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孙憨憨 于 2015-9-29 19:55 编辑
大学生
老年大学的“大学生”老张,和五十年代中专毕业的老浦,两人老而不衰,身板硬朗。虽说过了“耳顺”之年,火气却没消褪,见了面,像狗碰上猫,一个“汪汪”,一个“呼呼”,斗上了。
“大学生”先来到公园,天色昏暗,还戴着副压扁鼻子的大墨镜,背上一个大背包,相机、照片、干腌菜;钢笔、菜籽、笔记本,应有尽有。干腌菜送给钟点工许阿姨,青菜籽送给家住郊区的王工,照片分发给叫他照相的人。然后,掏出暖壶茶具,坐下翻阅笔记本。他在老年大学“摄影班”刚结业,现在又在研读“古典文学”。
“恭喜,恭喜,‘大学生’又读新专业了。”中专生老浦从花间小径转过来,拱手作揖。他脚有点跛,其实不用拱手,每走一步,就像跟人打招呼。他毕业于农校植保专业,当了一辈子农技员,阴错阳差,工资发放单位却在供销社化肥农药部,乡农技站属于借用。那时,供销社待遇好,这样脚踏两只船,他感到很滋润。谁知,退休后,养老金却倒了过来,同比差了一大截。他那副大眼睛,一天到晚鼓得像金鱼朝天龙似的,见人就要发泄。
“大学生”从墨镜上缘翻越出一道犀利目光,颇有点冲破黎明前黑暗的气势。“来来,捉虫中专生,见识见识我的宝贝。”老张从背包里捻出几张“优秀学生干部”,“优秀学员”奖状,“这是货真价实,不过只有两好,我建议校方再设立一个‘道德模范’奖,争取上了,便可以过过‘三好学生’的瘾。”
中专生来词了:“这个我知道,你的那些同学,不是退休的‘局管头’,便是离职的‘厂长’‘书记’。平日里,他们饭后嘴一抹,开会靠秘书。有你这个人在,正好给他们揩台抹板凳,泡茶倒开水,掐烟屁股,是‘用得着的人’。你应该建议设立‘抹板凳奖’,‘倒开水奖’,‘掐烟屁股奖’,这样,可以满载而归了。”
老张推了推墨镜,犀利目光从镜框上缘缩了回去:“老浦,这是你的不对了,怎么老是看不起我们老年大学。尺有所短,寸有所长。全日制大学虽说培养人才,他们培养的是‘才’和‘器’,说白了,是培养‘衣食饭碗’。我们老年大学,不争这些,真正在培养‘人’,真正在完善人生。”
老张人生坎坷,没读过几年书。在“我门也有两只手,不在城里吃闲饭”的运动中,他下放农村,跟村姑成婚,从翻土疙瘩,到码头拖板车,没进过正规的单位。改革开放后,他做生意成了老板,成就了事业。现在老了,他把产业移交给儿子,自己脱身出来读点书,弥补人生的缺憾。所以,他珍爱老年大学这个品牌。
老浦不依不饶:“‘大学生’,我平心对你讲,你这叫‘老鹳衔粒空田螺’,那算什么大学?不过是老年俱乐部,找点乐趣罢了。真正的大学,是学技术的,机械,电子,采矿,建筑,化工,医农。这才是石头上掼乌龟,硬碰硬。你学的啥?文科呀。文科的所谓知识,说对也算对,说不对,什么也不是。”
老张站了起来,摆开大辩论架式:“老浦,你脑袋已经生绣,砸不开了。现在发达国家。百分之三的人口搞农业,百分之三十五的人口搞工业制造,绝大多数人已经摆脱旧时代那种工作模式。相当多的人搞文科,研究‘人文’科学。”
争论逐步升级,火药味十足,许阿姨,王工看苗头不对,忙上去拉开。王工把中专生拉到假山背面,谈论他们的技术问题。许阿姨跟大学生闲话,说大学生这么有钱,老伴怎么老在乡下种田种菜,老了,也不出来散散心。真是:酒逢知己千杯少,话不投机半语多。
最近一段时间,见不到中专生和大学生争吵了,公园冷静了许多。老张坐在礼拜凳上,戴一副大墨镜,一本正经温习功课,背包里没了新鲜蔬菜,不再周济王工和许阿姨。好长时间不见老浦的影子了,老张的老伴倒来过好几次。
王工耐不住寂寞,对大学生说:“我来讲个‘运斤成风’的故事。有个楚国人,善用斧子,把人家鼻子上的一点白灰砍了下来。楚王叫他去表演。他说不行,鼻子上有白灰的那个人死了,没有这个人,没法表演。现在,老浦不来,老张你的口才也无法展示了。”
老张应声道:“我也来讲个‘得其所哉’的故事。有人送郑国宰相子产一些鱼,子产叫仆人去放生。仆人把鱼烧吃了。子产问仆人,那鱼怎么样了。仆人说,刚放入水中,呆头呆脑的样子,一会儿活跃起来,在水中消失了。子产高兴地说,得其所哉,得其所哉。”
王工和许阿姨惊问:“什么意思?”
老张诡秘地说:“老浦,他也‘得其所哉’了。”
“你把他吃了?”
“哪里?他不是感到退休金少么。我把乡下的房屋,田地都廉价租给了他。这样一来,我老伴从农务中解脱出来,老浦的农艺技术也有了用武之地。岂不‘得其所哉’?”
许阿姨说:“你读大学,也少了他的干扰。”
大学生从墨镜上缘翻越出一股犀利目光,扫视了王工,许阿姨一下:“这叫什么?这叫化干戈为玉帛,双赢之道。我从大学学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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