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强奸犯

小公主

　　也许是在很久很久以前，也许是在更久以前，阳坡村有个姓周的老汉，在四月初八的夜里，梦到有位身着官服的老年男子，往他的羊圈里圈了一群羊，并说：“我从今起就住在九龙山上，你住在山脚，我们做了邻居，也算有缘，这些羊做礼物送你罢！”老汉自梦中惊醒，却见羊圈里真真多了许多头羊，高兴之余，急忙忙的上山一看，但见山顶并无人家，只有一座墓，碑文上书：显爷之墓。
   
　　老汉得神之恩，心中感激，于是集了方圆几里内的乡邻，慕捐银钱，在山顶修了一座庙，且搭了戏台，逢每年四月初八，在山上起台唱戏，久而久之，每年的四月初八，便成了继过年之后，人们最重视的节日。一则乡里乡亲，忙了半年，大家聚在一起，看戏取乐。再则，算是忙六月前最后的消遣，四月八过了，便是一年的忙，再没有空闲的时候。
   
　　狗剩跟着他老子周得兴，抱了一堆碎瓦片，往瓜苗上扣瓦片，正是四月初，为了防忽然的降霜冻死瓜苗，家家都要往瓜苗上盖些瓦片，以防霜冻。
   
　　狗剩年轻心浮，不好好干活，一片瓦扣下去，正扣在颗懒瓜苗上，那刚分了丫的瓜苗立时便身首异处。常得兴见壮，哎哟一声，一脚便踢上了狗剩的屁股：“驴日的你是不是光想着四月八上山看戏？”
   
　　狗剩瞪了他老子一眼，反骂一句：“就是驴日的，也不只是那头老叫驴。”
   
　　常得兴还想骂，抬头却看狗剩抱着瓦片已扣了好大一片地，将他远远的甩在后面。他看着儿子屁股上那个泥脚印，突的就没了气，嘿嘿笑了两声说：“驴日的，我知道你想媳妇，可是也不看看自己啥家境？”
   
　　狗剩今年虚岁都二十二了，还连个媳妇都没说上，常得兴不是不急，而是急也没用，一个媳妇光礼钱就要一万八，再搭上街坊、酒席，总共办下来少说也得三四万，他常得兴一年苦到头省了再省也只能存个两三千。所以狗剩的媳妇现在还在云里头，而狗剩一天吃完饭，没个去处，也急的慌，好容易逢个四月八，想着看戏再看看各村的大姑娘小姑娘也是应该的，说不准那个将来就会成了他的媳妇。
   
　　田梗上有人喊：“常得兴，收香油钱啦。”常得兴常年不听自己的大名，蓦得听到有人叫，几乎骇。忙将满怀瓦片扔到地上，把沾了泥的手在两个裤腿上蹭了又蹭，笑着问：“庙官老爷，您收香油钱啦？”
   
　　庙官油光水滑的脑门上，爬着一只指头肚大的绿头苍蝇，正要向庙官同样油光水滑的牌子进攻。庙官知道那是粪炕里沤了好久才沤出来的大头苍蝇，心里恶心，却怎么也赶不走，再没了继续调侃的心情。
   
　　他说：“常得兴你家是三个人，一人五块，共是十五块，明天早上准备上，我来取。”
   
　　常得兴还在蹭他那双怎么也蹭不干净的手，庙官已转身走了，屁股后面还跟着那只绿头苍蝇。常得兴有些后悔，自己的手怎么这么不争气，他是想擦干净了手，再握握庙官的手，并让庙官一袋水烟的。因为这庙官，是九龙山一带出了名的媒人，他能把死人说活，活人说死，再穷的家子，也能吹的天上难得，再丑再笨的姑娘小伙，也能吹的世上少有。
   
　　常得兴想让庙官给狗剩说个好些的媳妇。
   
　　常得兴还在田梗上远眺庙官的背影，并暗自后悔，没有擦干净手，狗剩已将剩下的瓜苗全扣完了。
   
　　狗剩于是跟他老子说：“常得兴，我全扣完了，我要回家洗衣服。”
   
　　　常得兴说：“驴日的你想明天去看戏吗？洗那么干净，照样是个绣花枕头，一肚子草料。”
   
