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巴与喜吉他手[原创]

成默

　　英子是个忧郁的女孩。她个子修长，常穿一件白色的连衣裙，让我不由自主地想起“亭亭玉立”这个词。这天，我看到她的时候，她正从酒巴里出来，默默地看着石板路边的柳树，和柳树上悬挂着的玉米棒子、红辣椒和篾筛……
　　
　　我和英子都住在一座古城里，街很窄，到处是灰色的瓦房。英子的酒巴，也就在灰色的木头房子里。我每天都从她的酒巴门口走过，每天都无法回避她的眼睛。她眼眶外淡蓝的晕圈让我感觉到她心事很重。我一向觉得，英子的眼睛里有一点让人捉摸不透的光。
　　
　　其实，我和英子并不熟悉。所以，从她的身边走过，我很少和她说话。只不过我却不知道为什么总爱从她的酒巴门口走。我想，古城的男人可能大都和我一样。
　　
　　值得一说的是，我知道英子为什么在这条老街上开了这个酒巴。英子高中毕业，没有考上大学，两年了还没有找到工作。读书的时候，花了家里的钱，到毕业了，还在家里吃闲饭。她学过电脑，学过美容，试图能找到合适的工作。但始终是不理想，与自己的梦想差距太大。英子是个善于想问题的女孩，所以，各种想法都产生了。后来的一天，初中一个叫德祥的同学遇到了英子，问了情况，说自己发了点小财，愿意出资让英子开个酒巴。英子心动了。酒巴是个十分艺术的活儿，英子对酒巴充满了幻想……
　　
　　现在，太阳出来了，照在英子的脸上，产生晶莹的光亮。那光亮好象穿透了英子的皮肤，使英子的脸上有了耀眼的生气。她的头发也好看起来，没有梳成辫子，整齐而散乱地拖在背上。发带绾得很紧，额头全露出来。太阳光使英子的额头更加新鲜细腻，具有质感。但我却看出英子的神情依然很忧郁。
　　
　　一个旅游者远远地对着英子举起相机，可能就是喜欢上了她的忧郁。
　　
　　背景是木质的矮房子和“英子酒巴”几个字。
　　　　　　　　　　　　　　　　　
　　太阳起来，英子的“英子酒巴”就开始营业。德祥也会在这个时候如期而至，他在上班的路上顺便去看一看英子。英子对德祥淡淡地笑笑，没有说话的意思。那笑里还是深藏着忧郁，这让德祥感到不安。德祥想对英子说点什么，但想了一千遍的话都从嘴边悄悄遛走。这种时候，我会看着德祥的短袖衬衫飘逸在雪山下的风中。这个古城一年四季都少不了雪，春天刚刚开始，春寒料峭，德祥就穿起了短袖衬衣。英子也会在这种时候看一眼德祥的长发，从耳际漫延下来，自由而潇洒。德祥不是那种为钱疲于奔命的生意人，他在父亲的支持下开了一家装饰公司，从事仿古装饰设计和施工，需要的是从容和艺术气质。德祥的公司员工不多，装饰活不愁，收入也不算多，但他很满足。德祥具备了古城男人特有的气质，生活起来不显匆忙。
　　
　　所以，德祥在英子酒巴门口多呆了一会，稳定了一下情绪，才对英子说，你是不是想重新找一份工作。
　　
　　德祥也是年轻人，年轻人的心思，他大多惴摸得到。因此德祥知道，现在的好些女孩子，都喜欢找一份固定的姓“公”的工作。这种工作让她们增加安全感和荣誉感，让她们在古城里走路能高高地抬起头来。
　　
　　听了德祥的话，英子不置可否。她把纯木的桌子和椅子抬到了酒巴门口的柳树下，再把干净的“东巴布”铺在桌子上。柔软的纯棉料在她的手上慢慢摊开，一种意境也慢慢漾开了……听不到英子说话，德祥看着英子娴熟地做事，似乎也是一种享受。这时候，德祥想重新找个机会和英子谈一谈。英子老是这样忧郁下去不好。他觉得，和英子谈话的机会是有的，好坏不说，看在酒巴投资人的份上，英子也不会拒绝他。在这一点上，他相信英子。
