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又想起小波

孙士东

又想起小波
    最早读到王小波的文字是在《辽宁青年》杂志上。那时的感觉就是这人很有意思，很会讲道理，读过之后觉得很过瘾。正读高中的我还以为这人为引人注意竟然给自己起了这样一个在北宋末年与李顺一块起义的领导者的笔名，真亏他想得出。后来进了中文系读书，见到那本《沉默的大多数》，方才晓得他本名就叫王小波，不禁羞惭万分。
    我在初读《时代三部曲》的时候，常常几乎要笑过去了。因为里面讲的多是一些非常有趣的事情，和现在这个时代的面目大为不同。我也很羡慕王二的爱情和事业，虽然那未必是一种可以付诸行动的生活，但这样的文字却实在很有滋味。还有《红拂夜奔》、《寻找无双》，太荒诞了，也太好玩了。真为他高兴，这样好的想象力他恰好用在了文学上；更为自己高兴，有幸读到这么优秀的小说。相比之下，《沉默的大多数》也很耐看，但是面目要严肃、正经得多了。可是这个不再沉默的人却为恶疾病倒，永远地沉默了。难怪陈村要说“命运缺德得很”。
    读完他的四卷本文集，我对王小波被人称为“文坛外高手”感到奇怪。写了不少好作品，也发表了不少，为什么还在“文坛外”？而另有些人没写什么值得一提的作品，却常常自称“我们的文坛”。忽然想起了贾平凹曾讲过的一则笑话。有个作家外出住旅馆时被要求登记。问：什么单位的？答：作协的。问者听音记字，职业：鞋匠。于是我明白了，王小波不曾加入“鞋匠行会”，于是推崇他的人只好说“真正的高手在文坛外”。因此文坛便对这位“文坛外行”的英年早逝及其遗作保持沉默，表现出所谓“批评的缺席”。
    王小波的《万寿寺》是我看过的小说中不多见的好小说之一。看完《青铜时代》之后大受震撼，不知道以后还能不能被激起再一次的震动。看过网上一篇评论王小波的文章，其中专门提到《万寿寺》，是从后现代主义文本的角度解读的，我以为还远远不够。《万寿寺》的成功在于文本形式、内容、情感的近乎绝对的统一。文本形式也应该服从于创作意图，从而达到小说各个元素的统一与和谐。不知王小波得知自己的作品因为其对无限可能性的讨论与探索而被冠以“后现代主义”后会作何感想？我所见的《万寿寺》，也许只有一句话：一切都在无可挽回地走向庸俗。我不懂也不喜欢研究小说的结构，我读小说的目的是寻找乐趣，以达到暂时的超越现实。一篇结构再完美的作品，也未必有趣。而事实上有些挖空心思把小说结构弄得十分复杂的当代作家，却有着枯燥的灵魂和无趣的文笔，枯燥的作家只会把肉麻当有趣。肉麻有余而有趣不足，正是不少当代中国作家的通病。我却意外并且惊喜地在王小波的小说中发现了这种别样的乐趣。
    他是诗，却使我看到了这个社会理性的一面。许多人瞧不起小波，觉得他只是玩完逻辑上的幽默，写些软性的片断，不成大气候，那是他们并未真正读懂小波，至少没有读懂他临终前的大成之作《万寿寺》，一如许多人只识得鲁迅的国骂。他的《黄金时代》也是以浪漫的诗意来表现性的，并且在对以往种种道貌岸然的反讽中，将其价值中立化了。
    与其他当代作家相比，无论是外表还是内心，王小波都更有凡人的特点。以凡人面目出场的精英分子，从本质上来说是孤独的，因为他的知音和同道并不很多，他也总是特立独行而不哗众取宠，只愿本着一己之识见和良心说话，所以常会被公众忽视，成为边缘人物。王小波英年早逝是一大遗憾，在他去世后才兴起真正的“王小波热”又是一大遗憾，作为文化现象，王小波可能永远不会在被炒得火热了，但是我们并不会因此就忘记他的存在。他游侠般地在文坛突然出现，又骤然离去，可以理解成天妒英才。他的《极端体验》、《沉默的大多数》、《救世情结与白日梦》等，均直指现实的尴尬处，以其特有的智慧与巧思，将世人熟视无睹的呆滞目光激活，以引起疗救的希望。至于那篇《一只特立独行的猪》，虽是一篇被笑料包裹的故事，却也不失为一曲悲剧性的挽歌。
    不少人都说，他是一位自由思想家。自由人文主义的立场贯穿于他的整个人格和思想之中。他特别崇尚宽容、理性和人的良知，反对一切霸道的、不讲理的、教条主义的东西。他给叙事文学带来生动与智慧的革新，而那种健康、诚实、勇敢的精神在清风般自在穿行的想象力当中燃烧着、闪耀着，每一个正常的人都不会拒绝这种精神的魅力：唾弃庸常、虚假、病态而不自知的生活，转而相信并创造自然而不乏幽默的快乐。也有人说寓言意识是理解王小波的钥匙，这种意识在《黑铁时代》中已显得有了几分苍凉，但是，这也许是对他的误解之源。不过我并不知道，对一个诚实、心性和悟性都极高的写作者来说，别人进行这样的理解或误解到底有没有意义。
    许多朋友为王小波这位古道热肠的文坛怪杰的过早离去黯然神伤，而我却分明听见了他从天堂里发出的笑声和他充满机智的妙趣耳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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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俊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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