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财论坛

 找回密码
 注册
查看: 2175|回复: 5
打印 上一主题 下一主题

[原创]进 城

[复制链接]
跳转到指定楼层
1#
发表于 2006-8-30 15:40 | 只看该作者 回帖奖励 |正序浏览 |阅读模式
原创
                                            进城
                                         陈天佑

   如今这个社会,谁没有过个送礼的经历呢?

  宋国乾从局长家里出来,在回家的路上,他的心情格外地轻松,那是一种如释重负后的轻松,浑身都像灌满了清风。无论怎么说,轻松都是一种美好的感觉,何况,宋国乾此时的轻松,更是不同寻常哩,因为,仅仅在几分钟前,他的心还在狂跳不止,狂跳得好像要跳出来似的,在那儿,他出了几身汗哩。

  宋国乾刚才确实紧张了一阵子,他刚才紧张的是他一直担心他要给局长送的礼,能不能送出去,他想如果不顺利的话,那就在很大程度上,甚至几乎可以说,他的事儿这次又要黄了。那就意味着,他就还要在乡下那个地方再呆下去,至少一年,甚至更长,一想到这,宋国乾就着急得要命,他想无论如何,他再不能呆下去了,他为此已付出了不少的代价,他现在是老牛爬在半山里了,上不去,又下不得啊。

  在去局长家前,宋国乾真的精心作了一番准备。他穿上了那套重要场合才穿的蓝西服,尽管这套西装旁人一看就知道是刚刚换上的,甚至有些不合时宜,还有柜子里压过的皱褶。宋国乾个儿高,1米78,个子一高,衣服的皱褶就更加展露无余,但宋国乾不觉得,反而感觉整齐又清爽。宋国乾给局长送的是两瓶52℃的茅台和两条中华,还有一盒叫作五华珍宝参片的礼品盒。礼物上了档次,这也壮了他的胆,感觉自己理直气壮了不少,甚至有些豪壮。他在买礼物之前,曾经三次打电话问王军,他在电话里像是向一个严肃的领导请示那样小心地问,老王,你,你说买什么礼物好呢?你见多识广,给出个点子,我真是不知道该买什么好哩。王军好像抓了一阵头发,电话里有抓头发的丝丝的声音。王军说,买啥呢?你看着办吧,反正,不能太轻了,轻了不顶用。但也不能太重,重了花钱太多,人家也不要。电话好像哪儿有问题,老是有咯咯吧吧的声音,好像电话线里有只拖着小鼓的老鼠在跑。这一说,宋国乾更为难了,他不知道怎么才算不轻,怎么又算太重。宋国乾咂了两下嘴,说,你说个卡码吧,大概得多少。王军嗤的笑了,说,我又不是你们局长肚里的蛔虫,我怎么知道他的卡码。王军深吸了一口气,宋国乾听见他打了个很长的一个呵欠,接着话就过来了,你看着办吧,啊?王军有些不耐烦了。宋国乾就不好意思了,他干咳了两声,讪讪地说,不是难为人嘛,是多少,干脆点,明码标价,倒还好办。王军嘿嘿笑了,说,等你当上官了,你明码标价吧。人家真要是标了,你不定怎么骂人家呢,这会儿换上自己了,却又希望明码标价。好了,你看着买去吧。王军啪一下挂了电话。

  宋国乾就到商场里找寻。城里的商场仿佛都懂得送礼人的难处,门口都贴满了热卖的礼品的宣传画,画面上都有娇美动人的女明星。宋国乾就在琳琅满目的礼品前来来回回地睃索,没有人的时候,他就一件一件看得格外仔细;人一多,他便装作漫不经心的样子。他在这儿瞅瞅,那儿瞅瞅,瞅来瞅去,足足把整个礼品来回看了几遍,也没有看上一件。宋国乾就是嫌太便宜,老觉得拿不出手。宋国乾又跑了另一家商场,一连跑了几个,有一家商场里人少,人一少,宋国乾的眼睛便放肆贪婪起来,这回,他是一件一件仔细地看,目光仿佛被磁铁吸了去。瞅见一件像样的,他就翻来覆去找价格签。这些东西,其实宋国乾也知之甚少,这精呀,那珍呀的,他也只能望文生义而已,顶多再凭常识作个简单判断。

