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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 多事乡村(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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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5-7-4 16:21 | 只看该作者 回帖奖励 |正序浏览 |阅读模式
               七??  

  吃饭是一点味口也没有了,姜圜用手简单地理了下蓬松的头发,就迈动步子朝村委走去。一夜没睡好,使姜圜看上去一点也没精神。走着走着,他惊讶地发现村里的人都神采奕奕的,尤其是那些整天凑在街头晒太阳的男子,好多从未跟他打过招呼的,今天见了他却笑吟吟的,还热情地跟他打招呼:“姜干事,您吃了?”  
  姜圜瞪大了眼睛,想从村人变化了的目光里,瞅出个子丑壬卯来,却什么也没瞅出。带着困意和迷惑,姜圜踏进了村委。

  村委办公室里乌烟瘴气,化肥袋正在召集开会。姜圜进去后,在排椅上找了个空,一屁股坐下去。一坐下,姜圜就闭了眼打起瞌睡。迷迷糊糊中,姜圜听到化肥袋说:“姜干事,跟你商量个事。” 

  姜圜没睁开眼。他又说了一句,并轻轻地推了一下姜圜。这下,姜圜醒了。睁开眼,他看到化肥袋的那个堆满笑的脸。他又说:“姜干事,跟你商量个事。”  

  “姜干事,你是妇联的吧?是妇联的就管妇女吧?”化肥袋神经兮兮地说。

  姜圜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了,就机械地点了了下头。刹那间,化肥袋“扑嗵”一下跪在了姜圜的面前,一些轻浮的尘埃顿时飞扬起来,迷住了姜圜的眼。姜圜弹跳起来,慌乱地说:“陈叔,您这是咋了?”

  化肥袋抬起头,直直地盯住姜圜。他说:”俺拜托您一件事,姜干事。”

  姜圜说:“有事您尽管说一声就是,何必这样,折我阳寿啊!”

  “我问你,你是妇联的对吧?”化肥袋问。姜圜答:“是啊!俺是妇联的干事。”  

  “妇联是不是专管妇女的?”化肥袋说。?  

  “是啊!妇联是专管妇女的。”姜圜又答道。? 

  “那好,咱村的光棍汉就缺妇女,俺求你给咱村的光棍说媳妇。”化肥袋轻轻地说。

  “什么?”姜圜不由地瞪大了眼珠子,“让我给光棍找媳妇?——为啥?”

  “因为你是妇联来的,你是管妇女的。”化肥袋正正经经地说。

  姜圜哭笑不得。他说:“我是妇联的不假,可我哪有这个本事,再说媳妇哪能是说来就说来的。我不答应。”

  “你不答应不行,你是俺村的挂职副村长。”

  “挂职副村长,我不稀罕。让我给光棍找媳妇,我不答应。

  “你不答应,俺就不起来。”

  “不起来俺也不答应。”姜圜也象化肥袋一样梗起了脖子。

  “好小子,看你今天不答应。”说着,化肥袋将梗着的头朝后一摆,村两委的七、八条汉子“唰”地一下,都从凳子上或排椅或马扎上跪到坚硬的地面上。姜圜听到了坚硬的膝盖落到坚硬的地面上,发出的沉重的声音。那声音一下又一下地撞击着姜圜的心。

  姜圜愣了。他知道这是一个圈套一个阴谋,他不知道是该钻进去还是退出来。姜圜去拉这个起来这个人不起来,拉那个人起来也拉不起来。姜圜便哽咽着对这些跪在他面前的汉子说:“叔叔大爷们,求求你们起来,好吗?”可他们谁也无动于衷。

  姜圜恼火了,他一屁股坐回排椅上,抱着头也不说话了,而那些汉子们都抬着头,望着姜圜,一句话也不说。时间凝滞了,喘息的声音象梦魇般沉重地压进姜圜的耳鼓,让姜圜坐不住了。他站了起来,环视了一眼眼前跪着的汉子,心想:我不能不答应了。

              八

  姜圜说:“今天我答应大家,但我有三个要求:一、必须让我当村长,而且在村里说话要算数,任何人都要听我的,有一个不听,我撂担子。二、村里三十五岁以上二十五以下的不问,只给二十五岁以上三十五岁以下的人找媳妇。因为三十五岁以上的已很难找,二十五岁以下的完全可以自己找。而且有残疾的不问。还有一条,外姓的女子一律不许外嫁。” 

  化肥袋插话说:“这一条最后一点不中。”

  姜圜说:“为啥?不中我撂担子。”

  化肥袋说:“姜村长,你别急。咱村没外姓的闺女,有的都是陈家的媳妇。”一听这话,姜圜脸一红,他忘了帽壳子村只有陈姓一家人。

  接着说:“我现在宣布第三条,三十岁以上的必须外出打工,偷拐蒙骗也要自己找回一个媳妇,谁不出去打工或领不回媳妇,就开除谁的村籍,没收其土地。外出打工的事由我安排,而且2月5日前必须外出。25岁以下的在家种大棚蔬菜,谁不出工谁不下力,也要开除村籍。”?  

  姜圜话刚说完,就引起村委们一阵唏嘘声和议论声,只有化肥袋蹙着眉,没有半点表情。姜圜知道他在处心积虑地思忖这三个条件。

  他突然间从地上站起来,站起的瞬间,他的脸上已挤满了笑。他斩钉截铁地说:“俺同意。只要帽壳子村能添几个媳妇,俺就一定到乡里给你请功。”说完,化肥袋顾自笑了,而姜圜想笑却怎么也笑不出来。

  按照化肥袋提供的人员名单,姜圜一数,心里也没了底数,25岁以上35岁以下的人48人,而30岁以上打工的就有11人。这些数字愁坏了姜圜。他在会上,当场将外出打工人员名单和规定公布后,他真希望有人站起来反对他,那怕就一个人站起来跟他胡搅蛮缠。那样,姜圜就完全有理由推辞掉这份“差事”。

  他坐在台上,瞅了半天,数百人的会场上竟没有一个站起来或吱声反对他,他们只是叽叽咕咕一阵后,就再也没了动静,表示默许。姜圜颇为失望,但他转念一想,今天晚上兴许会有人找上门来闹他的。

  下弦月慢慢地爬上窗台,躺在床上的姜圜耳朵都竖直了,也没有听到有人敲门声。和他通腿的化肥袋早已响起了香甜的鼾声。听着这鼾声,姜圜想睡却怎么也睡不着,他真想把给他这一难题的化肥袋掐死,然后自己一走了之。可姜圜没有这样做,他觉得自己完全没必要因遇到这样一个难题,而去杀人犯法。

