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男孩和女孩

蓝色的小木屋

　　男孩岁数不大，大概有十八。女孩岁数也不大，大概有十八。

　　汽车在苍茫的大巴山山岳上行驶着。山坳下的那条汉江奔流不息。男孩和女孩一路忍受着漫漫长途的颠簸，但他们没有显出疲惫不堪的样子，反而非常兴奋。沿途的风光美丽和迷人。

　　在他们的车上，有十几个川北的汉子。车一路行驶，他们一路摆着龙门阵。那是四川的方言，和北方的唠客，上海的白象，北京的侃差不多。川北汉子正在谈论着陕西的天麻和杜仲。说：格老子，贩到上海和广东，就能挣大钱。看来，这十几个川北汉子是药贩子。

　　男孩和女孩听得津津有味。

　　汽车行驶得很慢，离毛坝还很远。一路都是爬山，那辆依维克虽然性能不错，也不停地喘着粗气。

　　开车的是个女司机，那十几个川北汉子一路上都叫她幺妹子。

　　看来那十几个川北汉子和她很熟。幺妹子却嘴辣得要命，有一个川北汉子想跟她开一句荤玩笑，说幺妹子让哥亲一口沙。幺妹子却骂道：回家亲你的幺妹子吧！

　　男孩和女孩听不懂四川的方言。只见那十几个川北汉子都哈哈地大笑。

　　男孩和女孩是北方人，说的确切点，他俩是沂蒙山人。不过，他们不是从沂蒙山来，他们是从北京来的。他们的学校放了暑假，他们本来想回沂蒙山，突然接到了父亲的电话，父亲叫他们去紫阳的毛坝一趟，替父亲去看一个人。这个人是男孩的叔叔，是父亲的亲弟弟。他和父亲同岁，他们是双胞胎。男孩明白父亲的意思。男孩就邀上了女孩。女孩是男孩的同学，也是男孩的朋友。女孩很愿意和男孩跑这一趟。

　　开始，男孩想乘火车，从北京直达郑州，然后再转乘襄渝线。后来男孩改变了主意，从北京乘火车直达重庆，又从重庆乘汽车直达毛坝。男孩改乘汽车的目的很明确，想重温当年父亲和叔叔走过的路。当年，父亲和叔叔所在的部队——铁道兵第八师三十六团三营二连五班，完成了成昆铁路的修建，便从云南转到了四川，他们所走的那条路线，就是男孩和女孩现在走的路线。不过，当时那条路没有现在这么平坦，那是一条狭窄又坑洼不平的山道，有的地方，两辆汽车都无法会面，必须在路两段设置停车点，有一部电话，通知一方的车队先停下，让另一方车队通过，然后再过这一方的车队。但是，这条狭窄的公路，还是国民党时期修建的。

　　现在，男孩和女孩已经乘坐了十二个小时的汽车了。

　　他们刚上车的时候，车上的客人还不少，越往山里边开，客人越少了。现在只剩下那十几个川北汉子。

　　那十几个川北汉子也感到疲惫了。开车的幺妹子太辣，不想和他们开玩笑，他们觉得寡淡无味。有的歪着头打起了瞌睡，有的默默地抽烟，还有几个人一路上不停地打着一种二指宽的纸牌，输一把要掏一块钱，还有几个汉子在听一个汉子摆着龙门阵。

　　摆龙门阵的那个汉子，是一个剃着光头的二十五六岁的小伙子。他的左眼眉上有一条细长的刀疤，又红又亮，看起来像爬了一条蚯蚓，让人觉得恶心极了。但是，他摆的龙门阵有声有色，吸引着那几个汉子听入迷了。

