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

木门长子

　
　　
　　徐大姑娘的头发已经花白了，穿在她身上的蓝花布料也渐渐褪了色，仿佛蜕皮的青春一样在春去冬来的转换里，失了芬芳。李长生的画像端端正正地搁放在桌子上。画像上没有蒙尘，更显不出孤零。画像是徐大姑娘从她初中毕业的相片上拓下来的，黑白基调，宽幅缎面。李长生的眼睁得大大的，仿佛在看徐大姑娘，也仿佛在看徐大姑娘走过的日子。
　　
　　三十年了。三十年前徐大姑娘风华正茂，青春亮丽。那时候的徐大姑娘也不叫做徐大姑娘，而叫徐文采。名字是她那当过小学教师的爷爷取的，取这名字的时候好像正有一只凤凰从徐家的烟囱里变幻成形。徐家爷爷说：“这孩子长大了一定有出息，咱就等着她光耀门楣吧。”徐家爸爸嘿嘿地笑。“那是一定的。我的娃长大了一定要上大学，嫁好人家，过上最好的日子！”
　　
　　但是，徐家这么好听的话很快就戛然而止了，慢慢长大的徐文采学习并不好，长相也一般，既没有他爸的高身材，也没有她妈的清秀五官。徐文采脾气暴躁，性格执拗，从来都是说一不二，想喝汤绝对不吃骨头。刚开始的时候徐家爸爸也没当回事，小孩子嘛，又是独生女，娇惯点就娇惯点，长大了自然就好了。但是徐文采的骄横性子却出了格，打不得，骂不得，犯了心事能躺在床上几天不吃不喝。徐家爸爸开始责备徐家爷爷了，“瞧，这都是你惯出来的，让她成了这个样子！”徐家爷爷反过来指着徐家两口子破口大骂，“你们没出息，调教的娃也没出息。她自己不争气，还成了我的不是啦？”后来，就再没人管教徐文采了。她上学也罢，逃课也罢，竟也成了日常生活里顺理成章的事。
　　
　　徐文采长到十七岁的时候，少年怀春，由不得自己喜欢上了住在隔壁的同级同学李长生。要说，那个时候的李长生长得可真不错，一米七八的个子，清瘦俊朗，很有些奶油小生的感觉。一双大眼睛黑多白少，皮肤嫩的能掐出水来。徐文采和李长生都上高一，最初的时候一起上学，一起回家，有时候还互相拉扯着出门逛街。两家大人开始也没觉出什么来，直到有一天李长生气急败坏地跑出了徐家的大门。大家才知道出事了。
　　
　　其实，那天的事也不是什么大事。徐文采要和李长生处男女朋友，挽了他的胳膊搂了他的腰。但李长生死活不同意，脸红得像朵鸡冠花，扭扭捏捏的不说，还猛推了徐文采一把。徐文采的头撞在了门框上，脸哭成了一团糟。为这事大人们心里很不得劲。说男的欺凌女的有人信，说女的强占男的好像没人信。就这样，徐李两家结下了梁子，原本只隔一堵墙的邻居变成了陌生人。李家妈妈更是强势，满院子叫骂不说，还将儿子的无辜夸大其词。最后，那事儿闹得几乎出了乱子。
　　
　　但徐文采并没有因此改了初衷，那句“人生若只如初见”的话好像已刻进了她的骨头里。大人们成了仇敌，李长生见了她就躲，院子里学校里的人更是议论纷纷。但这依然安抚不了徐文采喜欢李长生的那颗心，她见谁都发誓——今世今生非李长生不嫁。
　　
　　徐文采开始学会梳妆打扮，十七岁的姑娘弄得像个花狐狸似的，烫了发，涂了唇彩，还穿上了超短裙。更要命的是，徐文采几乎每天都要到李长生上课的教室坐一坐，用那双痴情的眼睛寻找李长生的身影。“长生喜欢我呢，他盼着我去看他呢！”徐文彩每每都会对自己的同学这样说。一年三百六十天，李长生哪天过生日，哪天是情人节，哪天是她和李长生某件事情上的纪念日，徐文采从来没有忘记过。届时，她会早早地准备好，跟她爸爸要钱，跟她妈妈要衣裳，在她爷爷不知道为什么伤心的眼神里走向李长生。
　　
　　李家妈妈有时候会跳出来大骂，骂徐家的祖宗八代，骂徐家女子不要脸面，骂他家长生好好的一个儿子让疯子给毁了。但这都不管用。没有人劝得了徐文采，更没有人知道应该怎么规劝徐文采。李家妈妈还跑到学校找过校长诉苦，说她家长生以后还得做人呢，徐家女子真是寡廉鲜耻。校长眯着眼睛看着她，说，“你家是儿子，又吃不了啥亏，那女子疯疯癫癫的我们也没办法！要不这样，你带上李长生搬走吧。城市这长大，她上哪儿找去？”“校长啊，你说的容易。搬家又不是过家家，转学、转户口，哪样不让人难心？再说俺家长生马上就要参加高考了！”校长的眼睛只好转向了别处，再不看李家妈妈那张愁苦的脸。
　　
　　花谢花开。李长生的日子终于在高考结束的那一天结束了。七门功课他只答了五门，其他两门因为徐文采的突然闯进做了罢。那天，监考老师一个没留意就让徐文采溜进了教室，折断了李长生的铅笔不说，还撕烂了他的卷子。当时，李长生满脸是泪，脸都气绿了。徐文彩却说，“长生啊，咱不参加考试，好不好？我俩一起上技校，像我爸我妈那样比翼双飞，好不好？”后来，监考老师为了不影响其他学生答卷只好请出了李长生，让他的高考梦在徐文采的破涕为笑中彻底终结。
　　
　　当李长生的尸体端端正正地摆在徐家大门前的时候，厂里学校里的领导都来了。谁也止不住李家妈妈的悲号。而浸过李长生身体的那片河水也仿佛在那时开始了呜咽。每一个到场的人面色都怏怏的，为李长生，也为徐家一门。徐家爸爸哆哆嗦嗦掏出家里仅有的五万块钱作为补偿，徐家妈妈则躲在屋里哭成了泪人，而一贯宠爱孙女的徐家爷爷也只是坐在角落里“吧嗒吧嗒”地抽烟。天空弥漫着悲伤，就连地面都露出了绝望。
　　
　　以后，李家妈妈就搬了家。以后，徐文采在她爸爸的安排下进了厂技工学校。以后，徐家的桌子上就多了一张李长生的画像，笑笑的，甜得像刚冒出地面的嫩茅草。再没谁提及徐李两家的怨事，那些好的或者不好的日子像尘土一样被埋进了岁月，无声无息地消失了。三十年了，徐文采变成了徐大姑娘，头发花白，面色憔悴。她一生未嫁，自李长生之后也再没有喜欢过其他的男人。阳光转过正午的绚烂，在朝着暮色进发……