　　　　　　　　　　　　　　　　　
　　酒巴里还没有客人的时候，英子喜欢放起音乐。酒巴里的音响质量算是好的，碟片的品味也高。英子不喜欢买那些廉价的盗版带，只要看到粗燥的包装，她的情绪就被破坏了一大半。从这一点上看，我们就知道英子是个很有品味的女孩。
　　
　　英子把音响的音量调得很低，多数时间，只有她一个人才能听见。酒巴的这所老土木房子比较矮，但比较宽敞，也很安静。英子一个人坐在酒巴的一个角落里，背靠在松树板料的墙壁上。墙壁已经不知是哪年装修下的，颜色变成了黑色。英子看到房子上用的木料的轮纹也已经显露出来，摸上去，她觉得就象摸索到这些死去的树木的年龄。
　　
　　就这样她一遍一遍地听着国内国外名曲，《命运交响曲》、《春之声》、《雪》……她喜欢这些曲子，但不知道肖邦，莫扎特，柴可夫斯基，英子不喜欢研究死去的作曲家，她单纯地喜欢上了这些人的曲子。流淌的音乐让她忘记了时间……
　　
　　客人要慢慢才来，而且都是些老顾客。有的顾客，到了酒巴一坐就是一天。到英子这个酒巴来的客人声音都很低，从不高声喧哗。他们需要茶点饮料，也是轻声告诉英子，说完，再就没有多余的话了。有的客人在酒巴里坐一天，一句话都不与英子说。但英子知道，他们就是用这种方式和英子交流。英子没有明白自己在不知不觉中为客人营造了气氛。
　　
　　当然，酒巴里的气氛也是英子最喜欢的。光线不亮，但也不让人感到晦涩。两面都有干净的窗户，窗户外有青青杨柳和小桥流水。酒巴里空气清新，真的，吸一口就舍不得吐出来，这让英子感到很惬意。英子自己也喜欢在这种情调下工作，只不过有时候，英子会莫明其妙产生一种压抑，让她眉头紧锁，与酒巴的气氛很不协调。
　　
　　在酒巴里，英子自然而然经常想到德祥，这个酒巴的投资人。英子知道德祥和心思，德祥对英子的用心，只有傻子才看不出来。但英子还没有来得及想德祥的事，酒巴就开起来了。这让英子有点措手不及。英子有点任性，而且容易突发奇想。英子觉得这酒巴的产生也滋生着额外的欲望，让她不能接受。
　　
　　如果不是酒巴的情调，英子一天也在这古城里维持不下去了。
　　　　　　　　　　　　　　　　　
　　好在那个吉他手总是如期而至，让英子聊以自慰。吉他手住在古城郊外，他在太阳升起的时候，踏着薄霜出门。从一进古城开始，他就弹着吉他走路。吉他的声音，撒满了古城的石板路。到了古城，在一些生意好的店前，吉他手就站在门口弹着动听的曲子。店主人，或者是顾客，如果听懂了吉他手的音乐，就送他一元两元钱。这时候，吉他手习惯地扬一扬自己的长发。吉他手看似依赖人们的施舍而生活，但他从来都不卑不吭。
　　
　　吉他手来到英子酒巴的时候，烧耳块的纳西妇女早己到了英子酒巴的门前烧燃了炭火。整个白天，这个纳西妇女都要在英子酒巴门口烧耳块，烧土豆丝，炒凉粉。其他的酒巴，这些小吃都是自己备的，完全可以多一条财路。整个古城，只有英子酒巴的小吃生意才让给别人做，把一份生意让给了古城的一个妇女。
　　
　　到了英子酒巴门口，吉他手就不走了。他在妇女的锅灶旁边，找了一个凳子坐下了。依然弹起了吉他，但没有收钱的意思。英子酒巴的客人，偶尔也有人找吉他手点歌，吉他手从来都不讲价。英子酒巴里的客人品味都高，也有钱，吉他手完全可以多挣一些钱。但吉他手从来都不这样。卖小吃的纳西妇女看在眼里，也不嫌吉他手傻，因为她知道，古城里的人就应该象吉他手这样。
　　
