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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 [原创] (短篇小说)1960年代的乌鸦(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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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5-4-28 01:22 | 只看该作者 回帖奖励 |正序浏览 |阅读模式
本帖最后由 牧歌 于 2016-9-2 13:00 编辑 <br /><br />               1960年代的乌鸦(一)
                
  一
  幺爸是被一阵老鸹的罗嗦给吵醒的。
 
  在幺爸看来,老鸹是个令人生厌的巫婆,昼出夜伏的巫婆。村庄哪儿不太平了,或是哪户人家将遭遇不测,那就一定有那幽灵一样的鸟儿,在哪个角落里聒噪。
  老鸹的嚣叫掠过村庄的上空,到了老屋的头顶又折了回来。老屋的窗户是火炒纸糊的。纸阴黄的,很薄,承受不了老鸹的咒语锐利地穿透。
  那鸟儿的嘶叫布满魔力,似乎来自另一个世界。
  幺爸的心大约也是纸糊的。那是一种更为脆弱的纸,一张薄薄的心纸,一戳就揪心地疼。
  幺爸的睡意也很脆弱。尖锐的鸟叫掀过,他的梦就只剩些支离破碎的梦的影子。
  但没有那险恶的鸟叫,幺爸和他所在的村庄,一样不能蒙头安睡,直到太阳爬上村头那棵秀才树树梢的。
  幺爸不禁抽了一口冷森森的寒气。
  可恶的老鸹!
  幺爸凶声凶气地骂到。
  幺爸起了床,径直去了堂屋。
  祖母也起得上早。他一个人正嘀咕着什么。对了,是老鸹。就在几个月前,村里不知从哪儿飞来了好多的老鸹。老鸹的造访,让老村的人一时捉摸不定,心情因此而槽糕了许多。
  祖母骂老鸹是在叫丧,叫幺爸去轰。祖母似乎与那些披黑衣穿乌靴,嗓子又糟糕的家伙,有着一种与生俱来的讨厌。
  动物很少有象老鸹那样,大起大落倒霉透顶的。老鸹当头过,无灾也有祸。老村的这句俗话,总是被祖母一辈的老人,拿来作教训晚辈的经典名言。
  老鸹的窝筑在屋后的大樟树上。那是村庄声名远播的一棵大树,名字很好听,叫秀才树。老鸹的窝,硕大无朋,只一个幽深的出入洞口,看上去,深不可测。
  秀才树很美很老。站在五里地以外的山冈,远远地看上去,宽阔的树冠,须髯飘拂,就象是一团翠绿的华盖。大樟树的绿色无微不致地荫蔽着村庄的老老少少。而它铁划银钩一般的枝枝柯柯,分明写着一个古老村庄岁月的沧桑。一个微不足道的村子,因此而闻名于那个偏僻贫穷的山乡。
  幺爸抄了一杆火药筒,来到老屋东头的鱼塘旁,朝着那黑糊糊的一片,抬手就是一筒。
  轰!
  火药筒闷声闷气的。一种异样的气氛,在村庄四下里渲染。
树上的老鸹们,上下扑腾,黑压压一片。一天都是麻点点。
  幺爸有些心惊肉跳了。他没见过这种阵势,自打从祖母肚子里出来,都没见过。
  这地皮上成群结队的红点点还没散尽,龟儿子老鸹又遮天蔽日地来凶了!想起那些半懂不懂的红卫兵,看着那些到处叫嚷的黑点点,幺爸的头就有点晕。
  据村里的老人讲,咸丰庚申年,秀才树村灾祸不断。铺天盖地的飞蚂蚱刚啃完老村的树皮草皮,老鸹又来了。老鸹没树皮草皮啃,就啃娃娃的肚皮。一老鸹嘴下去,细娃的肚皮就是一个洞洞。这些都是老村揪心的伤疤,很疼很疼的伤疤。
  民国十八年冬天。蝗虫和老鸹倒是没来招惹秀才树村,但天上开始盘旋着一群更凶更骇人的铁老鸹!
  听祖母讲,他活那么多岁数,那些铁老鸹呵,还从来没见过。前几年,我查了查县志,才晓得祖母说的那些老鸹,原来是从东洋飞来炸峨眉山下一个大人物的。那个大人物,躲过了那些老鸹,而山下的百姓却遭了秧。
  东洋老鸹来的那天,天一下就黑了半边。
  后来,听说一只掉队的铁老鸹,撞上了峨眉山下一座叫老鹰崖的山尖尖上。铁老鸹撞得稀烂,老屋的年轻人都跑去看闹热来。祖母当时作月子没去成,一直对这事耿耿于怀。
  很多年前的那拨蚂蚱,是从后山北边飞来的。飞过秀才树下,又往南去了。蚂蚱啃过的地方,都是光秃秃的一山山。这让老村人一想起来就不寒而栗。而东洋鬼子的铁老鸹摔死了,该他狗日的背时。
  关于这两件事,老人们刻骨铭心一辈子。但是幺爸却没得印象。
  只是这遮天蔽日的老鸹,还真是骇人呢。狗日的老鸹是从啥子旮旯钻出来的呢。幺爸琢磨不透。是前些年生产队炼铁巴,砍光了山上老鸹作窝的大树,还是那鸟没得吃的,下山来抢人食?或者是一种冥冥之中不可告人的什么原因。
  幺爸头疼得厉害。
  狗日的老鸹!
  狗日的天!
  幺爸很没好气。
   二
  幺爸回屋搁了家伙。
  幺婶已烘热了几个苞谷粑。已经好久没有吃过这样的苞谷粑了。幺爸捏了两个,出老屋,往队里公房紧走慢赶。
  幺爸是秀才树村党支部书记,兼第一生产小队的队长。说白了,就是正宗的秀才树村的头人。如果说,做公社党委书记的父亲是九品的话,那么幺爸该算几品官衔呢?七品县老爷,都还只是一粒芝麻。那九品乡官,十品村官,怕就只是一粒灰尘了。
  幺爸其实就是一粒灰尘一样大小的头人。
  幺爸往队上赶时,村里各家各户的炊烟,已被一阵秋风吹得四下散去。
  幺爸这才感到秋天真的开始凉了。
  出工的四下里拢了。料理家务的,也是各忙各的事。
  天色已是麻麻亮。凉气褪了一夜,地皮上仍象揭盖的蒸笼。一脚上去,皮焦火辣地烫。东山的太阳刚露出来半个脸,随即又被一团团乌云裹胁进去。地气很快又上来了。
  老屋上下,似乎包围着什么,又在暗示着什么。
  这是一九六八年的秋天。
  这天说凉便凉,说热便热,不明不白的。
  明天,公社就要来征粮了。
  领头的就是幺爸的大哥我的父亲。父亲在公社坐头把交椅。可别小看那顶比芝麻粒还小的无品顶戴。在那年那月,又是在那个山高皇帝远的村庄,可是个说话算数的人物,很吃香的。
 
