[原创] 抓奸

南岸

　　　　　　　　　　　
　　　　　　　　　　　　抓奸


　　春天来了。

　　春风一荡漾，杨柳就绿了；杨柳一绿，花儿草儿的就活了；花草抽叶发芽，人的内心也开始蠢蠢欲动。想一想，这春天本就是一个适宜发情的季节呢，花儿把那些鲜艳的生殖器举在枝头，盼望着东风捎来雄蕊的精粉，鸟儿猫儿也都叫春的叫春，传情的传情，夜夜搅得人心烦乱。那些到处游走的野狗也开始忙着去找合适的伴侣交配。

　　那天傍晚，我跟着工会关主席到宿舍去查宿舍，经过学校池塘的时候，我突然就发现了一个和这春天有关的物件儿。这个物件儿让我大吃一惊。

　　那是一个用过的避孕套。

　　一个用过的避孕套有气无力地躺在草坪的角落里，充满了沧桑劳累的气息。避孕套里面的黏液已经干瘪，再没有那一时刻的膨胀和饱满，让人感到火热之后的苍凉，疲疲塌塌的空虚的样子倒颇有些遭人同情了。它这种软弱的样子一下子就激起了我的想象，我已经三十五岁了，按说想象力也该退化了，但是，与之相反，我的想象力却随着这个物件的闯入一下子丰满起来，这一个避孕套在这个春天里在某一个暧昧的角落某一个适合想象的时间里把我的想象激活了。我的眼前突然就出现了一个不堪入目的画面，像虫子一样蠕动，像蛐蛐一样呻吟，那么鲜活，好象就在眼前一样，我的脸也腾地为自己的想法而变得通红了。

　　我四处看看，见没有人注意，就用手拽了拽关主席的衣襟，朝地上指了指。关主席顺着我的手指一看，一下子也怔住了。我看见他的脸微微红了一下，然后他弯下腰，仔细看清了这个干瘪的东西。

　　关主席生气地说：“你看看，你看看，高老师。真是丢死人啊。真是不象话，简直太不象话了！还是文明学校，狗屁学校！我决不容许有这样的事情发生，我一定要查出来！高老师，你来和我一起查！”

　　我知道关主席是个认真的老头，看他这个样子，真要气坏了。我害怕他真的认真起来，就说：“算了。算了。关主席，现在的年轻人，的确太不象话。是社会风气不好啊。”

　　关主席说：“不行。纵容了他们就等于害了他们，我们要挽救他们，学校不就是要改化他们嘛。一定要严惩！”

　　我听了暗暗叫苦。

　　池塘边有一个草坪，草坪旁是一丛过茂的冬青，冬青外是一行更加丰茂的垂柳，人藏在里面，外边根本看不见，简直就是一个故意设置的快乐天堂，那么，这样的环境是会让人不由自主地生发出想犯一犯错误的危险想法的，何况还是在这样一个春情勃发的春天呢。关主席仔细观察了一下，发现扔避孕套的草坪上有一小片草呈倒伏状，显然是承受过压力的，而且肯定不是一个人，虽然那些草已经表现出努力重新站起的趋向，好象要掩盖罪证似的，但是，这一切怎能逃出关天力的眼睛！

　　关天力现在是工会主席，管的是老师们的生活，按说他不应该明目张胆地去调查学生的事情（我们断定是学生做的），这应该是政教处的责任。但老关还是想亲自去查一查，看一看，关主席觉得这个事他也有责任，中学校园里发生这样的事真是不可思议。谁也逃脱不了责任的。

　　“我非要把它查个水落石出！”老关说。

　　“高老师，你协助我一起来。”关主席又说。

　　关主席从兜里掏出来一片卫生纸，又往旁边看了一眼，才装作系鞋带似的一弯腰把那个历经沧海的避孕套拣了起来，然后包好，装进裤兜，匆匆回办公室去了。我跟着他到办公室里，关上门，他从兜里掏出来放在桌子上，打开又看了一眼，又拿起来放到鼻子底下闻一闻，然后把它锁进了最下层的抽屉里。