  他蹑手蹑脚穿上衣服,然后蹑手蹑脚的出了屋门。正月里的下弦月,半裸半露地挂在西天上,村里的公鸡不失时机地鸣叫着,报着时辰。

  走在大街上,姜圜真想变成孙悟空,拔一根猴毛,吹一口仙气,变出一群媳妇来,给这一家送上一个,给那一家送上五个,因为那一家有五个儿子。可他没有孙悟空的本事。没这种本事,姜圜就动了一个歪心眼儿,想抓一个不听话的人,把这“差事”圆满地推辞掉。没有不服从的不要紧,今晚就去逮一个。

  他先来到了光棍宝义家门前,刚想推柴门,一只恶狗就狂叫着扑上来,吓得他慌忙逃走。姜圜最怕狗了。

  他又到了光棍国义家。国义家没狗,他大胆地走到窗前,只听国义的呼噜声如雷,他想从国义身上下手,惹他上火,使自己的计划得逞。想到这,他就去推屋门。屋门“吱扭”一响,接着就听一个女人的声音响起:“国义,快醒醒,有人推门。”

  “什么?谁推门,快把土枪给我。”国义惊惊诈诈地喊。

  有土枪。姜圜吓坏了,忙蹲下身子,学着猫叫了两声。很快,屋里就宁静了。姜圜一摸脑门上,上面湿漉漉的。姜圜忙猫起腰朝外走,走着走着,他站住了。他想起了国义是个光棍,也想起了国义与邻村一媳妇有一腿,他想回去,捉住这对狗男女。可他一想,国义明天为了找到真正的媳妇,就要外出打工了,别搅人家好事了。想到这,他就朝回走。

  朝回走,他便碰到了仁义。就是那个爱开玩笑,扔小石块砸死化肥袋媳妇的仁义。姜圜一见,心中窃喜。

  一见姜圜,仁义先怔了一下,接着就笑嘻嘻地说:“姜村长,您早。您早,姜村长。”?  姜圜没搭腔,只从鼻孔里“嗯”出一声。

  仁义偏了身子,想从姜圜身边走过去。他的脸上搭着讪讪地笑。

  仁义,你等一下。”姜圜猛然喊住了仁义。

  仁义站住了。他与姜圜并列着站在那儿,只是一个脸朝东,一个脸朝西。

  “仁义,你今年多大岁数了?”

  “三十三岁啦。怎么,姜村长现在您就想给俺说个媳妇。你给俺说媳妇,俺就不用外出打工了。”仁义油嘴滑舌地说。

  忽然,姜圜用手一指仁义的脑壳子,恶狠狠地说:“我给你说个鸟。你这德性,就是个打光棍的料!”

  仁义一怔,旋即嬉笑似地劝道:“姜村长,千万别上火。俺又没惹你,发啥火哩,发火可伤身子呀,姜村长。”

  一不做二不休,姜圜抬起脚就朝仁义的屁股上踢了一脚。这一脚力量重重地,仁义一下就抱住了屁股,他嚎嚎地叫起来。姜圜又踢出了一脚,但没踢着,仁义已跳到前边去了。他捂着屁股求饶似地连连说:“姜村长,你是俺爷,你饶了俺吧。俺就是喜欢耍耍贫嘴磨磨嘴皮子,俺又没怎么惹你。俺这就外出打工了,俺走了,你想听俺耍嘴皮子,还没人说呢。”说完,扮个小丑嘴脸朝前边走去。他一边走,一边用双手交替着拍打着腚片子,给姜圜留下了一片飞扬的尘土,走了……?  

  姜圜哭笑不得了。他本想惹起仁义的火,让仁义打他一拳或踢他一脚,然后他便去找化肥袋那儿去告状,一告状和化肥袋有仇的仁义也会闹,把给光棍汉找媳妇这事搅浑了。没想到仁义没还 手,而且还嬉皮笑脸的,让姜圜的“阴谋”自动泡汤了。

  仁义走了,姜圜才想起他这是动身去外地打工了,可他只背了一个背包,而且就是从监狱回来时背回的那个。姜圜摸了一下自己口袋里装的人民币,大喊了一声:“仁义。”?  仁义的身影早已消失在清晨的光亮中。姜圜心中默默地祝愿道:“仁义哥,你走好啊!我祝你走运,祝你发财,祝你找回一个好媳妇!”

             九??  

  主义今年三十岁,也是外出打工人员名单上的人。姜圜想他最不听化肥袋的话,我只有抓住他当“把手”了。没想到,他一问主义,主义连头都没摇一下,并说了一句话:在哪儿混也是混,无所谓。”

  没办法了,姜圜也装出了挺高兴的样子,掏出笔,“刷刷”给他写了一个地址,并说:“这是俺舅在省城开的一家纺织公司,你去那里吧。对了,主要是那儿有好多漂亮女孩子,你去了好好干,争取第一个给帽壳子村领回一个媳妇。”

  化肥袋附和道:“就是,听姜村长的,给帽壳子村领回第一个媳妇。”

  主义眼一翻,呛了化肥袋一句:“这事用不着你管。”他这句话把化肥袋噎得半天没喘过气。

  11个光棍在二月初五前陆续被安排出去打工了,帽壳子村一下平静了许多。姜圜却闲不住了,他又跑乡里又跑县上,在乡长姨夫的大力帮助下,他为帽壳子村争取了历史以来第一笔扶助金。他组织25岁以下的青年大搞公路建设,很快就开通了一条通往山外的大路。期间,他又把青年的组织起来,建起了一百个蔬菜大棚。白色的塑料布—盖在棚上,帽壳子村顿时添了一道新景致,而且在三月春寒乍暖时,帽壳子村的大棚蔬菜——红水萝卜上市了,并且成为市场上的抢手货。帽壳子村人看到了希望,尤其是那些年轻人更看到了希望。

  乡长姨夫来了,他是来视察帽壳子村的大棚蔬菜的。他看到那一个个小青年都象没精神似的在侍弄着鲜红的水萝卜,眉头一皱。乘别人不注意,他私下偷偷地对姜圜说:“外甥,你得让那小青年捂一捂,你看都晒得象一个个地瓜蛋样黑,怎么找媳妇?”

