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马不停蹄的忧伤

秋天1944

马不停蹄的忧伤

　　看着他黛青色西装笔挺，与洁白而美丽的傅晓筠并肩在红泥门口迎接亲朋好友的时候，我整个心有被剜割的疼痛，喜气簇捧着所有的人的面孔，红色的祝福，觥筹交错，他忙碌而意气飞扬，只是偶尔敬酒时用目光扫落到酒席一角的我，已无再多丰富的内涵。
　　
　　我爱的人结婚了，新娘不是我。

　　多么庸俗而俱有讽刺意味的开场白，但却发生在我身上，因为，我早已是别人的妻子。


　　四年前，他是明风的朋友，明风带他来参加我的生日party，还有燕卉，欣萌，后来五个人就经常在一起说说笑笑，年轻的岁月里总也逃不过感情的诱惑，我痴长了他们一岁左右，看得出他们的心思那时候，我心里一直暗恋着一个不是一个生活圈子里的人，燕卉是口语培训课上的同桌，欣萌是我的邻居，我们同一年毕业参加工作，只有明风和他都还是大四的学生。

　　当我们爱上出游的时候，燕卉的口语已经具备相当的水平了，她一直没有放弃出国的计划，每晚三四点都还在聊天室与地球另一半的人疯狂的练习对话，并一天天的了解和熟悉那里的生活习惯，她的托福和JRE考得不错，就等着有全额奖学金的学校召唤了。

　　“海滨哥，你喜欢吃西餐吗？”

　　“喜欢，那大块的肉吃起来多香，不像现在吃点蚂蚁上树还得戴上眼镜找蚂蚁，呵呵。”

　　“海滨是典型的食肉动物，鱼都不吃。”明风插话。

　　“吃鱼多费劲，整个不体恤肚子的感情嘛，呵呵。”

　　“什么，什么，原来不喜欢吃鱼，干嘛不早说？！”

　　我们可是挤在天目湖的土家菜馆，吃着传说已久的沙锅鱼头呢。

　　“得吃些绿色的营养呀！”我一向循规蹈矩，传统而一副苦口婆心的模样。

　　“绿色的，你说的可是草么？呵呵。”

　　“海滨哥，那你最喜欢吃牛肉、羊肉、猪肉，还是其他的……”

　　“啊，那么复杂，我看都一个味，便宜，量又多的，就好吃，呵呵。”

　　欣萌极少说话而爱笑，燕卉吱吱喳喳而活泼好动，明风细腻而多情，海滨粗线条而幽默，我则中庸而心不在焉，我们就是这样的组合，共同挥霍着青春最美好的时光。

　　我们至少每两周都聚一次，爬山，打球，看电影……天气不好就窝在我的卧室里聊天，天马行空的无所不谈。我们消耗最多的是饮料、桔子和葡萄，这波人都是身体力行的环保者，坚决抵制用纸杯的习惯，捧着极具个性化特征的杯子亮晃晃一只只排放在我小小的书桌上，还要求我天天好生照顾它们。海滨用的是一只肥胖的怪物，造型像极了史莱克，我们就友善的给他们命名为“老怪”和“小怪”。

　　燕卉对老怪的那颗心，瞎子都能看出来。老怪有一次重感冒，燕卉亲自炖了一锅鸡汤深更半夜打车送到老怪宿舍，苦苦央求，直到看门的大爷答应立即上楼送给老怪才罢休。老怪骑车被撞伤住院，燕卉每天去换束花，最后还是忍不住送了玫瑰。

　　我和欣萌全当没看见，憋足了劲想等时局稳定后，好好取笑他们。

　　没想到明风却吃上醋了，他总问我燕卉的作息规律，问我燕卉是不是又去找老怪了。天，我真不知该怎么帮助他们，明风单独约过燕卉，燕卉总要问老怪在不在？明风就生老怪的气，每两周的聚会就再没有等过老怪，老怪是个超级路盲，除了到我家可以准时准点外，一概都要找错地方迟到的。燕卉就特别急，隔几分钟就打电话联系，明风就只能在旁边干瞪着眼。