　　男孩和女孩也静下心听他摆龙门阵。

　　那个汉子说的四川方言，有一些男孩和女孩听不太懂，但仔细地听一会儿，再把那些话连贯起来，就能听出个明目来。

　　那个汉子摆的龙门阵，是当年铁道兵修建大巴山隧洞的事情。汉子说：老子是听我老汉说的，他那时候是一个班长，才二十四岁，还没有娶老婆呢，哦，就是娶我妈。他们修的那条隧洞，是襄渝铁路最长的那条隧洞，全长十公里。格老子，当时没得吉尼斯记录，要是现在，肯定可以申请吉尼斯记录。你们晓得不，那条隧洞那么长，修起来好费劲哟。当时有好几个连队，一起在山肚子里挖，我老汉挖的是那一头，这边的连队挖的是这一头，还有几个连队中间挖，像打竖井似的，挖到山肚子里，再向两头分。这么长的隧洞，要是挖偏了，那还了得啊。我老汉说，他们团部有一个女官，才二十七八岁，长得很漂亮，还没得老公，是搞技术的，好厉害，她亲自指挥挖洞洞，用穿山镜一看，就晓得洞子挖偏了没有。那个隧洞挖了有一年多，后来挖通了。你们说，他们挖偏了没有？他们挖到中间挖通了洞洞，用米尺一量，格老子，偏差还不到四十厘米，好厉害哟。

　　那个汉子可能摆累了，往他的同伙要烟抽。

　　其它的几个汉子说：继续摆龙门阵啊。

　　那个汉子美滋滋地抽了一口烟，又扑扑地吐了一连串烟圈，然后想了想说：我老汉那时候最喜欢偷偷地看那个女官。那个女官漂亮的样子形容不上来，说是像天仙嘛，格老子谁也没有见过天仙。可是那个女官比电影名星漂亮多了，一种自然美，不像电影名星，脸上打着厚厚的底子。那个女官还相当正派，二十七岁了也不谈对象。那个女官还是上海人，上海人喜欢说啊拉啊拉的。我老汉回来探亲，也朝乡亲们说啊拉啊拉的。乡亲们都笑我老汉出去当了两天兵，就变了乡音。我老汉常说，他要是这一辈子能娶上那么个漂亮的老婆，他不用吃饭不用睡觉，天天瞅着她，肚子就饱了，也不打瞌睡了。格老子，我老汉没出息，被那女官迷住了。可是，那个女官后来死得好可惜。你们晓得，挖隧洞是很危险的，塌方的事几乎天天都会遇上，这条襄渝铁路上，每个隧洞口前，都有一片烈士墓啊。有的隧洞一次塌方，一个排的人都压死在里边。那个女官就是后来在一次隧洞塌方，被石头砸死了。我听我老汉说，当时，连师长团长都哭了。唉，好可惜哟。

　　那个汉子说完，还咂咂了嘴。

　　旁边听他摆龙门阵的汉子们，也不说话了。

　　男孩和女孩却觉得这个故事很熟悉，他们听过好多次，那是男孩的爸爸讲的。不过，男孩的爸爸讲的那个故事中的主人翁，不是那个女官，而是一个男兵。那个男兵那时候也才是二十来岁，嘴唇上刚长出毛茸茸的胡须，还没有女朋友，也不知道谈恋爱是什么滋味。他已经当满了三年兵，眼看过了元旦，就能回家探亲了，他们连长还告诉他，已经把他排在了第一批，能回家和父母亲过春节，当时很多的老兵都羡慕死了。可是，他还没等到探亲的那一天，他光荣地牺牲了。他死于一次隧洞塌方，和他一起牺牲的有二十多个战友，其中还有他们的连长。那是一个山东老兵，妻子刚生了儿子，他还没有顾上回家照顾月子，也没有看到他的儿子。

　　男孩和女孩对这条襄渝铁路是太熟悉了。铁路全程有多长？有多少部队和多少民工参加了铁路建设？男孩和女孩都知道。男孩和女孩还知道最近有一个电视制作中心正在拍摄一部反映铁道兵修建成昆铁路的电视剧《铁色高原》。那个剧本就是修建这条铁路的一个退伍老战士写的，他为了纪念铁道兵，用了长达八年的时间，而且十易其稿，最后终于写成。一个当年也参加过铁道兵的老退伍兵，现在是一个腰缠万贯的大老板，看了这个剧本，勾起了他对往事的留念和对战友的怀念，竟然为这个电视剧赞助了一千万。

　　男孩和女孩，对这一段历史很感兴趣。

　　因为这一部封存的历史，已经很少有人知道了。不是亲自参加过这场经历的人，是不会知道这段历史的。就像当年参加过新疆建设的军垦战士们，他们对那一段历史非常的珍惜和怀念，因为那不仅是一段历史，那还是一首光辉灿烂的史诗。