  宋国乾买好了东西,这才打电话给王军汇报,谦恭地就像机关里的小办事员一样,但他有意少报了那两条“中华烟”,他这样做是他想也不能让王军都知他的底儿。王军听了后,一件一件算了算,说,嗯,行了,可以了。王军总是这样,说起话来有一种居高临下的干脆利落。宋国乾又怯生生地问,那,那怎么个去法呢?那边好一阵没了声音,电话里又是一阵咯吧声,接着宋国乾听见那边深吸了一口气,又从鼻孔里长长地呼出来,紧接着话就过来了,你等晚些了再去,最好再买个西瓜提上。记着把礼物装在深色的最好是红色的塑料袋里,把西瓜提在外面一侧。这个时候,王军的口吻就有了那种铁哥儿们才有的直截了当的关切和义气。这回,宋国乾这边又好长没有声音了,半晌,宋国乾惊讶地小心地探问,买,买个西瓜干啥?王军依然是那种高人的口气,他道,连这也不知道,别人看见你提个西瓜,便以为你是看亲戚朋友去的,装样子罢了。宋国乾这才恍然大悟。宋国乾就有些感动,心里不觉就热乎起来,又不知说什么好,只好甜丝丝地说,老王你想得可真周到,我得好好向你学习呀……

  总之,现在好了。现在,宋国乾的心情如同这夜色下的昏黄的树叶子一样,是尽情地开放的。宋国乾在这个时候,脑子也像被发动起来了,活跃得像开了锅的水。城市里的路灯“咣”的一开,舞厅里的舞曲就会叮叮咚咚响起来,街上的人就会穿梭来往。二中的教学楼的那种回声很有一种磅礴的气势,这响声里包含着学校里的那种淡淡书香,带着一种活力四射的昂扬之气,那是一种让人羡慕、能让人生出精神的令人振奋的回声。宋国乾分明听到了回声。城里的市场大的很,人总是川流不息,摩肩接踵,妻子的生意却清淡得很,妻子到这个市场里一次,眼睛就红一次,红红的,妻子说是让风吹了……
  
  宋国乾转过小区的小道就上了街道,他从道旁的树阴下往前走。城里的夜比白天更有魅力,灯光闪烁,树影摇曳,夜色美好而诱人。这时候,街上人多了起来,又都往广场方向上涌去。原来广场上正在演出“消夏”节目。宋国乾便随了人流往广场上走去。到了广场,看见一伙化了妆的男女正准备上台,有几个女的还慌忙照着镜子在脸上抹了几下。台下挤满了人,个个悠闲自得享受生活的样子。宋国乾知道,在这些人当中,肯定也有和他一样的过客。这些人主要是在城里打工的民工,他们大多头发脏乱、面容黢黑,表情木然,衣服上散发着油味和汗味混合而成的一种混沌不清的味儿。他们站的地方,总有很大的空隙。他们实际上不是来看节目的,而是来看热闹的,他们的眼睛很少在台上集中,而且四处乱瞅,看见漂亮的姑娘,就投去一种求之而不得的复杂目光。宋国乾对这种浓重的城市味有一种说不清的感觉,俗气、放浪、缠绵、热烈,具有一种诱人的力量。这好像也煽动了宋国乾的欲望,宋国乾心里压着的那强烈的进城的欲望,此时也更加汪洋恣肆起来。

  宋国乾跟王军说好了的,晚上要住王军那儿。王军是宋国乾初中的同学,王军原先在宋国乾教学的那个乡的乡政府当文书,后来就神不知鬼不觉地调到了县土地局。在乡里时,王军骑个旧摩托整天往村里跑,灰头土面的。一进城,人也精神了,一副成功人士志得意满的派头。

