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一枚叶子 于 2016-1-22 16:28 编辑
过年那些事儿
说起过年,留在记忆深处值得一说的还是小时候的年,那时候我们是掰着手指头数着日子盼年的。
过年,大人们赶年集,杀猪宰羊,推磨蒸馍,日夜的忙碌。小孩子们呢,放假了,在家玩各种小游戏,滚铁环,抽陀螺,敲杖子,放拿在手里的那种细长的烟花,长短粗细犹如圆珠笔的笔芯,一层绵纸包裹着黑灰色的药粉,一块钱一小捆,点着后,噼噼啪啪就冒出火花来,我们捏在手里在夜晚的大街上像风一样跑,或者挥动胳膊,一圈一圈的抡,一抡一圈火花,我们在腊月的晚上,尽情的比赛谁的烟花最亮,放完一支再点一支,乐此不疲。
进入腊月后,我家最忙的要数母亲了。逢集的日子,她陆陆续续买来做鞋和衣服的布料,给我们每人做过年穿的新棉衣和鞋子。过了腊八,白天碾米,磨面。晚上,一豆油灯下,开始为五个孩子——我姊妹三个和小姨家的两个孩子,做新年衣服和鞋子。说到我的小姨,心里满是酸楚。我母亲十五岁那年,小姨五岁,姥姥得了重病,去世了,不多久,姥爷也去世了。从此,母亲作为长女便承担起了家庭的重担,也包揽了一个家里所有的针线活。那时候没有缝纫机,两个舅舅和小姨的衣服鞋袜全靠母亲一个人操持。 后来,两个舅舅成了家,不用母亲管了。而我的小姨,也在媒妁之言下有了婆家,姨夫是个老实得像木头的农民。出嫁后,小姨郁郁寡欢,竟然在一个清晨投井自杀,人虽然被救活了,可精神失常了,成了疯疯癫癫的一个人。什么针线活也做不了,后来,小姨有了孩子,姨一家的穿衣问题,像一个沉重的甩不掉的包袱,压在母亲的肩上。小姨魂不守舍的时候多,三天两头离家出走,每次都是跑到我们家,住上几日,精神稳定一点了,姨夫再把她接回去。年年腊月里天寒地冻时候,母亲都要为姨和她的孩子们做新棉衣新鞋子。
两家人,五个孩子四个大人,脚上的鞋子,都是母亲一针一针缝出来的。做棉鞋费事,一两天是做不起来的。为了赶在腊月二十九做完,腊月里,母亲天天熬夜赶做鞋子。
傍晚,母亲在土炕洞里点着火,烧热炕。先点着杆草,引着玉米秸,玉米秸烧一会儿后,再塞进三篮子碎柴草。烧十几分钟后,明火小了,炕洞里就有一堆火热的柴火灰了,母亲在这些碎屑中煨上3~4块个头小的地瓜。然后便把土炕的洞门关了,让炕洞里的柴草慢慢烧尽 。晚饭后,炕也热了。妹妹最小,一黑天就在被窝里睡着了。我在写字画画,弟弟在看连环画《西游记》,母亲坐在炕头上做鞋子。一家人共守一盏灯,弟弟看一会儿书,就按耐不住的要吃地瓜,于是母亲放下手里的活,蹲在炕洞口,用木耙把地瓜耙出来,地瓜煨熟了,喷香的煨地瓜就充当了我们的夜宵。为了等那地瓜熟透,弟弟一遍又一遍地翻阅手中的书,愣是不困,常常把书上的文字能背诵下来。
我们吃完地瓜过不多久,就困得睁不开眼了,于是,上床睡觉。母亲手里,麻线穿过鞋子底发出的“嗤嗤”声像催眠曲。我们每天都在这特殊的催眠曲中入睡。夜里偶尔醒来,常常看到母亲还在灯下做鞋子。早晨当我们睁开眼的时候,母亲已经又盘腿坐在老地方做鞋子了。
我不知道母亲几点睡觉,又几点起床。为了让每一个孩子都穿上崭新的棉鞋过年,年前的日子,母亲都是这样度过的,年年如此。