　　汽车已经爬上了大巴山。翻过了十八岭，拐过了九曲坳，直下那一道山岗，再行驶十多里路，就要到毛坝镇了。

　　男孩翻开了地图，看到毛坝镇那个地方。那是一个很小的地方。在中国地图上是看不到的，只有查看陕西地图。陕西地图上也是很小的一个点，不知道那个地方的人，根本不会知道陕西还有一个毛坝镇。

　　车上的那个摆龙门阵的汉子，已经把嘴巴紧紧的闭上，打起瞌睡了。听他摆龙门阵的汉子们，有的打起了哈欠，有的也进入了梦乡里。在打纸牌的几个汉子，却精神抖擞。他们有的输红了眼，有的赢得腰包鼓鼓的。烟也不停地抽，弄得车箱里乌烟瘴气。

　　开车的幺妹子却把车开得风快。也许，幺妹子已经憋了一路子劲了，现在碰到前边的道路稍为平坦点，便狠踩油门往前冲。

　　汽车行驶了十多分钟，在一个小站停下了。

　　开车的幺妹子朝男孩和女孩说：你们不是去毛坝吗？这就是啊。

　　男孩和女孩下了车。

　　眼前的毛坝镇使他们大跌眼镜。只有巴掌大的一块地方。刚才汽车就从毛坝镇中间穿过的。小镇紧靠在陡峭的山根下，只有一条街，街道很窄，房子紧挨房子，非常拥挤。小镇的侧旁，就是一条江，江深不可测，湍流又急，江水发出哗哗地冲击声。江的对面，又是高而陡峭的山峰，一眼望不到峰尖，就像一线天。

　　男孩和女孩没有在小镇停留，而是急步穿过小镇，又急步穿过那座大桥，来到了江的对面。

　　男孩记住了爸爸的话。过了江的对面，遇到的第一座隧洞，旁边有一片烈士墓。从烈士墓的左边往右数，数到第十五个墓碑，就找到了。

　　男孩和女孩站在第十五个墓碑前。他们从背包里取出三柱香，在碑前点燃。又取出一刀活纸，把纸打开，一张一张燃烧着。然后，又拿出一瓶酒，洒在了墓碑周围。

　　男孩和女孩做完了这些事，在墓碑前跪下了。

　　男孩说：叔叔，我代表爸爸和妈妈，还有已死去的爷爷奶奶来看你了。我来的时候，爸爸还对我说，告诉你不要想家。三十一年了，咱们沂蒙山已经变了样，家乡的乡亲们都过得很好，你也好好的安息吧。我这次是从北京来的，没有给你带来你喜欢吃的家乡煎饼，等我下次再来的时候，我一定给你带几张煎饼，让你再尝一尝家乡的风味。

　　女孩也朝着墓碑磕了三个头。

　　他们离开烈士墓的时候，又回头望了一眼叔叔的墓碑。墓碑上雕刻着七个大字：张正军烈士之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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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蒙庄主

不错的小说

若荷

最初由 袁和鲁 发表
小说通过路途人的摆龙门阵来对故事进行深化，同时更是对小说思想的提升。从语言上，多引用四川方言，作为一个山东作者，能把这些语言驾驭得如此，足见你的社会知识。呵。

和鲁的点评极是，学习！

南岸

让我这个老教育形秽自惭！
哈哈……

牟敦乐

让我这个老铁路自惭形秽！

蓝色的小木屋

　　木屋希望朋友能多提宝贵意见，写了几篇都是探索的东西，能否有点文学味儿，哪里还不行，尽管提啊。

葛瑞英

女孩也朝着墓碑磕了三个头。

　　他们离开烈士墓的时候，又回头望了一眼叔叔的墓碑。墓碑上雕刻着七个大字：张正军烈士之墓。

好感动，学习，问好！

蓝色的小木屋

严重同意雷公子之言，那就一个字：牛！

南岸老弟玩了个幽默哟。哈！

若荷

救命，电脑故障，下午快点帮我修一下哦。

南岸

最初由 雷公子 发表
木屋的小说越来越好读了，特别是写感情的更是上品。问好！

严重同意雷公子之言，那就一个字：牛！

雷公子

木屋的小说越来越好读了，特别是写感情的更是上品。问好！

牟敦乐

我只是不明白是哪位大侠！

蓝色的小木屋

哈，谢马克老友的表扬，继续努力。

马克

　　不错的小说。

蓝色的小木屋

　　谢袁版的夸奖，由于写得粗糙，觉得味儿不足，那种空灵没写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