  宋国乾回去后,王军正在灯下忙活呢。王军说,局长明儿有个汇报,得连夜赶出来。王军的桌子上堆满了各种材料,还有一本厚厚的剪贴下来的资料。宋国乾看着,眼睛里不觉就潮湿起来。王军道,别眼热,你不知道,这差事是苦差呢。我现在是一见头就大了。王军又说,前天刚写了一个万把字的。有时一连写几个,真烦死人了。宋国乾殷勤地说,这好着哩,别人想干都干不上呢。再说,写材料也不是人人都写得了。王军笑道,没啥,暗编罢了。其实是一级抄一级,就看你抄得好不好了。宋国乾便向王军说了去局长那里的情况。王军又说,这事儿得抓紧,要趁热打铁,过几天你再下来一趟,再找一找,要夯就夯实了。

  王军住的是县政府家属区的一间平房,这一溜大都住单身汉。房子是几十年的旧房子,门上的黑绿色的油漆已经斑斑驳驳的了,但很宽阔,有一种县政府的威严。王军住一大间,放了两张木板床,靠墙是一组旧沙发,临窗一张漆着“政府办”三个红字的大桌子。王军还要给领导开夜车写材料,宋国乾在多余那张床上先睡下了。宋国乾躺在床上,看着王军修长的背影和台灯暖烘烘的光,心想,自己要是有这样一份工作,那该多好啊。


   宋国乾工作的地方叫巴寨子乡,离县城120多公里,路远得很。宋国乾在巴寨子初级中学没挪窝地教了八年学。八年抗战,留给宋国乾最为浓重深长的话题,可能就是关于进城了。大家在这儿工作的终极目标,似乎就是等着进城。进了城,然后就是在城里买房子,孩子上学; 自己呢,就是等着混职称,然后就是安然地一天一天过日子,一天一天地老去。进城本来也没什么,可就是这种心照不宣的等法,老让宋国乾觉得有一群犯人在等着刑满释放的味道。城里有什么好呢?宋国乾也说不上,对于他,最深切的感受就是妻子在那里好做生意。而进城的意义如果要在这件事上体现,那宋国乾就有十分的切肤之痛。宋国乾本来在一年前托熟人给妻子在市场上租了一间门面,本来打算自己调下来后妻子在那做生意的,谁知自己没有调下来,结果白白交了半年的租金5000多块。反蚀一把米,两口子只能把门面退了。这事儿心痛死了还不能对外人讲,说出去不成笑话了?丢人呀。牙打了只能往肚子里咽,有泪也往肚子里咽。还有什么呢?似乎点滴的感受也有一点,比如,那次他和妻子带了四岁的女儿陶陶到了小彭老师家,那个丢人法。小彭老师原先和宋国乾同带一个班,一个教语文,一个教数学,挺合得来的。前年他调到了二中,搭上了福利分房的末班车,分到了一套两居室。两人一进门,眼前豁然一亮,仿佛进了宫殿似的,那房子的那个亮堂,家具的那个新潮,陈设的那个考究,哎呀,真是难以言表。两人唏唏嘘嘘,蹑手蹑脚地入了座,小彭老师拿过几罐饮料来,一人一罐给打开,又拿过糖果盒来,里面有各色各样好看的但不知名儿干果。那次丢人的是,妻子说是要参观一下人家的房子,不知道是不小心还是怎么的,头碰在了卧室门侧面镶的是一面大镜子,额头上硬是碰了一个明晃晃的大疙瘩,让人哭笑不得。妻子碰了镜子,也就罢了,孩子也不争气,爬在人家的地板上,一只手上套了一只拖鞋,嘟,嘟的开小车,开了也就罢了,还狠劲儿吻那拖鞋上缀的小熊头……真是丢人呀。

