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女性叙述的质感

野猪皮

女性叙述的质感
——2月20日谈话实录

　　王：下午一个朋友来这里，谈了一下她的创作。我主要指出了她写作之中不尽如人意的地方。我觉得你们有相近似的地方。比如语言比较“活”，很有“观感”，易于阅读等方面。但有时候这些东西用多了，从另一方面来说，我觉得也是一种后退。

　　皮：我个人认为，语言是浑然天成的。结构可以模仿，技巧可以掌握，而语言却是自己的。好像刚学写作时，语言基本就是这样子。也就是你说的“活”。一段时间后又觉得，这个“活”如果随意运用，显得铺张。若能谨慎一点，内敛一点，应该会好些吧。还有一点，你认为写作时间长究竟是优势还是劣势？

　　王：当然是优势伴着劣势，好的和不好的也同样存在着互换，写常了，自身也应该想到求变，但这种变化比最初的“变”更难。我想最好的就是什么也不想，唯一的一点就是要有自己的原创性，这也是我自己对自己的要求。

　　皮：你的观点很容易让人想起有关西班牙作家的评论。西班牙作家没赶上二战以后西方文坛的解构风潮，起步晚，倒是少了很多理论的束缚。

　　王：这个当然是的。初生牛犊不怕虎嘛，越是以后想得多越是不敢下笔，越写越觉得超越别人容易做到，超越自己就难了。

　　皮：写作时间稍长以后，获得不少理论信息，反观自己，反而不如过去，变得畏首畏尾。记得我前几天跟你说思想混乱吗？但我想，主要出于自身努力不够，是理论与实践未能充分融合并加以运用的原因。

　　王：是啊。这可能每个人都必须经历过，都必须经过成长、思考、再成长的过程。我觉得回头你还是先找来埃尔弗里德·耶里内克的东西看一看，我很喜欢她的风格。她的诗歌、散文、小说，也同样有这方面的东西存在，看完后我觉得应该有所悟。

　　皮：回头我找来读。

　　王：记得下午我就说耶里内克大胆地把自己的作品称作“自传体”的小说，从她的言词来说，我觉得首先她肯定了自己的“存在”，她就可以直言不讳地说是“自传”，从这一点上来说，我觉得她非常伟大，可中国大部分作家不敢这么说，我想其中的一个原因，也可能是写的是自己，但不敢去“承担”罢了。

　　皮：我的理解是“自传体”相等于“在现场”。他们用独特的内心体验，创作出不朽的作品，赢得读者，同时也经受住了时间的考验。不知我这种观点是否正确。你说中国大部分作家不敢有此说，意思是他们在编造？或因篡改而无力“承担”？

　　王：因为我们都还没“发觉”自我的存在，或者在创作中有意识地去“剥离”自我，这样就容易引起凌驾于作品之上的感觉，也因此我觉得许多作家都没有达到“自我的觉醒”。

　　皮：丧失自我的人们达不到自我觉醒，创作出来的东西是病态（没有个性）的。意识形态的混乱，可能会造成他们沉浸在一种“虚幻”中。

　　王：这个词好像不能囊括。或者说不完全准确，虚幻是好的。至少我们还有想象的成份，有时候一个作品厚重的分量，我觉得更多地在它的哲学和思想方面的思考上。

　　皮：我说的“虚幻”与你的理解有点差别。一时我还不能准确地描述它。还是回到原先的话题，说说我目前存在的问题吧。

　　王：我想你该对自己的创作有个大体的规划，（这是主要的）因为你写了不少关于农村题材的小说，要说你自己写了些什么？恐怕你自己也说不上，但是写什么，如果有个自己的想法，比如这一组写什么有了个固定的东西，那样就可以突出地去表现什么，否则的话，成不了什么气候，冲击力和力度都不可能达到相应的效果，而且还必须得有几个有分量的中篇，这样才能"撑"得起来。短篇从分量上来说就显小，虽然它的容量可以很大。

　　皮：我的确喜欢农村题材的东西。基本我都是围绕农村题材去写的。我觉得农村题材有很大的空间。往大了说，中国九亿农民，不能不说是一个庞大的群体，他们需要得到关注。他们身上发生过多少喜怒哀乐？因为工作关系，我经常接触他们，我知道他们的苦和痛。我想我应该以我的视角尽力表现他们，展示他们的内心和生存状态。但正如你看到的，我做的并不好。所有作品显得杂乱，单薄，底气不足，没形成定势……好像我还没有找到突破口。

