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鞋匠阿二

许也

　　鞋匠阿二

　　我小时候曾经和阿二邻居过，阿二比我长四五岁的模样，却比我老成得多。我上小学二年级的时候阿二已走上社会开始自食其力。那时，阿二是菜场边上唯一摆摊的鞋匠，他的名字在周围都家喻户晓，一说起阿二，人家就会记起有什么鞋要拿去补，同样，鞋破了也自然会记起菜场边墙旮旯的鞋摊阿二。

　　阿二的鞋摊正好摆在一块伸出很多的屋檐下，雨还淋不着，不论晴雨，准能看到阿二在那摆摊补鞋。他待人热情，总是拉把小矮凳给客人做，边摇着补鞋机，边和顾客唠叨。岁月渐渐在他的脸上留下了沧桑，也在他那只没有上漆的木箱上镀下一层油光。

　　阿二给人补鞋，自己脚上的鞋却从来穿不坏，因为他是个小儿麻痹症患者，自小就没有站起来走过路。阿二走路是蹲着的，用双手抓着两只脚踝移步，缓慢且吃力。为了方便，阿二自制了一部代步车。那车再简单不过，三只废旧的轴承巧妙的安装在一块木版上就成了。前轮可以做方向盘转动，动力是一根铁管子作撑杆，用力一支，车子就在水泥路上沙啦啦沙啦啦地滑行开了。上下班，阿二的补鞋机、工具箱都可以搁在这辆袖珍小车上，一路沙啦啦沙啦啦地跑，引来不少孩子好奇的目光。

　　在家里，阿二的小车靠墙一立一点不占地方，小车份量轻，单手可提，十分便捷。

　　阿二自小失学，我和他总有着某种隔阂。尽管他就住在我家前面一点，我上下学都要经过他的小屋，却不打招呼。我只知道他十四岁就双双殁了爹娘，抛下孤苦零丁的他。和阿二第一次交往是我的弹弓断了一根皮筋，我翻遍家里的杂物堆都未能配上，突然想到阿二兴许有，就去找他。阿二恰好有一条自行车的报废内胎，当他得知我要做弹弓，二话没说拿起剪刀就给我剪了几条，我曾为他的慷慨而感动不已。

　　自小我鞋破了都找阿二补，他收费低，且补的鞋耐用。那年上大学，我为买一双像样点的皮鞋而囊中羞涩。无奈，那双已经磨破了底的皮鞋只好请阿二补补看。阿二特别用心地补那双鞋，给我换上了两块车胎底。大学三年里，我几乎每天穿它，却异常的耐磨牢固，毕业时还好端端的。

　　回到山城，我分配在税务局工作。阿二还是老样儿，每天在菜场边上补鞋。不过，阿二的两边又添了十来个小贩摊位。局里恰好分配我给菜场的这排个体摊位收税，每个摊位一律定额每月150元。那些买日用杂品海鲜土产的小老板，150元对他们来说不过毛毛雨，阿二这样的补鞋匠也交150元就有点重了。我最清楚，阿二补双鞋不过5角1块的，每天要交5块钱的税费，意味着要他白补五到十双鞋，遇到生意霉，也有一天补不了十双鞋的时候，阿二交了税等于只能喝西北风了。

　　我动了恻隐，不忍心收阿二的税。因为我知道：作为一个残疾人的阿二，可以享受国家税费减免的优惠待遇。

　　以前，阿二为了纳税后能挣到钱，总是起早贪黑的干。早上赶在人们上班之前，沙啦啦沙啦啦的声音就划破了县城的大街，他撑雪橇似的滑行着小车来菜场上班。遇到雨天，套上雨衣，也照来不误。中午，他习惯就近在旁边的小吃摊上买一碗面条或锅边糊搁在小木箱上，自个津津有味的吃。若此时赶上正好来了补鞋的，阿二总是把面食倒入保温盒里去，先方便顾客。生意往往午间来的旺，有时他一气补了七八双鞋，才继续吃那剩下一半的面食，尽管烂乎乎的面条走了味，阿二却因赚了点钱吃得很香。

　　傍晚，阿二会尽量把收摊时间延迟到路人稀少、夜色降临的时候，不愿放过每一个最后的顾客。

　　收摊回家，多亏了那田螺姑娘牌的电饭保，为阿二备着热菜热饭。阿二吃罢晚饭，就习惯用很烫的热水泡脚。一盆满满的热水，使阿二觉得很快慰。他慢悠悠的泡脚，双脚互相磨挲着，弄出些痒来，脚拇指玩着脚拇指，像澡堂里泡澡的两个胖子，还不时打出一些水声。