　　去青岛那次闹得很不愉快，还有20分钟要上车了，老怪还在鼓楼摸不着北，眼看打车也是赶不到火车站了，燕卉提议说退票，改下午的班次吧。明风不同意，说要不我们先去，让老怪随后跟来。燕卉坚决反对，说那样老怪肯定被丢掉了，她愿意留下来等老怪。明风呼哧呼哧的在停车大厅来回走，脸色铁青。欣萌吓坏了，拼命逗明风说话。还好，老怪踩着点上了车。一路上，燕卉都在责备明风现在怎么不管老怪了。我只好不停的茬开话题，欣萌也拉着明风问他最擅长的电影八卦。

　　感情的事真是麻烦透了，欣萌这趟旅行回来偏偏不知不觉爱上了明风。

　　我整个儿莫明其妙的混乱，就觉得我们这个小团体不再能像以前一样单纯而稳固了。他们四个苦恼了都找我谈心，我怎么劝都没道理。而我暗恋的那个人原来是有家室的，让我对爱情也瞬间充满了迷惑与恐惧，我无力劝导他们。我们聚会的次数越来越少了。

　　我是倾向燕卉和老怪的，他们同样开朗而富有活力，而欣萌与明风也应该比较和谐，一个温柔乖巧，一个细腻多情，而事情的发展总不尽如人意。

　　在燕卉出国的前一个星期，老怪找我摊牌，确确实实的告诉我他不喜欢燕卉，希望我不要阻挠他爱的自由。我简直被他气晕，“什么意思嘛，我不过好心给你们多创造点机会，又没有逼婚，犯不着这种腔调指控我。”

　　“可彦，你要有点心好不好？我喜欢的是你这种类型的女孩，不是燕卉那样的。”

　　我差点被葡萄籽噎住，“这话听着暧昧之极，什么叫喜欢我这种类型女孩，你不如说喜欢我得了，难为燕卉对你那么好。”

　　“我是喜欢你，你就知道暗恋别人，你看不到我，我等，我等你长大。”

　　“别搞笑了，你等我长大？我比你大哎，去去去，懒得理你。”

　　老怪说了一堆道理，什么年纪不代表思想之类的话，我压根听不进去，我想反正燕卉的远离已是他们的结束，本来再怎样千丝万缕的思念都抵不过一朝一夕的陪伴，何况只是燕卉单方面的执着呢。

　　燕卉忙着采购和邮寄生活用品，直到起飞那天，我们在机场送她，她妈妈毕竟是舍不得的，搂着她一刻不停地抹泪。惹得燕卉也躲不开这离愁别绪，眼睛哭得红红的。

　　“海滨哥，有机会去看我啊。”

　　“一定，一定。”

　　这是燕卉的最后一次回望，老怪斩钉截铁的言语里有一丝隐隐的愧疚，他也明白燕卉的期望，只是对于未来，他给不出山盟海誓的承诺。


　　燕卉走后，明风憔悴了一些日子，便觉察到了欣萌笑容背后暖暖的爱意，他们不再顾虑习惯迷路的老怪和习惯茫然的我，抛弃了我们。而老怪不管多忙，还是雷打不动的坚持周六来陪我聊天。

　　我已经开始对爱情有些麻木，不断的认识，不断的拥有，又不断的失去，我常常跟老怪说起我身边出现的熟悉与陌生，老怪从来不问我到底想要什么？只是越来越容易叹气，越来越容易在开怀的笑声中停下来用专注的眼神看我。

　　我不是不能体会，只是不敢。

　　我也不知道要担心什么？仿佛燕卉苦苦的等待都是我的错误，我也不能肯定爱情的方向，我完美而要命的爱情观磨折着现实生活中的理智，没有人能比及我悠长而绝美的暗恋，我需要温柔与安全的并重，老怪能陪我多久？他的专业决定了出国的必然，而我一向无法相象和适应完全陌生的际遇。我的英文又很糗，也不及燕卉灵秀，我对老怪的选择也相当迷惑。