  秀才树下的乡亲们,遵照主席老人家的教导,在幺爸的带领下,发扬了人定胜天的主观能动性,一不怕苦,二不怕死,战胜了几十年一遇的老鸹灾,从鸟嘴里夺回了一粒粒活命的苞谷粒。虽是灾年,可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说小丰收也不为过。
  这个功劳,在那个以粮为纲的年头,算是伟大创举了。
  区里派住公社的文革工作组组长“老鸹声”,跑上跑下,累得白泡子起,终于将秀才树村丰收的景象,树成了全县山区乡的一面旗帜。旗帜一树起来,“老鸹声”便大会小会受表扬,脸上象搽了金黄粉一样光生。
  红旗扯起来了,老村却倒了大霉。
  公社宣布了一个让老村的老百姓百思而不得其解的决定。
  公社的人说,将大队里同样受鸟灾的另一个生产队的苞谷征购任务,一并摊给秀才树生产队。而且,调粮又急,明天就要来人。乡亲们私下嘀咕,肯定是“老鸹声”从中做了啥子手脚。
  幺爸是在昨天去大队办事时,才听说这事的。回来后,半夜没合拢过眼皮。在被老樟树上那群哭丧鸟吵醒前,他刚半醒半梦地困了一杆烟的工夫。
  狗日的老鸹!
  狗日的“老鸹声”!
  幺爸又莫名其妙地骂。幺爸骂人最凶的脏字,便是“狗日的”了。
  这不是要老村一百来号老少爷们的命么!
  幺爸顿足道。
  今年苞谷长势一直没正气过,又瘦又蔫。偏偏入秋来,又不知从哪儿的坟堆堆里孵出了这么多的催命老鸹。队里的人起早贪黑地吆喝,没日没夜地抢收,才捡了这几万斤烂玉米。与其说是丰收,还不如说是从老鸹嘴里夺了点活命的口粮。
  他“老鸹声”的一句牛皮,就戳脱老村来年开春三个月的苞谷糊糊呵!
  幺爸不想还平静,愈想愈来气。
  幺爸忍不住又要骂时,已到了队里公房的屋檐下。
  三
  幺爸把调粮的事告诉队里的人时,无疑就象在一大群老鸹堆里,丢进一串炮仗。
  人堆先是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时,就不自觉地随着炮仗一起暴跳起来。
  人们便骂“老鸹声”,骂公社干部,骂那些没心没肺的东西,骂那些好吃懒做的东西。
  骂过之后,炮仗息下来。因为事关开春队里的种子和口粮储备大事,你就是骂得天红也还是不能解决问题。
  大伙便请幺爸拿主意。幺爸是头人,村里的大事,只有象幺爸这样的头人才有资格定夺。
  老人和妇女们在院坝里蔑苞谷米。
  男人们在厢房炕苞谷米。
  大伙儿都很忙。
  幺爸便发话。
  幺爸说,大家不要管不住自己的嘴巴,更不能乱哄哄地瞎嚷嚷。
  大伙掂量得出幺爸话里的分量。别看幺爸没上过几天学堂,当家的道理还是一套一套的。在秀才树下,不管是吵嘴还是怄气,都还从来没有他搁不平的事情。
  遇事不要慌。一慌,手脚就乱了。
  幺爸劝道。
  几个愣头青,仍然愤愤的样子。
  幺爸安排余下的活路。没撕完的苞谷棒子要撕完。已经蔑好的苞谷米,要送到竹楼上去炕。
  安排妥当后,便叫上队里其他几个干部,又特地请了族里的几个老人,到公房的小屋里议事。
  要摆平粮站来的人,先得摆平我父亲。但哪个把我的公社书记父亲搁得平呢?幺爸是支部书记,又是生产队长,大小是共产党的一分子,断是去不得的。
  幺爸开门见山地向大家摊牌。毕竟这是见不得人的灰色勾当。
  开会的其他几个,也是你看我我看你。
  找哪个呢?
  幺爸有些犯难。老态龙钟的祖母,是土改积极分子,心里红着呢。她一辈子最看不惯的事,就是跟共产党过意不去。别说找她当说情客,就是在她面前提起半个字,也肯定只有一个结果,等着挨三天臭骂吧。
  大伙又反复就生产队里的人排了一回队。
  最后,扯到我母亲。
  母亲温柔贤惠知书达理,是村里爷们公认的好女人。土改时,任过妇女乡长。父亲从二野转业回来后,正逢精简干部。母亲二话没说,去找上级领导。后来,她回了农村。她说,锄头镰刀,她熟悉。父亲喝过墨水,又是军分区司令员的秘书,吃商品粮,才是合适的。母亲这一次善良的选择,让我们几姊妹一落到秀才树下,便披上了农二皮,脱都脱不下。为这事,父亲临死时,还对我们几姊妹伤感地谈起。他说,母亲回农村换他出来,为此他感激母亲一辈子。不仅因为他个人,也因为我们的国家。
  说起母亲,幺爸有些犹豫。想了想,觉得没有其他更合适的。只得硬着头皮领了几个人,一脸无奈地奔老屋去了。
  母亲腆着一副很大的肚子,正在忙着什么。母亲肚子里面装的应该是我了。当然,这是许多年以后,我才知道的。
  母亲正在晒谷坝摊晒野蕨根。
  那些野东西,是刚从山上抠回来的。母亲打算把它晒干,然后磨成面,做野蕨粑了。野蕨粑,又涩又硬,很难吃的。但那是村里人灾年冬天唯一的希望。
  幺爸有些语无伦次。
  他实在难以启齿。
  母亲边忙手里的活路,边听幺爸闲扯,一脸的平静。
  半天,母亲回了一句话。
  他幺爸,这馊主意,是哪个烂肚皮憋出来的?
  ……
  幺爸脸色青一阵白一阵的。
  一同来的几个人更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收场。
  这不是坑你哥么?
  ……
  谁都找不到恰当的话应答。
  这是没办法的办法。不这样,开春的一百来张嘴巴就没得搁处了。弄不好,要死人的。
  几个老人急了。
  幺爸不敢这样说。至少,死人这两个字,他的嘴巴无论如何也说不出来。
  你啥子时候听说过,秀才树下的人家户,做过坑政府的事。伤天害理呀!
  ……
  幺爸还想解释什么,但终于没有说。幺爸想,这么沉重的一个包袱,扔给一个弱女子去扛,对几个大男人来说,是一件无地自容的事情。
  按母亲的脾气,她是不愿搭这个白的。
  母亲十八岁那年,嫁到秀才树下,未出一月,我爷爷就跟王大户家拖大石,砸死了。贫寒人家,总是祸不单行。父亲不久又被抓了丁,家里就只剩下母亲一个劳动力了。老屋遭不测的那个冬天,一个女人家,究竟往自个儿肚里噎了多少回泪水,可想而知。拖着祖母和幺爸,好不容易才熬到土改。父亲回来后,吃了商品粮,当了乡干部。吃商品粮的干部,在老村叫“干脚汉”,意思是下不得粗做不来农活的男人。父亲成了“干脚汉”,母亲便苦了。母亲先后生养了三个姐姐一个哥哥。家里人丁兴旺了,但还是缺劳力。大集体时候,缺劳力的人家,一年到头都是倒找。倒找户,往往要遭人白眼。但是幺爸却公私分明,虽然又是支部书记又是队长的,但是给我们家没得什么干系。日子久了,母亲便呕下一个倔脾气,要是得理,就不依人不饶人。但她自己心性也高,总是不轻易求人。
  看来这回,她是铁了心肠了。
  几个老人见母亲那神情,面子也顾不得许多了。膝盖扑通扑通地往檐下的石板上砸。
  幺爸见老辈子们这阵势,乱了分寸,一时没了主意,索性也把膝盖朝母亲前头使劲地砸。
 
