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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原创] 凉手表哥 [打印本页]

作者: 水如空 时间: 2006-6-30 22:10
标题: [原创] 凉手表哥
　　凉手表哥

　　大概姑父和姑妈从结婚的那天起就没有过一天和和气气的日子，直到后来抱了孙子还是这样。

　　姑妈年轻时是个病殃子，奶奶什么活儿也不叫她做。后来嫁出去，干啥啥不行，自然就给婆家瞧不起。偏偏她那个婆婆又不是个和善的，看着儿媳妇不顺眼，就怂恿儿子。姑父脾气又不好。于是姑妈三天两头就被敲打一顿，受的气就不用说了。后来有一次，姑妈实在受不住了，就夹了包衣服跑回来，跟奶奶哭诉，说什么也不回婆家了。奶奶就说：“你瞅你，还能找个啥样的？人家要你就不错了。”姑妈一想，这话也对，又没有别的办法，只好忍辱负重，又回到了婆家。

　　表哥出世后，并没有改变姑妈在家的地位，反倒成了她的累赘。如果说前一次她要真的下决心不听奶奶的，断了这桩婚姻，倒也没什么难处；可是现在有了孩子，她天生就是一副软弱的心肠，自己挨打受气不要紧，撇下孩子终究狠不下心，只好就这么一直捱下去，不做别的打算。这一捱就是二十几年。

　　表哥从小就是看着爹妈又吵又闹着长大的，生就了那么一副冷酷的怪脾气。家里一闹起来，他从来都是不哭也不叫，只那么愣怔怔地看着，或者干脆躲出去，在哪个角落里自个儿弄高粱秆儿、小泥球儿之类的东西。等家里平静了再悄悄地回来。

　　姑妈虽然是为了孩子才留下来的，可是生性软弱，护不起孩子，表哥在外受人欺负，回家里来也没个撑腰的；后来他就很少和别的孩子一起玩儿了。有时受了委屈，回家也不和大人说，就都咬咬牙忍过去了。

　　记忆中，他大概只有我和在一起时才会真正开开心心地笑出来，也只有在我们家里他才不会整天绷着脸，才会像个真正的孩子。

　　奶奶心疼外孙子，隔上个十几天就会打发父亲接他来住几天。后来听表哥说，那时候他每天在家都悄悄地盼着姥姥家来人，好接他去过几天不用提心吊胆的日子。

　　表哥来了，我们就一起玩儿，晚上还睡在一个被窝儿里。我们家是他快乐的天堂。他只比我大一岁，个儿也没我高，人也没我胖，玩什么都听我的，我们之间早就模糊了大小的界线。

　　那时候我的挑拣也不少。比如吃饭的时候就从来不和他用一个菜碗，因为他的鼻子下面总是挂着两趟长长的鼻涕。有时我还会嫌他作什么太笨太慢，随口训他几句。他也从不还口，只那么默默地听着；一旦我高兴起来，不再计较他了，他就会快活得又蹦又跳起来，像只出了笼子的小兔子。

　　没多久，我就不跟他一被窝儿睡了。那是一年冬天的事，他七岁，我六岁。那天下午，奶奶刚刚打发父亲把他接来，吃过晚饭，奶奶就铺好被子要我们睡觉了。我先脱下衣服钻进被窝儿，他也随着脱下衣服钻进去。我随手摸了一把他的肋头，说：“你真瘦！一点儿肉也没有。！”他说：“谁像你那么胖！”一边也伸过手来摸我。我当时“妈呀”一声就叫出来：他那只手太凉了，简直和冰的一样。我又摸了摸他的全身，都是热乎乎的，只有手和脚都是透骨的凉。

　　那以后，我就不肯再和他一起睡了，为这事还挨了奶奶的巴掌，可是我终究不肯屈服，奶奶只好给他令找一副小被褥，叫他一个人睡。

　　以后，我每次见着他都要摸摸他的手。冬天里，他的手总是冰凉冰凉的。夏天不那么明显，可是也比别人的温度低一些。有时热极了，我就叫他把手放在我的额头上，真会舒服上好一阵子呢！

　　有一次，表哥偷偷和我说：“像你多好，手总那么热乎；我姥说我是苦孩子，‘手脚凉没人疼没人热’呢！”

　　我也常常听奶奶说那句话，想不到他会记在心里。我看见他说那句话的时候，两片鼻翼翕动着，睫毛深深地垂下去……

　　这已是十几年前的事儿了。后来表哥上了县重点高中，个子长高了两三倍，唇边长了一圈儿黑黑的绒毛，居然也成了一个伟男儿。姑妈的婆婆也早已不在人世，姑父和姑妈虽然还是口舌不断，也不像过去那样拳脚相加了。表哥从小学习出众，一路过关斩将，上高中后还是名列前茅，想来考个大学是没有问题的。姑妈看着儿子出息，总算有了盼头，便把一切都看着淡了；一谈起儿子，她的脸上总会露出掩饰不住的自豪和喜悦。

