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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 浮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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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6-8-10 12:35 | 只看该作者 回帖奖励 |倒序浏览 |阅读模式
  这是一个不引人注意的女孩子,矮矮瘦瘦的,穿着白色的高领羊毛衣,和一条陈旧的背带牛仔裤,在这样的春季,很容易被姹紫嫣红给埋没。

  不引人注意,因此一个人专注,在拥挤的人群中,莫言双手插在裤兜里,蹓跶在大街上,漫无目的地打量着路旁商场里面或是精美的艺术品,或者衣着考究的上层人士。

  走过一家电器商场时,里面很张扬地放着任贤齐的一首歌,“希望你明年冬天樱花开会回来,让我看看你过得不坏,我会把我们的事统统锁进脑海,纪念我们不凡的爱……”

  一首很煽情的歌,如果,这首歌,在一个黑的不眠的夜里,一个人的时候,从收音机里面轻轻的传出来,也许,真的很容易让人想起一个很久以前认识的人,或者,一段很久以前若隐若现的心情。莫言暗暗地想着,暗暗地笑了笑,其实每个人的心中都隐藏着无数的人,只是,时兴时衰,时隐时现。

  街上的行人匆匆者,大都面无表情,缓慢前行者,要不神色凝重,若有所思,要不三三两两,有说有笑。处处标榜着这是个富足的,有点懒散和惬意的城市。莫言在这个熟悉的城市里,逛着一个人的街,看着陌生的人群。

   “莫言……”

  一个迟疑的声音,夹杂着惊喜,从后面响起。莫言顿了顿脚,仅一秒钟的停顿,又继续往前走。在这个城市生活了这么多年,除了公司的同事,没有一个熟悉的人,而他们,现在都不可能会走在这条街上,谁会认识她,世上同名之人太多而已。

  “莫言,是你吗?”一个高大的身影挡住了她的去路,莫言抬起头。

  有道是,人生何处不相逢,莫言心里一惊,很快便镇定下来了。他乡遇故人,应该高兴吧。莫言仰头,微笑着看着来人。

   “真的是你吗,你怎么会在这里?”惊喜,诧异,不容置否,一种种表情从他脸上滑过,莫言笑而不语,像他这个年纪,原本也不应该如此喜形于色。

   “哲,这个小女孩子是谁啊?”一个甜甜的,儒儒的,软软的声音,不用看,只闻其声,就知道,这肯定是个漂亮的,有着高等背景的贵族女人。

   “呵,”张迁哲回过了神,拉过女孩子的手,说,“来,静静,我跟你介绍,这是我的小师妹,莫言,高中时期的。”然后又转过头对莫言说,“柳静。”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张迁哲顿了顿,才接着说,“我的未婚妻。”

  真是人如其名,莫言叹道,静如弱柳扶风,一身的淡雅,和恰到好处的装束,才子璧人,很遥远时期小说中的人物,此时立于眼前。

   “好可爱的小师妹。”柳静伸出纤纤玉手,摸了摸莫言的头发,只是这样轻轻的一个动作,便把他们之间的界线划得泾渭分明,他们是成人,而她是小孩。莫言依然笑而不语。

   “静静,你先回去,我想跟小师妹聚聚,好久不曾见面了。”张迁哲掏出一串钥匙递给柳静,“你先回去吃点东西,不用等我。”

   “这……”柳静脸上的表情一闪而过,旋即应允,“好吧,有时间带小师妹回家坐坐,好可爱的小孩子呢。”然后又回头拍了拍莫言的脑袋,莞尔一笑,便轻轻的道了声,再见。

   莫言点了点头,看着眼前美丽的身影消失在人群中。

   “莫言,我们去喝杯咖啡好吗?”