  那几个老人,论辈分应算是与祖母同辈的。长辈给下辈下跪,这要传出秀才树,是多大的笑话。膝盖,本是一个大男人的权威象征,尤其是中国男人的膝盖,这象征意义更典型。这玩意,似乎一诞生,就是专门针对弱女子的。女人心软。老天爷就造了一副对付女人肉心的膝盖骨。男人要找女人麻烦了,跪便是很有效的一招。几千年都是这样。那玩意跟男人的心肠无关,跟他们骨子里的东西有关。心肠往往是假象。而女人的肉心,又总是容不得男人的无赖与假象。似乎,她们的肉心,是老天特意创造出来,与男人的膝盖相容的。所以很多男人无赖之后,总是心安理得地说,谁叫她们叫女人呢?
  男人的膝盖本来就很贱。这景象,母亲见多了。见怪不怪,往往不以为然。但他的确没见过这一大群砸得叮当响的膝盖。
  母亲眼里有中湿润的东西在酝酿。
  但她仍然坚持着一个要强的乡下女人的最后底线。
  嫂,我给你磕头了!
  母亲把目光侧向屋檐。远处,传来几声老鸹的干叫。
  嫂娘……
  幺爸急得改了口。
  其实幺爸叫母亲一声娘,是不过分的。母亲嫁来时,他还不到十岁。
  嫂娘!
  嫂娘!
  ……
  都给你磕头了!
  所有的石板轻轻地颤抖起来。
  而老鸹叫得更揪人了。老鸹的嘶叫。更加剧了空气里的那种郁闷。
  哎……
  母亲仰天长叹。
  其实母亲很善良的。她的心,与更多的乡下女人一样,永远是水做的。
  母亲低下头来,忽然觉得好累,禁不住有些摇晃。
  午后,母亲便一个人腆着肚子,去了公社。
  有人说,那天晚上,母亲和父亲回到了秀才树下,老屋的油灯熬了一夜。
                             (未完待续)
     (作者:沈荣均   
     地址:四川洪雅县教育局
     邮编:62036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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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
发表于 2005-6-5 22:05 | 只看该作者
还好,到了70年代,我可以不挨饿了

整篇文章成功OK,我挺喜欢看.
24#
 楼主| 发表于 2005-6-5 21:22 | 只看该作者
这个东西一直在此不大看好。自己认为故事还是可以读的。特别是中间几节5678
23#
发表于 2005-6-5 20:54 | 只看该作者
可惜啊,这么好的文章我居然没有看到前面几节,有空再看吧。先问好!
22#
 楼主| 发表于 2005-6-5 18:12 | 只看该作者

1960年代的乌鸦(结束版)

  1960年代的乌鸦(结束版)

   九
 
  秀才树下的鸟毛和鸟粪已堆得很厚了。

  一九六八年的中秋,是在一片熏天的粪臭里拢的。

  白胡子大爷说,满地都是粪,明年庄稼就不缺肥料了。白胡子大爷过去空手曾打死过一个豹子,在老村是一个很有威信的老人。

  幺爸不同意白胡子大爷的话。有种子往地里丢都不错了,还想啥子长势。再则,他认为,鸟粪火气重,是要烧庄稼脚脚的。

  一大早,两人就边较劲,边朝秀才树那边走去。

  两个人准备也去秀才树下看看那些烧香的老娘和媳妇们。幺爸是共产党员,不能相信这些。但是,有很多事情却让幺爸一直不得其解。宁信有,不信无了。幺爸对迷信的分寸,就掌握到这种程度。

  树下已经围了一大群人。但是没有一枝香,周围没有一张脸露出来半点喜色。

  肯定又是有什么糟糕消息了。两个人对这件事的猜测倒是很一致。

  果然树上贴着一张告示。

  告示上说,最近有人在秀才树下大搞封建迷信,扰乱无产阶级的文化大革命的正常秩序,影响极为恶劣。生产大队决定把秀才树砍了,用来熬香樟油,支援国家建设。后来,树上的喇叭也嚷起了这件事。

  这让幺爸很意外。但那个秋天令人意外的事情实在太多了。但是,砍秀才树非同小可。这事让老村的老人和孩子措手不及。

  有人在悄悄议论,说前几天“老鸹声”在秀才树下晃晃悠悠时,发现烧香的那个树洞里贴着一张黄纸条。纸条上面好象写着,秀才树神仙说,老村要倒大霉了。因为樟树神仙看见,XX家的牛栏房有一堆苞谷壳,苞谷壳上好象有什么东西在上面睡过,叫大家去看。回大队去后,“老鸹声”大发雷霆。“老鸹声”找来民兵连长,说有人在秀才树下装神弄鬼,恶意破坏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的大好形势,限民兵连长三天内把这个案子破了。民兵连长屁颠屁颠的折腾了三天,一点线索也没有。“老鸹声”大为光火,亲自过问。找来几十人询问,但没一个人开腔,最后还是没有结果。“老鸹声”只好找“全国粮票”打听。“全国粮票”村里村外转了几转,最后怀疑起秀才树下我们老屋这一家子。但是苦于没有证据。两人便不敢轻举妄动。但“老鸹声”不甘心就此罢休,两人便合计出了这样一个坏注意。“老鸹声”知道,那棵树是祖母和母亲心头的一块肉。父亲和幺爸也心疼。不仅秀才树下的这一家子心疼,其实村里所有的人都心疼。“老鸹声”知道这棵树的分量。

  老子们弄不到你们,就剐你们心上一砣肉!

  “老鸹声”在随后召开的生产大队和生产小队的干部扩大会,把所有的怨气都发在了那棵大树上。“老鸹声”最后那话的口气几乎是恶狠狠的。

  原来是“老鸹屎”的问题。

  幺爸想起了牛栏楼里那堆苞谷壳,还有苞谷壳里的老鸹屎。

  难道那天,被那两个人发现了?

  这样一想,幺爸想起了那个老实巴交的根子。会是他吗?