　　英子在酒巴里能听到吉他手的弹唱。吉他曲让英子变得更加深沉，但一般人都没有注意到英子的变化。有时候，英子到门口去为客人取小吃，就要和吉他手遭遇。妇女的洋芋或凉粉还没有烧出来，英子就站在门口等着，但英子从来不看吉他手的脸。站在石板路上，英子看着吉他手的手指娴熟地拨动着琴弦。她喜欢看他的手指，喜欢的好象并不是音乐。
　　　　　　　　　　　　　　　　　
　　英子酒巴，门前妇女的烧小吃，卖艺的吉他手，在古城的东河边形成了一道风景。只是到了后来的有一天，德祥才告诉英子说，卖小吃的纳西妇女和吉他手不该在英子酒巴门前营生。英子说，就是他们的存在，英子酒巴的生意才好了起来。德祥觉得英子的话可能有一定的道理，但他又不情愿这个酒巴有另外的生意人出现。他更不想让吉他手的音乐分散了英子的情绪，英子的任何情绪都逃不过德祥的眼睛。德祥知道古城的历史，古城的风情。他知道，在古城里年轻人身上，什么希奇古怪的事都会发生。
　　
　　德祥找不到更好的理由说服英子，但也把更多的心情放到了酒巴上。阳光很好的下午或者是月明星稀的晚上，德祥经常带着人到英子酒巴里来喝酒。但德祥也从不向人显示酒巴是他的，喝了酒吃了东西，仍然让英子算账收钱。他想用这样的方式让英子感到充实和高兴。
　　
　　有时候，德祥让英子和他们一起喝酒。英子说，我是开店的，自己喝自己的酒算得了什么。英子还说，在自己的酒巴里喝酒，和在其他酒巴里喝酒味道肯定是不一样。在别的地方喝酒，我是在享受；在我的酒巴里喝，我是受罪。
　　
　　英子的话让德祥无言以对。
　　
　　一天上午，德祥给英子去了电话，请英子出去喝茶。英子没有拒绝，问德祥在哪个茶室。德祥说，就在中河旁边那一家。英子听了就把电话放下了，然后让卖小吃的女人把她照看着酒巴就出门了。
　　
　　德祥坐在了一棵老柳树下等英子。太阳很好，风微微地吹，柳絮浮在了他的脸上。木桌上有轻轻的的温度。德祥远远地就看到英子朝他走来，慢慢地走过了大石桥。英子这天穿的是一件淡蓝色的连衣裙，全露手膀的那种款式。德祥面对雪山，看着英子步态袅袅，飘飘惹仙。德祥从来没有这样远距离，在这样的背景下看过英子。英子的连衣裙束起了腰，腰显得小，个显得高，突出了胸部和臂部。小河在德祥的身边，雪山和英子都映在河水里，德祥觉得英子就是雪山和水的韵律……
　　
　　英子默默无语和德祥面对面坐下。一壶茶上了来。英子没有看德祥。英子看到一个手拿铜制的水烟锅的老人缓缓地走过石板路。英子喜欢听古城的老人自言自语地说话……
　　　　　　　　　　　　　　　　　
　　喝着茶，德祥说这个河边茶室最适宜看书。英子笑了笑，他觉得德祥这样说是为了表明自己的“文化”。德祥还问英子最近有没有看什么书。英子说看了，她说她在看一本关于“情死”的书。德祥有点吃惊。英子看德祥有点不相信，就说，她真的在看关于古城里年轻人“情死”的书。英子还谈到有本书写出了古城年轻人寻求情死的好些理由，她都不在意，只在意一种情死，让她感到振奋。
　　
　　德祥当然想听是哪样一种“情死”能让英子感动。英子说，这种“情死”，就是为一个深深爱着的、但还没有“挑明”的情人去死——这个死去的人，连那个被爱着的人都不知道！德祥听了也不觉得荒唐。他知道古城就是这样一个离奇的地方。德祥也越来越觉得英子被古城薰陶得让人难于琢磨了。
　　
　　说完了情死，德祥和英子又没有了话题。正好这个时候，吉他手又神秘地出现了。走到河边茶座上，吉他手问德祥和英子要不要点一首歌。
　　
　　德祥看着英子，看英子的意思。英子顺口说，《就在这里》吧。
　　