　　“怎么才能查出是谁呢？”关天力主席在办公室里跺着步，对我说。

　　我一看实在逃脱不了，又因为可笑和可气，也决心和关主席一起查一查。我突然有了一个强烈的想法，那就是我想看看到底是谁办的事情。我的内心滑过了一丝捉奸在床的快感。最后，我们终于想了一个办法，那就是守株待兔！等他们再一次出现，一举擒获他们！以我自己的经验，这些恋人们有了第一次就有第二次，只要有耐心，铁杵磨成针呢。

　　“我就不信我们抓不住他！奶奶的！”我说。

　　我马上为我自己的想法感动了，甚至颇有了一些投入的兴奋感，并且瞬间有了一种英雄的感觉。  

　　接下来我们做了一些准备工作。我觉得这样的事件一定是在晚上发生的，我把晚上的时间状况向关主席分析了一下。具体说来，学生的晚自习上到9：30，就寝是10：10， 而10：10各班班主任就要挨个宿舍查人了，这就是说学生不能在外面留宿，那么，时间就在这二者之间的四十分钟了。

　　足够了，四十分钟。

　　 四十分钟是满能完成这么一项工作了。是完全可以让一只饱满的套子干瘪下来了。

　　关主席又找出来他当教导主任时用过的查夜时使用的手电筒，到门口买了两节新电池，装上，放到抽屉里。我们又到池塘边侦察了一回，选了一个不易被人发现的位置，到时候好潜伏在那里。做这些的时候，我看见关主席眼睛里甚至有了一丝兴奋，好象又回复到了他当年当教导主任时的风采了。他甚至回到家里把自己的黑裤子和黑褂子洗了，穿上它，这样不易暴露目标。关主席和我秘密做这些的时候，对学校里的任何一个领导也没有汇报，他说：“我们要拿出真凭实据来再报告给学校，否则，别人说不定会以为我老关疑神疑鬼呢。”连他的老伴他也没有告诉，他对老伴撒了一个谎，说这几天晚上他要和老师们一起查宿舍，要晚一些才能回家。 老伴知道他是一个工作上很有热情的人。就答应了。其实她已经习惯了。

　　关主席和我开始了我们的潜伏生涯。我心里有一种难言的滋味，羞涩夹杂着快感，骄傲夹杂着紧张，我觉得这件事有些好玩，甚至想，我们就是电影当中的两个特务呢。现在的学生也是太不象话了，我班上就有两对谈恋爱的，正好现在抓个典型，也好杀鸡骇骇猴。我想。

　　但事情并不像想象的顺利。

　　潜伏到第三天的时候，我内心有了一丝急躁。

　　第四天的时候，我有些趴不住了，悄悄坐起来抽了一颗烟。关主席连忙把我制止了，说：“再坚持一下。快了。”看样子他很有耐力。

　　第五天的时候，我们开始对我们自己的推断产生了怀疑，关主席甚至又拉开抽屉和我看了一次那个赃物，白天我们还又跑到池塘边看了看曾经倒伏的草坪，我发现那些草已经直立起来，十分茂盛，并且有了得了养分更加的茂盛的趋势，眼看就要超过其他的草了。

　　我们是在第六天晚上将那一对偷情的男女抓获的。当关主席的手电筒刷得一下拧亮，刺眼的电光像一张网一样将那一对男女笼在下面时，那一对男女发出了一声惊叫，这声惊叫在我们听来却十分舒服，我们觉得我们的心血终于没有白费，我甚至在那一刹那竟有了一种英雄的感觉。这种感觉好多年没有了，我只记得小时侯和其他的小朋友玩警察抓坏蛋，我就装过警察，拿着把木头枪照着桥洞一伸，喊一声：快投降！缴枪不杀！看着“坏蛋”抱着头从桥下钻出来，我觉得非常过瘾。