   “不,我不爱喝咖啡。”莫言的肯定,令张迁哲多多少少有点尴尬。

   “那么,陪我进去坐坐,可以吗,你看,我们不可能站在大街上挡住人家的过路吧?况且,我还想好好向你道歉。”

  莫言想了想,跟着张迁哲进了附近的名典咖啡。咖啡厅装修得十分考究,斑驳的油画,昏沉的壁灯,和喁喁低语的情侣。莫言穿着背带牛仔裤,跟眼前的情调气息十分的格格不入。

   “晚上好,请问二位要点什么?”张迁哲刚为莫言拉开椅子,漂亮的侍者便上来殷勤的招呼。张迁哲抬眼示意莫言。

   “我对咖啡没有研究。”莫言笑笑,耸了耸肩。

   “呵呵。”张迁哲笑道,“那好,就两杯黑咖啡吧。”

   “请稍等。”侍者浅笑,低头转身离去。莫言抬头张望远处的乐池,一个纤细的女孩子,背对着他们,双手抚拨琴弦,如云的秀发披在后肩,一双素手洁静。 “暗中自有清香在,不是幽人不得知。”莫言低语。

   “你说什么?”张迁哲问道。

   “呵,没有。”莫言笑笑,“这么高雅的环境,真的让我感到不自在。”

   “傻丫头。”张迁哲笑着说,“你真的一点都没变,跟八年前一模一样。”

  八年前,八年前是什么模样?莫言轻笑,侍者已送上了两杯咖啡。黑黑的,热气腾腾,只是浅浅的两杯,却深不见底。

  “谢谢。”张迁哲礼貌的点着头。八年的时间,体育健将已成了翩翩绅士。莫言轻轻的搅拌着面前的咖啡,并不喝。

   “你还在读书吗?”张迁哲端起咖啡,轻轻地喝了一口,又轻轻地放下。

   “读书?”莫言一愣,“没有,毕业了,三年,做房产。”

   “毕业三年了?还房产?”张迁哲有点不敢相信。

   “房产就怎么样?黄鼠狼就可以变成狗吗?”莫言鼻头轻轻一哼。

   “卟,”张迁哲忍不住笑出了声,“你这丫头,还是那样子,要么不说话,要么噎得人缓不过气。八年,八年的时间居然没有让你改变一点点……”张迁哲若有所思。

  八年,八年前是什么模样。莫言低头一笑。八年应该是很长的一段时间吧,莫言将视线停留在乐池演奏古筝的那个女孩子身上。

  那年中考完,莫言大病了一场,等到拿到重点高中的录取通知书时,差不多就剩下一副骨骸了。记得舅舅带她去报到时,班主任怜惜的说,这孩子怎么象根绿豆芽。

  病后的莫言正应了她的名字,十分沉默,也很孤僻,一个人漠然地走着上下学的路,似乎这个世界与她并无关联。

  其实一个人的时候并不代表寂寞,至少莫言是这样想的,例如可以把口哨吹得山响,例如可以对着一片树叶发呆。例如去数池塘里的荷花又开了几朵,例如可以跳着阶梯到达五楼的教室。不想认识谁,就不用在意任何人的目光。莫言在一个人的世界里,自得其乐。

  你在桥上看风景,看风景的人在桥上看你。张迁哲注意莫言已经很久了。这个女孩子,跟漂亮,美丽等词是划不上等号的,只能说是怪异了,大大的脑袋吊在细细的脖子上,如风中飘摇的落叶,摇摇欲坠。更好笑的是,这丫头,天天套着背带裤,白色T恤,一副天真烂漫的样子,偏要故作清高,总是若无其人的摇头晃脑,似乎世人皆醉她独醒。

  一日张迁哲跟在莫言后面,看她走路一跳一跳的样子,使劲忍住笑,当然莫言毫无察觉,就旁若无人的一跳一跳的跳上阶梯。莫言读的是高一,教室在五楼,张迁哲读的是高三,教室在三楼。张迁哲到三楼要转弯时,终于忍不住开口了,“喂,你在走路吗,我真的以为你在跳舞呢。”

  莫言停下脚步,回头看了看发话者,高高大大,穿着一套蓝色的运动衣,一脸的笑意,“长得帅就可以随便发言吗?”莫言暗暗哼了一声,白了张迁哲一眼,“喂,你刚才是说话吗,我以为你在放屁呢。”

