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生命的证明

马克

　　　　　　　　　　　生命的证明


　　一支手枪，从一只手交到另一只手里。

　　枪是用一个望远镜内包装的黑布袋装着的，绒绒的布面有些滑润柔软的手感，与枪坚硬冰冷的质感形成鲜明对比，让接枪人内心形成一股久违的豪气，无论绒布和枪本身，还是先前的职业与后来的身份，瞬间，其反差都在他心里冲撞出一个巨大旋涡。他跟朋友说过，想弄一把枪，最好是后坐力大，需要双手握住往外喷火的那种外国货。

　　朋友搞到了它。

　　他曾对朋友说，不行，弄支六四或青海土造的也行。现在，朋友离开时，身上多了一叠枪价之外的厚重报酬。对这种东西，他是行家，关死门，左瞄右指比量和拆卸时他越发喜欢它的重量和金属声响，简直就是一件艺术品而非杀人的玩意儿，这种枪他叫不上名，但在警校时看到过有关资料，知道它的身价和威力不在美国柯尔特重型手枪之下。他真的需要一支能一枪炸碎人脑袋的这种热兵器，然后在这种足以炸碎中让自己五年的憎恨和煎熬转换成神不知鬼不觉的快乐在心里绽放。

　　但是，秋天的时候，这支枪在他身边已达半年之久。

　　他一直没打过它的主意。

　　脑子里的计划却一刻也没有停止盘算，没有一天忘记这支枪。事要做，但过去的职业和智慧让他不会轻易做。在山上的时候——这座城市把入狱称为“上山”，他就无数次在心里“研究”、“修改”过一些相关细节，晚上睡不着觉，他甚至极力想象过事情发生后一些有趣的场面。那个人满身血污，脑袋给炸得几乎不能再称作脑袋，只剩下一些血肉相连的眼珠子和其他肌体组织与那个大大的弹洞相连。他不认识那个人，也不是他把他送进的监狱，虽说在这一点上他内心也认可，在山上他也得到过去个别同行和同监的诸多照顾，基本没遭什么罪，但对那个陌生人的恨意并没有因此消减半分。

　　他只挨着屋角那只气味刺鼻的尿桶睡了不到一晚，半夜就被人捅醒换了位置，可那份由内而外的仇恨却越熬越浓。后来，朋友通过拐弯抹角的多种渠道让他得到了一些自由，身体和嘴都没有太受屈。但是，自己怎么就跟黑社会有了联系，想得脑壳嗡嗡响，他在山上这几年到底也没有想得太明白，不过他感到不冤枉，事情毕竟在那摆着，跟那些人也真的感情不错，没少花他们的钱，也没少在一起快乐，尽管这个保护伞他当得稀里糊涂。

　　他不恨送他进来的警界同行。但他不会忘记那个跟他无关的人。

　　许多报纸报道过，只有他写的书点过他的名字，说他是警察，写得很细。

　　这本书，下山后他看了。他害怕跟家人和同学见面，感到丢了他们的脸。他能够理解那些突然黑着脸按住他，处理他的同行，换成他，他也会如此做，这是职务行为。但那个把他的名字公诸于世的人，以大纪实手法描写他的人，他怎么也不能理解——不认不识，报道就报道，为什么要提及名字，还专门渲染他是警察，把他的嘴脸描写得那样黑？自己真的像他描写的那样么？这五年，他一想起这个，就不想放过他。虽然他仅仅是写了他的名字。

　　这是他执着需要枪的唯一理由。他不想事后让过去那些同行想到他，那样，就完全失去了这样做的必要性，他再也不想重新回到山上去，他太熟悉原来那些兄弟们的思路和办法了，所以他不能给他们留下一丝可以做出判断的蛛丝马迹，他当过他们的负责人。

　　他要让一切天衣无缝，不管计划还是时间他都需要等待。

　　半年间，他数次去过报社。

　　在附近一蹲就是几小时。

　　他见过他，很瘦的一个人，不过，满面春风的样子。这让憎恨增加了几分。

　　不过，他很沉得住气。连那把随时随地可以击碎他脑袋的家伙都没带，只是没事儿人似的，不动声色蹲在一个不远不近的市场附近，再跟着他移动，如果他出来的话。这样，那个人所住的小区，楼层，号码，窗户……就摸得差不多了。连他的生活习惯、工作时出来的时间、常去的地方也一清二楚。本来，他有资本和帮手，让朋友做这件事，会很轻松，更可以轻易避开案发后一旦有人找他调查时，自己不在现场的“时间”这一最难解决的麻烦，只要计划周密，人员利用上多绕几个圈子，单线联系，环环做好绝缘开关，同样会达到神不知鬼不觉天衣无缝的效果。但这个念头只在他脑子里一闪。其他事情他需要朋友帮忙，唯独这事，他决意自己干。

　　他非常苦恼。

　　因为他的眼前总是出现妻子和女儿的影子，她们已经等待了他五年，他不想让她们再等待……万一不是等待怎么办？妻子的工作很不错，他“下山”后也立刻有了自己的发财生意，生活重新焕发了光彩。虽说喜爱的警服不可能再重新穿上，但轻易就可以挣到手的钱慢慢冲淡了那种耻辱感，思想也渐渐认可经商这条路，不一定非当警察才算活得有意义。可那个人的影子有事没事还是浮现在他脑海里，抹都抹不去，光彩夺目的现实马上又被阴影遮掩，两种截然不同的想法绞杀在一起，血立刻会涌上头顶，思绪必定重新开始混乱起来，他几乎无法不让自己的头疼。那些登载着他名字的东西一直保存在手边，尤其那本书，妻子女儿不在时，就要拿出来看看。他恨不得撕碎面前这些印刷品，就像一枪炸碎那个人的脑袋一样。

