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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原创] 都不提从前 [打印本页]

作者: 莲子 时间: 2005-6-15 17:50
标题: [原创] 都不提从前
　　　　　　　　　　　　　　都不提从前

　　我上小学时还在生产队里。那时候兴挣工分。一天三晌为一个整工记十分，早上二分，上午下午各四分。在小队干部均不记分，统统按三百六十天整工记。所以那时候都想争着当干部。不过识字的不多，会算账的也少，不是谁想当就能当的。我父亲是现金保管兼记工员。我同学巧英的哥哥腊月是会计，我另一个同学华子的父亲是队长。原来的队长是我韩家院里的一个远房二爷爷，因与一个姓袁的二闺女通奸被人盯梢堵在屋里，把队长给撤下来了。华子的父亲叫保元，先前是联中一个木工厂厂长。那时候学校都有校办工厂。华子的父亲是从部人复员的，他文化不高，教学教不了，就让他管理工厂。那时候我们都管父亲叫爹，可华子管他爹叫爸爸。当时我们都挺羡慕华子，觉得华子比我们高出一头，华子的父亲比我们的父亲高大许多。有时候我们也试着叫一两声爸爸，可父亲听了笑笑也不做答，我们的心一下子凉了半截，心想父亲也许根本够不上那个高级的称呼，我们也许不配叫爸爸那个高级称呼，渐渐地我们也不再叫了。

　　我和巧英、华子是同班同学；三人形影不离，好事孬事都在一起干。巧英最大，我最小，也不过三两岁之差。我的个头也最小。小时候我有胃病，一星期就得犯两次。母亲说当时是因吃了一顿肥猪肉，又看了一场露天电影，把肉窝到肚里了，从此导致胃疼。当时生活孬，一年四季是红薯干儿红薯面儿，要么就是红薯块，吃不上啥好东西。到了年关就把家里养的大猪杀掉卖了，把猪头下水煮锅，让大人孩子解解馋。我可能吃得太饱了，一次贪吃，造成漫长的痛苦。

　　我们三人中我的成绩最好。平时她们两人都抄我的作业。考试时候，隔着好几行桌子，给他们传纸条儿。不然的话她们会生气，甚至把我给晒起来。所谓晒就是孤立起来。全班同学都不跟其中一个人玩。我当时最怕他们晒我，挨晒的滋味可不好受。上课时还好一些，下了课大家一起踢键子、玩沙包、跳绳，可我一个人在墙根底下晒太阳，就像没人管的爹，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好长时间都笑不出声来。所以我尽管成绩好，总是小心翼翼的，想法让巧英、华子高兴。因为她哥是会计，她爸是队长，都比我爹官大，官大一级压死人嘛。这个道理是在一次偷梨事件中充分得到验证的。

　　那个阳光灿烂的星期天，我们三人挎着篮子去地里割草。正当我们撅着小屁股割得起劲的时候，忽然听到高粱叶子发出哗哗啦啦的声响，接着雨点子就砸在我们的屁股上、脊背上。雨声惊破了我们的世界，凉凉的雨滴让我们好一阵舒畅。三个人挎起篮子就往外跑，跑出高粱地才知道外面的雨更大，三个人背着草篮子一溜小跑，跑到打麦场边的小屋前，躲在小屋檐下避雨。三个人像水洗一般，雨水汗水混和在一起，在我们的脸上头上身上恣意地流淌，透过密集朦胧的雨帘，我们的目光投向场边的梨树行，一个个青亮的大黄梨经雨水冲洗，显得更加鲜亮诱人。此时我们正在心里策划酝酿着一个大的行动计划。当三个人的目光交织在一起的时候，这个计划已经成熟了，不言而喻，心有灵犀，已经是我们三个人做事的契合点。我们不约而同地做好战前准备，把背心往裤衩里一掖，一下子就冲进密集的雨中。这个时候雨对我们算得了什么，就是枪林弹雨我们也会冲进去的。在雨中冲峰前进的此刻，脑子里不断出现黄继光、邱少云、董存瑞的形象。我们评评啪啪地连枝带叶袭击了一片，把背心装得满满的像个临盆的孕妇。然后把梨放进篮子底下，用青草盖好。我们的心评评地跳个不停。此地不宜久留。我们正想挎起篮子准备离开这个是非之地，不料，一个戴草帽披斗笠的高大男人大步流星地朝我们这边跑来。我们吓呆了，梨树的主人二楞子从雨中冒出来了，我们不知道他在哪猫着了。我们的腿在发抖，嘴唇在发抖，整个身体都在发抖。他眯着细小的眼睛从巧英的脸上溜过，又从华子的脸上溜过，最后溜在我的脸上，又把目光滑向我的篮子。他那只粗壮和像小腿一样的胳膊伸进我的篮子里，用力拨开上面的青草，露出一堆虎头花脸的黄梨。他瞪着眼睛吼我，然后气冲冲地把梨用草帽全部兜走，临走还说要告诉我父亲，让我父亲把我的腿砸断。巧英和华子的梨很安静地躺在篮子底下，我憋屈的泪水在眼里打转转，我知道他怕的不是她们，而是她的哥哥、她的爸爸。