　　今天，我竟有了点英雄的感觉了。但令我们懊丧的是，那一个男的一下子挣开老关的手向兔子一样跑掉了。那个女的没有跑，却吓作一团，缩在那里，两只胳膊抱着头，不抬头。关主席看见她还敞着衣服，就说：快把衣服穿上！跟我走！

　　押着她往办公室走时，我想：跑了和尚跑不了庙，你们两个是一个绳上的蚂蚱，抓住一个就等于抓住了两个。

　　我和关主席把这个女孩子带到工会办公室，打开灯，等她抬起头来，我吃了一惊，她竟然是我班的一个女学生！

　　关主席坐在椅子上拿好纸和笔，开始审问。刚开始，她什么也不说，只是嘤嘤地哭。哭了半天还是不说，我气坏了，就抓起电话，吓唬她说：“我要叫警区来人审你了？”她一看吓坏了，扑过去抱住电话，又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求我饶了她。我说：“你告诉我他是哪个班的？叫什么名字？”开始她还是不说，关主席生气了：“他扔下你就跑了，你还护着他不成？！”到后来问急了，女学生终于说出来，我和老关听了都大吃一惊！

　　那个人竟然是教物理的满老师！而且，这个学生还是被迫的！
老关一下子就要气死了。

　　“奶奶的，该杀！该杀！”老关骂。

　　我也气得擂了桌子大骂：“妈妈的！该死！该死！”

　　我早就知道满军是个色鬼，以前也有人传闻说他对女学生怎么怎么样，我那时听了还不信，今天我高一阁算是领教了！我做了这十几年的教师，自己感觉着自己道德越来越不高尚，我也越来越不象以前的清高，那是社会在发展，认识在加深，但我高一阁还是无法想象在我身边发生这样的事情！

　　我一下子觉得问题大了，这不仅是有伤风化的问题，而且是一个犯罪问题！学生早恋出点格倒也罢了。但这分明是老师强奸学生嘛！

　　我突然又想起黄校长骚扰薛盈盈的事来，一时觉得更加来气，眼都红了。但很快我就冷静下来，我知道我没有权利管这件事，我也更加对校园的纯洁产生了怀疑。“净土！净土！狗屁净土！”我心里骂道。

　　关主席连夜给黄校长打了电话，黄校长急匆匆赶来，问过了情况。看见我在旁边，冲我斜了一眼，我的身上嗖的冷了一下。心里想，完了。完了。我这下完了。转念又想：反正我也不稀罕这个班主任，撤了我正好省心，我倒要看看这一丘之貉怎么处理。

　　老关看着校长的脸，那急切的样子就像等着校长一声令下，好马上让公安局的来抓人算了！但是，黄校长抽了一颗烟之后，竟过来安慰老关，说：“关主席，高老师，你们回去吧。这件事情学校是会处理的。先回去吧。”关主席说：“怎么处理？总不能饶了他吧？”黄校长说：“今天的事情先到这里，大家都回去睡觉，明天我们开个会讨论讨论，学校里会妥善处理的。这件事情你就不要插手了，我会让大家都满意的。”

　　关主席说：“也好，这件事反正最后还是要学校里出面，就教给校长处理吧，不管谁处理，终究不能饶了坏人！”

　　以后的几天，我一直在关注这件事的处理结果。我总想着公安局的小车会呜呜地在某一重要的时刻开进山阳一中的校园，然后，从车上走下来几个带枪和明晃晃手铐的人，把姓满的畜生一拷，带走了。我这几天没事的时候，就不时看着窗外，我等待着那个结果的到来。我甚至进入了幻想：当人们在警笛声中明白了这一切，明白了我和关主席亲手把一个披着羊皮的狼从老师队伍里揪出来，还受害者一个公道，然后，学校里的老师和领导们见了我都给我打招呼，说，高老师，想不到呢，你还是一个大英雄呢。
我把这件事偷偷和孙老师说了。

　　孙老师说：“依我看，事情到此为止了。”