  张迁哲还愣愣的征在转弯处发呆,莫言却一本正经地上了楼。“这个臭丫头。”张迁哲半响回过神来,哭笑不得。

  其实那时候,注意到莫言的,还有一个叫杨君的男生。杨君跟张迁哲同一个班,同一个宿舍,两个人亲如兄弟。张迁哲高高大大,是学校的团支书,给人感觉呼风唤雨,杨君则瘦瘦弱弱,带着一副眼镜,文质彬彬。那时他们也算是学校的风云人物吧,通常可以在校报上看到张迁哲参加什么体育比赛获奖,或者杨君参加什么数学竞赛获奖的消息。

  莫言从头到尾,只跟杨君说过一句话,那是很久以后的事了。是一个早上,她匆匆地跑到食堂,对着大师傅说,“两个肉包,二两稀饭,谢谢。”

  旁边一个人插言道,“一个女孩子,吃这么多?”莫言侧眼看去,一个瘦瘦的男生,不高,一脸的腼腆,正笑笑地看着她,此人正是杨君。莫言白了他一眼,正想说,“关你屁事。”但看到杨君瞬间涨红的脸。便也不睬他,端着饭盒径直走到餐桌前,自顾自地大吃大嚼。

  读书的日子不会有太多事发生。对于莫言而言,沉默寡言的性格并没有改变。依然是一个人走着上课下课的路,读书,吃饭,睡觉。只是很多时候,会感觉身后多了两道目光,有时候是暖暖的,有时候却是阴森森,有时候她会蓦然回头,却又什么都看不见。路上的行人依旧走着他们的路,议论着他们的话题。于是莫言就会笑自己神经兮兮。

  一转眼就到了期中考试,重点高中的原因吧,老师们特别注重考试的质量,学校的宣传栏上,及教学楼的楼道上,到处贴着 “严肃考风,整顿考纪”, “考出水平,考出佳绩”的条幅。为了防止作弊,初中的学生干脆放假两天,腾出教室,于是一人一桌。气氛比战场还恐怖。

  莫言被分到一楼的教室,考前的预备铃响时,她才惊觉笔还在五楼,便慌忙往楼上冲。此时张迁哲正下楼,远远地看见一座火山冲了过了,来不及躲闪,“砰”地一声,撞了个正着。张迁哲大叫不好,赶忙伸出手想拉住她,只是速度太快,莫言早已飞出几米之外,幸好后面有墙挡住,不然,她的小命肯定休矣。

  莫言蹲在墙角处,眼冒金星。久久站不起来,张迁哲吓了一大跳,立刻走上前蹲下身,“没事吧,你?”

  莫言捂着头不发一声,张迁哲赶忙伸手去扶她,“起来,起来,我带你去校医务室。”

  莫言依旧捂着头蹲着不吭一声,张迁哲不知所措,尴尬的陪她蹲在那里,良久,莫言抬起头,张迁哲正想问她要不要紧,莫言忽地一声把他推开,“你是猪啊。”又忽地一声往楼上冲去。

   张迁哲蹲在那里,手还停在半空,被骂得怔怔发呆。

   “你在想什么?”莫言从乐池收回眼神时,发现张迁哲轻皱的双眉,于是用搅咖啡的小调匙在他眼前晃了晃。

   “啊,”张迁哲回过神,似乎想掩饰什么,说,“没什么。”

   “人家说,”莫言诡异地眨了眨眼睛,“皱眉头是思考的代名词。”

   “呵呵。”张迁哲有点不自然,“我在想读书时,被你骂得犯傻的样子。我就一直奇怪,那时我好歹也是团支书,怎么就会被你骂得目瞪口呆。”

   “这有什么奇怪的,大凡四肢发达的人,都头脑简单。”莫言白了他一眼。

   “是是是。”张迁哲看着眼前的莫言忍俊不禁,似乎又回到了高中时代。那个发呆的莫言,那个若有所思的莫言,那个旁若无人一跳一跳的莫言,和突然间愕然回头的莫言。喜欢那样远远的看着她,看她一个人的天真,和一个人的灿烂。如果,如果没有杨君的那件事,后来会怎么样呢?