　　
　　

木门长子

李志文 发表于 2016-3-5 20:24
阳光走向暮色，暗示着爱情也走向末路，造成这一切悲哀的根源是什么，这是完美值得思考的问题，同意上述：” ...

蓦地见到了李老师，问好，问好！

李志文

阳光走向暮色，暗示着爱情也走向末路，造成这一切悲哀的根源是什么，这是完美值得思考的问题，同意上述：”很有警示意义的作品”观点。

木门长子

杨通刚 发表于 2016-3-5 17:26
徐文采啊，徐文采，爱一个不爱自己的人，以一生为赌注的单相思。

问好老师，表达的是一种痛苦且不应该有的爱情观。这样的人儿总让人唏嘘。

木门长子

暴雨迎风 发表于 2016-3-4 08:43
散文般的叙述，讲述一个悲剧故事，徐文彩的人生从正午转向暮色，踉跄悲怆，令人动容。喜欢这样的格调！

问候暴版噢。

木门长子

牧歌 发表于 2016-3-5 12:03
木版怎么这段时间不来连载了？期待着呢

原来还有兴趣写长的，后来长的根本没人要，就再也不写了。牧老师啊，你那连载和我时光隧道是一样的，咱且自我安慰着吧！

牧歌

木版怎么这段时间不来连载了？期待着呢

牧歌

故事新颖，文采斐然。学习了

暴雨迎风

散文般的叙述，讲述一个悲剧故事，徐文彩的人生从正午转向暮色，踉跄悲怆，令人动容。喜欢这样的格调！

木门长子

置顶啦，找找。

木门长子

欧阳梦儿 发表于 2016-3-3 22:11
没看到，谢谢。在哪里呢？

就在小说版啊？

欧阳梦儿

木门长子 发表于 2016-3-3 22:07
梦儿来了，欢迎，看到微小说大赛没，参加去吧！

没看到，谢谢。在哪里呢？

夏冰

刚看见。呵呵，不客气。

木门长子

欧阳梦儿 发表于 2016-3-3 22:05
欣赏木门的另一种风格。那种久远 悠长又令人跺脚叹气的无奈。

梦儿来了，欢迎，看到微小说大赛没，参加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