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人更在春山外

一孔

　
　　
　　春天在这儿，这儿有春天的山，春天的水。
　　
　　山，就在眼前，满满的绿色，随意流淌；草木绵延，参差起伏，画着起伏的曲线，柔和温润。许是刚刚下过雨吧，枝头上俨然还能见到豆大的水滴，在阳光的映射下，发出夺目的光芒，那光芒链接着你的眼球，吸引着你的脚步，你走过去，你淹没其中，你也成了春天的点缀。
　　
　　春天的水是活泼的，轻轻地走，欢快地跳，伸伸胳膊，扭扭腰肢，用柔和的曲线洗湿着春天，踩着她固有的鼓点，从山间走来，从身边走过，残存的冰块被击碎，隐匿的枯枝被冲走，它偶尔还会触碰一下阻隔的石块，俏皮地溅起晶莹的水滴。
　　
　　有山，有水，还有柳条，有细雨。
　　
　　我很少在景物里游走，从来都缺乏一些寻找的天赋和勇气，我总觉得世界不是眼前这样的，世界是你心里的样子。可是偶尔在一个雨后的下午，散淡地走路边行走时，我妥协了。
　　
　　如丝的柳条分列在你的左右，低垂的柳叶不规则地在你眼前铺展，变成了绿色的网格，柳叶的枝头犹如初出的茶叶，浸泡在大自然的体内，一样的新，一样的嫩，肆意舒展，风姿婀娜，摇曳生辉；规则的鹅卵石摩挲你的脚板，游丝般撩拨你的脾胃，周边更有蔓延的水汽把你包围，苍山的掩映，绿水的环绕。此刻，空气是甜的，心思是细的。
　　
　　山上的茶园在吐绿，水里的春潮才松动，冻裂的土地在愈合，肃杀的寒风已然辞行。
　　
　　总会遇到一些美丽的油纸伞，总是会遇到上扬的微笑，生命在春天勃发，新生在春天起航。
　　
　　山上的桃花开了吧？
　　
　　开了，一簇一簇的，红得像霞，艳得像火。
　　
　　幼时的村落，庭前屋后都会有两株桃树，而后山则是偌大的一个桃园。从家里出发，绕两个弯，虽然有些坡度，哪里能难得住少年的渴望？坐在桃树下，看着桃树吐枝，发芽，结蕊，开花，伞盖般笼罩着桃树，间或微风拂过，花雨漫天，润湿了清平时节，塞满了少年的心扉。
　　
　　桃花会落，但落下去却换来了丰收的果实。硕大的桃子压弯了桃树，桃子的尖角出渗出微微的红晕。我们摘下来，在衣服上随意一擦，直接就吃了起来，吃到肚皮发涨，吃到天色渐晚，我们天黑进门，美美入梦。梦里无关桃花。
　　
　　美成为一种需要的时候，美是自然的；美成为一种生长的标签时，美得才有力量。
　　
　　我们不曾错过，我们只是没有珍惜；我们没有讴歌，我们只是用时间堆积成记忆。
　　
　　田园里的油菜花也是一样。没有比它更普通的了，秋天的土地被切割成方方正正，弯腰栽种的是我们的父老乡亲。经过一个冬天的孕育，春风一过，一片金黄，陷落在四周的群山中间。我们摇着枝干，吹着花蕊，脆弱的枝干摇摇摆摆，粉嫩的花蕊簌簌落下。我们在田野里穿过，我们一路芬芳。
　　
　　后来，我们收割了菜籽，挥舞的镰刀，绷紧的肌肉，是田野里的主旋律。满满的口袋压弯了修长的扁担，弯曲的土路上充满了男人健硕的腰板和女人彩色的头巾。男人的脊背上纷飞着豆大的汗珠，女人斑斓的头巾上裹挟着收获的喜悦。那是野性的舞蹈和力量的宣泄。
　　
　　一切都是好的。春种秋收，老少更替，炊烟袅袅，溪水清清。
　　
　　我们被美丽豢养，似乎从来如此。
　　
　　一种质朴的美好填充在一个个质朴的心灵里，刻下了永远的印记。在我们偶尔模糊了自己的时候，山风提醒着我们初来时的自由，土地告诉我们成长中的敦实。
　　
　　或许曾经有段时间乃至于现在还在持续，山峦裂开，土地被填满，炊烟被吞吐，竹林被掩埋，处在人生十字路口的我们刚好与命运撕扯着，来回拉锯，时而狂喜时而颓败。无止境的奢望让我们始终心有不甘，于是，我们迁移于自然，愤怒于世界。一切都将暗淡，一切都不在合理。面对自然的伤口，我们想起了自己的伤口，心生恻隐，愤懑不平，我们想找回那些月白风清的日子，我们希冀一切可以重来。
　　
　　我们唯独忽略了任何事物都像我们自己，都是在寻找与尝试，无论是否找到了出口，是否得到了涅槃。我们都是以时间的逝去作为代价的。
　　
　　得到与失去共生共容，得到的同时会失去，失去的失去总会有另外一种补偿。
　　
　　所以从来就没有绝对意义上的得到与失去，就像伤口，总会等到愈合的那一天。
　　
　　在一贫如洗的日子里，我们用土地换来了康宁；懵懂青涩的年代里，我们以历练换来了生活的体悟。小的时候希望长大，长大之后希望变小。孤独的时候希望得到慰藉，群居的时候我们苛求清净。世界本来很简单，像月亮的阴晴月缺，像流水的逝者如斯。我们应该是站在月下观赏的人，我们还是在溪水边嬉戏的人。
　　
　　我们陷得太深，进得去，出不来。如果说这个世界上有张无形的巨网，但是吐丝的蜘蛛却是我们自己。
　　
　　当一个旁观者。远远低站在一边，温和地微笑，善良地待人，谦恭地相处，勤俭地生活，礼让地自勉。在一个喧嚣的时代，我们的心里保留一份那份温良恭俭让，我们可能就永远揣着春天。
　　
　　王阳明住在龙山，面对着葱郁的竹子，顿悟。从此，良知之外更无知。
　　
　　我站在街角的栏杆边，看着匆匆的人们还有匆匆的岁月，我发现我们不该懊恼我们还有多少没有得到，而是思量我们至今还有多少没有失去，于是，很满足，觉得自己已然完成了从青年到中年的蜕变。
　　
　　生命原本很简单，就是一个不断失去的过程，你应该和生命的律动合拍。
　　
　　曾经相当不适，桃花和油菜已然沦为风景，是龚自庵笔下的病梅吗？
　　
　　如今再看桃花与油菜花，他们美丽依旧，而且似乎多了一些规整，有什么不好呢？贫瘠的时代，他们满足于我们的肌体，康宁的日子里，他们抚慰我们的精神，都是我们好的陪伴。同时，在拥挤的城市，她们用来装扮着风景，对抗着雾霾与躁动，在而宁静的乡村，他们自由地生长，继续创造着财富。都是价值体现，也都是各安其所。
　　
　　春有百花秋有月，夏有凉风冬有雪；若无闲事挂心头，便是人间好时节。
　　
　　这是佛教的智慧，这不仅仅限于佛教。
　　
　　平芜尽处是春山，行人更在春山外。这是欧阳修很好的句子，无论是传统的解读还是自己的体验都是一种离愁别绪，淡淡的怅然，溢于字里字外。可就在这个春天里，我想到如果剥离整首诗词，单独面对这句词的时候，很无缘无故，理解上出现了偏差。
　　
　　站在春天里，满世界都是春天，无论山水，无论远近。那个“行人”固然不在身边，可是他（她）所在的地方不还是春天吗？“行人更在春山外”，春山之外是春天，那还有什么不好呢？这里有一份全景式的描绘，意境被丰富，空间被拓展。
　　
　　起于写情，但不仅仅是写情。你可以按照你的方式放飞思维，可以无边无际。
　　
　　我读出了惦记，也读出了放心，因为我信任春天。
　　
　　再说，这两句的确很美，足矣！
　　
　　