  杨君,杨君。张迁哲叹了口气。

   “喂,大爷。”莫言敲了敲桌子,"你是要向我道歉的,不是来观赏你的表情。要观赏表情的话,我还不如去动物园,那可比面对着你一个人丰富多了。”

   “噢,对对对。”张迁哲顿了顿,端起咖啡,轻轻的喝了一口,又轻轻的放下。

   “莫言,杨君他……”

   “杨君是谁?我不认识他。”张迁哲话刚出口,莫言冷冷地打断他的话。

  “不是,我是为这事道歉的。八年前,你的一番狗的理论,并没有把我骂醒。我是在读大三的时候,才听到杨君他,被开除了学籍,并且判了两年。”

   “这并不奇怪,每个人都会有他要去的地方。”莫言淡然。

   “是的,我知道。我只想说,对不起。为八年前对你的冲动和粗鲁。”

   “你要道歉就是为这件事吗,如果是这样,我觉得真的没必要,因为我早就忘了。”

   “不是这样的,莫言,”张迁哲变得有点激动,“这不是小事。因为在意,所以这些年来我一直不安。在我眼里,我把杨君当作弟弟,同窗同室三年,我关心他,袒护他。我以为我是了解他的,我没有想过他也会有心机。而对你,我不知道要怎么说,那时我只想远远地看着你,能看到就好,因为你太小了,其实那时候,你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样子,我也只能远远地看着你。我对你充满了好奇,也充满了保护欲。其实我知道你的心跟你外表一样天真,只是,事情太突然,我宁愿相信你的天真只是一种假象,也从来不怀疑杨君有半点不是……”

  “那又怎样。”莫言心想。伯牙弹了一生的琴,也只不过碰到一个钟子期。说到底,在这个世上,谁会真的在意谁,谁又会真的了解谁?

  自从那次莫言被撞后,张哲迁一直绞尽脑汁想找机会跟她赔不是。也许又不只是为了道歉。张哲迁心想,眼前不由地冒出莫言用眼睛白他的神情,那样子,真的让他心生荡漾。

  只是这丫头戒备心太强了,很多次在路上,看到她远远地走在前面,正想追上去,莫言会忽地一下回头张望,似乎察觉到什么,这样让张迁哲很难抬脚,似乎连赔礼都变得是不光明正大之举。

   不过皇天不负有心人。一天终于让张迁哲逮到了机会。

  一个午后,张迁哲训练完,把杠铃顺手放在宿舍门口,就进宿舍擦汗。回来时,发现莫言正围着杠铃转来转去,他忙把身子缩到门后,打量着莫言的一举一动。杨君看到他这一举止,也好奇的探过头。“嘘。”张迁哲示意他不要吭声。

  莫言围着杠铃转了几圈后,喃喃自语道,“那么大的块头,就举这么小的杠铃?真丢人。看我如何把他举起来。”

   于是莫言伸出手,居然稳丝不动?!

  莫言吃惊般地后退了两步,仔细地把眼前的杠铃再打量了一番。“看我的。”莫言心里为自己打气,把袖子撸起来,往手心吐了口唾沫,摩拳擦掌了一番,“嗨”地一声,吃奶的劲都用上了,杠铃还是稳丝不动。

   “哈哈……”张迁哲再也忍不住,大笑着从门后走了出来。“傻瓜,你知道这杠铃有多重么,两个你都比不上它啊。”

  因为用力过度而涨得满脸通红的莫言,正恼火之际,无端被人取笑一番,又是尴尬又是气愤,恨恨地转过头,发现是张迁哲,顿时火冒三丈。

   “笑什么笑,很好笑吗?要跟猩猩比嘴大啊?”莫言白了他一眼,气呼呼地转身离开。

   “哈哈哈……”这回轮到杨君大笑。

   “喂,喂,”张迁哲被骂得一头雾水,发了半会呆,看到莫言渐渐走远,突然想到策划已久的赔礼一事,忙在后面大叫道。

    “还有什么指示啊,猩猩少爷?”莫言转过身来,没好气地问道。

   “这,这……”张迁哲一时语塞,怎么就变成了猩猩了?