  幺爸哭笑不得。“老鸹屎”和黄纸条的怪事情,虽然让幺爸很解气,但是,这回秀才树遭坎,却是给老村带来的致命一击。

  在幺爸心目中,秀才树几乎是他的最心爱的宝贝了。幺爸象丢了一样贴身的什么东西似的,看着那个布告,忽然头上脚下有了一种飘的感觉。

  不仅如此,而且秀才树也是这个村庄唯一的象征。它是老屋的命根。它倒了,老屋便没有根了。村庄的老人都这样认为。

  没有了根基的老屋,还能平安地走过那个冬天吗?

  有人咒骂起了那个喊砍树的缺德的家伙。

  一阵风过来,秀才树禁不住有些摇晃。

  又一阵风过来,幺爸觉得心里堵得慌,差点跌倒。

  吃过午饭后,新上任的愣头青支部书记开始带头朝大树砍下第一个口子。愣头青支部书记的这一刀下去,轻飘飘的。但是这一刀几乎让他后悔了大半辈子。这是十几年以后他才明白的。

  谁都没有想到是这个消息,谁都不忍看那棵伴随老村走了很远的大树倒下。但是,谁也没有去制止。在那个年头,砍下一棵无关要紧的大树的脑壳,又有啥子大惊小怪的呢?

  那些看砍树的人们,每张脸上都是一片馄沌和漠然。

  树上的老鸹开始不安地往外飞。

  一圈又一圈地飞。一声又一声地嘶叫。

  幺爸看见,哪些鸟儿的嘴角和屁股,都流着一种殷红的液体。

  秀才树开始痛苦地往下倒时,根子正躲在一个角落,一个人暗暗地流下了几滴眼泪。

  母亲也随着老屋剧烈地晃动起来。

  母亲找到一堆苞谷壳,把自己柔弱的身子轻而又轻地依偎过去。

  秀才树“噗”地倒下的那一刹那,我已经安静地躺在了那堆苞谷壳上。而母亲此刻终于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

  秀才树倒下的那个冬天,村子里开始游走着一种死亡的气息。

  先是二队死了几个人。最先是老人,后来是身子骨瘦弱的……
这些人走着走着,扑地一下栽倒在地上,便没了气。等家里人去看时,人已是一具又肿又黄的僵尸。家里人用指头往那死人身上一按,便出现好大一个坑,再也不能抚摩平整。也有的人死了后,肚子胀得滚圆的,象一块石头。母亲告诉我,说那些人肚子里肯定塞了很多来不及嚼碎的野蕨根。

  谁都知道这不是什么病,但是谁都不愿意这样说。

  公社里的人,还有村里的人,都在传说这是一场可怕的瘟疫。

  后来,其他几个生产队也开始死人了。瘟疫很快蔓延到那个贫困山区其他的一些地方。而且一直持续到第二年麦子黄了的时候。

  还有人说,这是不是砍了那棵秀才树遭的报应。


  十

  那场可怕的瘟疫终于没有惹上我们那个生产队。

  春天已经来临。秀才树村不仅没死一个人,还添了三张嘴巴。

  一个是白胡子大爷家的三儿子娶了个媳妇,一个是根子又添了一个弟弟,还有一个当然是我了。

  几年后的一个秋天,父亲已经调到了一个很远的公社去了。父亲知道秀才树生产队,没有染上瘟疫的消息,暗自高兴了许久。

  父亲得到这个消息的同时,还听说地区党委来了人,专门调查处理“老鸹声”的“小炮手”和“红星司令部”的武斗,还有他们让父亲学“老鸹凫水”的事情。

  没过几天,“老鸹声”便被地区来的公安抓了。


  “老鸹声”被抓不久,他的驴脸婆娘,也疯了。

  疯女人村上村下地游走,边走边用手比画,嘴里还念叨着一句话,戳死你骚婆娘!村里的人都知道,女人骂的那个骚婆娘是哪个。
  后来,驴脸女人的娘家来人,把他带回了城里,村里人再也没听说过她的事,也不晓得她的那个疯病好了没有。

  然而“老鸹声”被抓和驴脸女人气疯这两件事,却让父亲心里还是涌出了一种说不出名堂的滋味。

  后来我还听母亲讲过这样一个故事。她说,秀才树砍下后的第二年春天,有人去老屋后的山顶,回来后,一脸的惶惶然。那个人说,山上堆满了老鸹的尸骨和粪便,黑红黑红的好一大堆,象一包包骇人的坟冢。

  村里那位白胡子大爷听说这件事后,一声长叹。

  鸟之将死,其鸣也哀啊!

  对于这桩怪事,母亲一直到她去世的时候都固执地认为,那些再也没有偷吃过队里苞谷米粒的神鸟,是替老屋承受了那回劫难的。

  母亲的这种说法,至今让我惊奇不已。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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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
发表于 2005-6-2 18:43 | 只看该作者
一直关注着.
20#
发表于 2005-6-2 11:36 | 只看该作者
 时代特色,地域物色。
19#
发表于 2005-6-2 11:35 | 只看该作者
 反映那个时代的故事,很细致,很有意义,可能还没有引起坛子里的注意,坚持下去,就是胜利
18#
 楼主| 发表于 2005-6-2 10:41 | 只看该作者

谢谢叶柄阅读。

17#
发表于 2005-6-2 10:37 | 只看该作者
自然天成,学习!
16#
 楼主| 发表于 2005-6-2 10:28 | 只看该作者

1960年代的乌鸦(四)

      1960年代的乌鸦(四)

  七

  一只老鸹从父亲的头顶飞过。嘎的一声,又朝村头的坟山飞去了。

  父亲忽然想起了一个晦暗的词语,阴谋!

  “老鸹声”可能要整人了。

  一种不祥的预感从父亲的心里往上升了起来。

  在那个老鸹蔽天的年月,要整一个人,最恶毒的招,不是当面煽你一耳光,也不是背心里头给你一皮砣。而是红不说白不说往你脸上抹上一把老鸹屎,让你不明不白的臭。好端端一张体面的脸,要是沾了老鸹屎,不洗大家还不觉得,越洗倒越臭。

  父亲这回还硬是让“老鸹声”撞上了。

  “老鸹声”网罗了几个打手,成立了一个革命队伍,叫啥子“小炮手”。意思是专打那些隐藏起来的敌人的。

  “老鸹声”的队伍,炮制的第一张大字报,就是针对父亲的。他给父亲定的罪名是,“欺骗国家坑害人民的与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相对抗的现行反革命分子”。

  “老鸹声”觉得这个名字太罗嗦,不顺口,就干脆简化成“骗坑抗分子”。他说这样好喊口号。

  对反革命,乡亲们不感兴趣。而“骗坑抗”就不同了。一看那三个字,就晓得那不是什么好东西,要遭千人唾万人骂的。

  ×××,你那张人模狗样的小白脸,从今天起就跟老鸹屎一堆臭名远扬吧。看你那张嘴巴还讨不讨厌!