  姜圜说:“姨夫,你别急,他们谁都不愁找上媳妇。我有个法子。啥法子?暂时保密。”

  姨夫乡长“扑哧”一声笑了,并说道:“我就知道你会有鬼点子的。祝你成功!”

  乡长视察走后的第二天,一张张红色的招聘启事就飘满了帽壳子村以外的十几个村庄。

            招聘启事
  帽壳子村已建成蔬菜大棚100个,并成立了金山大棚蔬菜开发公司。为进一步搞活我村大棚蔬菜,现亟需招聘100名蔬菜管理员。条件:女性,身高1.50米-1.70米,年龄18-30岁,要求容貌端正,身体健康,初中以上文化,农村户口;职业中专林果业毕业生及有种植蔬菜经验者优先。被招聘者享受村两委成员工资待遇,并设蔬菜状元大奖,奖金3000元-10000元。有意者请持身份证、毕业证到帽壳村委报到。

   报名日期:3月10日-12日,3月13日
        公开招聘,过期不候。
        联系人:姜圜  陈大耕

  招聘启事一贴出,在十里八村就引起了不小的震动。于是,帽壳子村新修的大路上就多了一群又一群来帽壳子村串门的老少人物。帽壳子村多年未走动的亲戚也领着闺女上门了。上门后,帽壳子村的亲戚就忙不失迭地询问启事上的事,帽壳子村人喜笑颜开,绘声绘色地给他们描绘出大棚菜的未来,还有帽壳子村的未来。他们听了,连连催促快去替他们女儿报上名。

  陈大耕家也就是化肥袋家更是挤破了门坎,他们有的带了礼来,化肥袋都一一谢绝了。他说:“不是我不照顾亲戚的面子,这是姜圜村长定得纪律,谁也不能违反。”说完,他朝姜圜那儿一挤眼,亲戚会意,便搭讪似地对姜圜说:“姜村长,俺和陈书记是老亲戚了,闺女的事就求您照顾了。”

  姜圜说:“报名的已突破了200人,我无法照顾。”

  那人说:“俺闺女挺好认的,她额前眉心里长了一颗痣。”

  顿了顿,姜圜说:“看陈叔的面,您这个我记下。”一听姜圜记下,那人喜滋滋地走了,临走时,他扔下两盒烟头也不回地走了,姜圜喊也没喊住。

  3月13日这天终于到了。在大棚忙碌的小青年都三心二意了,干活也没了干劲,都要争着去村委,说是先去“选美”。姜圜来了,他说道:“怎么都急了?是谁的谁也抓不去,你们都给我安份地种菜,谁要偷着去搅浑,我开除他找老婆的权力。不信?我就不给他的大棚派女人,看他能。”小青年都哑了,他们知道也是小青年的姜圜在帽壳子村说话是说一不二的。

  村委院里,挤满了从外村赶来的高、矮、胖、瘦不一的200多名妇女。姜圜心想,帽壳子村的小青年真是笨蛋,邻村有这么多女孩,怎么就找不上一个呢?”想完,他坐在了早已摆好的排椅上。他用手扶了一下前面的桌子,对着麦克风轻咳了一声,顿时院子里就鸦雀无声了。姜圜的脸上露出了满意地笑。他冲化肥袋说:“陈叔,咱开始面试吧?!”

  化肥袋说:“姜村长,咱开始面试?”

  姜圜说:“咱开始面试。”一面试,姜圜和化肥袋都发现:面试中的女孩中很多人的眉心中都有一颗痣,只是有的居中有的居左有的居右有的居上有的居下。姜圜和化肥袋同时一摊手,风趣地说:“走漏风声了。”

  百名女技术员很快就要定下来,姜圜和化肥袋正想离开村委。那个走后门的人上气不接下气地跑进来了,他的背后跟着跑进一个女孩。这个女孩的眉心里也长着一颗痣。未等他开口,姜圜就明白了,真正长痣的人未选上。他忙把来人叫到一边,悄悄地对他说:“你别声张,你闺女早内定了,明天上午让她来正式报到。”

  3月14日,百名女技术员全部分到了蔬菜大棚上。顿时,帽壳子村一下热闹了许多。尤其是那些少男少女整天又蹦又跳地,给帽壳子村增添了不少生机。

  姜圜知道:帽壳子村的爱情也在春天里萌芽了。

              十?

  春天眨眼间就过去了,夏天也不知不觉中过去了,秋天更是在悠闲中过去了,帽壳子村未外出的小青年大部分都在大棚上抓了对象,出现了很多夫妻大棚。姜圜无论走到那个大棚,都能看到一男一女在棚内辛勤耕作的画面。姜圜很满足了。不知怎地,第一场冬雪飘过后,姜圜猛然牵挂起外出打工的主义、仁义、国义等11名打工的人来。

  主义是太阳刚落山时回来的。主义是西装革履、风光满面的回来的。重要的是他的背后有一个中等身材、面貌姣好的女人,而且这女人的肚子高傲地腆起来,向人们显示了一个小生命的存在。正在忙碌着做饭的村人都走出了院门,都不由地一片唏嘘声,冲主义喊:“主义你小子,真有福气,双喜临门呀!”

  主义一边应承着,一边拽着女人急急地向家中走去。大家都发现那女人脸上并没有一丝笑容,都又心神领会地猜测道 :“这女孩是不是主义这小子拐骗回来的,他可什么事也干得出。”猜测归猜测,他们除了磨一下嘴皮外,谁出没有去过问一下的。

  姜圜和化肥袋刚刚端起饭碗,主义和那女人一前一后地跨进了院门。一进门,主义就甜甜地喊了一声:“姜村长,俺回来了。”

  姜圜歪头一看是主义回来了,放下饭碗就站起来。化肥袋怔了一下,接着也站了起来,他的一只眼望着主义,另一只眼却瞅向了主义身后的女人,还有女人腆着的肚子。只几秒种,他就喜不自禁起来,连连说:“回来啦……”,转身就去拿板凳。

  主义和那女人坐到板凳上。姜圜笑吟吟地准备祝贺主义第一个给帽壳子村领回媳妇时,攸然间发现那个进门后一直微低着头、一句话也没说的女人有点面熟,好像在什么地方见过。于是,他没说话就用细细的目光打量起她来。刹那间,一个同学的名字闪现在他的脑海中。

  此女人是不是念珠?是念珠的话她怎么与主义搅在了一起?姜圜奇怪了,便省略了对主义的问候和祝贺,没滋没味地吃起饭来。他想吃完饭后尽快离开,省得念珠认出他来,让他和念珠都难堪、尴尬。