　　王：一些成功的女作家她们好像都找到了一种自己的表达方式和自己的写作定位，她们也是通过自己的努力找到了一种适合自己的东西和路子来走的，比如须一瓜，她最多也只是给一个带有侦探性质的事件加上了一层外衣。这层外衣我觉得就是她的风格、她的智性所在。

　　皮：那种比较注重感觉的东西。

　　王：是的，这样，她的故事本身就有可读性，加上她的语调语感又带着一种女性特质，使小说有了一种骨性和柔性并且很好地交织在一起。就像她的小说《淡绿色的月亮》一样，通过一个小偷入室行窃这样一个事件，来表现“人性”方面的一些东西。但本身她淡化了这个事件，而是从事件的另一面，以另一种眼光和视角去看这件事本身。这样就冲开了对事件本身的质疑，相对来说，与事件相关的东西自然而然地就呈现出来了。

　　皮：围绕这件事她在叙述每个人对这件事的反应。

　　王：以此来折射“人性”。

　　皮：这算是她的聪明吗？

　　王：我想这就是她的聪明之处。基本上近一时期她发表的这几篇小说都是这种路子。

　　皮：我觉得她的叙述也有自己的特点。

　　王：是的，包括她去年发的一篇小说叫《穿过欲望的洒水车》。

　　皮：你这一说，还真想起来，2003年包括2004年看到的几篇，基本都是属于这一类，还有一个《蛇宫》、《第三棵树是和平》。她所讲的事件本身，只是一个引子。通过事件，对人性进行穷追不舍的诘问，才是她的真正目的。如此一来，她成功了。

　　王：就这样她一个路子走下来。

　　皮：通过她，我觉得可以感触到一些东西。

　　王：是的，比如我们在写东西的时候，也应该学一下她的思路。

　　皮：噢，是啊。剖析别人的时候，恰好修正自己。

　　王：可能一直到现在她都在用这种方式、用这样的叙述手法，并且用与之相类似的题材去写。

　　皮：我觉得自己还局限在一个很窄的范围内，没有能力去做更深的探求。需要拓展视野，扩张精神空间。

　　王：我想至少我们在写每篇东西的时候都不要忘记，一定要有自己的思考在里面，局限当然都有，但我觉得主要是思考得不够多。

　　皮：是不是目前我们的思想还不够深刻？我常有这样的感觉……就我个人而言，目前还不具备对所发生事件做更多的思考、分析……

　　王：这倒不一定……

　　皮：你不这么认为？

　　王：很多时候是需要思考的，我常常感到想写某个东西的时候，开始并不知道自己要表现什么，只是觉得那个东西有点意思，然后找到了一种适合它的表达方式才写出来。至于别的方面我认为，越是模糊的东西就越有它原本的吸引力……

　　皮：这一点我与你不同。我常想的是通过某个事件，要反映出什么，想要告诉读者什么。但结果，往往达不到目的。也许这本就是一个错误，我低估了读者的阅读分析能力。一部好的作品，不是你要告诉读者什么，而是他们从中感受到什么，最后，每个读者都在你的作品中找到了他们能够找到的东西。我想，这一点在以后的写作中，要值得注意的。

　　王：有时候是要相信一点感觉的，我觉得如果这样做的话，本身从出发点来说主题就不再单一了，它会变得丰富起来。就在落笔之前就把某些“隐性”的东西固定住了。

　　皮：当然，这是肯定的。

　　王：至少不会别人读后一眼就能看出你所要表现的是什么，失去了文字所蕴含的东西了。

　　皮：比如你推荐过的《河的第三条岸》，最终它也没告诉你什么，但你应该想得更多。对了，我的《火祭》你看过了，谈谈你的看法？

　　王：从人物性格来说，我觉得你所赋予“锁子”们的是一种接受，而不是对命运的抗争……

　　皮：是无力抗争，难道这样不好吗？

　　王：虽然是“无力”，但我觉得还不够“壮”。这有可能是你创作的症结所在或者是存在问题的一个方面。

　　皮：是的。

　　王：比如死有多种多样的，只是当人的死与某些事件连在一起时，就没那么简单了，这篇小说让我觉得不足的还有，比如书记“下台”这只是一个小事件，说明一种势力的过去，但同样也预示着一种新势力的到来，这里我觉得好像应该能处理得更好一些……
皮：对于众多的“锁子”来说，念念盼望的，是“旧势力”的过去，“新势力”的到来，但“新势力”真的能带给他们的是什么呢？我怀疑。而且我的怀疑是有根据的。所以在这里，我没有做一个具体的情节交代。你觉得应该如何处理？