  宋国乾在全县的教育界也是有些名气的。他教初三的数学课、稳拿全县的第一二名,他拿过3次县级优秀教师的荣誉证书。曾经有个从师专新分来的大学生不服气,争着与宋国乾分带两个班的数学课。他运用什么快乐教学法、八环节教学法这法那法。他与宋国乾暗中较劲,明争暗斗,宋国乾全然装聋作哑,他就用他的土法。结果会考成绩下来,他班上的平均成绩比宋国乾的差了近10分。由于他的班拉了分,这次会考他们学校没有进入前三,这是这些年来第一次没有进入前三。宋国乾本来就有些名气,这次考试后,名声大振,学生一传十,十传百,把宋国乾传得神乎其神。有人甚至说宋国乾能估算出考试的题来,不要说是题型,就连第几道都不错。考试的题,他的学生早已经做过了,并说不少学生已经做了证明。后来传得不少上高中的学生,硬要家长提上酒来找宋老师估题,把宋国乾弄得哭笑不得。

  宋国乾课教得好,同事们都在私下里热心地对他说,他迟早会调到一中去,最起码也是二中。但到了进人的时候,却没有宋国乾。同事们便都遗憾,又都说,下次肯定有了。等了三次后,宋国乾生气了,生气的宋国乾就连自己也不知道,他怎么会有那个被所罗门装在瓶子里等待渔夫打捞上来的魔鬼一样的想法,他生气地想,要是再不调,我就不进了,一辈子也不进什么城了。宋国乾想人可能有这样一种“魔鬼情结”,别人有没有,反正他有。那次,宋国乾就一连几天都不多发活,脸色阴沉得吓人。他的头发虽然不多,却乱得跟鸟巢似的。同事们为宋国乾打抱不平,宋国乾啐一中唾沫,说,现在这×事,看来凭本事进城是胡扯鸡巴蛋。宋国乾虽然这么说,其实心里一直冒着热腾腾的气呢。他想再怎么,他也得用人啊。

  但又一次进人后,宋国乾彻底地失望了。这次,让他瞧不起的那个数学老师调到了县一中。那天,宋国乾再没有生闷气,而是喝了不少的酒。他乘着酒去找校长。他对校长说,我不干了。那个班我也不带了。校长说,没接到你要调走的文啊。你不干了,你上哪儿去?宋国乾说,我走,我走还不行吗,我到新疆去,那儿招老师,待遇优厚,我明天就走。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我走,哼,嗯,我走。宋国乾酒气熏人。校长听了,这才急了。

  校长第二天一大早就进了城,他去找了局长,校长对局长说,宋老师是个人才,你给调到一中吧,我那儿毕竟池子浅,不然的话,这人可要往外跑呢。局长听了,却没有什么反应。局长没有什么反应,这让校长多少有些意外。局长点上一支烟,给校长扔过来一支,又接了一个电话,他在电话里嘻哈了一阵子,挂上电话,这才拉回脸色对校长说,让他跑呀,他一个宋国乾跑了,地球就不转了?我们是不是就得关门歇业了?局长生气了,局长一生气,话就跟连珠炮似的,你让他去,谁不想干了立马让他走,想滚哪儿滚哪儿,我还不相信没人了。翅膀还没硬呢,什么东西。局长啪的一下把刚才点了烟的一个打火机扔在了桌子上,他向后靠在了高大的椅子上,椅子立刻使劲晃悠起来。都是你们怪球下的瞎毛病,局长说。校长咽了一口唾沫,说,我考虑,考虑到宋老师是个人才。 局长更火了,他劈头盖脸地问,什么人才,多大的个人才?人才多的是,我都不怕没人才,你怕什么,你回去告诉宋国乾,我的学校不缺他一个宋国乾,我这儿也不吃他那一套。