  匆匆咽下最后一口饭,姜圜对正在说话的化肥袋和主义说:“我去村委一趟,你们慢慢聊吧!”说完,他迈步子就朝外走。他看到那女人的头仍低着,而且一句话也没说。姜圜朝外走,化肥袋和主义都站起来送他,那女人头也未抬。姜圜想:“她真是念珠?她认出我了。”

  那夜,由于主义领着女人回家了,姜圜就没有回到化肥袋家,他住进了村委。一夜之中,姜圜的脑海中总是显现出那女人的一举一动,他怕那女人是念珠,也怕真是主义违法拐骗回来的女人,这样的话,早晚会出漏子。天大亮后,姜圜才醒过来。他起来后洗了把脸,刚跨出屋门去上锁。背后,一个女人喊了他一声:“姜村长,请稍等。”

  这女人是主义领回的那个女人。他仔细一瞧,在她脸上找到了中学同学念珠的影子。他故意装作不认识似地问“你是谁?你有事吗?”女人还未说话,泪早已顺着脸颊流了下来,她凄惋地说:“姜村长,俺认识你,俺是念珠的妹妹美珠啊!”

  是念珠的妹妹。姜圜想起来了他曾见过他单相思的念珠和这样一个女孩在一起。姜圜忙将美珠让进屋里。一进屋,美珠一下就趴到姜圜的办公桌上啕啕大哭。她一边哭,一边说道:“俺叫主义骗了。”

  是主义骗了美珠。

  主义拿着姜圜写的条子找到了在省纺织城任经理的姜圜的舅,并安排在机电暖车间干了一名锅炉工。主义干工作是好样的,任劳任怨,可就有一条让人心烦,那就是纺织女工去打水时,他特别热情,能说又会道,而且是对沂蒙山的女工更是热情,热情的程度叫不少人嗤之以鼻。不过,这也没什么,老乡照顾老乡是很正常的。

  后来,主义与纺织城打工的美珠认识了,主义一下就被美珠的美丽打动了,他“粘”上了美珠。那时,美珠正与一外地打工青年恋爱,美珠不同意,主义就找了一个借口,将那外地打工的青年狠狠地教训了一顿,使那青年无法在纺织城工作愤然离开了。然后,主义就整天盯住美珠不放,并且在一个月光皎洁的晚上,软硬兼使地将美珠的贞操夺去。就这一次,美珠就怀孕了。

  美珠怀孕了,主义高兴得不得了,他要美珠辞了跟他回老家过日子。美珠不答应,要流产。主义给美珠跪下了,主义说:“美珠,俺老家有座四合院,回家俺会让你过上好日子。”美珠心软了,心想女人总归要找个男人作归宿,就腆着肚子跟主义回了帽壳子村。到了帽壳子村,美珠未发现有一家四合院,美珠才知道又叫主义骗了。

  听完美珠的讲述,姜圜也有点生气,他不假思索地说:“这个骗子,狗改不了吃屎,我去收拾他。”美珠也说:“这口气,只有姜圜哥能给我出了。”一听美珠这样说,年轻的姜圜就带着满脸怒气去了主义家。

  主义正一个人站在院子里望风景呢。姜圜一见,气就不打一处来,他上前二话没说,冲出拳就将不晓得犯了哪门错的主义打倒在地。主义躺在地下不明白咋回事,就气呼呼地问:“咋了?”

  姜圜说:“你骗了美珠。美珠是我同学的妹妹。”

  “骗了又咋了?我会和她好好过日子的。”

  “你还嘴硬,看我怎么收拾你。”说完,姜圜伸出拳就欲再打主义一拳,但拳刚伸出,他慌忙停住了。美珠挡住了姜圜的拳头。美珠说:“姜圜哥,有他那句话就行了,俺也会和她好好过日子的。”说完,背对主义的美珠冲姜圜露出一个妖媚的笑,让姜圜不由心旌一动,想起了念珠。

  他想女人真是让人难以琢磨。

              十一?

  刚跨进腊月的门坎,仁义也回来了。

  仁义是一个人回来的。姜圜听说后,和化肥袋就赶到了仁义家。一见仁义,姜圜吓了一大跳。这哪儿是仁义啊,头发又长又凌乱,胡子也飘到了胸前,比他刚从监狱里出来时还落魄许多,而且衣服依然穿得是单裤单褂,而且上面东扯一块布条,西扯一块布条,看上去跟疯子野人似的。

  姜圜说:“仁义,你咋了?怎么成了这个样子?”

  仁义笑嘻嘻地说:“姜村长,我这不是挺好的吗?还有眼还有鼻子,真的挺好。就是有一条不好,没给您领回一个老嫂子来。”仁义此时还是没忘了开玩笑。

  姜圜一见他那玩世不恭的样子,上火了,他用手指着仁义的鼻子说:“仁义,你没找回媳妇?我开除你的村籍。”?

  仁义仍一脸无所谓地说:“姜村长,你开除我吧。俺心甘情愿。其实一个人吃饱全家不饿的日子挺好。”

  姜圜气得叉起了腰,想动手打仁义几拳吧,守着这么多人又失身份,不打吧又让这不争气的人气得半死。于是,便在那儿踱起了步子,动着脑筋想治治他,出口气。

  一直默不作声的化肥袋走上前来,他用双手捧起了仁义的两只手,他将这两只手递进了姜圜的目光中,近乎颤抖地说:“姜村长,请您看看这双手吧!”

  姜圜目瞪口呆了,想张口说点什么,却怎么也无法表达出来,那双手的手背上的口子都裂得很长很深,上面渗着鲜艳的血汁,而且手掌上长着厚厚的茧子,那茧子长得叫人都不敢相信能攥成拳头。姜圜不明白,就用眼睛看着化肥袋,向他打出了一个重重的问号。

  化肥袋说:“仁义没有外出打工。姜村长,我现在向你告诉这句实话。真的,我去找仁义时,他说他在外闯荡够了,要用自己的劳动补偿在监狱里五年,未给村里出过义务工的损失,要求承包山前的那片荒坡。我答应了,但要求他必须不能回村让你发现。你知道,我不能违背你的三个要求,那样你就有理由不答应我的请求,仁义做到了。这十个多月来,他就在山上一镢头一镢头地啃,终于开出了二百多亩荒山。为了开荒山,这十个多月他就一个人吃住在山洞里,所以……?