　　枪在他手里摆弄得深沉，却灵活自如。

　　他最后决定同那个人“见面”的日期是初冬的一天。这是一个决定性的日子，从此，他就影响着那个人的命运。他决定，在跟那个人面对面时，既要彬彬有礼，又要拉开距离。从书中可以看出，那个人是一个文字功夫很厉害的角色，他的计划是：以邮递员身份在那个人家里与他见面，告诉他自己是谁，让他死前明白，自己也不是粗俗之人，正如他在书中所描写的那样，自己从警察学校毕业后曾历克大案要案无数，也曾获得过共和国警察的最高荣誉，现在他为什么要这样做，然后，这桩令他痛苦五年的“想念”就算结束。

　　他渴望同那个人见面，这对他来说是一次对性格的考验。

　　他以惊人的坚忍精神等到了那一天。

　　早晨，他告诉妻子女儿要到一座城市去联系业务。她们离开家之前，他先离开了。

　　一个人，一支枪。

　　一个一脸平静面孔背后藏匿着怨恨的人，裤袋里装着一支保险打开子弹上膛的重型手枪，平平静静地下了楼，走出门洞。他甚至还微笑着跟门卫保安点点头。

　　他感到最窝囊的是，那个人让自己的名字公之于世不说，这个名字从此变成耻辱的代名词，全世界都知道。家乡、亲人、母校、同学、亲戚、战友、警校领导……他曾经是警察学院值得骄傲的学生，闻名公安机关的杰出警官啊！

　　本来，已经定了，他打出租过去，然后，叫门。他知道这个时间那个人在家赶稿子。后来，不知道他又转了哪门子筋，到了那个小区门外，他迟疑了片刻，不紧不慢地点燃一支烟慢慢抽着。他在心里最后一次审慎安排那个人的死期。他不是为了感谢他让自己名扬世界来的。他是为了自己的名字报复来的。这个人干了他不该干的事，一个让他背负耻辱的家伙。他带着手枪来，他的手枪就在他的裤袋里。这把枪除了那个忠诚的朋友外，再也没有人见过。这把枪不是给人看的，而是用来杀人的。

　　他来到小区已经半小时了，他之所以没有马上动手，是在寻找最万无一失的时机。

　　用他心里的话讲，这里就是上帝为那个人安排去天堂的入口。

　　那个人就住在六楼里，他当然不知道他就在附近，更不知道他的一举一动都逃不过他的眼睛。如果那个人知道他裤袋里有一把威力无比的手枪，并且知道马上就有“邮差”上门送信的话，恐怕连半分钟也写不下去了。

　　……

　　翌日，一个人提着一只旅行箱，默默地离开了家，这个人是谁？去了哪里？谁也不知道。在这个世界上，只有他知道那个人是谁，还知道那个人的箱子里有一份差点儿没有达成一致的君子协定。那个人面对黑洞洞指着他鼻子的枪口，都说了些什么，则只有他们两人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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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小英

生活了的江湖味道，拜读，问好：）

马克

最初由 济南识小 发表
但枪是不同的.
有的有形有的无形. 悬念的设计使小说有了广阔的空间.

　　是的，问好！

马克

最初由 雾中漫步 发表
结尾留下的悬疑给人无数想象空间.

　　问好！

济南识小

但枪是不同的.
有的有形有的无形. 悬念的设计使小说有了广阔的空间.

老酒

好文,再提!

马克

最初由 左显辉 发表
马克的文章不服不行。点一个：）

　　显辉的鼓励是我们前进的动力。

　　预祝国庆快乐！

马克

最初由 雾中漫步 发表
结尾留下的悬疑给人无数想象空间.

　　问好雾中，国庆快乐！

左显辉

马克的文章不服不行。点一个：）

雾中漫步

结尾留下的悬疑给人无数想象空间.

马克

最初由 马俊子 发表
同感。问好！

　　预祝俊子国庆快乐，骏马艺术再跨高峰！

马克

最初由 一瓢水 发表
一个人，一支枪，想法，报复，行动，毁灭。不知不觉，枪口。：）

非常吸引人的眼球！

　　呵呵，国庆快乐！

马克

最初由 雷公子 发表
是啊，汪湖和男人的味道都是不错，令人激动！

　　是江湖，非汪湖，伙计：））

　　国庆快乐！

马克

最初由 张漪 发表
[QUOTE]最初由 老酒 发表
　　翌日，一个人提着一只旅行箱，默默地离开了家，这个人是谁？去了哪里？谁也不知道。在这个世界上，只有他知道那个人是谁，还知道那个人的箱子里有一份差点儿没有达成一致的?..

　　呵呵，没有下文，只有下篇，左斑叮嘱长篇可另发专集，弄点短的过来支持太虚，与大家交流一乐。

　　久不见兄弟，国庆快乐：））

马俊子

最初由 雷公子 发表
特吸引人的故事，独特的语言，读之味浓！

同感。问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