　　我说：“不会吧？这样的犯罪要判刑的。我看报纸上有这样的案例。”

　　孙老师说：“高老师，你怎么还不明白？这种事易小不易大，如果捅出去，我们校长的脸往哪里搁？学校的领导是要受处分的。”

　　我觉得孙老师说的有道理，但还抱了一丝希望等待着。这个满老师太差劲了，有一次我和他一起出差，我放在房间里剃须刀一转身就没有了。我当时就怀疑是他拿的，现在治治他倒解了我的心头之恨。

　　但是，好多天过去了，学校里像一潭死水一样风平浪静，根本没有警察来抓满军，甚至，那天，在楼道里，我碰上了正去上课的物理老师——满军！满军打着口哨，冲我笑一笑，飘了过去。我觉得满军的笑里充满了不屑和嘲讽！

　　后来听说学校里征求了女孩家长的意见，人家已经同意私了了。满军赔偿她两万块钱，并当面向家长道歉，家长在这事上也 不愿意声张，毕竟是不光彩的，再说了，学生还要在这里上下去嘛。

　　我听了，气坏了说：“钱钱钱，钱就是万能的吗！这世界，贞操也可以用钱来买了。中国人要面子，这面子比他们的尊严还重要，这样妥协下去，还怎么得了？！关键是那个满军，不是个好东西，伤天害理的事，几万块钱就可以补偿了？他这小子业余雇人办了个大工厂，有的是钱！你以为这就能难为他了吗？惩罚他了吗？”

　　孙老师说：“高老师，现实就是这样，生气也没有用啊。”

　　我说：“欺负了我的学生，我咽不下这口气。”

　　后来听说关主席也很生气，和校长拍了桌子。不久，就气病了一场，在家休养了半年，慢慢就有点退居二线的味道了。

　　我心里突然悲哀起来。

　　校园里出了这样的事情，我真觉得有点不可想象。以前当学生，我对老师充满了神秘，觉得老师就不是一个凡人。老师应该是一个完美的人，七情六欲不应该出在老师身上，甚至傻傻地认为老师不能做爱，想一想，你的尊敬的老师，在晚上翻云覆雨，哎呀，真是丢死了。羞死了。我曾经暗恋过一位教我英语的女老师，后来她结婚了，结婚那一天我难受极了，晚上竟然流了眼泪，因为我觉得她太纯洁了，我们班有二分之一的男生暗恋她，我们无法接受一个男人搂着她睡觉的事实。后来，我的英语成绩每况愈下，最后对英语了无兴趣。现在竟然出现老师强奸学生的事情，真是不可思议！

　　换上其他的行业我也能接受，但是老师和学生，真无法接受。以前看报纸报道老师诱奸学生的事情我还不大相信，现在看来，是言之凿凿啊。没毕业的时候觉得学校里是一方净土，还没有受到外物的污染，现在想一想那时多么幼稚啊。

　　净土！净土！我在心里暗暗叫了几遍。突然一股冷笑从我的心底发出，我心里说：“老师啊。老师。道貌岸然！一个一个的伪君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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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岸

是啊。

毕四军

悲哀。

裙裾飘飘

这样的故事好看.吸引人又很有深意!!
真好!!

南岸

谢二位支持。

牟敦乐

一言难尽

朱竹

行文干净利落!娓娓道来,颇见功夫!

南岸

最初由 瘦棠寒蝉 发表
好文.深刻.

谢谢寒蝉！问好！！

瘦棠寒蝉

好文.深刻.

南岸

问左兄好！

南岸

谢谢袁兄鼓励！感动！

袁和鲁

精华。

左显辉

净土不净，另人失敬。
细致的文章！

南岸

这一段时间练习写实手法,白描,学习古典.哈哈,多批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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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是我头一次看南岸老师另一种风格的作品！以前的作品大多气势浑宏！文字厚实！这篇如白描，轻描淡写的一件事却道出了社会黑暗丑陋的一隅！让人着实痛心和无奈！文笔干练，学习并问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