  校长回来后,委婉地向宋国乾传达了局长的意见。宋国乾听了久久一言没发。校长说,我爱莫能助,你看,你真要走,我也不拦你。

  不知道从中哪儿传出来的消息,学生们之间也开始在悄悄地传播,宋老师要到新疆去。学生们知道宋老师要走的消息后,他们突然都像变了个人似的,他们对宋老师格外地尊敬,就连他们中间最调皮的学生也不再闹了。校长给宋国乾传达完局长的意见后的第三节是宋国乾的数学课,宋国乾没有去,这也是多年来,宋国乾第一次旷课。学生们在静悄悄地等了十分来分钟后,先是数学课代表出了教室,接着大家都出来了,他们一个一个全都来到了宋老师的宿舍前,都静悄悄地站在那儿,不知所措,有几个女生还悄悄地哭了。

   宋国乾确实从报上看到了新疆一个油田要招聘教师的启事,各种条件当然都符合。但那会,他看到那条招聘启事时其实并没有太认真,因为那儿毕竟太遥远了。更何况,宋国乾还有许多绊脚儿的,妻子没有工作,父母老了,弟弟还要上学。

  宋国乾的妻子在学校附近开着个小卖部。妻子一直想靠宋国乾的关系,向学生推销点学习用品什么的,多赚点,学校也会看在宋国乾的份上,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很多老师都是这么做的。但宋国乾就是不肯,不但不肯,学生们一进他的铺子,他的眼睛就慌得不知道怎么眨了,就像是怕伤着了一样,转身就进了内屋,结果弄得学生也不多来了。妻子知道宋国乾是那种脸薄的孱头,这种人,脸上受活心受罪。生意上的事,绝对指靠不上。

  妻子对背井离乡很是害怕,她害怕要是丢了工作那可怎么办,妻子好言相劝,说,你到那儿去,还得重打梆子重唱戏,人生地不熟的。要是混不下去了,我们可怎么办啊?再说,父母都老了,又多病,还需要有人照顾。父母在,不远游啊。我们还是想法子进城吧,进了城,我的生意也就好做了。

  宋国乾很矛盾,想走又不想走。校长向宋国乾传达了局长的意见后,宋国乾萌发过要走的想法。宋国乾是想争一口气,他也不相信混不下去,树挪死,人移活嘛。宋国乾于是连夜翻箱倒柜地找到了那张旧报纸,找到了联系的电话号码。第二天,宋国乾悄悄地照着那个电话号码把电话打了过去,电话是个女人接的,她听了宋国乾的意思后,说,很抱歉,我们今年的人已经招满了,明年可能还要招,你要是想来的话,请你留意我们明年的招聘启事吧。宋国乾听了,只好无可奈何地打消了要去新疆的念头。

  对于宋国乾一直进不了城,妻子不光是气愤,而且更是羞愧,她是恨铁不成钢啊。当初,妻子就劝宋国乾,你去找一找你们局长吧,当官的不打送礼的,你怕啥?妻子还进一步为宋国乾分析道,全县几千号老师,谁不想进城?这几千号人,局长能都认得下么?再说,人的能力咋的衡量?又不能像卖菜那样放到秤上称得出来的,这个是八两,这个是一斤,这称不出来啊,称不出来,八两和一斤就是一样的。到了调人的时候,局长又不会一个一个拿秤去称能力去,他怎么可能突然给你下个调令呢?只有谁到了他那儿,他才能记住你……妻子一直唠唠叨叨地劝宋国乾到局长家去一趟,逢年过节,妻子催得就更加急切。宋国乾却道,你这不是让我上刀山下火海嘛,那事儿,我干不来。你让我准备一堂优质课,我熬油点灯乐在其中,你让我干那事,是让猫拉车,只能把车拉到床底下。妻子只好好言相劝,拿别人的例子来说明,有两次在晚上,妻子把思想工作终于做通了,但第二天一觉醒来,他又不想去了。