　　狗剩说：“一肚子草料，还不是驴日的。”
   
　　常得兴没脾气的叹了口气说：“驴日的你回家让你妈把钱准备上，一共十五块，明早庙官要。”
   
　　晚上，狗剩家的灯刚点上，便有一群毛头小伙闪了进来，鬼鬼祟祟的进了狗剩住的小西房。常得兴从东房炕上看到这帮毛头小光棍，便掀开窗户，往窗外狠狠的吐了口痰。他打心眼里讨厌这帮没有娶上媳妇，一天只知道胡混瞎逛的小伙子，没有丁点本事，只知道玩儿。一口痰似乎还不能渲泄他对这帮人的鄙视，他又从炕桌上取下水烟瓶，呼噜呼噜的抽了起来。
   
　　过了两袋烟的功夫，西房里仍旧没有动静，这帮平日玩起来能将房顶掀翻的小伙子，今晚却是出奇的安静。常得兴越发怀疑他们的居心，便扯直了嗓子喊：“驴日的，早些睡。”
   
　　又是两袋烟的功夫，西房门吱呀一声，开了。先是一个，再是两个，再是三个，共四个小伙子，轻轻掩上门走了。常得兴轻轻的骂了一句：“这帮驴日的，平日里净想着怎么带坏我的狗剩。”
   
　　一直在纳鞋底的狗剩妈说：“狗剩是个好孩子，就是嘴犟点，还不是跟你学的？”
   
　　常得兴又点上一袋烟，呼噜噜的吸了半晌，才说：“狗剩妈，娃娶亲的钱攒到多少了？”
   
　　狗剩妈说：“你知道麦子要上尿素，要打三九一一，苹果树要请人修剪。我那能攒得下钱？”
   
　　常得兴说：“我又没要你诉苦，你唱啥？还嫌我不够烦？你光说现在有多少钱？”
   
　　狗剩妈说：“干干的一万。”她的声音因这句话，而变的湿润、沉重、苍老。
   
　　常得兴看着窗外满天的繁星点点，仿佛是自言自语的说：“常得兴，再拼上两年，你儿子就有媳妇了，再拼两年呀！”他那个“呀”，拖着秦腔里老生们常用的调子，在这静静的夜晚，显得又悲壮又凄凉。
   
　　狗剩不知道他的老子、妈在商量的事情，如果知道，估计会从梦中笑醒。
   
　　二十二岁的狗剩算是个大龄青年，但阳坡村娶不上媳妇的大龄青年有好几个，平常大家厮混在一起，便也不觉寂寞了。今晚来造访的，都是平常玩的较好的几个同伴，他们说要在明晚的夜戏场里，摸摸女人的屁股。
   
　　狗剩长这么大，还没摸过女人的屁股，于是便热心的答应了。并积极的参与了筹划：如何制造混乱、谁先摸、怎么摸——
   
　　狗剩妈趁着清晨的露水，从地里割了一把才有五寸长的小韭菜。又将昨晚母鸡才下的三颗鸡蛋从蛋窝里取出来，炒了一盘韭菜鸡蛋，完了又烙了几张油饼子。等庙官来收戏钱时，常得兴又将茶具摆上。这丰盛的早餐，喜的庙官油乎乎的脸乐开了花。他当然知道常得兴的意思，无非是给狗剩说个媳妇，他手里撮着好几个同茌的姑娘，可他就是不说，就是要等常得兴的这顿饭，就是要等常得兴让他一壶水烟，他喜欢这种被人尊敬的优越感。
   
　　常得兴看着庙官将那一盘非菜鸡蛋悉数吃完，又看着庙官用油饼子将盘子里的油擦的干干净净，这才问：“庙官先生，你手里可有和我家狗剩同茌的女孩，礼钱少些的，说一个？”
   
　　庙官将那沾了油的油饼子吃下去，再抽了一壶水烟，连着打了三个饱咯，又放了一个屁，这才说：“杨湾倒是有一个，初中毕业生，规矩人家的姑娘，人长的秀气还能持家，是个好苗子。”
   
