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转身（外两篇）

孙智正

　　翻检邮箱草稿，搜出旧文三篇：


　　转身

　　清晨的轻轨站，几株绿树在风中摇摆，一些小鸟在枝叶间跳来跳去。车来了，他往那个方向去，我往这个方向。他转身——我一闪灵，这个平常的动作这个平常的瞬间，突然像照片一样清晰——而去。我看着他微微摇晃的背影，升起奇怪的感觉：这个人既很熟悉又很陌生，既很亲近又很疏远。我有些搞不清楚他是谁还有我是谁。我站在轻轨站，茫然失措了一会儿，车已经开走了，那些小鸟发出一些轻快的叫声。

　　我在想究竟什么是朋友，朋友总有一天要转身而去，面对自己的路，留你一个让你失落的背影？朋友是不是总能和你携手而行，说到底这一生是不是注定是孤独的，没有人能陪着你从出生到入死。

　　转身是不是也是一种尊重的姿态，你想往这里去，他想往这里去，你不强迫他，他也不强迫你，各自转身面对自己的方向。集体向右转或向左转，这是军队的方向，不是我们的日常生活。

　　我乘上第二列车。窗外近处的风景跟着车前行，远处的风景在倒退：大地正在转身。“我想飞，飞过世界的背。”我想起这两句诗说。世界背后的风景是怎样的，可我们只能在现实中和世界尴尬的面对面，什么时候世界会把转身，把背转给我们，让我们歇口气。

　　我们转身，才发现世界是四面八方的，每一个方向都望不到尽头。这让我们自由，也让我们孤独。
2004.4.29


　　停电

　　昨晚在家，电灯突然灭了，房间里天昏地暗。我在黑暗中楞楞地呆了几秒，有些反应不过来。停电是多么遥远的事啊，今日的城市还有停电这一说么。

　　我看到对面楼房的灯光格外明媚，看来不是这个城市有问题，是我有问题。我去核实了一下，果然电表上亮着四个红红的“0”。

　　我就有些不知怎么办了，睡觉还早，剩下的几个小时怎么打发。我坐在床上挠头苦思。哪里有卖蜡烛的，快九点了，商店都关门了。这就是这个北方城市最可怕的地方：商人们都太爱睡觉了。我打开手机，手机发出幽幽的光，有点像电视里怨妇的眼神。

　　我记得小时候三天两头停电，常常点蜡烛。我们小孩子就做腊油灯玩，找一个瓶盖，把凝结在烛身上的烛泪剥下来，揿在瓶盖里，剪一小截灯芯下来，埋在烛泪里，一盏小烛灯就制成了，点起来，小小的小小的一朵一朵的火苗，既是节约，看去也很美丽。烛灯的做法是太祖母传授给我们的，很多年前她去世了，那个凌晨，爸爸把我叫起来，背着我赶到祖屋去，族里的人都来了，沉默地一大片围在太祖母的床前……后来爷爷走出来说，太祖母走了。太祖母八十多了，这是喜丧。她就像灯盏里的油一样烧光了。

　　我对那个场景和爷爷的话记得特别明白，我发觉离它们已经很远了，只在这样停电的黑暗的场景里，我才又回忆起来。

　　电，明天可以到银行里去买的，可以买两百度，高兴的话可以买两千度，钱够多的话也可以买两万度。但是我一贯深刻地想道：我想知道哪里有生命的充值卡卖，在天堂还是在地狱有零售点？是谁说把我们的生命停了就停了？他们为什么竟敢这么自说自话！？

　　我还记得小时侯全村人聚在大队里的惟一一台电视机前看《霍元甲》，眼见着陈真怒拳挥出，电视机嗤地一声突然灭了，好像在讥笑我们。大叔大婶们（也就是贵栓、爱娟、王二狗他娘等人）一阵怒骂，最后只好拿着屁股下的小板凳悻悻地回家了。而我当时正在学陈真打拳（奇怪，没人学霍元甲的），已经学得一招半式，正准备深造呢。但是刚才那个生龙活虎的陈真就突然不见了，只剩下一张电视机黑幽幽冷冰冰的脸。

　　写到这里，我的心里不禁浮起不知何时被拉闸的隐忧。谁能告诉我哪里可以给生命买电，我想给自己买一百年电，给我爱的人买一百年电。

　　我想总有一些活得不耐烦的人卖给我电。
　　2004.4.30

　　我的天

　　那一天我从轻轨站走出来，不知怎么的我抬起头看了看天，我的天哪，天不见了，天的蔚蓝的分子扩散到空气分子里，变成了灰蒙蒙的空气，天就弥漫在我的周围、远处的树梢和楼群之间。沿着高速公路的走势朝十万八千里远的西天望去，夕阳就挂在高速公路的路面上，光线被稀释了，看去就像一个红色月亮，有点郁郁寡欢。

　　我想起十几年前我有一次看到的天，我躺在楼梯井的小天台上，我在看一本小说，我在躲避妈妈，我听着她一步步走下楼去了，我的耳朵贴在楼板上，跟着她的脚步颤动……我安心了，转过头来，书就躺在手边，我看见了一片天，这片天真的……怎么说呢，真的很天啊，那么的天，可天了，怎么会这么天，简直太天了。这片天这么这么亲切，只有我一个人看见这片天吧，这片天只盖着我一个人吧，哎呀这片天，叫我如何不想它。

　　真的有那么一片天吗，我真的爬上过那个小天台去躲避妈妈吗，还是好像有这么一个梦：我梦见躺在上面看书，然后天台慢慢倾斜，我非常僵硬地滑下去……还是仅仅是小说曾经编织过的一个情节，有可能的，为了写小说，生活越来越越小说化，因为写小说，小说也越来越生活化。

　　关于我的天，我还再讲些什么呢，譬如说我可以借喻一下，写一下我生活的小天地、我的理想、我的展望什么的，或者让“我的天”作为感叹词出现，讲一讲生活总令我惊叹的事，譬如小区门口那个新疆人一晚上居然能卖出五六千串羊肉串。还有什么呢，我想想，我的天，我已经觉得什么都不值得一写，每天吃饭睡觉就行了，写什么文章呢；
但是，又觉得什么都值得一写。
2004.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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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风子

哈哈哈哈　弟弟就是有才。佩服

停电那个最好，哈哈我都笑停电了。
对了，我的也快没电了，上回和你说过后，就买了２０度电，没钱啊：（

左显辉

感觉很自然啊：）

潇湘珍珠

也听说了用电要先买，现在的新鲜事儿可真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