　　老怪开始教我打电脑游戏，我一点点好奇但不够沉迷，自己的人马常常被打得落花流水，惨不忍睹，老怪就坐在旁边耐着心干着急，关键时刻不得不做目瞪口呆晕死状。眼看着只剩3-5%的生命力，老怪总会情不自禁的救我一把，从我手中抢过鼠标乱点一气，跌跌爬爬闯过一次次劫难。我偶尔躲得慢，被老怪抓的手指生疼，龇牙咧嘴的瞪着他生气，老怪也不说对不起就会不停地傻笑，有一次竟然堂尔皇之的握在我手上，过了关还不肯定放开。

　　我无法回应也无法回绝，全当什么都没有发生。却已分明听到有一股暖暖的细流穿越过我冰封的胸口。明风和欣萌已把我们看成一对，邀请我们一起定期的活动，我恍然间又看到我们曾经的欢笑，却已与以前再不相同。明风与欣萌公然的旁若无人的卿卿我我，一副相亲相爱的模样，老怪也只走在我身边，十字路口或爬山的时候喜欢拉着我的手走路。也许我们都忘记了那个活跃而率真的燕卉。

　　老怪好像认定了我最后的“妥协”，“可彦，浪漫是可以学习的，而责任与身俱来，我不一定是一个好恋人，但我一定是个好丈夫，对不对？”老怪的问题犀利而一针见血，他洞悉了我的不安，让我无处逃遁。我们一起过端午，一起过七夕，一起过中秋……老怪从来不送花给我，总是拖我出去吃各种各样的烧烤，他总是说我太瘦弱，其实163的我已经有82斤了，只是比起老怪180的宽广自然瘦弱的不行。

　　我已暗暗思量与老怪的未来，也许我可以努力改掉安逸的惰性，似乎在老怪的身边我渐渐热情而积极起来。只是秋意深浓的时候，我仍是卷入了一场流感中，年年的重复与加重，至少要有七天不能出门也不能见人，可怜老怪坚持每晚缩在校园里的电话亭打一个小时的电话给我，我裹着厚厚的棉被想念老怪宽厚而温暖的拥抱。

　　那是2001年的秋天，我深深记得日子和煦的能闻到老怪的味道。我在病中开始偷偷准备老怪的圣诞礼物，一条雪白的针织围巾，向欣萌讨教来的手艺，一针一针不厌其烦，终于可以从歪歪扭扭的大洞小洞走密密的直线了，偶尔漏针的地方，我也仔细的拆了一点点重来。用心之极连我自己都被感动，我想老怪收到时准会泪如泉涌，给我一个大大的拥抱。

　　11月底的时候，我们都收到了燕卉回来探亲的邮件，10多天的圣诞大假，燕卉说要给我们一个来自异国的惊喜。不知为什么我的梦越来越模式化，忧怨的燕卉，无辜的老怪和负疚的我该怎么面对面呢？焦虑让我在老怪面前变得心事重重，终于在圣诞夜的前一天发生了争执，老怪说我把问题想复杂了，他与燕卉没有任何前嫌，燕卉的追逐只是一时，也许她早已忘记，说他从来没有接受，自然也没有义务。而我也的的确确是在燕卉喜欢老怪之后喜欢老怪的，我不能不管燕卉。老怪气极了问我是不是要把他拱手相让？我答不出，只想后退。

　　燕卉12月24日下午回来的，赶不及休息，就一通通电话打来说晚上一定要聚聚，我们选了一家地道的中国菜馆，以安抚燕卉久未归乡的胃口。燕卉给每人都带了一份礼物，我的披肩，欣萌的香水，明风的旅行背包，老怪的是一只签了名的篮球。燕卉没有忘记我们，太熟悉我们的喜好与个性。