  “老鸹声”很为自己别出心裁的灵感得意。

  “老鸹声”一伙把大字报贴到公社门口,扬言要从公社的当权派里,揪出深藏在革命队伍里的大坏蛋。

  队伍里有的在喊“革命万岁”之类的口号,有的伸出手臂叫着要誓死夺回革命政权。所有的人都是一副群情激愤的样子。

  一个从席卷大西南打战火过来的人民公社党委书记,几乎是在一夜之间就成了“骗坑抗分子”。这在今天看来是多么的不可思议,但在一九六八年的秋天,太正常不过了。

  那个秋天,听广播里说,全国山河已经是红彤彤一大片了。

  要想自己和“全国粮票”的好事,不再遭人干涉,必须先把“骗坑抗”打翻在地,再踏上一只脚,让他永远不得翻身。

  “老鸹声” 恶狠狠地寻思着对付父亲的毒招。

  几个人钻拢一堆,琢磨了半天,最后决定对父亲实行专政。

  是坐“老虎凳”,还是“烤人黄”?

  手下的问。

  “老虎凳”,不象无产阶级专政的味道。“烤人黄”,怕搞出人命。

  “老鸹声”有些心虚。

  要不,让×××学“老鸹凫水”?

  “老鸹凫水”?

  就是把手脚悬吊起来,象老鸹一样在水上晃荡。

  有意思!就“老鸹凫水”!

  “老鸹声”拍板。

  吊第一夜的时候,父亲还很幽默。对那几个人说,不错不错,想出这样的高招的人,一定下功夫读过革命小说《红岩》,很有前途的。

  吊了几夜,父亲有些吃不消了。他想起了粮站的那几个同志。其实那天调粮做的那些手脚,明眼的一看就会心中有数的。那几个同志,咋就没一点感觉呢?

  这一琢磨,父亲便知道该怎么做了。

  后来,任“老鸹声”怎样整,“骗坑抗”的事,一直没有认帐。

  不能把你打倒,起码也要让你脸上那泡屎在秀才树下丢人现眼!

  “老鸹声”恼羞成怒,显得有些变态。

  “老鸹声”找到幺爸,丢下两句话,是同你哥彻底划清界线呢,还是同他一起学“老鸹凫水”?

  同哥一道学“老鸹凫水”?

  幺爸想到秀才树下的我祖母和我母亲。祖母已经不能再折腾了,而母亲还挺着一个大肚子。

  就划清界线吧。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在这节骨眼下,同老鸹这帮小人叫劲不划算。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同“老鸹声”谈话后,幺爸边走边嘀咕到。

  “老鸹声”安排幺爸同父亲划清界限的机会,是在第二天的批斗会上。

  会场搭在秀才树下。

  那儿正好是祖母她们烧香化钱的地方。“老鸹声”叫人撤去那些供奉的物什,搭了主席台。

  地上很脏,堆满了老鸹屎。

  一阵秋风过来,那鸟粪和尘土便飞扬起来,到处都弥漫着一种难闻的气味。

  父亲弓着腰,站在台子中间。

  父亲头上的那顶尖尖帽很突出,那是“老鸹声”为他定身制作的。尖尖帽是从老屋后面的竹林里砍来的金竹做的,很厚。套上去,头便往下沉,那身打扮,分明一个十恶不赦的大坏蛋的模样。尖尖竹帽上糊着报纸。报纸上用毛笔写着这样一句口号,“打倒骗坑抗分子!”。这句口号很关键,标志着主人除了公社干部以外,还有另一个不可告人的重要身份。

  开会的人渐渐拢得差不多了。

  有人背着红宝书上的语录,有人“万岁万岁万万岁”地带头高声武气地喊着。

  终于该说正题了。

  “老鸹声”把幺爸叫出来,命令他带头喊口号。

  该咋个喊呢?

  幺爸一脸惶惶然。

  你最恨的人是谁?

  “老鸹声”问。

  杀人的棒客,还有偷集体粮食偷人家婆娘的小人!

  幺爸想都没想,很干脆。

  幺爸这话,让“老鸹声”脸红一阵青一阵的。但“老鸹声”硬就是“老鸹声”,他很快稳住可自己,一点也没动声色。

  你就把他当这些人打倒在地就行了。

  打倒我哥?

  幺爸从来没有喊过批斗人的口号。幺爸十分不解。尽管有些疑惑,但这种场合,当了几年共产党的支部书记的幺爸还是有分寸的,最后决定还是恶狠狠地举起了手。

  打倒我哥!

  幺爸喊到,很愤怒也很悲哀的样子。但是他没想到,一开口,就喊成了这个味道。

  拐了,是打倒你哥!

  有人笑道。

  那就……打倒……你哥!

  幺爸赶紧改口。

  乱球喊!是打倒“骗坑抗”!

  “老鸹声”大为冒火,一把掀开幺爸,带头重喊。

  打倒“骗坑抗”!

  人群里便有人也跟着振臂大吼。

  打倒“骗坑抗”!

  但更多的人忍不住偷偷地笑。会场开始骚动起来。

  树上的老鸹也醒了,便有几泡凉呼呼的老鸹屎从树上漏下来。

  遭了老鸹屎突然袭击的人,便开始莫名其妙地骂。

  人们抬起头来,看见几只老鸹并排站在一截枯枝上。那树枝似乎承受不了老鸹的重负,啪的一下断了。几只老鸹刚才还很放松地歇着,没料到脚下一下闹了地震,便昏了头,直直地掉了下来。

  正好“老鸹声”抬起头来。一只老鸹掉在他的头上,踩实在后,又站起来飞走了。

  “老鸹声”摸了摸自己的光头,也是又稀又臭的一大泡。

  人们便“哄”地一下笑得更厉害了。

  打到“骗坑抗”!

  有几个人还在喊。

  但喊声很快被一阵阵的笑声和骂声淹没殆尽。

  父亲便又被“老鸹声”一伙推成“喷气式”到别处批斗去了。一场十分严肃的大会便在一泡泡老鸹屎的袭击下散去。


  八

  那场批斗会后的第二天早上,城里来了一拨人。

  那伙人一色的绿衣绿帽红袖章,还扛着几件真家伙。

  幺爸找人打听,才晓得那是县城“红星司令部”的革命队伍,来这儿同地方队伍“小炮手”争夺革命果实的。

  “红星司令部”的人来后,“老鸹声”便顾不得“骗坑抗”这一头了。他得忙着召集更多的战友,同“红星”的人辩论。后来,听说还打过几架,整伤了几个革命同志。

  那段时间,老村到处都是黑字白底的标语,到处都是地动山摇的口号。秀才树下因为忽然来了这么多的人,搞得空前地闹热。而人啊,一旦脑壳发热,往往而忽视其他的感官刺激。比如,那时村里所有的人的肚子,已经再不知不觉地开始呱呱呱地暗示啥子了。
两伙人纠缠起来,父亲便闲着了。