   “没事我走了。”莫言抬脚。

   “等等,等等。”张迁哲连忙叫住她,“上次撞到你,没事吧?”

   “会没事吗,你干嘛不想想你自己如果走路走得好好的,莫名其妙的被一头肥猪撞得老远,你会没事吗?”

   “这,这……”张迁哲没想到莫言会如此气势汹汹的发问,准备已久的台词统统忘得精光。

   “迁哲他一直想跟你道歉,他说他不该长了一副这么高大的身材,不然也不会把你撞得那么严重。”杨君看到张迁哲一副窘像,走上前替他说话。

  莫言抬眼看了看杨君,跟上次在食堂碰到的时候一样,笑笑的,一脸的腼腆。一副谦谦君子的模样。

  正面看杨君只是第二次,莫言却觉得他镜片后的眼神十分的熟悉。于是仔细的打量了他因为微笑而显得稍长的双眼。难道?莫言一惊,一股寒意陡然升了上来,这是她平常总感觉阴森森的那两道目光吗?

   “对,对。”张迁哲连忙点头。他对自己的笨拙感到十分的奇怪和生气。

  “迁哲的意思呢,是很想跟你交个朋友,他觉得你不应该对他这么敌意,当然,我也希望我们会成为好朋友呢。”

  莫言并未回话,只是认真地看了看杨君的双眼,又转过头来认真的看了看张迁哲地双眼。确定了以前的感觉是真的,而不是神经过敏。

   “我们先自我介绍一下吧,”杨君见莫言一声不吭,继续微笑着说。

   “不用了。”莫言冷冷打断杨君的话,眼前的这位谦谦君子,从心底来讲,令她感到十分的厌恶,“你们在全十中已够张扬了,没必要在我面前再张扬。”

  莫言转身要离开的刹那,留意到杨君眼里闪过的一丝恼火。于是她更加确信自己的推断。

  “莫言。”张迁哲急忙喊道,莫言停住脚。

   “莫言,我真心的为上次的事道歉,我真的不是故意把你撞痛。”张迁哲认真地在后面说。

  莫言没有回头,也没有说什么,抬腿走开了。其实她很想说,没什么,她的敌意不是针对他,而平日对他的冷淡和说话的刻薄,也不过是自己的习惯。

  一个学期的时间飞快地就过去了,期间张迁哲很想有时间可以接近莫言,希望可以和她说说话。只是想到莫言冷淡的表情,又怕自己会令她生厌。便只能远远地看着她。看她的短发在秋风中吹得零乱,和冬天一缩再缩的脖子。有时候又为她呆呆的举止发笑。

  经过一个学期的调养,莫言的脸色也逐渐红润了起来,气色好了,人也显得精神,虽然脑袋还是吊在细细的脖子上,却没有了先前不协调之感。到春暖花开的时候,莫言显然已变了得多,虽然还是沉默,却再也不是用冷冷的眼神看着周围的人。也许是校内校外的春意感染了她吧。

  学校的附近,有一条小河,周六的下午不用上课,莫言喜欢呆在河边看书。舅舅对莫言说过,把心事写在一张纸上,折成小船放到水里面,如果船不沉的话,这个愿望就会实现。莫言对舅舅说的话总是深信不疑,她也不知道何时起,自己总有那么多心事,写满一张又一张的纸。莫言把这一张张的纸虔诚地折成一只又一只小船,小心翼翼地把它们一只只放到水里,如果船在离开她的视线之前没有沉的话,会让她一周都有好心情。

  那个周六也是如此。莫言盯着河里的纸船,神情专注。突然“砰”的一声被人扑倒在地,嘴巴也被紧紧地捂住。她回过神,是杨君!杨君的手使劲捂住她的嘴巴,眼镜后的双眼分外恐怖,平日斯文的面孔也分外扭曲。莫言心里一阵恐慌,刹那间她又冷静了下来,叫是叫不出来,还好双手没有被压住,莫言摸索到一块石头,憋足劲往杨君头上砸去。杨君突遭袭击,连忙松手捂住头,莫言起身就跑了。