  妻子不知道买什么好,她就向人旁敲侧击地打听。她问邻居小李老师,过年给你们局长拜年去了吧?不然,局长咋对你好呢——我是听我们老宋说的。给嫂子说说,你拿什么去了,我就是随便问一问,你放心,我又没地方送去,我替你保密。人家蜻蜓点水地说一说,她还要穷追不舍地问,直到问得明明白白为止。妻子就背着宋国乾悄悄地备好了礼,然后一把鼻涕一把泪地逼着宋国乾去送。但宋国乾目光怯怯,摇头叹气,再闷头抽一阵烟。妻子一次又一次地催,宋国乾一天又一天地推。今天有这事,明天又有那事,反正天天都在忙。他甚至希望那阵子局长出差了,或者一直在忙。结果不是错过了送礼的佳期,就是买的东西过了保质期。妻子气得直跺脚,说他是躺在地里的懒驴。懒驴就懒驴,宋国乾也不跟妻子计较这个。


  新疆去不了了,尤其是知道了局长的那一番话后,宋国乾的傲气好像一下就没有了,他好像从此一下子就明白了其中的事理,是真正明白了,不是脑子里明白了,而是心里明白了。宋国乾像一个严肃的思想家那样皱着眉头苦思了几天,那天,他突然对妻子说,送吧,我们也送,我就不信,别人能办成的事我就办不成?宋国乾的突然转变,把妻子给高兴坏了,仿佛她转化了一个浪子。晚上,妻子就趁热打铁,两人像两条蛇那样缠绕在了一起,在不顾一切的那阵子来了的时候,妻子一边紧紧地箍着宋国乾的身子,一边气喘吁吁地问,你,去,还是,不,去。宋国乾发出老牛一般的呼声,使劲大干,他咬牙狠狠地用一次劲,说一声,去,再狠狠地使一次劲,说一声,去。到后来声音就慢慢地软了下来,像是掺进了一瓢水,变成了去,去去……

  宋国乾第一次给局长送礼后,他才感到,他原来是如此的软弱无能、不堪一击。但宋国乾给局长送了礼后,局长就对宋国乾格外地关心起来了。局长见了宋国乾,笑容比往日灿烂多了,握手时也郑重多了,不再是先前那样例行手续一般的随便了。局长温热的软乎乎的手总是与宋国乾的那双竹节一样的硬手握很长时间,而且他会拍着宋国乾的脊背对校长说,不错,你们培养了宋老师这样的骨干教师,不错,人才难得嘛。宋国乾呢,自从送了第一次礼后,就觉得送礼也不是想像的那般尴尬、无聊和低三下四了。他甚至觉得还是一件荣光的事呢。

  老师们都认为局长是看上宋国乾的才了,都料定宋国乾会马上进城了。马上,就意味着想什么时候进就什么时候进了。到了假期末,大家都向换了个人似的对宋国乾格外的客气,似乎宋国乾是马上要走的人了。学校里有一个教语文的王老师,也一直在活动着往城里调,王老师40多岁了,顶秃得很厉害,经常穿一件洗得发了白的中山装。学校里唯有他对宋国乾是另一番话。他说,那可不一定呢,在局长那挂了号的人不知有多少,谁说就一定是他宋国乾呢?大家从他的话里听出了意思,纷纷说,那就一定是你了。王老师就讪讪地说,我又不跑,怎么可能是我呢。

  宋国乾果就迟迟进不了城,同事们也禁不住要劝宋国乾,宋老师,送啊,现在这社会,不跑不送,原地不动啊。送吧,你送了,就有你了。到了该跑该送的时节,大家碰到宋国乾就会问,宋老师,送了吗?别人这么一问,宋国乾机械地摇着头,脑子里却飞快地转过他送礼时的景象,随之心里就会腾起一股热腾腾的气浪。