　　可是谁也料不到，离毕业还有半个年头，寒假回来，他竟带回一个个子不高、形容削瘦的女孩子。那女孩子叫小华，是他的同学，也是他的女朋友。

　　有一点可以肯定，一定是那个小华先追表哥的。我了解他，他尽管各方面都十分优秀，可是天生的自卑使他不会去主动追求别人。至于以他的个性为什么会轻易成为她的俘虏，相当长的时间内我都找不到一个明确的答案。

　　小华在表哥家住了两天。那两天里，不知道表哥是什么心情，我见到他时，他和往常一样，仍然是一副冷漠的样子，没有兴奋也没有担忧。言语动作中，我能看得出小华对他的关心以及他对此深深的满足。

　　和小时候一样，我又忍不住摸了一把他的手。时令已是深冬，也许由于我刚从门外进来，竟然感觉不出它的冷暖。

　　他会意地在我手上轻轻捏了一下，没有说什么。我悄悄地凑在他耳边开了句玩笑：“这回可有人疼，有人热了。”他只不过淡然一笑，很快又恢复了原来的那副表情，没有一点点喜怒哀乐。

　　事实果然不出我所料，姑父对他的举动极为恼火。小华走后，他就大发了一通脾气，要表哥趁早跟她一刀两断，收回心思好好准备来年的高考。姑妈懦弱，看着儿子伤心，不知如何是好。

　　表哥在炕上足足躺了三天，不吃也不动，想以此来表示抗议。然而没有用。在火力威慑失败之后，姑父又采取了心理攻势。他找来一干直近亲属，甚至表哥小学中学的老师，满满聚了一大屋子，大家轮番上阵，足足又是劝了一下午，表哥仍是无动于衷。直到最后，姑妈送走了众人之后，声泪俱下跪到了他的面前……

　　我没有见到当时的情景，也不知姑妈都说了些什么。但我可以想像得到，一生懦弱的姑妈在涉及到儿子前途命运的时刻，却做得那样坚决，那样义无反顾。

　　表哥还是屈服了。开学那一天，他终于又打点行囊，踏上了返校的路。

　　姑妈知道我们谈得来，特意捎信儿叫我去送他。

　　那天冷得厉害。一冬的积雪本来已经化了大半，这时却又冻结成冰，路面光得如一面巨大的镜子。我们起得早，路上没有几个行人。我用自行车推着很需要，表哥背着个黄帆布的大书包，我们俩一前一后默默地走着。

　　路边的汽车站点儿只有三四个等车的人，没有一同来的，互不认识，都各自站在一边，没有人说一句话。周围静得跟这天气一样冷。

　　我想我该劝他两句。

　　“其实，大伙儿也是为你……”我刚一开口，就被他摆了一下手给打断了。我知道他的脾气，就不再往下说。一路上默想的所有的话，到这时候全给他这一摆挥到了九霄云外去了。我们就再也没有话说。

　　汽车来了，我把行李搬上车，他等那几个人都上去后才慢腾腾地蹬上踏板。刚一进车门，他忽然把身子转过来，一只脚还留在最后一级踏板上。他嘴唇翕动着，淡淡地说了一句：“我什么都知道……”

　　他没有继续说下去，脸上依然淡淡的，用右手扶着肩上的书包，左手腾出来，向下探着身子，一直把手伸到我面前。我习惯性地握住了，只觉得一股寒气从指尖直传到体内，不由得连打了两个冷战……

　　半年后，表哥又回来家里，而且落地生根了——他没有考上大学。这我可没有料到，更叫所有的亲人大为叹惜。他却像没事儿人似的，一点沮丧也没有，安安心心地回家务农。至于那个小华倒底是考上大学、远走高飞了，还是同样落榜回乡、另有所爱则不得而知了，表哥也从来没有提起过。

　　回来后不到半年，就有给表哥提媒的，他也不说什么，跟了家人就去相亲，回来姑父问他，就说挺好的。后来中秋节接过来住了几天，姑父说她干活儿不太利索，表哥也说是。不久这事儿就吹了。

　　过了第二年正月，又有人给说亲，表哥还是不说什么，照样跟着去相亲，回来后也不发表意见，反问他爸：“你看咋样？”姑父说是正经人家儿，长相也没挑的，第二桩婚事就这么定下来了。

　　来年过了三月，表哥年满二十二周岁，姑父就大摆宴席，给他办了喜事。又过了一年多，就又添了个小小的生命。而这期间，我上高中、考大学，走的正是大家希望表哥该走的那条路。

　　去年冬天，我放寒假回家，奶奶和我说：“上你大哥那儿去看看吧！就你能跟他唠一块儿去了。”我想也该去看看他了，就借了辆自行车，顶着北风到他家去。

　　见到表哥时，他还是那副漠不关心的样子，只是眼皮显得更重了一些，唇边的黑绒毛也更浓了。他怀里正抱着孩子，嘴里不住“噢噢”地哼着，哄孩子入睡。

　　我见只有他一个人在家看着孩子，就问：“嫂子呢？”