  回到宿舍后,莫言又惊又吓,冷汗直冒,双腿发抖,头脑一片空白。后来莫言连自己如何回到家都不知道,只是一直发高烧。

  舅舅去过学校,莫言并不知道的,莫言这一病就是大半个月,舅舅把她送回学校的时候,校内校外,漫山遍野,已经开满了一种淡紫色的花,已是夏天了。

  舅舅把车子停在校门口,莫言下车时,正遇张迁哲路过。莫言注意到张迁哲顿了顿脚,鼻翼抽动了一下才离去。莫言默默地看着。

   “言言,你怎么了?”舅舅注意到莫言的沉默。

   “没什么。”莫言笑了笑。

   “言言你别怕,以后谁还敢多看你一眼,舅舅就把他眼睛挖下来。”舅舅拍了拍莫言的头,“进去吧,舅舅看着你进教室。”

  莫言上阶梯的时候,透过转弯处的玻璃,还看到舅舅在校门口向她招手。

  上午散学时,莫言看到张迁哲站在校门出口处,便决定绕弯,想从侧门出去。

   “站住!”张迁哲低低地喝了一声。莫言一愣,脚步停了一下,又往前走。

   “莫言,你给我站住,你没听到吗?”张迁哲挡住了她的去路。莫言稍作迟疑,便被拉到一个角落。

   莫言盯着张迁哲,不吭一声。

   “怎么,这样看着我干什么?又想叫你舅舅来吓唬人对不对?”张迁哲凶凶地看着她。

  莫言依然盯着他,不吭一声。

   “说话啊,你除了会搬人来打架,就会装出一副弱小者的样子,好像全世界的人都在欺负你对不对?”张迁哲声音越来越大,“要不,就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对不对,你这个姿式是装给谁看的?啊?”

  莫言依然不吭一声,只是看张迁哲的眼神转为嘲弄,张迁哲被她这种不屑一顾的眼神气得差点吐血,“杨君他哪里得罪你了?啊,说啊,你看他不顺眼,就叫你舅舅来打他,对不对?”张迁哲气鼓鼓地瞪着莫言,“他马上要高考了,你怎么可以这样使小性子,随便就叫人来打他?以为你舅舅个头大吗?那好,你看着我,我是不是也比你高大出许多,我是不是也可以想打你就打你?”张迁哲恨恨地挥动着拳头。

   “发完了飙没有?”莫言冷不丁地冒出一句话。

  张迁哲一征,莫言平静地看着他,冷冷地问,“你有没有养过狗?”

   张迁哲被他问得莫名其妙,拳头仍留在半空中。

  “没有吧?”莫言仍然一动不动地盯着他,继续说,“那么我告诉你,狗一般分两种,一种狗会咬人,一种不会。”莫言顿了顿,“你知道什么狗会咬人,什么狗不会咬人么?”

  张迁哲依然一头雾水。于是莫言继续说道,“不知道吧,那么我再告诉你,有一种狗,看起来,十分的老实,忠诚,胆小,例如杨君,但是你能保证他不会咬人吗?你不能保证,也许很多人会不相信,但是事实上他已经咬人了。有一种狗,看起来,又吠又叫的,像条疯狗,就像你现在这样,可是他不一定会咬人,对不对?你说你咬过人吗?”

  莫言越说头越仰得高,她所说的话,和所表现出来的表情,看来真的把张迁哲给惹恼了,他捏紧拳头,大口大口地喘着气,“你这个女人,看起来一副弱不经风的样子,出言怎么可以这么狠毒,动不动张口闭口不是猪就是狗,谁教你的,谁教你可以这样撒的野?”

  张迁哲忽忽地喘着粗气,晃了晃拳头,“今天你若是个男孩子,我就好好替你父母教训教训你!”

