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读格致散文《减法》等

余继聪

　　　　　　　　　　　余继聪

　　２００４年第６期《散文选刊》，选载了当年２月１２日《中国教育报》发表的我的文章《炊烟的味道》，也选载了当年第２期《十月》发表的格致的文章《庄周的燕子》，而且我们的文章都编排在“精短美文”栏。《庄周的燕子》写得美，“格致”这名字也新颖别致，于是我开始关注格致的文章。

　　其实，在２００４年第５期《散文选刊》“行家眼光”一栏，我就欣赏到了张守仁推荐选载的格致的文章《转身》（２００３年《布老虎散文•冬之卷》），在选文之前，还发表了张守仁的推荐信。张守仁在推荐信中说：“读了《布老虎散文•冬之卷》中格致的散文《转身》，获得少有的艺术享受。散文写到比小说还牵动人心……她在散文这座山上，攀登到了一个相当的高度。她行文从容大气。《转身》中有小说的紧张、戏剧的冲突。你进入阅读之后，就欲罢不能地要一口气看下去。她用词精当，定语富有质感，闲笔不闲，插笔使内涵丰富，环境氛围渲染得好。在一般散文家写到该文似乎（应该）结束之处，她笔锋一转，又翻出新意，开拓出新的境界。这是她的突出之处。读她的散文，有一种耳目一新的惊喜……她是新手，更是散文界升起的一颗明亮新星……” 张守仁老师对她的评价已经很高了。我觉得，张老师可能太盼望散文界多出出类拔萃的人才，所以揠苗助长，评价未免过高．其实格致散文果真起点高，格调高，但是不乏缺点和值得探讨的地方．

　　也曾经在《中华散文》２００４年第４期第二篇（“特别推荐”栏）欣赏到她的散文《寻找消逝的文字》，又在该杂志第１１期第三栏“社会幽微”里欣赏到她的《医疗事故》

　　格致的散文《减法》，发表于2004年第10期《人民文学》，被选载于《散文选刊》2005年第1期，被《散文选刊》杂志社评为“2004年中国散文排行榜”第五名。“散文界升起的一颗明亮新星”，获得这么高的评价，是很不容易的，不是文章写得出类拔萃，是不可能获得这么高的殊荣的。我认真读了这篇长达8页、上万字的长篇散文。

　　《减法》，写“我”所就读的乡村小学的一个班的同学，在一年级的时候，有２７名同学，到最后只有“我”一人读到初中毕业，另外26名同学，由于种种原因，也就是一点小小的问题，小小的事情，小小的偶然原因，逐渐被减掉了。

　　文章中有很多有关同学人数的数字，和有关离家的距离的数字，初初读的时候，觉得格致的语言太罗嗦，太烦，硬着头皮往下读了几段之后，马上明白了，她这么不厌其烦地叙述，这27个孩子读书的学校，与他们的村庄他们的家之间的距离，不厌其烦地叙述这些孩子数目的减少的良苦用心。也就是离家4公里的路，对这些孩子们来说，却是那么长，遥远，种种的干扰阻碍，终于影响了他们的长长一生，只有“我”一人毕了业。这些，读来叫人心痛。

　　然而，格致却是冷静地来叙述和思考的，她就置身其中，却好象是叙述毫不相干的别人的故事，我震惊于格致的这种冷静。

　　《减法》中讲，27名同学，“因为严重的智障”，“有两名男生没有升入三年级”。

　　“一年以后，这个数字突然发生了重大变化”“四个都是男生”，“他们四个成为减数的原因，是在一个星期日，撬开学校的门，进入教师办公室，偷拿了一位老师放在抽屉里的五圆钱”。当读到这四个孩子被抓到操场上，被迫站在带操的孩子站的高台子上，“他们都在尽可能地收缩自己，缩小自己”“低着头，垂着肩”，那一杯他们作案时留下的尿被端了出来，校长问“应不应该让他们自己喝”，“我们回答：‘应该！’那杯尿被平均分成了四份……他们都接过杯子喝了下去，但他们的泪水，就是在接过杯子时流出来的”，我的心中也开始流泪，痛！格致写出了我们教育工作者心里的痛，揭开了我们自己十分忌讳的，都不敢回过头去看的伤疤，或者说是“丑陋之处”。就这么一点点小事，就葬送了四个孩子的前途，也许他们早已经后悔，但是这样的做法却实实在在发生了。回头想想，我们这些教育工作者，高尚的“园丁”“人类灵魂的工程师”们，究竟有多少人可以理直气壮地说，自己从来没有这么样，因为一点点的小事伤害过学生，甚至葬送过学生的前途呢？于是，“那四个被罚喝尿的男生都不来上学了”。回想我们以前，甚至现在的教育，确实存在诸如此类的若干问题，因为要维护老师的尊严，因为一点点芝麻绿豆大的小事，诸如偷了老师的五圆钱，在老师的杯子里撒了一点尿，就小题大做，就伤害学生的自尊，使他们永远没有了改过自新的机会，永远没有了学习的机会。试想，我们谁在他们那个小学三四年级前后，没有干过这样调皮捣蛋的事情呢，只是由于我们运气好，没有被发觉，没有被逮住吧了。