　　燕卉说了很多留学的趣事，说只要空闲下来就会特别的想我们，问我们想不想她，都有些什么变化。明风宣布节后去拜访欣萌的父母，燕卉惊讶地笑，调皮的做着各种各样的鬼脸。然后很快的迫切的转向老怪，“海滨哥什么时候去看我？请你西餐哦。”老怪乐呵呵的，“这要问问可彦呢？”什么，我头轰的一声炸了，这么明目张胆的示意，燕卉能受得了吗？“哎，自己有计划别拉别人当箭牌，燕卉，对不对？”因为我及时的反驳，或者说对我君子般的信任，燕卉有微红的娇羞，“海滨哥，你也申请那边的学校吧。”老怪一准恨死我了，闷着头吃饭。明风与欣萌都意识到了其间的尴尬，嚷着一起去看街面的节目。燕卉说好啊，她要多买些中国特色的小东西带给学校的同学。

　　我故意与明风欣萌有说有笑，把老怪丢给了燕卉。街面喧哗，拥裹着喜乐层层的来往，老怪担心我，时不时要挤过来护在我身边，而我看着燕卉蹦蹦跳跳的神情，怎么都无法不推开老怪。燕卉对我的不设防与没有丁点的怀疑让我自惭形秽，雪白的针织围巾趴在包包里暗暗哭泣，我甚至找不到合适的时间送给老怪，只能或前或后的零乱的折腾。忽然间我感到有一种说不出的悲伤，也许我们都已走过了痴傻的借口，再也恢复不了当年单纯的友谊，幸福是这样的自私而微妙，不能像饮料、桔子或葡萄一样能共同分享。当我看到燕卉偷偷挽老怪的胳膊时，竟有些昏厥，差一点点被台阶绊倒。老怪听到明风“可彦，小心！”的惊呼，转过身就扑过来抱我，我很自然的伸手揽住老怪的肩，去找平日里熟悉的安稳，当我们四目相对的时候，我终于明白了“妥协”的意义。我想我脸上一定有一抹胜利的注解，要不就是老怪的深情刺痛了燕卉，燕卉在离我最远的地方僵持住。

　　时间凝结在最永恒的记忆上，燕卉在我们的目光中流着泪奔跑而去，明风因为偏远山村的出生背景没有通过欣萌当医生的父母的审核，我在燕卉重新飞往另一个半球的夜晚给老怪系上雪白的针织围巾与他吻别，燕卉只留给我一句话，“陈可彦，我不会放弃爱海滨，如果你还是朋友，你就不能和他在一起。”老怪永远不会知道为什么我会在两个月内通过相亲闪电般的结婚了。而明风离开杭州之后，欣萌拼命赚钱给自己买了套单身公寓，开始了一个人的生活。燕卉再没有回来，她说她嫁了个与老怪有七分相似的男人。

　　日子马不停蹄的向前，忧伤马不停蹄的滋长，夹在日记本里一小段彩虹般的诗句原本都有轰轰烈烈的故事，何况是开在心尖的那一朵花，要经历过怎样的风雨，才能慢慢褪去鲜艳的香芬，将敏锐的触须收拢来，做了沉重的标本。

　　爸妈家的那张书桌上还摆着他们的茶杯，小怪像老怪一样总是乐呵呵的张着嘴，我偶尔回去还会听到青葱的欢笑声久久的回响在我小小的卧室里。

　　　　　　　　　　　　　　　　　　　　　　2005年8月2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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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天1944

最初由 小公主 发表
马不停蹄的优伤，马不停蹄的向远方奔去。。。精彩的。

谢谢小公主,问好

秋天1944

最初由 一瓢水 发表
好小说不能落下！精华！

谢谢水版版再次鼓励

小公主

马不停蹄的优伤，马不停蹄的向远方奔去。。。精彩的。

一瓢水

好小说不能落下！精华！

秋天1944

最初由 左显辉 发表
仿佛听到了一个普通人的历史在回响。细致的文章，不错！

谢谢左版版的评阅：）
感动哩。。。

秋天1944

最初由 一瓢水 发表
“日子马不停蹄的向前，忧伤马不停蹄的滋长”秋天1944的小说不多，篇篇写得精致！

谢谢水版版的鼓励：）

左显辉

顶上去！

左显辉

仿佛听到了一个普通人的历史在回响。细致的文章，不错！

一瓢水

“日子马不停蹄的向前，忧伤马不停蹄的滋长”秋天1944的小说不多，篇篇写得精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