　　脚泡红了，一股快意就漫开来。蹲地，艰难地移动，倒了泡脚水，也就有了几分困，便早早地上床。床上，阿二拧开半导体，哇啦哇啦的搜台声就在黑暗的小屋里呱噪起来。

　　当然，阿二也想买一台彩电，可一问要千把两千元，阿二就忧郁了。听说彩电还会降价，阿二宁可等一等。不觉一年又一年的拖下来，阿二还是想等到更便宜的时候再买。阿二的钱都是一颗钉一颗钉，一针线一针线补鞋挣的，每一块钱放在怀兜里都热乎乎的暖心窝。阿二都四十擦边的人了，还没娶媳妇，他想，等钱积攒多了，媳妇也就姗姗向他走来了，彩电可以以后再说。

　　阿二也还真的有过一回女人。

　　那天傍晚，阿二正准备收摊回家，恰来了位中年妇女，操着四川口音，要他给补鞋。阿二看了破洞说：一只鞋一块。妇人没吭声，等到阿二补好鞋，妇人全身摸来摸去，就只一块硬币。阿二说，少一元就少一元吧。那妇人却挺认真的，说很过意不去，要帮阿二推车来抵偿。

　　那中年妇女是四川来南方打工的，在饭店里被退了下来，老板欠她的工钱还得过些时候去拿，正是急着无处吃住又没活干的时候。阿二见她主动推车，只好让她推了。

　　推车回到家，那妇女还帮阿二做些杂务，让他感到从未有过的温暖，仿佛田螺姑娘从神话中走了出来。阿二想，自己太需要一个这样的帮手了。

　　很快就和那妇女熟了起来，她说她叫叶竹，姓叶名竹，家里离了婚，就出来找工打。阿二听了简直像做梦似的感到亦幻亦真，眼前这突兀又奇怪的女人真的让他感到自己可能走了桃花运。

　　一起吃了晚饭，叫叶竹的女人说，外边找旅社难，想在阿二的屋里打张地铺，阿二爽快地同意了。

　　天热，地铺没蚊帐，叶竹被咬得彻夜难眠，吵得阿二也睡不着。阿二说：你上来，还是我睡地铺吧，我一身臭肉蚊子咬都不咬。叶竹就上了床，却死拉着阿二不肯让他下去。

　　阿二从没碰过女人，有点恐女症，闻着叶竹一身女人的气息，心里有种从未有过的感觉。昏黄的灯光下，叶竹那凹凸起伏庞然大物的身体简直让阿二不知怎样是好。最后阿二还是下了床，宁可被蚊虫咬。

　　叶竹轻轻地说，大傻瓜。

　　阿二却生气了说，你才傻瓜哩！

　　阿二根本不知道叶竹的意思，他的人生里从来没有过女人的真正意义，日久天长，对女人的感觉也就麻木了，他似乎只知道讨媳妇是做家务活的，并不能理解夫妻生活的含义。叶竹离婚出来，本打算一边打工糊口，一边将就点再找个男人，日后可以互相有个依靠。阿二补鞋挣钱，又是城里人，她甚至可以忽略不计他的残疾，没想到的是阿二却使她很失望。

　　叶竹帮阿二打理了一番屋子，做些家务活，住了一个礼拜就走了。

　　阿二当时也没有挽留叶竹，直到人去后才忽然记起叶竹的好。邻居的见阿二想心事，就说，阿二修鞋倒蛮厉害的，可到了嘴边的肉却飞了。阿二叹口气说：人都走了，提她干啥？反正几十年都这么过习惯了。

　　说是这样说，阿二自遇上叶竹后，叶竹就一直在他心里挥之不去。每每给女顾客补鞋，阿二的眼睛会不由自主的咬女人的脚，然后一点一点的爬上去……女人，神秘的女人，阿二真的好后悔叶竹走了，丢了那千载难缝的机会。

　　后来阿二终于病了一场。

　　我每天上班都要经过阿二的鞋摊，好几天不见阿二摆摊我就预感到阿二可能出事了！不见阿二摆摊我就感到似乎少了什么东西似的难受。我虽在税务局宿舍住，对儿时的故居却充满了怀旧。于是我踏着那条亲切而熟悉的卵石路去找阿二。