  父亲是“老鸹声”的人,“红星司令部”的人不感兴趣。他们想得到的是“老鸹声”的地盘。但是“老鸹声”在这儿的基础很好,一时半会把他整不跨。

  因为要和“红星司令部”的人较量,“老鸹声”便对父亲的政策进行了调整。先是叫父亲扫乡场上那条石板街,后来又叫他去了公社的饲养场,当猪倌。

  幺爸因为那回批斗时,表现不好,也被公社革委会革去了支部书记一职。但队长还是照当。可能是公社里的人觉得秀才树下,没得幺爸还硬是搁不平。也可能是“老鸹声”觉得给你个队长当也无所谓。一个不入流的无品头人,全中国最小的一个维持会长,料你也成不了什么气候。

  秋天已经很深了。

  秀才树上的老鸹开始掉毛。老鸹一身黑衣,而黑色本来就让人有一种不祥的感觉。这一掉毛,就只剩下一点可怜的皮包骨头,样子就象一个快要死去的老妇人,愈加地难看。

  看见老鸹的鬼样,村里的人就想,这些老鸹怕也是好久没得吃的了。

  最后一粒苞谷米早已收回来了。草籽也被老鸹们翻了几遍,周围都是一片精光。倒是老鸹屎和老鸹毛越来越多。

  幺爸一直纳闷。这些老鸹翻遍山里的每个旮旯,也寻不到一粒粮食。它们哪儿来的那么多屎屙呢?

  有一天,幺爸的同族兄弟,就是我的族叔根子,告诉了幺爸一件稀奇事。

  根子说,他看见“全国粮票”家的牛栏里,有老鸹在洗澡。

  老鸹洗澡?稀奇!

  幺爸还是头一回听说。幺爸决定去看看。

  幺爸叫上根子,一同去“全国粮票”的牛栏房。

  去“全国粮票”家的牛栏,先得捂紧鼻子穿过她家的茅房,再爬过一根矮坎。翻过坎,前面有一片桤木林子。林子里一座茅草房便是那牛栏了。

  牛栏房里黑黢黢一片。地上那些又黑又硬的东西,是一砣砣风干的牛屎。看来牛栏好久没得牛拴了。

  那些跳上跳下的,肯定是老鸹无疑了。秋天里的老鸹,毛稀稀疏疏的,数得清的几片。老鸹的屁股眼眼很脏,粘着暗红的稀粪便,似乎正在传染一种可怕的瘟疫。有几只在地灰里扑打。更多的有气无力地耸立在柴墙上。一地都是老鸹毛和老鸹屎。

  牛栏的周围,弥漫着一种暧昧的气味。

  这大约就是根子说的老鸹洗澡了。老鸹选中这个地方洗澡,不算很卫生,但是很清净。

  这鬼地方怕是好久没得人来过了。

  幺爸冒出一个念头。

  没想到,老鸹这奇丑无比的东西,还挺讲究的。

  幺爸又冒出一个念头。

  你爱干净,我偏要让你的屁股越揩越脏。

  幺爸捡起一块干牛屎,狠狠地朝那些鸟儿扔了过去。

  其实幺爸对那些鸟,并不是十分讨厌,相反越来越有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好感。幺爸以为,这个秋天,这些倒霉的鸟怕是要和这个倒霉的村庄的命运,紧紧地拴在一起了。只是他心里一直在冒着无名火。

  幺爸扔出那砣牛屎,忽然很后悔。幺爸开始觉得,那些鸟儿,会不会是无辜的。

  突如其来的牛屎,惊得老鸹门顾不得洗澡了。嗖嗖嗖地窜向林子里的杞木树上,左看右看,一副副惊魂不定的巫婆脸样子。

  老鸹们这一惊飞,有两个人影就从牛栏的阁楼上下来了。

  阁楼上有人!

  幺爸一惊,赶紧叫根子蹲下,仔细一看,原来是“老鸹声”和“全国粮票”。

  狗日的跑到牛栏里来干那事了!怪不得这几天,和“红星”的人干仗时,老是不见“老鸹声”的影子,只有几个得力干将在张罗。原来是去和骚婆娘厮混来了。狗日的正事不干!

  幺爸说的正事,是指“红星”的人和“老鸹声”的“小炮手”夺权的事情。

  幺爸在心里嘀咕道。

  这个发现,忽然让幺爸觉得十分有趣。

  “老鸹声”,山不转水转呢,这回你算让我撞上了。

  幺爸想起了父亲学“老鸹凫水”和那天挨批斗的事,很想马上站起来。幺爸想,只要他一站起来,那两个人肯定是一脸的世界末日般的惊慌。幺爸接着又想,再往下,秀才树下可就有一场好戏看了。

  幺爸活了二十几岁,还从来没碰上过这种鸟事,心里不由得扑通扑通地心慌。

  但是他终于没有站起来。

  幺爸不晓得是自己胆小,还是觉得干这种事太昧良心。老村的人最忌讳碰上这种倒霉的事了。有人说,要是遇上了,得叫那两个干好事的男女,给撞见的人挂上一匹红,不然要倒大霉的。要不,就只有哑巴吃黄连了。

  幺爸想,是撕下那两个狗男女的脸皮呢,还是哑巴吃黄连?

  根子也没见过。那年正好十五岁。十五岁,在大人的眼里还是个蛋黄都还没干的细娃。

  根子叔上过几天初中,是村里出名的老好细娃,老实,迟钝。谁家的母亲要数落他惹事生非的细娃了,根子便总是被拿来作正面教材。这样,村里的孩子,谁都不愿同他玩,搞得根子一个人很孤独。

  根子有些怕,怕被那两个村里最红最歪的人发现。根子一怕,身子禁不住嗖嗖嗖地抖起来。

  哥……我……怕……

  怕球!这是捉人家的奸,又不是被人家捉!

  幺爸数落根子。

  哥……我……冷……

  没出息的东西!

  幺爸轻轻地骂根子。

  嗖……嗖……嗖……

  他这一骂,根子抖得更加厉害了。整个牛栏房的空气都好象颤抖起来。

  幺爸和根子这一犹豫时,两个人已经象影子一样,很快唆出了牛栏。

  幺爸这才恍然大悟。慌忙便爬起来。

  但那两个人已经走很远了。

  便宜了那两个狗日的了!

  幺爸心里恨恨的,忽然对自己刚才的表现不满起来。

  幺爸一边骂,一边和根子一道进了牛栏。

  牛栏的阁楼上堆着很多松软的玉米壳。想来,那两个狗男女断是在阁楼上的玉米壳里做困觉的窝了。

  想到两个人在楼上干那事,幺爸便觉得今天还硬是便宜了“老鸹声”和“全国粮票”两个。看来今天还只有哑巴吃黄连背时了。

  幺爸在牛栏里转了一圈,又朝楼上望了望。最后停下来,决定干一件事情。

  幺爸找来一个拾牛粪的撮箕,扫了些老鸹屎装在里面。然后端上竹楼。

  竹楼上,一堆玉米壳已经压出了一个窝。

  幺爸想,这肯定便是那两张屁股睡过的地方了。

  幺爸把老鸹屎洒了上去,又覆上一层玉米壳。末了,幺爸还觉得少了点什么。就又解开裤子,对着那个玉米壳凼凼,狠狠地撒了一泡尿。

  根子见幺爸这样,看了看幺爸,又摸了摸自己的小脑壳,也爬上阁楼,对着刚才幺爸撒尿的地方,又补了一泡。

  根子的举动,让幺爸半天没回过神来。还说是个话都整不撑抖的老实细娃,看不出来还有种呢!

