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依稀燕河

叶柄

　　　　　　　　　　　　　叶柄

　　尹平站起身，望望高高悬着的太阳，用拳头捶了捶腰，娘说人不上二十岁是没有腰的，可这阵他却觉着有腰，而且在隐隐作疼。远处，一坡坡金黄的麦子在热烈的太阳光下，泛着诱人的光亮，散发出淡淡的清香。娘说今年的麦子准有个好收成，尹平晓得庄稼是农家的命，他也是农民的儿子，收获对于他来说，自然也是令人十分欢畅的事。
   
　　脚下的土焦热焦热，头上的草帽早已经焐出了汗，高考完已经一个月多了，还没见讯息，虽说预考成绩蛮不错的，可谁也不敢肯定能考上。这一月的日子尹平就那样漫长，使他真正体会到了什么是度日如年。他烦燥地用手指头在镰刃上轻轻地刮过，立时指肚上就散落下一层白白的灰尘，纷纷扬扬起来。
   
　　清清的燕子河一如既往地缓缓流过，伏天的阳光下，一群群小鱼在水中悠然地摇头摆尾，闪耀着银白色的光。尹平来到河边洗了把脸，顺势把头也洗了，还望身上撩了很多水，但汗还是止不住地淌，每次洗完脸，他都要怔怔地注视着那些五颜六色的鱼，看他们怎样在清如明镜的水里忽而纹丝不动，忽而远逝。
   
　　“噫，莓子！”尹平忽然看见前面坎上有几颗红红的莓子，就不顾前面的麦还没有割，就高兴地跑过去，几颗艳艳的莓子果按进嘴里，慢慢地嚼，一股甜甜的、酥酥的感觉在他身上散发开来。
   
　　“看，把麦踩倒了一溜子。”尹平妈也直起身，轻轻地叹口气，“唉，娃娃家就是嘴馋！”
   

　　黄昏刚刚来临，燕子河里就飘满了女人们撩水和嘻嘻哈哈的嬉闹声，尹平和同村的一个伴儿在路上转悠。屋里实在热得坐不住。
   
　　“几年没吃莓子了，今儿吃了个够。”尹平似乎还在回味着白天吃莓子的情景，边走边给一起的同伴说。
   
　　“嘻嘻，嘻嘻”。尹平转过身，背后两个女人捂着嘴笑成一团，飘逸的衣衫随风送来缕缕馨香。
   
　　“笑，你们笑啥?”尹平结结巴巴的问。
   
　　 女人们又笑起来，尹平脖子和脸都涨得通红，只搓手、望着两个女人痴痴地问。
   
　　“嘻，平平还要吃莓姐了，嘻。”一个穿红衣服的女人朝绿衣服女伴儿说。
   
　　“哼，几岁的毛娃娃，想吃我哩，他有那牙板？”绿衣服女人忽地柳眉倒立，一看到尹平局促的样子，又咯咯笑弯了腰。“噢，这是刚回来的大学生平平吧。”
   
　　“啥大学生哩，谁晓得考得上考不上。”尹平话没说完，脸又红了起来。
   
　　“作践自个咋哩，大学生就大学生，你莓姐又抢不去。”说着，绿衣女人在尹平脸上摸了一把，“这脸白的象蒸馍，我摸摸。”话说完时，尹平脸上已受到柔柔的一触。
伴儿告诉尹平，刚才那绿衣女人是华成的婆娘，前年才接过门，挺勤快，嘴巴子也利索。
“
　　怪不得认不得。”尹平想起他那阵在上高中。
   
　　“莓子，她叫莓子，是个好女人哩！”伴儿仿佛自言自语地说。
   

　　今天是莓子家碾麦，起了场，全村的女人们都围着场沿排开，每人头上裹一方毛巾，俯身晃臂，用簸箭簸着麦。碾麦时全庄人都要帮忙的，尹平家再没人，他就帮着往莓子家里拉簸好的麦子，和他爷辈、平辈的人都和他友善地开着玩笑。
   
　　“把大学生今个给作践了。”
   
　　“凉房子好，还是阳坡晒起好?”
   