  “陈叔,你为什么不早告诉我呢?”姜圜内疚地问道。

  “是俺不让陈叔告诉你的,姜村长。俺是您要求必须外出打工的人,俺若提出来,您肯定跟陈叔撂担子,俺不能因为我一个人而苦了陈叔让您带领帽壳子村脱贫的一片苦心,也苦了为我们光棍汉的一片心。”

  姜圜心中一切都明白了,百感交集的泪花一下涌出了眼眶,他紧紧地握住了仁义那双粗糙的双手。刚握了两下,仁义就咯咯地笑了,而且吡着牙裂着嘴地笑。

  姜圜问:“仁义,你笑啥?”

  仁义说:“姜村长,您的手是否被硌痛了?俺的手可被您攥痛了。”

  “哈哈……”??

               十二?

  出去的11个光棍,已有主义,仁义先后回来了,虽说只有主义领回了媳妇,但也让化肥袋、姜圜还有帽壳子村的老少爷们欣喜不已,他们看到的并不是帽壳子村的青年能找上媳妇,他们看到的是发展起来的白色的蔬菜大棚。一看到大棚,他们就禁不住咧开嘴笑,这是帽壳子村脱贫的希望。同时,一百多个外村少女到大棚里打工,已成了一道美丽的风景,招惹得十里八村的人都羡慕不已。

  帽壳子村的青年都开始注意打扮了,承包大棚的青年更是打扮得板板正正了,而且外村的小青年也穿着西服扎着领带,经常朝帽壳子村溜。溜来溜去,就溜出了打架斗殴等让姜圜头疼的事。
那夜的月光如水,躺在床上的姜圜怎么也睡不着了。他睡不着了,便去想到帽壳村来挂职前前后后发生的事,想着想着,他猛然想起到帽壳子村挂职以来,他忘记当初来帽壳子村采风的初衷,已好久没有动笔写一篇文章了。于是,他便穿衣起床,踏着夜色朝村外的田野走出,他要找出创作的灵感和激情。

  田野里静悄悄的,只有下弦月在天空中裸露着一个女人似的半边脸,风情万种地望着寂静中的田野。远处的塑料大棚挑逗着月亮上的那个女人,也泛出片片银光。

  信步走来的姜圜,一边冥思着,一边朝前走去。他的身后有一片自己的影子。他的视角一下盯在了蔬菜大棚上,那是一片规划整齐、布局合理的大棚,在月光下更显得棱角分明。他的思维活跃了一下,眼前顿时显现出到帽壳村挂职以来结识的化肥袋、主义、仁义等,以及美珠,还有很多他至今叫不出名字的村民及招聘来的百名蔬菜种植女工,觉得乡村真是艰难无比,完全可以写一部中篇小说。小说的题目叫什么呢?就叫《多事乡村》。

  “《多事乡村》,好名字。”姜圜禁不住随口将小说的名字吟了出来。有了好题目、有了创作灵感,姜圜便急急地折回身,想回去铺开笔采撷出帽壳子村的每一个人物、每一个故事。他怕不赶快写出来,自己的灵感就会溜走了。溜走了,想重新找回,很难。

  “别打了!别打了!”一个女人的哭叫声,突然从蔬菜大棚那边传出,把正构思小说的姜圜吓了一大跳。他忙循着声音望去,他看到那里有三个黑色的影子,在月光下形成了一个武打场面的剪影,并在他的眼前飘过来又飘过去。

  “住手!”姜圜大喝一声,并朝那里走去。武打剪影中的人顿时都愣了一下,旋即停止了出拳。但有一个剪影只停止了十多秒,“嗖”地一下又伸出了长拳,另一个剪影还没反应过来,就象电影中的慢镜头一样倒下了。在两个剪影中来回走动并喊叫的剪影,也停止了走动和喊叫,愣在那里。

  姜圜赶到了,他对着那个高个的剪影拉开了打架的架势。那个剪影开口了,说道:“姜村长,俺是长义。”

  长义,就是建大棚时最能出力的长义。姜圜收了架势,带着一股愠怒地说:“这是怎么回事?打架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碰坏了大棚,您们赔啊?!”

  长义说:“姜村长,是这么回事?今晚上,我来瞧瞧大棚盖没盖苫子,发现前台子村的二邪子想骗走杏梅。您知道,杏梅是俺承包的大棚的技术员。这小子想骗走她,不是欠挨揍吗。”

  被打倒的二邪子费力地从地上爬起来了,他一边理着满头的长发,一边冲姜圜说;“你……你是村长,你……给……我……评评理。杏……梅是俺相……相好……的同学。她自从上……上了帽壳子……村就不……理……俺了。俺一打听,是……长义勾搭……杏梅。长义……”二邪子结巴着还想说些什么,姜圜一下打断了他的话。他说:“现在婚姻自由,请杏梅说她愿意跟谁交朋友,你们就不能争了。杏梅,你说吧你愿意和谁做朋友。说了,就不许悔改的。

  杏梅走过来了。他站在长义、二邪子的中间。借着月光,姜圜才发现披着一头秀发的杏梅,是那样妩媚。杏梅就是那个招聘时眉心中真正长着一颗痣的女孩。

  那时,姜圜只觉得她是一个肤色幽黑,大眼睛,不会惹人爱的女孩。现在,他才觉得月光下的杏梅是女技术员中最美的一个女孩。想到这,姜圜也有了一奇异的念头:能亲上月光下的杏梅一口,才真是幸福呢!”这念头一出,姜圜的脸顿时热腾腾的了。他想幸亏是晚上,如果是白天,杏梅一定会看到红了脸的姜圜。

  杏梅站在两个人中间,左瞧瞧,右瞧瞧了足足有十多分钟。两个男人一个急得搓手,一个急得跺脚,并咿咿呀呀地从牙缝里喊着“杏梅”、“杏梅”。

  终于,杏梅把头扭向了左边,她接着伸出了手,拉住了长义的手,她柔柔地而且字正腔圆地说:“长义,俺愿意跟你一辈子。”

  长义一听笑了,而且是咧开大嘴幸福地笑了。二邪子却恼怒地跺起了脚。他结巴着骂道:“长……义,你妈那×,你等……着,俺早……晚……来找你……算帐!”骂完,二邪子夹起尾巴灰溜溜地走了。

  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姜圜想:下一步要建起一支联防队来。要不,大棚蔬菜会遭殃,帽壳子村的人也会出麻烦事。

              十三??

