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四爷

梅朵

　　　　　　　　　　　　　　四爷
　　　　　　　　　　　　　文/梅朵　
　
??母亲打来电话说村里德高望重的老寿星四爷去世了。我听了心里一阵悲凄，慨叹人无百年，挺硬朗的老人怎么说没就没了。于是含泪问母亲：“四爷是怎么过世的？”母亲说：“清明节那天晚上四爷喝了点小酒，然后睡去，第二天就再也没有起来，是睡死的，走得很安详。”

??四爷是我的本家，今年九十六岁了。小时候读了不到两年的私塾，识了一些字，说起话来就文绉绉的了，常常顺口带出“之、乎、者、也”，听起来很可笑，族人都叫他老夫子。

??他在村里算是有文化的老人，又因为为人厚道，做事得体，很受村民喜爱和敬重。谁家有个大事小情的，一定要很郑重地上门邀请他。四爷呢，也不会冷谁家的场，他会穿上最好的一身衣服，打上绑腿，收拾的干干净净，迈着方步，笑呵呵地前去坐阵。

??我的童年时光多数都是在四爷身边渡过，因此和四爷有着非同寻常的感情，算是忘年交吧，我当他是我亲爷爷一般。

??我小时候是个比较讨人喜欢的孩子，说话脆生生的，做事也有灵气，大人安排的事只要交待一下就行了，保准能办的让大人满意。

??四爷常常指使我为他做点儿跑腿的事。“紫月，过来，去给四爷买两盒洋火。”我就乐巅巅地跑到四爷跟前，从他手里接过两个贰分的硬币，一溜小跑去了合作社。硬币在手心里被攥得湿漉漉的，生怕丢了。洋火买回来送给四爷，四爷的眼睛笑得眯成了一条缝，连连夸我能办事，我就会美出了鼻涕泡，在他身边又蹦又跳。他变戏法一样拿出一些干果给我吃，有榛子，核桃，梨干儿什么的。有时也用他那双又大又有力的手像拔萝卜一样将我拔起来，抡几个圈再放下，引的我咯咯笑。我现在脖子修长，穿高领毛衣特别好看，好多人羡慕我，我就跟人家说这是四爷的功劳呢。

??四爷会讲好多的故事，小时候喜欢听，每天吃过晚饭就急不可耐地搬一个小板凳，不走大门，跳过低矮的栅栏，去邻院的四爷家，围着一盏麻油灯听四爷讲三国的故事。什么吕布戏貂蝉了，诸葛亮三气周瑜了，刘关张桃园三结义了…… 四爷讲故事的时候手是不闲的着的，有时搓着麻绳，有时编着杏条筐，杏条筐编的像工艺品，远近闻名，多数都送人了。实在找不到活儿可做了，他就把从我们那里收集来的用过的本子裁成长方形的小纸条，再拿出烘烤的焦黄的旱烟叶，用手仔细地揉碎了，卷成烟卷，将烟纸的接缝处在没剩几颗的牙齿上蹭一下、粘牢，然后一根一根摆在一个空药盒子里。这个动作我现在还记得很清晰，有时我也学着他的样子卷，但始终卷不好。四爷卷烟是给他的儿子抽的，他自己则用一个木杆的长烟袋，烟袋锅是铜做的，让四爷擦的铮亮，烟袋杆上拴一个鹿皮做的口袋，里面装着碎烟沫。 遇到我们不听话了，四爷就会用长烟袋比量着要打的姿势，但每一次他都高高举起，轻轻放下。

??四爷讲故事喜欢卖关子，每次我们听的口水快要流出来的时候，他就捋着三羊胡子说：“小免崽子们，回去睡觉吧，明天要上学哩。”刚开始我们都吵着闹着赖在那里不肯走，任我们揪胡子，扯衣袖，四爷就是不肯再开金口，时间长了知道了他的秉性，就依了他。可是晚上的觉是睡不大好的，躺在火炕上翻来覆去，脑子里总在想着四爷没有讲完的故事。

??三国的故事断断续续听了大概有半年多时间。后来又听了他讲的《西游记》，《水浒传》和其它一些记不住名字的鬼神故事。那个时候四爷就是我的偶像了，小小的我对他真是崇拜的五体投地。后来才知道他的故事多数是野史和瞎话。可是不管怎么说我喜欢看书多数是因为听了四爷讲的故事的缘故。四爷的故事讲的差不多穷尽了，我听不到新鲜的，就去翻父亲的书箱，第一本书我看的是《子夜》　因为小，识字也不多，书中的人物记不大清楚，也理顺不了书中的人物关系，那些姨太太搞的我晕头转向，但是我咬牙看完了。以后看书就成了我放学以后唯一愿意做的事，对文字喜爱达到了痴迷的程度。

??出去上学以后，跟四爷越来越疏远了，只在寒暑假回来去看看他，四爷眼皮下垂的厉害，原来就不大的眼睛更小了，看他一天到晚眯缝着眼，像没睡醒似的，看东西也有些费事，我就调皮地跟四爷说：“四爷，我有个好办法能让你的眼睛变大，你要不要听？”四爷急急地问：“什么办法呀，快说！”我说：“很简单呀，用洋火棍支起来就行了。”这话一出口，就听四爷唬着脸说：“他妈个巴子，连紫月丫头也欺负我这老头子呢。”我则在一边看着他气的胡子一翘一翘的，抿着嘴偷偷地乐。我喜欢听四爷说话，也喜欢看他说话时和蔼可亲的样子。

??四爷是个豁达的人，一生吃了不少苦，坎坎坷坷地走过来，却始终挺着脊梁做人。伪满的时候被抓去当过壮丁，九死一生回来了。日本鬼子来的时候又逼他做过几天治保主任，文革时大会小会的就没少挨批斗，也差点死于乱棍。

??喝粗茶咽淡饭，穿布衣着布履，每天做着最繁重的农活，却依然笑容可掬。四爷一生淡泊，这也是他长寿的一个重要原因。

??如今这个平和的老人孤独地去了另一个世界，在漫长的生命里，他就像村口的那棵古槐，任凭风吹雨打，雪欺霜凌，依然不屈地站立成一道风景。

??按理说这是一场白喜事，“人到七十古来稀”，四爷不仅活的够“本”，还赚了不少年。可是我的心里还是有一种隐隐的痛，多希望他能够真正的“百年”啊。

??野外的紫槐又开花了，不知道四爷在天堂里能不能闻到槐花香。不知道他能否感觉到我对他心痛的思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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