　　常得兴的脸立时便笑开了花，他知道有庙官出马，媳妇是没问题了，便急忙将十五元的戏钱给了庙官，直送庙官出门好远才回来。
   
　　白天的戏，狗剩没去看，因为他洗的衣服还没干，只能等到晚上再去看夜戏。好在夜戏对他的诱惑力更大，试想，大白天的，他一个青头小伙子那敢去摸人家姑娘家的屁股，除非是不要命了。只有到了夜晚，趁着人挤人的时候，混水摸鱼一下，那感觉才好。
   
　　夜晚的戏场子里，不比白天热闹。要么，是留宿庙里的老头老太太们，趁着夜黑人静，安心看场戏，他们懂戏文，懂章法，是真正看戏的人。要么成对的夫妻双双来看，在夜灯里牵手听戏，周围的一切都仿佛极远，但又极近，是难得的温暖和浪漫。夜晚的戏场里姑娘很少，大多数都被父母看住了不准出门，偶尔有一两个，旁边也必然站着哥哥兄弟。
   
　　狗剩一帮人满场子疯狗一样转了一圈，也无从下手，多少有些扫兴，便有人提出今晚算了，明晚再来。当下大家商量定了，便出了戏场子。
   
　　下山的路上，大家都不说话，谋划了一夜，盼了一天，不承想这样的结局，狗剩觉得心里不是滋味，便想要在路边尿上一泡再走。他转身刚要解裤子，却看到两个手牵手的女孩子，也从这条路上走了下来。他说：“屁股来了！”
   
　　有人停下问：“狗剩你说什么？”
   
　　狗剩说：“有姑娘来了！”
   
　　所有的人，在刹那间止了步子，转过身。狗剩感觉自己的两只手同时被两个人牵了起来。
   
　　牵着手的女孩，还在窃窃丝语，丝毫不知，黑暗中站她们前方的，五个狗一样馋，狼一样饿的男人。她们迈着细碎而又轻缓的脚步，走进了陷井。
   
　　五个小伙子，将包围圈越收越紧，两个女孩在蓦然来临的恐惧中，吓的发出了竭厮底里的叫喊声，但能叫喊声，怎能盖过不远处戏台上的锣鼓喧天？
   
　　狗剩随着大家，不断同两个女孩的身体碰撞，当中一个甩着长长辫子的女孩，突然就咬住了狗剩的手，狗剩“哇”的一声叫，忙松开了手，长辫子姑娘趁机光脱了，并转身朝山上奔去。长发姑娘的辫子打到狗剩的脸时，他闻到一阵淡淡的花香，他松开双手，盯着正在扭动着向前跑的女孩，身旁女孩的哭声、小伙们的叫嚣声、远处对台上的锣鼓声，都沉到了地面以下。狗剩闻了闻自己被长辫姑娘咬地的那只手，也是淡淡的花香，他沉醉在那花香之中，许久，世界安静如天籁。直到一大群人，从山上戏场子里冲出来。
   
　　有人说：“那个村的小崽子这么大胆？敢惹我们杨湾的姑娘？”
   
　　有人说：“小子你是那个村的？”
   
　　有人说：“小子你姓啥？你爹妈是谁？”
   
　　有人打着了打火机，有人点上了火柴，那被欺侮的姑娘躺中脚边境证的麦地里，发如鸡窝，上衣敞开，正在费力的往上拉裤子。当时便有人要捧狗剩，说是狗剩强奸了那姑娘。而那姑娘也是一口咬定，就是狗剩强奸。
   
　　混乱中，有人附在狗剩的耳朵上：“你就认了罢，我相信你没有强奸，你是在等我对么？但你只能说你一个，不要再让她丢人的好么？”
   
　　狗剩转头看，却是那长辫子的姑娘，她的眼睛在黑夜里，闪着星星般闪亮的光，狗剩于是说：“是我强奸的。”
   
　　常得兴是在第二天才知道儿子被抓的，狗剩在当夜便被送往公安局了，带话来要洗漱用具。常得兴去送东西时，看着被打的鼻青脸肿的儿子，又羞又恼，他说：“驴日的爷爷，你丢人丢到我脸上来了？”他留下东西便要走了，狗剩接了东西，不说话。常得兴很是纳罕儿子没有顶撞他，便说：“驴日的，你一个人撑了干啥？不是还有那几个么？他们是你爷爷吗？你护着他们？”
   