  转眼就到了暑期,一到暑期,那些有门道并打算着进城的老师们就显得诡秘,他们突然都不多说话了,但静悄悄的下面有着异常激烈的竞争,大家来来往往如海底里的潜流。

  宋国乾在家里不得宁静,心里一直像点着一把火。在家里燥了几天,就忍不住了,于是他就又到了城里来。

  宋国乾一进城,没想到就在中百商场里碰到了王老师。王老师正拿着两瓶“茅台”看呢,看到宋国乾后,慌忙将瓶放在了原处,手一抖,险些掉下一瓶来。两人都想回避,但又同时都想装自在。碰了面,不免有些尴尬,又都竭力遮掩。宋国乾说,有个同学搬上了新楼,下来喝酒来了。王老师说有个亲戚住院,去看看。两人就相对干笑,可一笑,又互相觉得都猜透了对方,就几乎又同时不笑了。然后呢,都什么也没买,一前一后走出了商场,各走各的路。宋国乾走在路上,心想老王一定是跑来了,不知道他跑得怎么样了。那人什么都能干得出来,干这事可行呢。宋国乾想着想着,就有些怨恨起王老师来了,觉得他是半路上杀出来的程咬金,搅和在里面,把自己的事搅混了。王老师呢,也在猜测宋国乾是什么路子,好像没听见他上面有什么人呀。王老师据此判断,肯定没有,要有,这呆子怕是早有戏了。王老师其实一向最瞧不起宋国乾的傲气、酸气和小气。在他眼里,宋国乾不免简单幼稚。他知道宋国乾要是舍不得花本钱,舍不得投资,那也是干蛋。

  中午,宋国乾又到了商场里,这次他买礼品时心里就一直捏着个疙瘩,上次花了将近2000块,2000块能买一台大彩电,松松能把自己的那张破床换掉,能给妻子进一大批货,能给乡下的兄弟买10只羊。为这,宋国乾一直心疼不已。宋国乾转悠了半天,仍然拿不定主意买什么,好烟好酒呢,动辄上千元,嫌贵,一般的呢,又嫌便宜。

  宋国乾现在想起来,都对自己的变化有些吃惊。他原不是一个出手阔绰的人啊。他与人打麻将,为一块钱和人红过脸。他给妻子买件衣服,与人家讨价还价,为了压下去三块钱,他会鸡蛋里挑骨头挑人家衣服上的毛病,还装作不买了要走的样子。有次他去菜市场上买菜,一把白菜人家要3毛钱,他给2毛,谁知卖菜的女人扔过来一把,说,拿去吧,白送你了!弄得宋国乾满脸通红,自此买菜时心有余悸。自己买东西,总嫌贵。宋国乾奇怪的是,什么时候,自己突然就变得这么放得开了,给别人送礼,尽嫌买得轻了。

  宋国乾就给妻子打了个电话,说不知道买啥好,贵了贵得很,便宜了又不行。妻子说,买吧,舍不得娃娃套不住狼,买什么你就买吧。宋国乾就瞅来瞅去地挑了两盒高级保健品,外加一套高级茶叶,花去了800多。东西买好了,到了晚上,宋国乾像幽灵那样从王军那儿溜出来,又溜进了局长那个单元楼。不知怎么,到了门口,宋国乾突然又担心起局长要是不收咋办呢。宋国乾边走边想应付的对策,却看见王老师从门里出来了,宋国乾想躲但已经来不及了。两人碰了面,王老师说,我去了一趟赵局长家,赵局长下午叫我到他这儿吃饭。赵局长是教育局的副局长,与老王是师专的同学,王老师又笑着说,是去找局长的吧——好像局长出去了。他刚才给赵局长打电话说晚上有事要出去的。宋国乾想说,他不是去局长家的,但又觉得那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嘛,你不去局长家又去谁家呢,再说,你去哪儿与他又有什么关系,为什么要跟他解释呢。宋国乾支支吾吾地,嗯啊呀啊地说不出话来。王老师笑着说,正常,正常,便走了。好像走了不远,他还回过头来看了一下宋国乾呢。宋国乾抹了一把额头上冒出来的汗珠子,上了楼,刚要敲门,却又听见又上来人了,宋国乾只好慌忙拎起袋子往楼上走,他一口气上了两层,好像到了五楼,听见上来的人好像进了二楼,这才又拎着袋子气喘吁吁地下来。这一上一下,宋国乾就觉得如跑了5000米,心慌气短,口干舌燥,浑身燥热难受。宋国乾定了定神,吸了一口深气,这才又敲局长家的门。

