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长的山路上,我正走向一绵延着的山岗,不知道何处可以停留.可以向他说出这十年二十年间种种无端的忧愁。林间洁净清新，山峦守口如瓶。没有人肯告诉我那即将要来临的盛放与凋零。
题记
前世
长长的山路上，走来一位翩姿绰约的年轻女子。女子眼里噙着泪，低低抽泣的声音飘散在深深浅浅的的绿叶上。这样悲悯的绝泣令青山耸然动容，风里到处传颂着正在酝酿的悲剧。
时值阳春三月，白雪的花瓣似将整个世界覆盖。那是一个山腰，桐花如锦，簇簇白色花朵飘摇着，在风里舞尽婉约。
她的脚步踏碎山峦。在雪白的花荫下，伫立，凝眸。她弯下腰，在洁白的裙裾边捡起一朵细细小小的桐花。她将它置于她掌心。“难道生命在片刻欢聚之后真的只能剩下离散与调零？”她喃喃自语。再席撑开手心，桐花已轻轻飘落。
她解下系着的白色腰带，手一扬，片刻之后，她已如秋天飘落的种子，在另一个世界荡来荡去。
江南。慕俯。黄昏。
老爷，老爷，小姐她，她……
她怎么了？啰啰嗦嗦，死了就说快点。
老爷，小姐她上吊死了。
什么？长长的水烟枪从慕容老爷的手中滑落。不是告诉你看好小姐的么？你，你，你给我滚出去。
外面，传来幽扬的迎亲锁呐，的达的达的马蹄声声声撞碎慕容老爷的心壁。
唉，一滴蚀泪从他混蚀的眼角流出，这一刻，他如一片浸过热水的芥菜，蔫缩瘫软在椅子上。
也不过就在十分钟前，他还和他未来的亲家——知俯大人亲密地聊天，透过氤氲袅袅升起的热茶杯中，他看见女儿嫁过去之后他戴着乌纱帽，在县俯华丽藤椅上潇洒盖下公章。从此，他将不必为衣食住行奔波在这个小小的临街店铺上。
来人，他大吼一声。
是，老爷，你有什么吩咐？
把那个蒋民权给我押上来。
慕家大院后，一间小小的柴房。蒋民权身着藏色长袍躺在稻草堆上。他的忧郁如南极无法融化的冰锁在眉心上。
桐花，你要等我。不要做傻事。桐花，桐花，你在哪里？
门外传来脚步声，他的脸堆上欣喜。不管怎么说，他被锁在这里已经整整两天了，没有人送饭没有人来问过一声。
桐花，是你么？你疲惫虚弱地喊道。
门吱呀一声开了，夕阳的最后一丝亮光让他的眼榨然生痛。
他盯眼再看，却是慕容俯上的两个家丁。
他朴过去，位住一个家丁的手问，告诉我，是不是小姐叫你来的？
家丁的脸暗然转开，不是，请你跟我们走。
他已差点走不动，但一想到也许就要见到心爱的桐花，却不知哪来的力气。迈开脚跟着家丁走了出去。
慕家门外迎亲的队伍浩浩荡荡已然停住。
人们愕然地看着慕容光焕发家丁们神情肃木地把僵硬的慕家大小姐抬进慕俯。
蒋民权从后院出来，在噶然而止的锁呐声中随人们的目光望过去，他看到了他心爱的人被抬进大院，她的一只边上绣着朵朵桐花的鞋子从她僵硬的脚上掉下来。
不……一声凄厉的叫声划破宁静的黄昏。
今生
秋声寥廓,夜静。
她的卧室，半鳞月光的爪子抚过她清秀的脸。云暖的香被上她臂如藕，容如花，发如丝。她酣睡的样子象极了飞倦后的困雁，缩在久违的窝里留恋片刻的温暖。
他久久伫立，凝视。脸上的表情瞬晴瞬雨。他犹豫再三，最后，终于俯下身子。冰凉的一吻，印住她闲却的唇。
她睁开眼，头脑刹那空白，他看着她，他们就这样眼对眼以三厘米之近对视。半秒之后，她对他灿然一笑，你终于来了。
窗外半弯瘦月转到乌云背后，黑暗里她看不到他的表情。
她披衣而起。
拧亮客厅的灯，她的影子晃过雪白的墙，他看到发墙上那一帧照片，很大的一幅。她白色及地长裙，背靠着一颗开花的梧桐树。梧桐树上彩舟云淡，梧桐树下她星眸宛转，翠眉浅笑。那嘴角弯成的弧，似两潭清水，漾出千种妩媚。让人欲饮后醉。
他如坠万里云雾，这样的画面，似曾在他日里夜里酸辣、纠缠。