  在长义、杏梅的感激声中,姜圜迈动步子朝回走去。他已接连打了数个哈欠,他困了。于是,他便微闭了双眼,踏着熟悉的乡间小道,慢慢地朝回走。

  在村头的一条小巷里,姜圜觉得头皮一炸,慌忙停住了,抬头一看,他来了精神。巷子里有两个背了东西的人,在蹑手蹑脚地行走着。姜圜想:“帽壳子村第一次进贼了,我要抓住他们。”想完,便跟在后面跟踪上去。他的样子很小心,很象电影里的特务跟踪地下党似的。

  跟踪上去的他,听到前面两个开始说话了。听声音,是一男一女。那女人的声音很动听,象从电视播音员口中说出的一样,是标准的普通话。姜圜竖起耳朵,仔细地听了起来。

  女人说:“诗是一种有灵性的东西,在极度欢乐和痛苦中都没有诗。”?男人开口说话了,但不是标准的普通话,里面夹杂着一些沂蒙口音:“不错,诗是曾经繁茂而今冷落的园子里偷结的果实,也许——只有我们能欣赏。”

  女人说:“的确这样。不过,诗又是巡道人的小屋,在火车隆隆过后窗下的寂静……”?随后,男人女人共同说道:“让我们感到沉寂又满足。”说完,两个人小声地笑了,好像怕吵醒了村里已沉睡的狗儿。

  姜圜听了,一下触动了自己的一根神经。他莫名其妙地想:“帽壳子村有谁能吟出如此美妙的诗句?是不是诗神缪斯派来的精灵,来激发我的创作灵感呢?”于是,他走出了墙角,随口也朗颂起来:“诗神啊,你对谁也不会恩赐,也不会青睐,只是静静地看着谁向你走来……?

  “啊!”姜圜还没有朗颂完,就听到前面的女人发出一声尖叫。姜圜望去时,却不见了那女人,只见了一个挺身而站的男人。

  女人躲到男人的背后去了。男人冲姜圜厉声喊道:“谁?”

  姜圜被这一猛喊吓得一激灵,如梦初醒。激灵过后,他随口反问那人:“你是谁?”

  那人没正面回答,说:“俺是这村的。”一听这地道的本地话,姜圜放心了,他又反问那人:“你是这村的?我怎么不认识你?”

  那人说:“俺是陈家义。”

  姜圜又问:“你是哪个陈家义?我怎么看着你不象。”那人说:“俺是大陈家义。”

  那人就是写诗的大陈家义。姜圜想起来了,11个外出找媳妇的光棍中,听说有一个写诗的叫陈家义。不过,姜圜记不起他长得什么模样了。因为他那时刚挂职到帽壳子村,还根本没记清谁是谁,十一个光棍就都外出打工去了。

  大家义也领回了一个媳妇,而且最让人羡慕的是这媳妇是个地地道道的北京人。仅这一条,就让帽壳子村的嫉妒的要死,都急于想知道家义是怎样与北京妮上手的。于是,家义便到街头兴高采烈地讲了起来:

  “大伙儿都知道,俺是背着一个包袱离开帽壳子村的。俺的包袱里就装了一些俺写的蚂蚁瓜子似的诗。姜村长要让俺这些光棍子外出打工找媳妇,俺是一百个不愿意。真的哎?咱穷不说,肚子里的那点儿墨水也知道,外出找个媳妇还不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可俺不能不走,俺要不走,化肥袋叔可真饶不了俺。他在俺家发了一大通火,把俺给震住了。(姜圜听了,才知道今年初化肥袋为了让光棍们外出找媳妇,跑了不知多少腿,说了不知多少话)。俺一横心背起包袱就走了。心想就算外出一趟旅游,而且是‘公费’旅游。钱是化肥袋叔给的。俺要上北京长城、去桂林等名胜风景区旅游找灵感。人家唐代写诗的李白不就是整天游山玩水才写出了那么多文章,咱也过过瘾找找灵感。于是,俺就先逛了济南的大明湖、千佛山、灵岩寺,钱花没了,俺就找个建筑工地打工,打一个月的工挣下一点钱,俺就再外出旅游,没钱了再找地方打工。这样,俺逛了黄山、峨嵋山、西湖等开了眼界,也真写出了不少诗哩!噢,对了,《人民日报》副刊上还发了俺写的组诗《沂蒙山》呢。”

  “真的?”听家义介绍的人们都伸长了脖子,看家义从兜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报纸。报上赫然印着《沂蒙山》组诗三首,并署着“沂山”的名字。大家都疑惑地问:“这是你写的?家义。”

  家义说:“沂山就是我,沂山是我的笔名。”听了家义的话,众人眼里都流露出赞许的目光。性急的一青年见状,急急地说:“甭说这些了,你快说说是怎样找上那北京妞的?”

  家义滑稽地一笑后,说道:“别急吗!在长城顶上,真是让人感到它的雄壮,它的伟大。俺灵感大发,一口气写了一首《长城之恋》的长诗,写完后俺找俺放在旁边的包袱,却怎么也找不到了。俺急了,里面装着俺写的近千首诗,这可是俺的命根子。俺急呀,急得俺爬上了城墙,对长城上那人山人海的人群喊‘谁拾到俺的包袱了’,喊了一遍又一遍,没有人吱声。情急之下,俺又喊‘谁拾到俺的包袱了,里面装着俺的诗稿,它是俺的命根子,过十分钟没有人给俺送来,俺就要跳长城了。’俺这样一折腾,游人们可吓傻了,好多好心人都过来劝我别做傻事,并认真地帮俺找起来。有人还喊来了110警察。警察让俺下来,俺就说再有三分钟找不到我的包袱,俺就跳下长城去。10分钟快过去,俺也死心了,心想再找不回俺的诗来,俺活着还有什么意思,真不如跳长城死了算了。俺正想跳,人们接力赛似地从远处传来一句话,‘诗稿找到了’,并主动让开一条通道,只见一个女人举着一个包袱气喘吁吁地跑来了,她嘴里不停地喊着‘找到了’。就是这个女人替俺找到了丢失的包袱,俺的诗稿完好无损。俺激动地哭了,俺为了答谢她,专门请了她一顿,一打听,嘿,她也是一个写诗的。于是,俺俩越谈越热乎。这样简单,就成了好朋友了。”

  在村人都夸家义有艳福的时候,家义拉起也在一旁聆听的姜圜就走了。走到一个无人处,家义轻轻地说了一句:“姜村长,有个事俺不能不告诉你。”

  “家义,你有什么事尽管说。”姜圜说。

  家义说:“刚才这个事,是俺撒了个谎。”

  “什么?”