  幺爸从牛栏里出来时,忍不住地想笑。他笑自己竟然还象细娃儿一样,搞这种恶作剧。刚才根子判若两人的举动,更是让幺爸有些开心。但是,幺爸不晓得他和根子干这种事情,是不是真的很缺德。

  不管怎样,幺爸想起那两个狗男女的白屁股,一坐上那堆软乎乎粘兮兮的东西的滋味,浑身上下忽然生出一种久违的满足来。

  这种象释放了一团什么包袱似的兴奋和快感,自从进入这个秋天以来,还一直都不曾有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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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5-5-29 14:48 | 只看该作者
饿的年代产生饿的故事。此节精彩。继续关注......
14#
发表于 2005-5-29 11:56 | 只看该作者
六十年代的事,虽然离我有点远,不过想了解……
蔚蓝会支持你的!加油!
13#
 楼主| 发表于 2005-5-28 00:54 | 只看该作者

六十年代的乌鸦(连载三)

  六十年代的乌鸦(连载三)

  五

  那几只躁动不安的老鸹,最后落在了几头手扶式拖拉机拖斗的横杆上。

  那些突突叫唤的家伙,停在公房的外面,怪怪的样子很可怕。它们是来运生产队的苞谷米粒的。村里的人都知道,等到下午,这些东西一走,队里的苞谷,就剩不了几个了。

  粮站的人是坐手扶式来的。父亲把那几个人先招呼到了我家歇息。

  娘杀了一只老母鸡。幺爸提来两瓶老白干。新剐下来的新鲜玉米,磨出来的粑,很馋人。

  粮站来的人好久没有打过这样的牙祭了。

  母鸡本是留给母亲做月子时吃的。父亲很过意不去,一筷子也没动,只是一个劲地往客人碗里夹。这些吃派饭的干部,是老屋这个秋天最尊贵的客人。

  鲜玉米粑已是一个不剩,两瓶白干很快见了底。就连母鸡骨头也被嚼成了渣渣。

  几个人从老屋出来时,步态已是十分的婉约了。

  午饭一过,开始收粮。

  过秤。装袋。上车。这一切似乎井井有条。

  过秤是关键环节。幺爸把过秤的地方安排在竹楼上。一边过秤一边记数,最后将过完秤的玉米粒装进麻布口袋,然后上车。

  幺爸和一个壮小伙抬秤。父亲掌秤报数。粮站的同志则在一本黄本本上记着什么。

  竹楼下是一堆柴火,平日里用来烘玉米粒的。几个老人在下面照看那些生火的木疙瘩。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今天那些大木疙瘩很不好烧。只是一个劲地冒闷烟。

  木疙瘩烟很炝人,楼上的人觉得眼睛鼻子,还有嘴巴,又辣又痒。

  粮站的同志便开始咳嗽,不停地咳。一会儿,一竹楼都是咳嗽声了。

  父亲边咳边报数。报着报着,眼里便模糊起来。

  “5”认成了“8”,一个“0”,便成了两个“0” ……

  父亲那双微妙的泪眼,分明不是被烟火熏的了。

  后来,粮站的同志,舌头不卷了,头也不昏了。而眼睛却被父亲的泪眼感染,也婆娑起来,手就不由自主地在本子上煞有介事地记下一大堆本不存在的数目……

  那个下午,秀才树上的老鸹嘴,全都闭得紧紧的,一句都没吵。

  都说老鸹是愚蠢透顶的东西。其实,那黑不溜秋遭人白眼的贼鸟,是多么的通晓人情。幺爸忽然有了这样一种直觉。

  许多年后,我终于在一大堆资料里,找到了那天秀才树上的老鸹反常的原因,验证了幺爸当时的那个直觉。

  据说有科学家做过这样的实验。把秕谷装进管子里,让老鸹、喜鹊和鸽子三种鸟比赛觅食。那两种我们认为聪明的鸟类,急得围着管子团团转。它们的表现令我们大失所望。而笨拙的老鸹,却思考出一个妙招。用爪子扒倒管子,倒出了秕谷。读到这则资料,我想起了小时候学过的一篇叫《乌鸦喝水》的课文。那篇童话的作者,他的远见卓识,让人佩服。其实生活真是这样,智者往往大智若愚,只有草包才把自己打扮得似是而非。

  这样看来,老村的老鸹,的确应该算是一群善解人意又含而不露的高人了。它藏在村庄的哪个高处,冷峻的看着谁,以及谁的村庄。

  拉苞谷的手扶式开走了。手扶式拖拉机回去时,因为拖斗里没有装满,跑起来很轻松,一溜烟就出了村子。

  那天晚上,村里村外流淌着一股股果实酽酽的芳香。

  开春的种子有了。而且好多人家还意外地分得了一点点余粮。整个村庄都是欢天喜地的。

  幺爸家分的苞谷棒子装在他的稀眼背篓里。

  因为天黑,他看不清苞谷米粒的成色。但是幺爸能想象得出,背篓里的苞谷米粒,肯定也是和老鸹一样,披着一层深厚忧郁的夜色。


  六

  老村太小。小得来,一只老鸹刚才还在村东头的秀才树下,嘎的一声,便已到了西头的水车房上。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更何况是在苞谷米粒一样大小的老村。

  父亲和幺爸联手跟粮站的人下套的事,终于让“老鸹声”知道了。

  可以肯定是骚婆娘那张老鸹嘴给“老鸹声”透的枕头风。村里的人都心照不宣。“老鸹声”和“全国粮票”的那一腿,在秀才树下,早已不是什么稀奇事了。

  “全国粮票”男人,是村子里的煽猪匠。一年半载地在外面给人煽猪崽。煽猪崽这活,不算很光生,但与背太阳下山的其他村里男人相比,算是半块手艺人。乡村里的手艺男人,卖手艺挣钱,又轻松又体面。这样的男人往往也沾点坏习气。不会偷鸡摸狗,也要拈花惹草。但是“全国粮票”男人例外。一口黄汤汤,成了一天到黑割舍不掉的命根子。只要有人给他一口黄汤汤,就要叫他忘了世间其实还有比酒还安逸还消魂还让男人更象男人的玩意儿。男人替人煽猪崽,一只一毛钱。煽上一窝猪,就可换一盅烧烧麻醉自己。一个男人的欲望蜕化到如此简单直接,这在那个浮躁的时代浮躁的村庄,其实何尝不是一件好事?