她倒了两杯红酒，举到他面前。你的目光会把这相片燃出火。
他硬生生把目光收回。对不起。
喜欢它？
喜欢！
原因？
没有！许多事没有原因。因与果不见得是始于此，又终于彼。
这话听来似乎可以做电影里的对白。最好是从格里高-派克的嘴里说出来。听众刚好是费雯丽之类的妖女。
恩哈哈哈。他的笑声如同被引燃的鞭炮，瞬间爆出火花。
很好笑吗？她把杯里的红酒饮尽。微笑。
你关起一屋寂寞。他看着杯里剩下的三分之一红酒。左右言它。
她的笑容从嘴角隐去。叹息。
长而柔软的乳白沙发，紫色灯光落入酒杯。
她说，他听。
二十五岁那年嫁给他，他刚工作，一无所有。
我们租住在一所水泥丛林都市的地下室。他做广告策划，我写一些字，用卑微的钱，筑我们向往的婚城。
二十八岁那年，我们从地下搬到地上。同年，女儿临世的哭声振鼓了我们的钱袋。
他的公司越开越大，他的时间都运行在家外。女儿一岁，我把她送到婆婆家。我们又恢复了单身。
我仍在家敲打圆润碧绿的文字。他渐渐少回家，我也渐进习惯孤独。
一日，电脑相思发作。我怎么修也修不好。打电话给他，他打电话到维修公司，来了一小伙子。
电脑两下修好，我找开我的网页。
他说，啊，原来我看过你的小说。你写得很漂亮。
如果一个男人赞扬女人漂亮，女人对这个男人通常一笑了之。如果一个男人赞扬女人文字漂亮，女人对这个男人就会有联想。
男人叫华，男人比她小，男人羡慕她的才华。寂寞的女人和爱才的男人相遇，注定会成为悲剧。
他一口一口地喝酒，她的手不时把她额前的头发往后合拢。他的眼前出现她和那个修电脑的年轻男人相拥而卧的场面，热血与说不出的嫉妒在他的内脏汹涌。她幽怨在往事中的眼神竟让他如此痛心。
午夜，适合把言语放纵。
后来，她和年轻男人不可歇止的幽会，她没想到她坠得如此之深，没见到他她竟会食寐不安。她的笔就此枯歇，流不出火花。爱，让她的心散成杂草，她再无法把它们编排，演练。
她的诉说飘出伤痛，这伤痛深深刺伤他的心。
她的泪是一朵朵冰花，盛放在他心处。
晓色吹入帘拢，他起身。道别。
前世
这是一条西风瘦马古道。古道上野草遮天，荒山绵延。
此时，残阳如血。远山如黛。
一少年吊着腿斜靠在树杈上，三三两两归巢鸟声划落乡愁。凄切鸟叫声中隐隐传来低低的哭泣声。少年心头一惊，莫非真是有人在哭？
他从树上一跃而下，循声前去，在山脚下一颗高大的梧桐树下，一个小姑娘抱着头在低声哭泣。
妹妹？
小姑娘抬起眼，一双惊恐眼睛望着他。
敢问妹妹，你是否迷了路？
姑娘点点头。
你从哪来？
姑娘迟疑了一会，用手抹抹向下流的鼻涕。慕家村。
姑娘从慕家村来？离这里有十几公里呀。
一听男子这么说，姑娘又哭了起来。
妹妹别怕，我会送你回去。不过今晚看来是不能的了。等明儿天亮我再送你回去，可好？
姑娘对他点点头。
那么，你今晚先住我家，行吧？
姑娘又点点头。
我叫蒋民权，你呢？
慕容桐花。
那是他和她的第一次相识，桐花那一晚住在他家，她才知道和她一样十六岁的他是一个父母双亡的孤儿，家在深山，以打猎为生。
那次邂逅之后，琴祺书画样样精通的她喜欢上了这个深山里的憨少年。
他教她捕鱼、射击，教她爬树摘野果，教她辩认各种野兽的足迹。一切对从未进过山的她是如此新奇。
一次，她在树上哈哈笑着摘野山梨时，没有看到树丛里一只华南虎正对着她流下美食一顿的口水。
等她从树上下来，对远方的他高喊时，猛然看到一只老虎就要向她朴过来。
她尖叫一声有老虎啊，快来人啊。
他迅速拨出箭，就在老虎向她朴来的那一刻那一箭及时地射进老虎的眼睛，老虎狂叫一声逃跑了。
她惊魂未定，哗地一声，朴进他怀里。
那一次，他拥着她，无限地幸福从脚底涌起。
梧桐树下，梦魂难禁，此生愿与君揩老，永伴婵娟。她娇笑低语。