一孔

指间年华 发表于 2016-4-13 09:58
我感觉你又变煽情了。

你的意思是你传染的？

指间年华

我感觉你又变煽情了。

指间年华

我感觉你又变煽情了。

剑鸿

删掉议论，是很好的散文，加入议论，是很好的随笔。这种两栖题材能写出如许诗意，赞佩。

水如空

一孔 发表于 2016-4-12 09:56
俺本来就小资哎，后来不是让那个谁谁同化了不？现在这叫归来。看山是山，看山不是山，看山还是山，大抵如 ...

当自己是陆犯焉识呢？还《归来》……

一孔

木门长子 发表于 2016-4-12 09:50
文字之间的矫情自然不必说，矫情之外的春情自然也不必多说。因春说春快乐了的心情这才是此文的根本，不需要 ...

哥好容易矫情一回，一匹人给我逮个正着，哈哈

一孔

水如空 发表于 2016-4-11 21:00
坏了，孔版彻底沦陷了，被小资占领了。遥想当年，进行无产阶级革命时候，那文字……
如今直接跳到“春天的 ...

俺本来就小资哎，后来不是让那个谁谁同化了不？现在这叫归来。看山是山，看山不是山，看山还是山，大抵如此。

木门长子

文字之间的矫情自然不必说，矫情之外的春情自然也不必多说。因春说春快乐了的心情这才是此文的根本，不需要什么大道理，“理”都 是由自己来悟的；也不需要过分的表白，春心本身就是要用春心焐的，只是这字里行间有了太多做人的独特意识，也就有了让人说道的根本。中年自然成熟于青年，而青年也是中年的铺垫与必经的过住。由此，美好依旧，至直永远。欧阳修的句子本是用来表达离愁别绪的，经你这么一演绎有了别样的精彩。行人更在春山外，春山之外又何曾无行人？

水如空

坏了，孔版彻底沦陷了，被小资占领了。遥想当年，进行无产阶级革命时候，那文字……
如今直接跳到“春天的山，春天的水”了……一旦被春情占据，立马就布尔乔亚喽……

夏冰

得到与失去共生共荣。原初与现实。理想与憧憬。信任。

一孔

伴伴 发表于 2016-4-11 13:58
且行且思，且文且美

谢谢阅读，希望在江天玩得开心。

伴伴

且行且思，且文且美

一孔

夏冰 发表于 2016-4-11 11:29
就顾了盖楼了。
哎，亏得你这篇文字，放松了。

放松就好，事情总得有个结束的时候。

一孔

柳藏 发表于 2016-4-11 11:18
怀春少年。。。

你以为你不是？哈哈！

夏冰

一孔 发表于 2016-4-10 16:31
这座都占了，人哪儿去了，我这茶没地搁啊！

就顾了盖楼了。
哎，亏得你这篇文字，放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