   “让开!”莫言冷冷地盯着怒不可遏的张迁哲,轻轻地吐出了两个字。

  不容张迁哲有任何反应,莫言一闪身,头也不回地走了,留下他一个人在那里大口大口地喘气。

  “莫言,这么多年来,我一直希望能够再碰到你,杨君出事后,我才知道,当年为什么你舅舅会到学校。我真的,真的很想跟你说声对不起。虽然事隔这么多年,说什么都没有用。但当初我是真的下决心,想保护你,我本来想就那样远远地看着你,等我上了大学,等你高中毕业,我再告诉你我心里的想法。可是我没想到会发生那件事。”张迁哲急争地说着,生怕莫言会打断他的话,“自那天后,我再没有看到你,其实杨君的那件事,即便是你在无理取闹,事过之后,我还是不会介意,那天我只是太生气而冲晕了头,就像你说的,像疯狗一样只会乱吠乱叫,可我本意并不想伤害你,正如你说的,我即便是条疯狗,但并没有咬人,对不对?”

  未等莫言吭声,张迁哲又急急地说着,“你知道吗,在我眼里,你就像个小宝贝,我真的很想,就这样小心奕奕地把你捧在手里,细细地宠着你,我一直是这样想的。”

  莫言听了很想笑,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要笑。弹古筝的女孩子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退下去了,咖啡厅里低沉地回荡着周杰伦《东风破》。

  一盏离愁孤单贮立在窗口/我站在门后假装你人还未走/旧地如重游月圆更寂寞/夜半清醒的烛火不忍苛责我/一壶漂泊浪迹天涯难入喉/你走之后酒暖回忆思念瘦/水向东流时间怎么偷/花开就一次成熟我却错过。

  第一次听到《东风破》是一个中午,莫言在拥挤的小餐馆里吃中午饭,餐厅的音像里也是很低沉放着这首歌,周杰伦的声音沙哑,含浑不清,但是可以听得很清楚的是那句,花开就一次成熟我却错过,是一种压抑,一种孤独和一种落泪。她似乎又想起当年折着纸船虔诚的模样,那有着艳阳花开的三月,只是,太远了。

   “莫言,你在想什么?”张迁哲伸出手握住莫言拿小匙的手,莫言一惊,迅速将手缩回,小匙“铛”地一声掉在桌上,发出一句清脆的响声。邻桌的人好奇地盯着他们。

   “对不起。”张迁哲没想到莫言会有这种反映,十分地不自然。

  “莫言你还是这样警惕性这么强。”为了缓和气氛,张迁哲笑笑换了个话题,“告诉我,后来你去哪里了,我到处找你。”

   “我转学了。”莫言双手交错地相互绞着,一脸平静地看着张迁哲,“后来碰到一个男孩子,我们一起考到这里,毕业后,就在这里上班。”

   “是吗,”一股失落涌了上来,张迁哲沉默许久,又问,“那么,你好吗?”

  “你的未婚妻,真的很漂亮,很高贵。”莫言转而不答,“以后,你们肯定会过得很好,你以后有什么打算?”

   “我?”张迁哲下意识地附合,“如果可以……”

   “我替你说吧。”莫言急忙接过话题,“你以后要做的事,可多了,你要赚很多很多的钱,要做个好先生,生个好宝宝,做个好爸爸。啊……”莫言闭上眼睛又睁开,甜甜地笑,“你以后一定会非常非常幸福的。”

   “呵呵。”张迁哲被莫言的一番话逗得啼笑皆非,“可是,你都没有问我现在过得好不好,都没问我想过什么样的生活,你怎么知道我会幸福?”

  “你这样衣着光鲜,你的未婚妻,这样的美丽动人,”莫言的眼睛滴溜溜地转,“她是有背景的人,能帮你在这里站住脚根。至于,如果真要深入的探讨,那么什么标准可以来衡量一个人过得好还是不好,用什么方式来保证谁究竟要过什么样的生活?人家说,人如饮水,对不对?”