　　王：锁子才“下台”特别敏感，这个不错，好像还有个细节在里面：“书记下台轰动全村，唯有锁子保持冷淡，照样上后山放他的牛，照旧抱着鞭杆儿依着他妈的坟堆望山下发呆。锁子这样子，村人已经习惯，锁子成了村里的影子，没人留意。”我觉得很传神。但从另一种思维来看，他可能在“新势力”的到来以后，还以这种个性发展，这里面我觉得你还没真正进入锁子的灵魂，他主要还是寄托于对“书记”们（这里面说到底还是一种权利）的希望之上，就是说他这个人一点属于他自己的个性都没有得到张扬。我想作为一个普通人，无论是现实生活中的，还是作品中的人，他活的就是他所维系的一种东西，就是他“闪光”之处，在作品里哪怕你赋予他一点闪光的东西，这个人就不再是所谓的普通人了，就是有血有肉有灵魂的真正的“人”了。

　　皮：他实际上在盼望新的势力能够公正一点……原来我也确实没想把他塑造成有血有肉的人。我所接触过的农民，很多是麻木的。他们似乎有足够的忍耐力，承受力。

　　王：当然这里还有个旧传统观念中的思维定势问题。

　　皮：我想锁子这种人也是一种存在。

　　王：当然。但我想我们所写的并不是对现实生活的“实录”，而是对“现实”的思考。

　　皮：面对势力，他们无力抗争的麻木和顺应。

　　王：（笑）看起来，这正像中华民族的传统美德。但即便是他，我想他内心当中也有自己对世界的一种认知。

　　皮：是的。这有点像录像机，原原本本录下了众生百态，而没有赋予他们灵魂，赋予他们新的东西，让他们“活”起来。另外有人说这个东西“杂”，认为枝蔓较多……

　　王：有一些。

　　皮：比如怀孕那段，完全可以不要，提议只围绕“选坟”一个情节去写……

　　王：在这方面我觉得你主要对素材的把握上还没达到游刃有余的程度，当然其余的材料可以作为一种烘托。

　　皮：是的。的确是这样想的。想法不坏，没用好。（笑）

　　王：后来我看了一些你的小说，可能好多篇都有这方面的欠缺。
　　皮：对。对题材及人物把握不够，基本都这些问题。

　　王：我想这与你思考得少，下笔随意的原因。

　　皮：有时我的确思考得少，想写了就写，没想清楚如何写就下笔。还有一点就是不仅是思考得少，而是脑子里空洞的原因。

　　王：现在就进步了（笑），但有时候也要相信自己，它应该算是一种成长现象，我想是需要一个过程的。

　　皮：往往人所忽略的就是过程，自我创造的过程。

　　王：而且这种过程是在不知不觉中发生的。

　　皮：也许，我现在这个样子本身就是进步，虽然它远离目标。说真的，我担心我避免不了你刚才说提到的那些问题。

　　王：稍加注意就能做到。比如在小说细节的问题上，我发现上了年纪的人在撕纸的时候，习惯将纸折完后，用唾沫沾湿后再撕。从这里就可以反映出这个人的某种特质，虽然这个细节一直到现在也没用上，但我想以后或许能用上。一些好的细节都来自于生活、来自你的眼睛。只是有时候你习以为常而不去发现它们罢了。

　　皮：是的是的，等用的着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平时忽视了某些东西，与其坐那里凭空想像，莫若平时多加积累，把眼睛“长”在别人身上。注意细节。

　　王：细节必须得注意，我想细节的组成大多数是由动作来完成的。而动作也是最传神的，思想支配人的动作，可以表达一个人物的思想，从心理学的角度来说是成立的。

　　皮：嗯。细节是小说的支撑。也是它的血肉。细节饱满了小说，增加了它的弹性……
2005年2月24日整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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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眼看

：））这个谈话录对学习写作的人很有帮助。

素心一点

插一句嘴,当时看的时候,我也觉得怀孕那一段和主题有点挂不上,呵呵,真是同感呢

野猪皮

噢，那段主要是起烘托及转折作用，借用这种手法实际上是行的通的，只是没运作好。

江南行

不错，皮姐这个东西新颖，很有启发意义

冷眼看

精华收藏！

房子

这种形式很不错。
内容也好。

许也

原来皮姐还有这么好的思考，以问答的形式来表现很有特色，也真实感人。

筱桦

皮姐姐,甭听王一诌你,想怎么写就怎么写,养分是保持那份自如的心情.别丢失了自己.
小心邯郸学步．

王一

最初由 筱桦 发表
皮姐姐,甭听王一诌你,想怎么写就怎么写,养分是保持那份自如的心情.别丢失了自己.
小心邯郸学步．

火火，别忽悠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