  煽猪匠成天不落屋,女人便闲着没事。闲着没事,自然染些不明不白不干不净的手脚。日子久了,这就有了“全国粮票”的肉麻外号。有好事的男人,和那女人一同做活无聊时,就摆黄段子。几个想揩油的男人,不怀好意地对女人说,是不是你家煽猪匠男人,割猪卵子割多了,自己的那个东西也硬不起来了。男人们一边说,一边就在女人身上动手动脚起来。每每此时,女人便要不痛不痒地骂几句。于是,一天的劳累,便在一群男人女人放荡的哄笑中散去了。

  “老鸹声”去年从区里下派来时,任公社里的文革工作组组长。别看是个组长,比公社的所有干部都吃香。因为工作组的人都是上头来的,连做公社党委书记的父亲,也要礼让他几分。“老鸹声”来时,身后还拖了个驴脸女人,那是她城里的婆娘。

  有一次,“全国粮票”因为和别家男人搅和,那个男人的女人狠狠地和“全国粮票”吵了一架。最后,“全国粮票”到“老鸹声”那里恶人先告状,要讨公道。用老村的话说,简直就是吃屎的把屙屎的牯到。就是那回,两人一拍即合。一个是闻了腥就痒痒的公老鸹,一个是到哪儿都是挺吃香的“全国粮票”。骚女人凭跨下两砣滑溜的细肉,粘上了“老鸹声”。这不需要啥子过程。就象水车房里的野狗,刚才争抢人屎时,还在又撕又咬的。一俟屎争完了,公狗和母狗立马纠缠在一起,扯都扯不脱。就那么回事。

  土生土长的老村人,最见不惯这种偷鸡摸狗的勾当了。女人见不惯,就爱搬小话。小话早上还在村东头,没一杆烟工夫,就已传到西头,整个村庄就都是风风雨雨了。

  后来,驴脸婆娘先是跟男人闹,寻死觅活的。

  而“老鸹声”简直就是吃屎的狗改不了,照样吃腥,照样使用“全国粮票”。

  驴脸婆娘管不了自己的男人,就把所有的气发在“全国粮票”身上。女人便一天到晚,尖着鼻子嗅他男人身上的骚味。一旦嗅出名堂来,就伺机报复那个不要脸的女人。

  一次女人从城里娘家回来,路过“全国粮票”后门口时,无意中终于发现了他男人偷偷打开了“全国粮票”茅房后门。

  驴脸女人也悄悄尾随男人到了茅房的柴墙外。

  茅房有一股浓浓的骚臭,城里女人闻不惯,差点没把刚才在县城的馆子里吃的稀饭汤汤给吐出来。

  女人从柴缝里往里瞧,见男人正蹲在茅厕坎,端着一碗油炒饭。“全国粮票”靠在柴堆里,盯着男人扒饭。

  男人问,米是咋个搞来的。

  女人说,是煽猪匠在坝上煽猪搞回来的。

  男人又问,猪油呢。

  女人又说,家里的,搁了几年,有点陈了,一直没舍得吃。

  男人扒了几口,把碗递过去,也让女人扒。

  女人不吃,笑嘻嘻地说,人家专门给你做的。

  男人想了想,也没说啥,三口两口,就把碗里的东西扒了个精光。那饿痨样子,似乎吃饱喝足马上就要上战场冲锋陷阵了。

  驴脸女人一下子全都明白了。

  狗日的吃了油炒饭,好干事呢。

  女人这话,不晓得是在骂自己的男人,还是在骂那个骚婆娘。

  骂过后,女人又想,她男人怕是好久没有沾过油腥了,馋着呢。

  不吃白不吃,吃了也白吃。老娘要让男人吃了你骚货的油腥,还要叫你干不成好事。

  这回,分明是在骂那个婆娘。

  女人便在柴墙外心急火燎地等。

  墙里渐渐传来几声野猫叫春的哼哼叽叽。
 
  后来,柴垛也跟着那哼哼叽叽一下一下急促地摇晃起来。

  茅房里放肆的哼哼叽叽,让驴脸女人肚皮里好象打翻了几瓶馊醋。

  女人脑壳轰的一下热将起来,终于忍不住了。一把掀开一捆竹丫,朝那女人冲过去。

  两个女人就在茅厕里按作一团。

  柴垛怎么经得住这样的阵式,哗地一下便散了架。

  两个女人就从茅厕里滚到墙外的萝卜地里。

  萝卜是“全国粮票”家的。看见“全国粮票”家的萝卜,驴脸女人更来气。抓起一个就朝“全国粮票”扔过去,萝卜在“全国粮票”脸上随即开了花。

  “全国粮票”脸疼心也疼。虽然这是自家的东西,糟蹋不得。但这种情况下,就顾不得许多了,也揪起一个,朝着驴脸女人,劈头就是一下。

  两个女人,你一萝卜,我一萝卜。不一会儿,一地都是白花花的萝卜和萝卜坑坑了。

  驴脸女人招架不住了,先败下阵来。这才想起自己的老公。一看,早已没了人影。

  后来,驴脸女人闹到了公社。

  父亲便找“老鸹声”谈了一次长话。

  “老鸹声”死不认帐,态度很不端正,说父亲是狗咬耗子。请求父亲放他一马,啥都好说。父亲本打算冷处理,给他一个台阶下的。但“老鸹声”一副张狂的样子,让父亲很不自在。屁股眼眼夹屎,尾巴还翘得老高。这让父亲的确有些看不惯。父亲便向县里领导作了汇报。最后“老鸹声”遭了一个严厉的处分。

  这让“老鸹声”很没得面子。

  山不转水转。看哪一天你也撞到老子的炮火上。

  “老鸹声”从此便憋下了一肚子的鸟气。

  驴脸女人自从那回和骚婆娘打架占了下风还丢了面子后,不敢再找那女人的麻烦。场也不赶了,门也不串了。成天躲在屋里,闷闷不乐的。

  女人不出门,但“老鸹声”身上的骚婆娘味,女人很远就能闻出来。但是女人拿自己男人没得办法,心里很忧郁,象害了什么毛病。
 
  “老鸹声”回家过夜的时候越来越少了。

  女人一个人没事就想他男人,就想报复那个不要脸的女人。想起那个不要脸的女人,女人就越来气,一来气,脑壳就发昏。一发昏,女人脑子里便全是那个女人和他男人扭在一起的影子。

  后来,有人看见,驴脸女人在她的屋里,一个人在那里用针戳一个稻草人。女人边戳,嘴里好象还在咒骂着一句什么。

  村里人便传开了这件事。

  有人说,“老鸹声”的女人得了想男人的思春病,要吃千年的阳雀蛋,才会好的。也有人说,那个女人神经肯定出了啥子问题。

 而更多的人是在议论,驴脸女人用针戳的那个稻草人究竟会是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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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5-28 00:50 | 只看该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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