　　当我推开阿二虚掩的门，被一股扑鼻而致的恶臭呛得直想呕，屋里凌乱不堪，阿二躺在床上发出低沉的呻吟。我看到榻前地上的一滩血就吓了一跳。我拉开灯看，阿二一脸憔悴，已瘦了一圈。我说，认识我么阿二？我是小时的邻居啊。阿二眨了眨无神的眼，点了点头。

　　这时邻居过来了，他们说阿二病了一个礼拜了，劝他去看医生，阿二就是不依，这不，恶化啦！他们还说，阿二自小就没有吃过药打过针，有病都靠抵抗力抵抗着。邻居又悄悄附在我耳边说，阿二是想女人想的，阿二积了不少钱哩，准备讨老婆用的，哪肯花在打针吃药上。

　　救人要紧，我和邻居弄了辆三轮板车将阿二送到医院。医生诊断后说，胃出血，很严重，再迟一步可能就没救了。

　　医生说要先交钱才能治疗，我想也没想，掏尽袋子代阿二交了3000元压金。

　　还好，治疗比较及时，止血、消炎，钱用完，阿二的病也好了。一个礼拜就出院。

　　阿二后来知道钱是我垫的，就要还我。我知道阿二的钱赚得不容易，对我而言省一省也就来了，所以我没收，我说，不急不急，身体要紧，等你手头宽了再说吧。阿二感动得渗出泪，说以后一定要还我的。

　　我上班路过菜场时又可以看到阿二摆摊补鞋了。阿二嘴里含着几枚鞋钉正在认真地钉鞋。他见了我，就停下手中的活来与我打个招呼。我也挥手向他致意问，身体全好了没？他说，幸好你送我去医院，不然真的坐不到这里挣钱了。

　　我再次向阿二挥手致敬，对他笑笑。我忽然想起一句古诗：“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阿二自小残疾，不能走路，他的鞋摊有如搁浅的一叶扁舟，同时，也如一个给别人加油的驿站，一双双鞋子在他的手下得以修复，让许许多多的人们从他这里获得了继续远航的信心与力量。我留恋地望望阿二，在心里默默为我儿时的邻居伙伴祝福，愿他生意红火，钱挣多了好找个生活的伴侣。

---------我谨保证我是此作品的作者，同意将此作品发表于中财论坛。并保证，在此之前不存在任何限制发表之情形，否则本人愿承担一切法律责任。谨授权浙江中财招商投资集团有限公司全权负责本作品的发表和转载等相关事宜，未经浙江中财招商投资集团有限公司授权，其他媒体一律不得转载。

jiangjianming

许班的小说精彩，评论也精彩。
学习。

文·文

学习了！

江湖一刀

这篇小说真的不错。应该可以在刊物上发表的吧？

房子

欣赏阿二这个人物。
表达不错。

谭子

最初由 许也 发表
]

大概你也常去菜场找“阿二”补过鞋吧：）

是啊，生活之中离了这样的“阿二”可是不行的

许也

谢一楠兄提携：）
沙啦啦沙啦啦
我撑着车子补鞋去
沙啦啦沙啦啦
我赚了不少钱高兴地回家

一楠

平凡人的生活，平凡人的故事，很感动人！

葛瑞英

学习许斑斑好文，久不见了，问好！

许也

感谢顺志、木屋的阅读。

中午，他习惯就近在旁边的小吃摊上买一碗面条或锅边糊搁在小木箱上，自个津津有味的吃。若此时赶上正好来了补鞋的，阿二总是把面食倒入保温盒里去，先方便顾客。生意往往午间来的旺，有时他一气补了七八双鞋，才继续吃那剩下一半的面食，尽管烂乎乎的面条走了味，阿二却因赚了点钱吃得很香。
——我很赞赏阿二的勤劳。

蓝色的小木屋

小说立意很好，人物塑造得也很丰满，在读者面前展现了一个活灵活现的阿二。

冯顺志

最初由 春江花月夜 发表
　许兄写的小人物，观察仔细，描写细致，语言十分贴切优美。这要有一颗十分细腻的爱心才可做到。学习了。有几处笔误需要改正，“犹豫”写成“忧郁”，还有那两句古诗第一句应该为“沉舟侧畔千帆过”。

赞同！问好！

陌笛

问好！

嫁于东风

学习

许也

最初由 谭其森 发表
不错的故事，人物形象鲜明，生活韵味十足，社会小人物的生动画像~~

谢谢谭版的赏识。

许也

最初由 左显辉 发表
我个人以为结尾那一段如果能淡化一下评论的意味，文章似乎会更加传神！
问好：）

写小说最好能屏住气，不动声色，像个局外人那样任其自然发展，你的意见有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