  “俺在长城上写诗时,真的让人把俺的包袱偷走了。俺急了,俺的诗被小偷当宝贝偷去了,发现是一沓废纸后他也会扔了。于是,俺等游长城的人走得差不多的时候,俺沿着长城四处寻找。天黑了,俺也没有找到,俺趴在城墙上伤心地哭了,我诅咒这世界,诅咒我的命运。这时,一个女人走过来,就是俺现在的女朋友潇,她给俺递上了我被盗的包袱。她直接对我说:‘这是你的包袱,俺给你送回来了’。原来,她是北京通县的一名农村姑娘,因父母多病欠下一屁股债,高中尚未毕业的他辍学后,为了养家糊口,和同村的几名妇女上长城拣易拉罐等混口饭吃,时间长了,不能饱饥,就乘人不注意偷点东西来补贴家庭。那天,她瞅准我在墙上涂写东西,就顺手拿走了我放在脚旁的包袱。以为能发点财,到山下打开一看竟是诗稿就愣了。她从初中就开始写诗,在《中学生月刊》、《少年文艺》上还发表过作品,而且在长城上没事时她也掏出笔写过不少诗。她知道写诗的辛苦,就悄悄地跟上俺,只等到长城上没一个人时才交给俺。她说有人时怕俺声张,她就被抓起来了。你想俺只要找到诗稿比什么都高兴,还怨恨她干啥,俺还谢她能给我送回呢。她感动地哭了。”

  顿了顿,家义接着说:“那夜,我去了她家,真没想到靠首都这么近的地方,还有这么穷的家。姜村长,俺和乡亲们撒谎,并不是想欺骗他们。俺是怕村人知道了会瞧不起潇。俺相信您会替俺保密的。”家义说完,用一双真诚的眼睛望着姜圜。

  姜圜的泪早已涌进了眼眶,家义和潇的故事深深地打动了他。他一下子握住了家义的手,一句话也没说,他没想到家义外出打工的背后会有这样的故事。

  为了这故事,他再次紧紧地握住家义的手,让手上的力量告诉家义他的允诺是肯定的。

  家义甜甜地笑了。他又说:“姜村长,还有一个消息告诉您,俺准备过了年后迁到北京落户,俺应该和潇一起担起那个家庭的重任。”

  话一出,姜圜把手变成了拳,并轻轻地捅到家义的心脏处。他说:“家义,你真是好样的。不过,你没有给帽壳子村带回一个媳妇,而且连你也飞走了……。”

  家义听了,咯咯地笑了,姜圜也咯咯地笑了。

              十四?

  一没留意,腊月的脚步就跨进了小年。

  天还未亮,一条爆炸性的新闻就在帽壳子村炸开了。不过,姜圜得知这消息稍晚了一些。?那时日头刚露出肚脐眼,从化肥袋家搬到村委居住的姜圜,起了床刚打开屋门,就见化肥袋一改过去慢悠悠行走的常态,象年轻人一样飞快地跑来了。他一边跑,一边惊惊乍乍地喊:“坏事了!坏事了!主义让警察抓走了!”

  主义让警察抓起了!这消息犹如炸雷一样,在姜圜的头上炸起,让姜圜一惊。一惊之间,化肥袋就窜到了他面前。他拉起姜圜的手就朝外走,一边走,他一边气喘吁吁地说:“是……县上的……警察,你……看看认不认得,认得……去讲讲情,别抓……他了。”

  他俩跑到村头时,还是晚了。警车已呼啸着,留下一屁股飞扬的尘土和汽油味不见了踪影。化肥袋一屁股坐到了地上,捶胸顿足地喊叫道:“主义呀,你这下可栽了!”

  停住了脚步,姜圜才上气不接下气地问主义到底是因啥事被警察揪去了。化肥袋用拳头一下又一下地砸着艰硬的地面说:“还……不是哪……桩子事。”

  “哪桩子事?”姜圜问。

  化肥袋说:“你还不知道啊?就是今春天上,主义领回的那个女的事。那个女的犯事了,供出了主义。”

  姜圜明白了。他想起了正月里来帽壳子村挂职时,扔石头砸出的主义和女人,主义又领回家的那个女人;想起那天夜里他听到的呻吟声,还有床底下的那堆避孕套。主义是在拉皮条,让那妓女到帽壳村赚光棍汉的钱。

  接着,姜圜想起了化肥袋在他发现主义床下的避孕套后,不惜跪下让他当村长,并为光棍找媳妇的事。其实,化肥袋早已预料到主义会出事,他才让主义外出打工,并且找到了美珠这样的媳妇。化肥袋想主义的心会收了,帽壳子村再也不会出那样的丑事。的确,主义自从美珠娶到家后野心收敛了许多,他已专心致志地投入到他家的那个大棚建设上,他肯学能钻研,很快成了一名种菜能手。据说,村里派去的一个女技术员对他产生了一层爱意,他婉言谢绝了,并且主动找姜圜,要求自己研究开发早熟品种,并把那个女技术员推荐到别的大棚去了。没想到一心从善的人,终究被自己作下的恶事绊倒了。

  主义被刑事拘留了。姜圜便怀着一颗同情之心去看望美珠,美珠的肚子已圆鼓鼓的了。村卫生室的接生员将美珠扶了起来。她一手扶着墙,一手托着好似要坠落的肚子走进姜圜的目光中。

  她冲姜圜浅浅地一笑,然后淡淡地说:“这是俺命中注定的,俺认了!”?这是命中注定的吗?姜圜想了半天、也没有想透。没有想透的他,就自言自语道:“也许是命中注定的。”说完,便朝外走去。

  刚走出主义家的院门,一个陌生而惊天动地的小孩啼哭声,“哇”地一下撕破了空气,传进姜圜耳鼓中。他知道一个小生命随着这声啼哭诞生了。接着,他听到接生员喊了一声:“哇!生了、是个胖小子哩!化肥袋叔。”

  “他嫂子,真是个小男孩吗?”化肥袋在院内隔着窗户问。得到肯定后,化肥袋的嘴里传来“嘿嘿”的笑声。

不知怎地,姜圜摇了一头,并涩涩地苦笑了一声,然后头也不回地朝前走去……?

?             十五??