　　尹平脸红的像关公，“没啥哎，我试着差不多。”

　　不几回，身上就出了汗，和衣服粘在一起，磨得身上焦辣辣地疼。每次抬起身，他都要把目光在莓子身上停留一阵，莓子也在簸麦，一庄女人唯她的声音大而亮，她的身材在那帮女人中是拔尖的了。圆润的肩，纤细的腰，浑圆的臀，随着簸麦的节奏行云流水。
黑了，莓子挨家挨户叫人吃饭，说是帮了忙就要吃饭。到尹平家，尹平娘出来说，“算了算了，一个庄里隔家临居的还讲究个啥，咱家也饭也快熟了。”边说边指着自己的面手。
   
　　莓子就往回走，尹平送到门外。
    　　“想吃我的大学生，要是不怕嫌土脏了身子，啥时到咱土窝子耍来。”
   
　　尹平感到她灼人的目光，连忙说，“闲了来，闲了来。”
   
　　晚上要演电影，是一家办满月包下的。村里人都早早的吃上饭，抬着板凳到大场上头占好地方。尹平提着小椅子去的时候，刚过华成家门口，莓子一把夺过他的椅子说，“把
娃给我背上，一个大男人家，狠心叫女人背娃。”她就把背上的小孩接了过来，尹平忙接住背上。
   
　　看电影的人站满了大场，莓子坐在尹平身边，唧唧咕咕的说华成到莓子娘家帮忙割麦去了。说着，长长的发丝不时随风飘过来拂在他脸上，咬丝丝的。一月下来，尹平才渐渐晓得：莓子是村里公认的“好媳妇”，既漂亮又贤慧还热心，谁家有事，她总是第一个到，腿勤手快，就是男人华成有点钝，不太习惯她爱干净和爱看书的习惯，尹平后来知道莓子高二就辍学了，她学习好可因家里实在困难，供不起。
   
　　不经意，一场电影很快就演完了，回去的时候，尹平将睡着的孩子送到莓子家，放在床上转过身时，莓子望着他说：
   
　　“不坐会儿？”
   
　　“不了。”尹平说完，提起椅子。
   
　　“嫌咱屋里的土淹了你！”莓子一把拽过他的椅子，按他坐了下来。
   
　　莓子端来苹果，黄白黄白的六月苹果甜津津的，莓子身上的香皂味不断漂进尹平的鼻子，一盏煤油灯火在静静亮着，尹平第三次看莓子时，刚触到她的目光，倏地就低下了头。
   
　　终于当莓子给孩子掖被子的时候，尹平看到近在咫尺的诱人的身姿，禁不住从背后揽住了她，那时莓子刚要离开床，那时他忽然想起刚才电影中的一个情节。尔后莓子使劲挣扎，尔后他越抱越紧，她没有叫喊，软软的没有力气，任他抱着，后来当他解她衣服的时候，她忽然很坚决地推开了他。
   
　　“不，这不好，这不好，会害了你的。”
   
　　莓子摇把他送出门，喃喃地说，我不能害了你，更不能对不住华成，虽说他蛮。”尹平回头望时，依稀看见莓子的泪珠在月光下莹亮莹亮。
   

　　尹平终于等到了大学录取通知书，那是看电影看后第七天的晌午，老远送信员就喊开了，尹平，你的挂号信。当乡亲们送他上路时，他没有看见莓子，自从那晚后，萄子一见他就老远地躲开，走远了，又偷偷地张望，尹平自己感到自己很下作，也不敢正视莓子和华成，当然他晓得华成并不知道。
   
　　燕子河的水涨了许多，一片片青草，十分诱人，一棵棵柳树、泡桐树在风中舒展着枝叶。
   
　　快到垭豁梁时，他老远看见路上走着一个绿衣女人，背着身缓缓地走。莫非是莓子？他急急忙往前走，快到跟前时，那女人猛地转过身，塞给他一样东西，说了声，“好好念大学。”就跑着离开了。
   
　　莓子，莓子，他小声地叫喊。
   
　　尹平手里拿的是一双绣花鞋垫。
   

　　一年的大学生活，尹平总感觉到十分紧张，还有几分不习惯，城里没有青山绿水，没有鸟语花香，只有一座座高楼大厦和满街满街的人……

　　放假他回到村时，又是麦收时节。

　　那天他没见莓子。
   
　　当他晚上转到莓子的家时，和去年一样，华成又帮莓子娘家收麦去了。
   
　　“是平平，坐，坐。”莓子没有抬头，只是递来了凳子。
   
　　尹平坐下，偷眼望去，莓子依然那么光彩照人。她给平平给烟，他说不会抽，手碰到她的手，她倏地缩了回去，他给孩子买了些饼干、巧克力，孩子不要。莓子说了孩子才拿上，孩子要他讲故事，他就讲了城里人的生活，讲了大学生的故事，渐渐地，他发觉莓子也早已入神地、静静地听。   
   