就算拼却此生，我愿与妹今生今世永不分离。他说。
今生
半年后又一星灯微弱的子夜，她从酒巴里摇摇醉醉地走出来。酒精的作用让她头重脚轻，没走几步，她就扶着城墙吐起来。
一只拿着餐巾纸的手伸到她前面。她看也没看来人拿起他手里的纸抹着嘴。抹完，她继续向前走。
等等，你连谢谢也不对我说就走了吗？
他的声音有些熟悉，可是她怎么也想不起来，这声音在哪听过。
你不记得了？那晚夜半你给我讲了一个晚上的故事？我们还边喝着红酒。
哦，是你？
眼前的他风度翩翩，跟那晚的落拓成显明的对比。
你还好吗？他目光里的温情让人难于拒绝。
还好。
你撒谎。你好就不会喝得这么醉熏熏的了。
她打开门,他扶她坐在上次坐过的白色沙发。
他走进卫生间，把温热毛巾敷在她额上。一个女人，不要去喝成这样，对身体不好。
她却抓住他的手，别走，我寂寞。
他又开始恍惚，这样的迷离的眼神，这样无助的声音，是如此地熟悉，他，曾在哪里听过？
我不走，他说着点起一支烟。
烟灰缸在茶机的下一层。
他弯下腰，紫色灯光下，他看见了那个烟灰缸。
那是一只玻璃做的绣花鞋，玲珑透剔，洁白鞋底绣着一朵朵淡紫色的桐花。在紫色灯下，幽怨、诡异。他怔怔看着这只鞋，心脏突突暴跳。
无数夜深，他梦里提着一只绣花鞋，柔软的布鞋在他手里有种异样的温暖，恍如一握花腰，而不是一只空茫的鞋。
而无数徘徊在梦里的那只鞋，不就是眼前的这只？
那一朵朵有小小紫色心的桐花，和眼前这个穿着浅紫色长裙的女人，有什么关联呢？
上一次，他第一次看到客厅的她的相片，那一串串桐花，那依偎在桐花下，笑容灼灼的女人，是那样似曾相识。
她的泪又流了下来，你知道吗？直到今天，我才知道，华，是他甩下我和女儿的一个诱饵。他把我捉奸在床，然后，赶我出家门。他的巨额财产就不必分给我。我才知道原来一个男人厌透你时，是什么毒辣的事都可以做得出来的。
他慢慢把她拥时怀里，如果你愿意，请让我和你一起走完以后的日子。他说得那么坚毅，话说出口后连他自己也吃惊。
她抬起泪眼的眸，他的心又一次振荡。
他知道她的疑惑，他说，谢谢你上一次给了我重生的机会，我那晚，把你衣柜里的钱偷完后，看见你那么安详地睡，恍惚中，我觉得和你很熟，于是，我低下头，吻你。没想到你醒了过来，说了改变我一生的一句话，你说，你终于来了。我的眼泪在那一刻差点流出。这是我一生中听到过最美好的话。我家贫，从小就学暗偷明抢，于至于三进宫。我的四周，看到的都是白眼。唯有你，给我一个做人的尊严。上一次来你这，也就是我刚出狱的那晚……
她的酒醒了大半，坐了起来，后来？
后来，我去学了半个月的电焊，现在，我有不菲的收入，我可以养活你。假若，你不嫌弃我，我不会再让你一个人寂寞。
她抱住他，死命地点点头。
原来，人与人相爱，是缘份天定。比如他和她。假若，那一晚，她说的不是“你终于来了”而是“有小偷啊”那么，他们在前世的姻缘，在今世必将还会错过。而一旦错过，又将还会再等多少个轮回呢？
前世，她欠他一段情，今生，她来还债。
2005、3、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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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5-3-14 17: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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