　　我还记得，我在他们这个三四年级的时候，常常和他们一样，偷偷溜进我们小学校长家的园子里去摘他们家的酸木瓜、李子、梨、杏子，只是我们碰上了一位好老师，他对我们很宽容罢了。但是夏季的有一天下午，我们几个小伙伴由于去上学前到半路的小河里游泳，去迟到了，这校长竟让我们脱光上衣，在夏季的骄阳里接受了暴晒骄阳一节课的惩罚，我们的背脊都被晒得如塌了皮的红薯，到晚上睡觉的时候，我们都痛的龇牙咧嘴，翻来覆去睡不着，不敢把身子挨拢被子。

　　格致写得真好！

　　读到六年级的时候，总站在操场带操台上给全班同学带操的一个女生李满花也辍学了，被减去了，原因是“她浅色的裙子被来自体内的红色液体洗染”，男生们都笑话她骂她“是妇女”“小破鞋”，之后，她过早嫁人，由于有“破鞋”的非议，她一嫁再嫁，都不能嫁到好人，人家都嫌弃她，“丈夫见她回家就痛打她”，由于无知，初次来月经，竟然给女孩子们造成了这么大的伤害，甚至毁了这么样一个“校花”的一生。这同样是我们的学校教育、家庭教育虚伪、落后造的孽。

　　到了离家4公里外的乡中学读书的时候，又减掉了10个同学，只有10个同学和“我”一起进了初一。“另外10名同学则被考试减掉了。他们或因算错了一道数学题，或因作文的思路没跟老师的思路走上同一条道路”，就这么一点点的小问题，10个孩子就被减掉了，葬送了一生的美好前途！

　　半年以后，一个女生又在上学路上，被火车压死了，只是因为想走走火车路。

　　这一部分中有一段闲笔，不知道张守仁老师看到没有，“家鸭知道自己的生命与蛋有关……那也太奢侈了”，对表达主题无用，而且冲淡了主题，我认为是应该删除的败笔。

　　还剩下8个同学。初中二年级的时候，又被减掉两个男生，其中一个叫“文”的，仅仅是因为给一个女生写了一封情书，结果情书被那女孩子交给了老师，班主任公开了此事，并且责令他在班会课上当着全班同学的面检讨，“未及散会，同学们投向文的目光已经是鄙夷的了”。试想，一个17岁的男生，给一个同龄女生写封情书，在今天，是多大点事情，却断送了他的学业和前途。可悲的不仅是那个男生，那个班主任，还有那一个女生，她竟然不知道这是秘密，这是应该高兴的事情，上交了人家写给她的情书，并且因此受到表扬，而且成了同学们学习的榜样。另外一个是因为接火打架。

　　剩下的6个女生，到初三的时候，有3个“突然不上学了”，“主要的原因，我认为是那些粉红色的卫生纸。我们仔细地折叠着那些鲜艳而粗糙的卫生纸。中间部分很厚，呈丝巾的形状，但它还是从中间断裂，那是一条奋力修补还要决口的堤坝。我们尽力了。那些丝巾状的纸条，常常不老老实实地呆在它们的岗位上，它跑到身前身后，致使我们的裙子或裤子湿透了。没有人告诉我们，那来自我们体内的红色液体是什么。老师不说，母亲也不说。”这同样是当时的学校教育、当时的家教、当时的社会风气造的孽。这么正常的一点生理小事，竟然使3个女生辍学，被减掉！

　　初三年级第一学期，一个想让女生“仔细看一看自己的身体”的全裸体的男人，堵在女学生们必经的上学路上，又把另外两名女生吓辍学了。于是，上学的人数由小学一年级的27人，减到了仅余“我”一人。

　　这里有格致对男人的性器官的隐晦插叙，我认为与主题无关，删除后文章更加简洁。

　　最后，仅余的“我”终于与全裸男子遭遇，一场虚惊，自己终于初中毕业。但是这么样一个仅仅是想让女生“仔细看一看自己的身体”的男人，却断送了两个女生的学业和美好前途，并且被判为“流氓犯”，被判了5年徒刑。