　　狗剩还是不说话，常得兴于是说：“驴日的，你争取早些出来，老子一定给你娶一个媳妇行不行？”说着眼泪便要下来了，他赶紧转身要走，狗剩的眼里也满是泪光。
   
　　庙官再来收戏钱时，总要摇头慨叹一番，无非是说狗剩太老实，不肯招供从犯，只能一个人蹲监狱。慨叹归慨叹，戏钱从五块涨到六块再涨到八块，他算三个人头数，一分都不会少收。等到庙官收十块钱一个人头时，狗剩便从监狱里出来了。
   
　　狗剩要娶亲了，这下礼钱常得兴攒够了，但因为年龄太大了没有合适的，再者，也没有人愿意把姑娘嫁给一个强奸犯。还是庙官帮的忙，他说杨湾那被人欺侮的姑娘，其实就是原来他要说给狗剩的，既然狗剩要娶亲，而那姑娘至今未嫁，不如就少给些礼钱娶过来。庙官说完后，顺带着说：“狗剩妈的韭菜鸡蛋炒的真香，饼子也烙的好！”
   
　　狗剩妈听了这话，屁颠屁颠的去地里割韭菜了。
   
　　常得兴听了这话，恨不能爬到地上喊庙官三声爷爷，但狗剩对此明显不热心，他说：“给我娶个瞎眼短腿聋耳朵的都行，就是不能要她。”
   
　　常得兴一听火冒三丈，脱了鞋劈头盖脸给狗剩一顿好打：“你当自己是什么东西？驴日的，当了强奸犯还想娶个好女人？早知道你脱人家裤子干吗？”
   
　　狗剩说：“我就是不要她，我没有脱她裤子。”说完想想自己现在辩解也是无用，只是想知道杨湾那长辫子姑娘现在怎么样了，于是洗了把脸，跟着他老子和庙官去提亲了。亲家答应的倒很痛快，也不要摆宴调配，只要礼钱一给，再由本村的几个相好的姑娘送过去，也就算是结婚了，两家都免了丢脸。
   
　　新婚那天，新娘子长什么样狗剩没有看清楚，倒是那长辫子的姑娘，大大的眼睛，薄薄的嘴唇，正是当年咬他手的那个。他趁着姑娘上而所，将其堵在了大门外。
    他说：“我记得你，咬我的手，你知道我没有强奸她。”
    长辫子姑娘说：“我知道你没有强奸她，你要是强奸了，不是早跑了？”
   
　　狗剩问：“那你结婚了吗？”
   
　　长辫子姑娘突然就笑了，她说：“我都有孩子了！”
   
　　狗剩突然就泄了气，他不知道自己当年为什么要听一个素不相识的女孩子的话，而蹲几年的大牢，他想要将婚退了，于是进门去找常得兴。
   
　　他进门就被当年的那帮光棍朋友拉了过去，一个轮一个的灌酒，并借着三分酒劲直喊狗剩是个好人，狗剩看着这些骨头都比当年粗，已经是孩子他爸的朋友，忽然就觉得自己直的是个好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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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了

最初由 左显辉 发表
小公主这文章确实有另一番味道！

文字表述是好的，生活氛围也浓．但只是一篇文学作品．对这篇作品，是要处理好线与段的关系的，一是引力，二是张力，三是凝重．立意好，换个写法，可是一篇好文章．给你ＱＱ号，可以与你就此一述．（３８０１６７１００）礼．

左显辉

小公主这文章确实有另一番味道！

一了

小公主长大了．你看大家都在宠着你呢．我是怕打开了话匣子让诸公聒噪．再说还是事情多，这里也是抽时上的．生活从来都打算拒绝文学，因此生活可不是什么好东西．你说呢？

一了

你一说话，就过来一帮大哥．文章下载了，细细地读．这会太忙．

康坤

题目不雅啊~~~~
文章不错！

小公主

小公主用一两个小时才写出来啊！

一瓢水

写得不错，继续努力！

蓝色的小木屋

帮你排好了，怎么感谢我啊：））

蓝色的小木屋

哈，没排好版就跑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