　　巧英一直是我们的头儿，她叫我们干啥，我们义不容辞。我家喂了一群猪和一群羊。那年代医疗条件不好，别说给牲口看病了，人还没处看呢，偶尔死个把儿猪羊是经常的事。看到一年到头熬渴的五个孩子。我父亲总舍不得扔掉，动动手剥剥皮宰杀宰杀，多冲洗几遍，让母亲大火炖烂，弄一上锅让我们几个改善改善。巧英走到我们家就吸着鼻子到处闻，有进想瞒都瞒不过她。她知道我们家有肉了，就鼓励我去偷，有时母亲去队里跟着干活，把门锁上，她就帮着满院里找钥匙，实在找不到，就用棍子从窗户里把肉插出来。有时弄不好掉大桌上或地上，母亲回来总是赖老鼠干的，我心里评评直跳，低着头不敢看母亲的脸，恐怕让她看出蛛丝马迹。

　　巧英说某天某日的某个晚上去偷谁家的梨就去偷谁家的梨，偷谁家的葵花就偷谁家的葵花头。就是我叔家的我也得跟着去偷，还不能打小报告。就在那个有月亮的夜晚，我们三个人去偷我堂哥家的葵花头。我们用纱布包住脸和头，只留两只眼睛，站在我家的墙头上正好可以偷着。巧英使劲拼命地拧下两个大个的，华子也拧下了一个。她们拧完就咕咚咕咚地跳下去了，声音把我父亲从屋里引出来。我你亲一看墙头上站着个人，就大吼一声，干什么的。我正专心用劲拧着葵花头，却怎么也拧不下来的时候，听一声吼，我吓得腿一软，咕咚从墙头上掉下来了。我你亲赶紧跑出去追，巧英和华子一看来人了，携着葵花头就拼命地跑，我的脚崴了一下，疼得厉害，强忍着疼痛跟着跑，我你亲在后面穷追不舍，我们三个在跟父亲进行国际田径比赛。跑出去好长一段路，我实在是支持不住了，见巧英和华子跑得没影了，灵机一动找了个墙头儿蹲下了。我父亲追上我，扯下我头上的纱巾一看才知道是我。我说爹我的脚崴了。父亲要知道是你们我就不撵了。父亲后来告诉巧英和华子，想吃了告诉我，不用晚上偷，白天我帮你们搞两个。

　　巧英的哥哥腊月跟原衔的队长，我们老韩家的二爷爷因争风吃醋闹翻了，晚上两个都去找老袁家的二芹撞在一起，差点没打起来，从此结下了冤仇。腊月非要把队长搞臭搞垮。巧英也好像掺进管大人的事了。她让我们从学校偷老师的粉笔，在墙上写队长和袁二妮相好之类的话。我们都揣着一颗颤颤惊惊的心，攥着颤颤抖抖的小手，龙飞凤舞地写了一墙又一墙，也不知我们的大手笔起了作用，还是腊月又用了其他手腕，最后总算把队长给弄下去了。袁二妮真的跟韩队长断了，成了腊月的独手情人。不过好景不长，华子的爸爸保元不久便成了袁家的常客，腊月这次不敢搞华子的爸爸，据说保元跟腊月亮了底牌子，二个各不相干，因为二妮儿在上初中时就跟保元相好了。

　　韩队长二爷爷被赶下台，灰溜溜地像条狗一样溜着墙根走。有时从老袁家门口走过，总忍不住往里看几眼，那表情似乎有些怜惜，有时看见保元或腊月从老袁家走出来，赶紧把目光撤回来，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也有时碰上袁二妮儿，很想凑前说两句话，可人家袁二妮儿的眼皮翻得高高的。韩队长当队长多年了，吃过饭碗一推就跑出大门，出大门就把手拢成喇叭形，对着街喊，干活去了，干活去了，吃完饭家北砸坷垃去了，习惯了。下台之后有几次还对着街喊干活，几个年青人揣着他的鼻子笑，他羞红了脸，灰溜溜地回家了。