腊月二十三,过完小年。我便盼着在淄博电机厂工作的爸爸放假回家。我要把奖状给他看,然后换取爸爸的奖励——周村烧饼和蜜三刀。爸爸每天过年都要买各种小孩子喜欢吃的东西:用糯米纸包着的糖、蜜三刀、花生粘之类。盼回了爸爸,我和弟弟妹妹,每人分得几块糖,其他的,母亲就包好,藏起来了,说是留着过大年。于是我们就盼啊盼啊,盼着年初一那一天快一点来到。灯下,多了爸爸,也多了快乐。爸爸给我讲《水浒传》和《西游记》里的故事。邻居家的孩子,我们的玩伴——石头和栓柱也都挤在我家的炕头上,听爸爸讲西游记的故事,一晚上讲一段,讲着讲着,年就来到了。
可是,那个年代,每个孩子的肚子里都藏着馋虫呢,所以,在馋虫的驱使下,弟弟悄悄告诉我,发现了糖果藏在里间屋的粮食瓮里,那瓮很大,里面有大半瓮麦子,瓮上有一块大木板,把瓮盖得严严实实,木板上还放一个大坛子压着,进不去老鼠,小孩子也掀不动。知道了这秘密后,弟弟黑夜睡觉都在做偷糖吃的梦。我也是,于是,在想了很多办法后,终于,我们趁父母亲都不在的时候,合伙移动了坛子,把木板掀起了一道缝,果然,用纸抱着的糖果安安稳稳地躲在粮食瓮里。我们合力掀开木板,我腾出一只手,伸进了瓮里,把纸包拆开,拿了六块糖,给弟弟三块,我三块。弟弟想多要,我说拿多了会暴露,弟弟很不情愿的吐了吐舌头。我一只手可以拆开糖纸包,却包不起来了,这可咋办呢?只好盖上木板,糊弄一时说一时吧。一天过去了,母亲没发现,两天过去了,还是没动静,三天,一如既往的安静。母亲忙着准备年货,蒸馒头,蒸豆包,蒸年糕,根本没发现我们的事。于是,在我们肚子里的馋虫又兴风作浪的时候,我们又如法炮制地让我们的秘密行动进行了一次。那时候,一年才可以吃一次的糖,对小孩子的诱惑力太大了。
腊月二十九,母亲手里的活计做完了,一双双崭新的千层底的布棉鞋排着整齐的队伍摆在大木板上。家家户户都开始煮肉炸菜,空气中弥漫着过年特有的香味,北风鼓荡在老式的木窗户棂之间,零零星星的鞭炮声此起彼伏。年年这一天,姨夫要走八里远的路来取棉衣和棉鞋,母亲取出蜜三刀和糖果,分成两份,一份交给姨夫,让他带给我的表弟和表妹。木讷的姨夫坐一会儿谢过母亲便急着要走,他的肩上有个褡裢,里面装着母亲给小姨一家做的棉衣和年货,四双崭新的棉鞋,用麻线串好也搭在了他的肩上。母亲说::”有个疯娘的孩子过年有新鞋穿,有糖吃,我的心里过年也踏实了。”我明白,无时无刻她都在牵挂着她的胞妹——我那疯癫的小姨一家的生活,过年时尤甚。而我一抬头的刹那,不经意间看见扎着围裙的母亲,掀起围裙的一角在眼上一擦,母亲的眼角是红的,小姨夫走时她分明是流了泪,而缠了白色胶布的双手,又多了几个红红的裂口。
到了初一,母亲拿出糖果招待来拜年的侄孙辈们时,笑呵呵地说:“瓮里进老鼠了吗?老鼠恐怕还不是一只。”弟弟说:“我看见两只老鼠进瓮里了偷糖了”。父母听后,笑了。看在过年的份上父母没有说我们,但我知道,母亲的心里亮着呢。母亲一直讲究,过年要敬奉天地,善待一切,作恶多端的老鼠也要给它们的洞口撒点粮食,牛棚里的牛,圈里的猪都要舍两个饺子给它们,这一天母亲总是和颜悦色的,是从不打骂孩子的。
我们穿上新衣服,新鞋子,头上还要插上花。吃完初一的饺子,接过母亲分的糖和点心,装在口袋里,然后,头上顶着两只红红的海绵花,穿大街,走小巷,去找自己的玩伴。那时觉得过年是世间是最不可错过的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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