　　“要是莓子也接着念书，考个大学多好呵!”尹平忽然想到，“那样，莓子的生活又是怎样一个结局呢。’
   
　　后来孩子睡着了，尹平的目光就飘向萄子，莓子低着头抚着衣角，最后她把孩子摇醒。

　　“听，听你平平叔给你讲故事。”
   
　　孩子听了一阵又睡着了。夜很深了，尹平站起身，莓子送到门口时他一把抓住她的手，她顿了一下迅速地抽了回去，一下子关上了门。

　　尹平走了没几步，又听见门响的声音，看时，莓子的眉上又挑着晶亮晶亮的泪珠，和去年那天晚上的一样颤。
   
　　“找一个好的，识字的，华成是个老实人，也苦，咱们再不能对不住他。”一个哽咽的声音传过来。
   

　　偌大的场上铺着金黄色的麦子，牛已碾乏了，不住的吐着白沫，麦还没碾净。西天边上就飘起一团黑云，帮忙的人每人一把裢枷，“嘭啪，嘭啪”打麦的声音，随着人们身子的一起一伏地响起。尹平有些感冒，立在场边树荫下，华成高大的身躯随着裢枷也一起一伏，豆大的汗珠顺着黝黑的脊背滚落下来。“嘭”、“嘭”，一下、一下，仿佛敲打着尹平的心。尹平的脸前忽然幻化出——华成穿着锃亮的皮鞋，身着笔挺的西装，派头十足……一身真丝连衣裙的莓子，肩挂漂亮的坤包，挎着伟岸的丈夫在街上走过，吸引来满街人的目光……   
   
　　“唉，华成要是识字，莓子要是考上大学……”尹平不再想，他车转过身，里有些濡湿。他听见莓子在招呼着给帮忙的人倒水。
   
　　一种惭愧、内疚的情感涌满全身，尹平急急地往家里走去。
   
　　三天后，尹平离开了燕河村，他说按学校的安排要到外地去搞调查，临走前他又去县城买了一大摞书和作业本，嘱咐父母一定交给莓子的孩子，让她好好学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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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柄

最初由 疯言风雨 发表
"很理性的文笔，很纯净的故事。在那依稀燕河的微波里竟也悄悄孕育着一个美好的风月情事。一种舒缓的描述将人渐渐带入一个另人向往的佳境！"

同感.
问好小叶!

谢谢你呵！

疯言风雨

"很理性的文笔，很纯净的故事。在那依稀燕河的微波里竟也悄悄孕育着一个美好的风月情事。一种舒缓的描述将人渐渐带入一个另人向往的佳境！"

同感.
问好小叶!

叶柄

最初由 落梅 发表
很用心地读了，让我感觉到好真实，我挺喜欢的。

谢谢您，好九没读您的文章，很想呢！

落梅

很用心地读了，让我感觉到好真实，我挺喜欢的。

叶柄

最初由 马碧静 发表
　　精华作品！

呵呵，谢谢！

马碧静

最初由 一楠 发表
很理性的文笔，很纯净的故事。在那依稀燕河的微波里竟也悄悄孕育着一个美好的风月情事。一种舒缓的描述将人渐渐带入一个另人向往的佳境！

　　精华作品！

叶柄

最初由 蓝色的小木屋 发表
是的，作品首先在打动自己，就能打动读者。问好！

呵呵，又见木屋斑斑，好高兴哦！

蓝色的小木屋

最初由 陌笛 发表
情景动人,飘满浓韵生活气息的燕河赋予了人们悲喜和欢乐。

是的，作品首先在打动自己，就能打动读者。问好！

叶柄

最初由 一楠 发表
很理性的文笔，很纯净的故事。在那依稀燕河的微波里竟也悄悄孕育着一个美好的风月情事。一种舒缓的描述将人渐渐带入一个另人向往的佳境！

谢谢！

叶柄

最初由 天姝 发表
小说还有拓展的空间。

谢谢！

叶柄

最初由 妖娆月色 发表
我们生活在人们周围，人们又把我们包围在中间，这一圈圈了关系里，有着许多感人的故事，比如爱情，友情，亲情。

问好啊！

叶柄

最初由 陌笛 发表
情景动人,飘满浓韵生活气息的燕河赋予了人们悲喜和欢乐。

呵呵

妖娆月色

我们生活在人们周围，人们又把我们包围在中间，这一圈圈了关系里，有着许多感人的故事，比如爱情，友情，亲情。

陌笛

情景动人,飘满浓韵生活气息的燕河赋予了人们悲喜和欢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