　　巧英小时候沾了他哥的光了。对我们大呼小叫，摆来摆去，说不跟谁玩就不跟谁玩。我当时好气愤，只是不敢言表罢了。最让恨的是她每次出风头都出在我的头里。不管哪方面，她都比不上我，论文才论相貌论身材，她都是戴着草帽亲嘴，可她偏偏硬跟我争。上小学时，学校成立文艺宣传队。我的老师从部队复员在村里做了民办教师，他会拉二胡吹笛子，还会编歌词。让我们去公社参加演出，我是第一个人选。四平调我唱得到位，调、韵、腔、词我拿得准确。可巧英偏偏鼓动我，不让我参加。她说演出戏有什么好的，疯疯颠颠的。后来我老师知道了这事儿，就让她参加，她才让我参加。后来，我们上了初中，我分到尖子班，她分到差班。我的才华得到施展，我不但当了班长，还是学生会副主席，文艺骨干，一开会我便站在桌子上指挥千军万马唱《学习雷锋好榜样》、《三大纪律八项注意》，老师还经常不断地在班上读我的作文。许多小男生还偷偷给我写情书。我一高兴告诉我们村的所有女生都不要理她，该晒晒她了，也让她尝尝挨晒的滋味。于是我们都不理她，一放学我们成群结队的在路上打打闹门说说笑笑，把她一个人扔在后边，她孤独的身影被我们趟浑的沙土淹没。那段时间我们特开心特放松特自由。

　　那时候人们没有多少娱乐生活，只有公社的电影队走村串巷地下来演几场露天电影。电影一来，我们学校就放假，晚自习就不上了。电影正好在我们联中的大操场里放映。我们搬着凳子早早站好位子。当放映员换片子的时候，放映机旁的电灯就亮了。每个人都站起来踮着脚看放映员怎样换片子。有的趁机寻找一下自己的熟人，相互看一看，笑一笑招一下手。每次我们总会从放映机旁边看到巧英。她的整个人都很风光的在电灯底下闪光，脸上努力地开放着春花一样的笑容，所有的眼睛都能清楚地看到她五月阳光一样灿烂的脸。

　　后来听她们班的学生说巧英谈恋爱了，跟一个叫克战的副班长打得火热，整天眉来眼去、偷偷摸摸传纸条。晚自习溜出去到操场南边的杏树行里去约会，被一个管治安的代课教师发现跟踪，正当两个搂在一起亲嘴儿的时候，那个老师大吼一声，吓得克战尿了一裤子，撒腿就跑，把巧英丢在杏树底下打哆嗦，那个老师趁热打铁，把巧英搂在怀里占为已有。从些巧英便和克战断了关系，骂克战没良心胆小鬼。

　　再后来就听说巧英怀孕了，那个教师带她去了一个很远的地方做了人流，学校里传得纷纷扬扬。我们村里的女生嫌丢人，谁也不跟她一起走，这次她真得被我们晒干了。

　　巧英没读完初中就回家了。因为家里已经有很多给好说婆家的。她母亲把她嫁给了个烧窖的大男人。我和华子接着读高中，华子读完高中也回家了，嫁了个当兵的。我复了一年课考上师范，毕业后分到离家很远的县城教书，从此我们各有所属，很少见面。偶尔过年回家碰在一起，闲扯几句，都不提往事。小时候的时光就像梦一样，虽过去了，但总在心里留下一些碎影。巧英三个孩子，大女儿都结婚了，听说华子的儿子也在读高中。她后来随了军，已有十几年没回家了，想起来还真挺想念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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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陌笛 时间: 2005-6-15 18:23
我替斑竹说你要排好版啊

详细说明看一楠斑竹的签名,问好新朋友!

作者: 逆行精灵 时间: 2005-6-15 18:42

最初由陌笛发表
我替斑竹说你要排好版啊详细说明看一楠斑竹的签名,问好新朋友!

是啊，先看看排版说明啊！呵呵，我刚来也这样的，也是别人指明了方向的。

作者: 翦翦风 时间: 2005-6-15 19:39
我的天啊。看得我眼睛都快冒出来了

作者: 一楠 时间: 2005-6-15 20:48
哈哈~~~欢迎莲子的到来！不过以后可要慢慢学会排版，还有文后的[声明]。这篇先帮你排了，以后注意！！！：）

作者: 翦翦风 时间: 2005-6-15 21:14
刚看到还是聊城文联的呢　
呵呵
一版辛苦了　

作者: 左显辉 时间: 2005-6-16 09:25
人生也许不过如此，但有时候痛未必能有快乐！
很朴实的笔法，问好！

作者: 谭其森 时间: 2005-6-16 14:44
过去的岁月由过去的时代决定了它是否值得我们再次提起或者再次想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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