　　格致的散文，确实有小说的紧张情节、戏剧的剧烈冲突；不只追求叙事，而且有大量很客观冷静的心理分析和议论，有思辩理论哲理文章的风格。比如《医疗事故》中“他突然的力量是从那里来的……我应该能够发现”一段，比如《转身》中“但他的最终目的不应该只是将我固定在楼梯上……并且抓在了手中”和“他一定是一时不知身在何处……而梦境没有力量”两段，就是小说的心理描写手法。

　　插叙大多很好，用了小说手法。比如《转身》一文中，插叙母亲十六七岁时，差点被一个苏联红军强奸的事情，不仅增加了文章的浪漫成分，而且创造了优美的意境，诗一般的意境，减轻了我们读这篇讲“我”遭遇欲图强奸我的强奸犯的文章时候的紧张和痛苦感觉。

　　叙述的语言，风格独特，营造了一种独特的氛围。毫无疑问，散文写到文字有小说那么美，情节有小说那么扣人心弦，确实罕见。

　　但是，少数地方还是有与主题无关的枝蔓，冲淡了主题。这个问题，在她的其他散文中也存在。《转身》中，有一段是写被欲图强奸“我”的强奸未遂犯弄掉在地上的、本来是抱在“我”胸前的包。接着写掉出的衣服“它们被洗了又洗……像婴儿易于被病菌感染”，还有，当写到这个欲图强奸犯用手捂住了“我”的口，却让“我”露着鼻子时，有这么一大段插叙，“我就听说过一个关于鼻子的故事……”就都属于对表达主题无用，又使文章变得冗长，可以删除的一段。这个问题，在她的其他散文中也存在，不一一列举。

　　另外，格致散文，较多写到性、暴力、强奸，当然也不是色情描写，但是她的《转身》《减法》《医疗事故》等文章中，都写到了这些问题，让人读起来紧张。造成了小说的情节，戏剧的剧烈冲突。这样的描写，一般是只有小说中才写。但是，格致却把它写进散文。我认为，不宜这样频繁把性和暴力强奸写进散文当中．散文毕竟不同于小说,与小说应该有一定区别,虽然散文也可以借鉴小说写法.我觉得，她采用了小说的虚构手法，或者是曾经有过被强奸的忧虑。女孩子们，有这样的担忧也是可以理解的，我想，可能有不少的女孩子都曾经或多或少有过这样的担忧。她的文章中往往充满不和谐，很少有轻松愉快的内容。当然，她可能就是想写成小说，由于情节简单单一，而且多不连贯，故事情节不完整，所以我们把它当作散文来读。

　　《医疗事故》，写的是在找对象的过程中，一个初次约见面的陌生男中医，估计２８岁的“我”已经很想结婚，饥不择食，凭着自己有一套在当时看来很奢侈的一室一厅的房子，假装给“我”号脉，然后想乘机强奸“我”。故事情节虽然简单，但也很完整，从进入他的圈套，到摆脱出来，写得扣人心弦。

　　《转身》，写在回家上楼梯的过程中，遭遇了一个欲图强奸“我”的强奸犯，总是不让“我”转身，欲图从“我”后面拉开“我”的裤子拉链。后来，“我”转过身，跟他进行心理较量，终于使他放弃欲图。

　　这两篇文章和《减法》中的“我”，在面对威胁时都没有像我们一般认为的那样，大喊救命，而是冷静地同欲图强奸的人进行心理斗争。我佩服格致这种冷静的头脑，这种独特的写作风格。

　　总之，格致的散文，不象一般散文那样，重视写景抒情，她只是重叙事，又不是小说那样叙事，叙事中有大量心理分析议论和大量插叙，确实有小说的紧张情节、戏剧的剧烈冲突，叙述方式和叙述语言风格独特，韵味独特，但不乏枝蔓的议论和插叙段落，冲淡了主题，而且也使文章显得太冗长，结果两三页就可以写得很好的文章，却写了一万字左右．她的《减法》《转身》《医疗事故》《寻找消逝的文字》等散文，都存在这个问题．文章总的不错，潜力巨大，但尚属非足色璞玉，还需打磨。我相信格致能做到。毕竟她后积薄发，短短几年，就取得了这么大成就，能力有目共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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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也

写得很好，可以更集中点，杂文性质的随笔，需要简约短小些，详略得当些，期待着你更多的美文。

余继聪

最初由 冷眼看 发表
余先生又一篇好书评：））

祝余先生五一节快乐！

谢谢，祝冷版主、许也版主快乐！

若荷

学习，提起来

余继聪

谢谢斑竹关注!   爱新觉罗*格致好象很擅长写强奸题材,而且文章中的女主人公往往能冷静对待强奸犯,斗争胜利

冷眼看

余先生又一篇好书评：））

祝余先生五一节快乐！

老实的农民

专门上网查到后拜读了＜转身＞，真的是好散文．我也要学着写些散文．

武俊岭

不看原文总觉隔膜.

上善若傻

余刀解文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