　　表哥说：“回家了。”我便没有再往下问。

　　这时，姑妈不知从谁家串门回来了，一进门就接过孩子，一边嘴里絮絮叨叨地说个不停：“你说让我咋整吧？就说我就这一个儿子吧！也不是非得用他养活，分了家还不干，就搁一块儿成天作祸我。你说我有啥着儿吧……”多年来她的懦弱没有多大改变，可是却比以前唠叨多了，一说起来就是没完没了。

　　我也听说过表嫂的一些传闻，是从她娘家那边传过来的。说她娘家妈就是这么教的，告诉她不管咋说也别分家，搁一块儿吃他们的、喝他们的，非得好好气气那俩“老犊子”（当然是指姑父和姑妈了）不可。反正他们就这一个儿子，早晚也得跟他们一起过，要让他们压住还行了？

　　表哥他们当然不一定听到这话。不过跟这种理论指导下的媳妇生活在一起，情形自然可想而知了。我又从姑妈那里知道，半个月前，表哥和表嫂为一件什么事打起来了，他发了火，把媳妇揍了一顿，媳妇就跑回娘家去了。娘家来了两回人说和，叫表哥认个错，去接回来，谁料他来了宁劲儿，只说：“愿意回来自己就回来，不回来拉倒。”所以到现在还得他自己哄孩子、喂奶粉、洗尿布什么的，一刻也不得清闲。

　　我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姑妈只顾和我说话，孩子又在她怀里哭起来了，表哥伸手把孩子接过去，抱在怀里，一只手轻轻拍着，嘴里还不住“噢噢”地哼着，哄孩子入睡。

　　姑妈唠唠叨叨着过东屋去了。表哥哄睡了孩子，熟练地扯过小褥子小枕头，把孩子放下，又轻轻盖上小被子，掖好了，又仔细端详一下，才直起身来，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我们都默默地坐着，不知怎么开口。他的两只手始终握在一起，不停的揉搓着。从手背上那透着紫灰色的皮肤中，我分明感觉到它们含着的逼人的温度。（水如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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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天姝 时间: 2006-7-2 16:25
朋友，你好，语言不错。

作者: 武俊岭 时间: 2006-7-2 16:53
行文朴实，语言较为自然。

作者: 蓝色的小木屋 时间: 2006-7-2 18:29
作品比较朴素，人物也写得不错。问好！

作者: 水如空 时间: 2006-7-2 21:40
是啊。我的小说只是语言可以了。内容大概没有可取吧！

作者: 猪儿粑 时间: 2006-7-2 22:00
＂凉手＂表哥，也许唯一一次手热就是因为与小华的恋情吧，只可惜．．．
＂他的两只手始终握在一起，不停的揉搓着。从手背上那透着紫灰色的皮肤中，我分明感觉到它们含着的逼人的温度＂－－但愿他双手揉搓出暖人也暖自己的温度来．
问好水如空：）

作者: 叶柄 时间: 2006-7-3 07:43
握手！

作者: 天行健 时间: 2006-7-3 21:29
问好水如空朋友，小说平淡了些，主题似不够集中

作者: 水如空 时间: 2006-7-4 22:04

最初由叶柄发表
握手！

握手！

作者: 水如空 时间: 2006-7-4 22:15

最初由猪儿粑发表
＂凉手＂表哥，也许唯一一次手热就是因为与小华的恋情吧，只可惜．．．
＂他的两只手始终握在一起，不停的揉搓着。从手背上那透着紫灰色的皮肤中，我分明感觉到它们含着的逼人的温度＂－－但愿他双手揉搓出暖人也暖...

也只有说一声“但愿如此”了。

作者: 水如空 时间: 2006-7-4 22:18

最初由天行健发表
问好水如空朋友，小说平淡了些，主题似不够集中

多谢！

作者: 马碧静 时间: 2006-7-5 23:37
　　其实，从小说别出心裁的题目及富含深意的结尾来看，此小说是有些厚度的，只不过采取了白描手法而已。生在这样的农村、这样父母不和的家庭很容易产生个性上的压抑，由此最有可能形成的性格要么很调皮捣蛋，要么就是冷漠低沉的。他兴许一生的热情就是那次自由恋爱，不过却被轻易谋杀了，他的秉性里或许也继承了母亲的懦弱吧，这就是导致他平淡或是悲哀的一生。
　　个人认为在细节和心理活动上可以再强化些，那样易于把表哥的特殊个性凸现化，更便于读者接受。管见！
　　精华鼓励！

作者: 水如空 时间: 2006-7-6 21:57
[QUOTE]最初由马碧静发表
个人认为在细节和心理活动上可以再强化些，那样易于把表哥的特殊个性凸现化，更便于读者接受。
谢指点！细节自认为有些了，但心理活动是欠缺了，不知该怎么表现啊．第一人称只能写＂我＂的心理啊，如何写表哥的呢？
还请多多指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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