  张迁哲一时不知如何回答,半晌,他说,“莫言,我今天终于明白,其实你是非常能说会道的,以前,我一直感觉,你是个沉默寡言的女孩子。”

  莫言笑笑,伯牙弹了一生的琴,能碰到一个钟子期,上天已经很眷顾他了,“好了,”莫言站了起来,“你如果道完了歉,我要回家了。”

  “等等,莫言。”张迁哲失声地叫了出来,莫言奇怪地盯着他。

  “这是我的名片。”张迁哲打开包,掏出一张卡片给他,莫言接了过来,看了看,随手搁在桌上。

  “怎么,你不打算收起来吗?”张迁哲失落至极。他低头看着桌上冷却的咖啡,一杯已空,一杯尚满。

  是的,莫言说得没错,她不爱喝咖啡,因此连浅尝都不愿意。

  “不用了。”莫言笑道,“我记得住你电话的。”

  “可以告诉我你的电话吗?”张迁哲试探着问。

  “借我一支笔。”莫言微笑着请求,张迁哲连忙从包里掏出笔,莫言接了过来,俯下头在名片上写着什么。张迁哲凑过头去。

  “不准看,一会儿,等我走了,你再看。”莫言抬起头白了他一眼,瞳孔黑白分明。

  “好,好,”张迁哲笑着说,莫言可爱的模样,仍让他心生荡漾。

  “好了。”片刻,莫言抬起头,笔一扔便往外走。张迁哲还没来得及开口,她已到了门口。张迁哲叹了口气,将桌上的名片拿起来,上面留着五行字:

  在你好奇的时候才想要认识的人
  在你意识到的时候才会想起的人
  注定都不是你能留得住的人
  留在你身边的,只能是
  你身边已习惯的人

  张迁哲怔怔地看着莫言留的字,怔怔地看着门外她消失的影子。

  莫言推门出来,已是华灯初上时分,春天的风吹在脸上还是有些瑟瑟,街上的人已更多了,五颜六色的广告灯下面,陌生的面孔一张挨着一张,陌生的脚步一步跟着一步。莫言夹在人群中,往公交站牌方向走去。是来时的那家电器商店吧,还放着任贤齐的那首歌,“希望你明年冬天樱花开会回来,让我看看你过得不坏,我会把我们的事统统锁在脑海,纪念我们不凡的爱……”

  只是年年樱花,是为谁开?谁又真的会在意,谁会过得好与坏?

  也许正如人言,每个人的心中都隐藏着无数的人,只是时兴时衰,不确定性是跟随在既定之后。只是有些认识过的人,不打算见面了,便会成陌路,有些曾经的心情,随着岁月的流逝,就会很难辩得出真假。而没有结局的故事,就当作没有发生吧。莫言长长地吁了口气,浮的只是曾经,沉的,却是永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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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发表于 2006-8-10 13:30 | 只看该作者
一段青葱的岁月,错过与得到都不重要了。
拈花,你好么?
3#
发表于 2006-8-10 14:29 | 只看该作者
成长期的困惑。
莫言的性格刻画得非常好,骄傲、敏感、任性、自闭……好像许多青春期的女孩都会这样。
4#
发表于 2006-8-10 15:05 | 只看该作者
只是年年樱花,是为谁开?谁又真的会在意,谁会过得好与坏?

曾经的岁月,朦胧的情感!
问好 拈花
5#
发表于 2006-8-10 19:53 | 只看该作者
挺好的.问好!
6#
发表于 2006-8-11 13:46 | 只看该作者
小说通过一次邂逅,回忆了当年学生时期那曾经的浪漫和隐痛的情感,描写低回婉转。对人物的刻画及对语言的描写,生动而有特色。

问拈花好!希望多看到你这样好的小说!:)
7#
 楼主| 发表于 2006-8-14 09:10 | 只看该作者
多谢几位朋友和一楠老师的鼓励和支持。问好,祝你们夏安~~~~~~~
8#
发表于 2006-8-14 10:22 | 只看该作者
青春之隐痛
9#
发表于 2006-8-16 07:32 | 只看该作者
大有进步,先问你夏安。
10#
 楼主| 发表于 2006-8-16 12:23 | 只看该作者
琳琳你在哪里?
多谢木屋老师。
11#
发表于 2006-8-16 15:48 | 只看该作者
作品写得很细,特别是心理描写有见长,精华鼓励!
12#
 楼主| 发表于 2006-8-17 12:17 | 只看该作者
最初由 蓝色的小木屋 发表
作品写得很细,特别是心理描写有见长,精华鼓励!


多谢木屋老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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