  小年一过,眨眼间帽壳子村的家家户户,都将院内院外打扫得干干净净,并准备着在门上贴上那红彤彤的对联了。姜圜这才知道今天是腊月二十九,明天就是新年了,自己也该回家了。?从化肥袋家走出来,他碰到谁,谁都问他回家过年呀?他都笑着答:“回家过年呢”而且他们都要拉着他要他到蔬菜大棚里,摘上几根鲜嫩的黄瓜。

  姜圜一亮手中提着的一个纸箱说:“里面有呢,是化肥袋叔给装上的。”其实,姜圜知道,这里面除了他带来的几件衣服和书外,还有他这几天刚刚创作完成的中篇小说《多事乡村》。

  他回过头,望了一眼正沉浸在节日欢乐气氛中的帽壳子村,不由地泪流满面。他在心中由衷地说:“再见了,我的帽壳子村;再见了,我的父老乡亲。我的汗没有白流,你们的明天会更好更辉煌。”

  泪流下来了,姜圜才真正觉得与帽壳子村有了一种割舍不断的情。他舍不得这片土地,更舍不得这片土地上土生土长的化肥袋、仁义、长义,还有即将到京入赘写诗的家义。可他不能不走,他还要想到自己的前途。

  姨夫乡长本想让姜圜在小年前就回镇上述职,姜圜拒绝了。他说:“我要在那儿干到年底,默默地离开帽壳子村。”所以,到了年底他去跟化肥袋去告别,他却没说告别,只是说:“乡里明年让我继续在这儿挂职,假如您愿意的话?”化肥袋一听:“真的吗?俺一百个愿意。俺多次找乡长要求您在这里多挂一年,他没答应,怎么现在同意啦?”

  姜圜说:“化肥袋叔,现在他不是同意了吗?”

  “对了,他同意了咱管?啥。我找辆车送你回家过年。”化肥袋兴高采烈地说。?姜圜谢绝了,他说:“俺走走看看,多舒心呀。”

  化肥袋没想到,姜圜用谎言骗了他。姜圜骗他,只是想自己奋斗了一年,虽有成绩,但应该默默地离开。

  姜圜走了,并且一走没再回到帽壳子村。

  正月十五日,化肥袋到姜圜的姨夫乡长家拜年时才得知姜圜已挂职到期。化肥袋一句话也没说,气得扭头从乡长的家中走出来,并从镇上走回了村子。?正月十六,乡大院里就传来一阵“霹雳叭啦”的鞭炮声。乡长出来一看,是化肥袋领着一大群青一色的男子,扛着一块大匾牌,浩浩荡荡地进了乡政府院。

  化肥袋对乡长说:“今天,俺村是来给姜干事请功的。”?乡长故意地问:“假如我不给姜圜记功呢?”

  化肥袋眼一瞪说:“你敢?!你要不给他记功,我们也有办法感谢他。不过,得你乡长答应一件事?”

  乡长说:“啥事?”

  化肥袋说:“俺村群众自筹资金,在帽壳子山上给姜干事塑个像,你可不要以迷信干扰我们?”

  乡长说:“哪不行?”

  化肥袋说:“不行,就得给姜干事记功。”

  乡长哈哈大笑了,他说:“不用你们给他请功,也不用我给他记功。他已调到县文联去了。他的小说写得不错。”

  化肥袋说:“我们去县城找姜圜。”说完,他们抬着匾走了。据说,在去县城的半道上,化肥袋被村里的一个人追上了,他告诉化肥袋长义家的大棚被人纵火烧了,杏梅被歹徒砍成重伤。化肥袋急急地回去了,再也没有上县城。

  这些,是乡长到县城后讲给姜圜听的。姜圜听了不由得忧心如焚。他说道:“我料到早晚会出事,没想到这么快就发生了。也许我不离开帽壳子村,建起治安联防队来,这一切都不会发生。”

  乡长感慨地说:“其实,乡村就是这样的,该发生的早晚会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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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
发表于 2005-7-15 15:37 | 只看该作者
最初由 云水苍茫 发表
兄弟的乡村小说是越写越漂亮了,看来写小说没有生活就是不行。加油!

很有乡土气息!
17#
发表于 2005-7-13 21:48 | 只看该作者
您为什么写的那么好呢,我拜你为老师吧?收吗?
16#
发表于 2005-7-8 14:47 | 只看该作者
语言妙极了,生动,幽默!
15#
发表于 2005-7-7 22:24 | 只看该作者
  呵呵,一气呵成的文章娴熟柔韧!看来水瓢兄的功力又上一层楼!恭喜哦~~
14#
发表于 2005-7-7 20:36 | 只看该作者
咳,真浪漫啊!
13#
发表于 2005-7-7 17:41 | 只看该作者
挺有意思的:)问好一瓢水!
12#
 楼主| 发表于 2005-7-5 14:24 | 只看该作者
最初由 拈花微笑 发表
看了我很想去乡村搞个村长的职位来玩玩,嘿嘿,说不定写得比你还精彩


哈哈!肯定写得比我有水平!其实,你现在写得就比我强!向您学习!
11#
 楼主| 发表于 2005-7-5 14:23 | 只看该作者
最初由 嫁于东风 发表
  乡长感慨地说:“其实,乡村就是这样的,该发生的早晚会发生。”
很有深意,其实很多事都这样,该发生的早晚会发生!

余味无穷


谢谢东风!
10#
 楼主| 发表于 2005-7-5 14:22 | 只看该作者
最初由 一楠 发表
乡村的事情写出了味道,且厚重。祝一瓢水友佳作频出!:)


多谢版主!
9#
 楼主| 发表于 2005-7-5 14:22 | 只看该作者
最初由 蓝色的小木屋 发表
砖头是不扔了,鼓励继续写出更多的作品吧!


谢谢版主不扔砖头,并精华鼓励!我会继续努力!
8#
 楼主| 发表于 2005-7-5 14:20 | 只看该作者
最初由 云水苍茫 发表
兄弟的乡村小说是越写越漂亮了,看来写小说没有生活就是不行。加油!


谢谢云兄!的确,这篇小说有我在乡镇工作时的很多事例和影子!
7#
发表于 2005-7-5 09:14 | 只看该作者
看了我很想去乡村搞个村长的职位来玩玩,嘿嘿,说不定写得比你还精彩
6#
发表于 2005-7-4 22:17 | 只看该作者
  乡长感慨地说:“其实,乡村就是这样的,该发生的早晚会发生。”
很有深意,其实很多事都这样,该发生的早晚会发生!

余味无穷
5#
发表于 2005-7-4 21:15 | 只看该作者
乡村的事情写出了味道,且厚重。祝一瓢水友佳作频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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