　　吉他手马上弹了起来。《就在这里》是摇滚乐队“冷血动物”的曲子，英子不知听这个吉他手弹了多少遍了，但今天她还是要听。多少次了，英子也只记住了摇滚里的一句词，“就在这里，就在这里……在冬天里发芽……”她觉得也够了，能在冬天里发芽，也足够了。什么种子能在冬天里发芽呢？
　　
　　开始演奏的时候，吉他手还比较平静。慢慢地，吉他手的身躯转动起来，头开始摆动起来，整个身心都投入了。看着吉他手动情的演奏，德祥说，这个人有点疯。
　　
　　英子却被吉他手陶醉了，眼睛有点潮湿，连自己都觉得有点不好意思。但她还是随口说，是有点疯……以后的时间，英子如在云里雾里……
　　
　　最后，德祥给了吉他手一张10元钱，等待着吉他手露出感激之情。吉他手却长发一甩，扬长而去了。
　　　　　　　　　　　　　　　　　
　　英子在中河茶室里听了一次吉他手的演奏以后，就再也没有见到吉他手。从前，吉他手每天上午10点以后就准时到英子酒巴来，现在，英子酒巴没有了吉他手的踪影。酒巴里的那些老顾客，开始问英子，吉他手哪里去了。吉他手天天来，大家都不觉得什么。吉他手不见了，大家开始想念起来。英子说，吉他手哪里去了，我怎么能知道。话是这么说，对于吉他手，英子比谁都敏感。
　　
　　开初的几天，英子还以为吉他手是因为什么事缠身，才不出来演奏。一个星期以后，英子莫明其妙地着急起来。英子开始到古城那些巷子里去找吉他手，到了每一个店门口，她就问，这两天吉他手来没有来？店主人都说，没有来，我们都还想问你呢，从前不都是在你的酒巴门前的吗？英子便更着急起来。有人看到英子着急，就告诉她说，到文工团去问一下吧，他是文工团的职工。
　　
　　吉他手也没有到文工团里去。文工团的人对英子说，吉他手是文工团的职工，但体制改革后，文工团的人都是自负盈亏，这个吉他手不会商业，就只会弹吉他，他就上街去为人弹吉他了。
　　
　　英子说，这些她从前都知道，只是吉他手为什么这几天突然不见了。文工团的人看到英子着急，问英子是吉他手的什么人？英子的脸一下子红了。文工团的人马上就明白了，说，前几天吉他手对他们说，他要去西藏，可能去西藏了。英子听了眼睛突然黑了，什么也看不见。慢慢才勉强能看见路，英子走出了文工团。
　　
　　走在古城的巷子里，英子的情绪落到了底谷，慢慢又从底谷升到了天空。有些店主问英子，吉他手找到了吗？英子嘴里不断地喃喃：西藏西藏……西藏，远在天边啊！
　　
　　古城里西河边，英子酒巴的店门也有好几天没有开门。
　　
　　我还是常常从酒巴门口走过，常常站在小河边发呆。卖烧小吃的妇女看到我常站在那里发愣，看到我有心思，就对我说，英子执意要去西藏。长叹一声又说，德祥又给了英子些资助，英子昨天就出发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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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祥

最初由 左显辉 发表
很喜欢这种风格，似乎是随欲而安，不求雕饰哦：））））

我喜欢平淡一点

木祥

最初由 尘鸢筱梦 发表
有些像《边城》的写法，古朴。
看来是个老搞文字的。

98年写作,发了一些小说和散文.是丽江的山水孕育了我.

左显辉

很喜欢这种风格，似乎是随欲而安，不求雕饰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