  门开了,是局长开的,局长笑着说,是宋老师啊,进来,进来。局长家里飘逸着酒的香气,还有烟味,沙发前的茶几上放着一盘水果,好像桌子上有李子的核。宋国乾很老练地径直走进了客厅相连的餐厅,他想把礼品放进餐厅里。他这样做,是想让局长明白,他是有意不让不速之客看到。他还想通过这点看似不经意的举动透露出这样一种信息,他懂得该怎么做,过去所作所为是滴水不的。局长却有点不自在,说,宋老师,你看,你拿什么东西呢,你来了,我们就諞一諞,我也想了解了解下面的情况呢。你拿的东西,你走时原提回去。宋国乾赶忙说,其实也没什么,就是来看看您来了。宋国乾进了餐厅,看见在餐厅里冰箱的侧面,放着一个大塑料袋子,扎得很紧,四四方方,宋国乾扫了一眼,隐隐约约看见了一个“艹”字头,宋国乾在眼里,似乎已经看到“茅”字。他突然有点紧张了。好像气也一下子喘不过来了,他将自己的那份放在了前面,把里面那一份挡得严严实实。

宋国乾暗暗思忖,这怎么有点对簿公堂的味道呢。

  宋国乾像个规矩的小学生那样坐在了局长家宽大的沙发上,这会儿,他才感觉到他能够坐在这儿的份量和荣耀了。过去,他连局长住哪儿都不知道,现在,他坐在这儿,理直气壮心安理得呀。这时,他才感到了这份礼的份量。人算什么,钱的面子大过天啊。
  
  这时电话响了,局长到内屋接电话去了,宋国乾坐着,又想起了老王,老王送得狠啊,老王在楼下说局长出去了,局长给老王许了愿了么……局长为啥要说把东西提回去呢。宋国乾浮想联翩就有点呆滞,局长递给他烟,他慌忙接过来。却又放在茶几上;局长递给他一个苹果,他咬了一口,才又记起应该让局长先吃,这才慌忙站起来,说局长,你也吃,你也吃。宋国乾一直支愣着耳朵听局长说他的事呢,但局长只问了他父母妻子孩子好吧。过了一会儿,局长又问他在乡里几年了,宋国乾赶忙答八年了。本以为局长该透点什么了。局长却又将话头引到了全县高考的形势上,说今年考得如何的好,又讲了学校的修建、微机的配置、校园文化的建设什么的。谈到这些,局长就有些豪壮。宋国乾说这几年教育的确变化大,我在乡里干了近十年,感受很深,比以前变化大多了,这都是你局长的功劳啊。局长的眼睛里分明露出了得意的笑容,但他马上又说,县上这几年对教育很重视,李书记和马县长很支持教育局的工作,我们提出来的困难,无论是资金上的还是人上的,基本上能解决。宋国乾立刻竖起耳朵来听。局长却又不说了,他拿过了半瓶酒,说刚才来了个朋友,多年不见了,喝了几杯,刚走了。

  宋国乾回到王军那,就把所有的情况包括老王的情况都向王军说了。王军听了,安慰道,不管他,鸡儿不尿尿,各有曲曲道。再说也不一定呢,他跑他的,你跑你的。王军又自语道,应该是到了定人的时候了。王军说,不知道你的名字上了你们局长的本本了没有?宋国乾吃惊地问什么本本,王军说外界传说你们局长专门有个小本子,谁送到他心里的那个线线上了,他就会把谁的名字记在那个小本子上。宋国乾惊得目瞪口呆,半晌才喃喃道,我不知道我上了没有——该上了吧,都跑了几年了。宋国乾可怜兮兮的样子。宋国乾突然又问王军,局长的线线是多少?王军道,人和人不一样的,有多有少,怎么能一样呢?宋国乾暗自在心里算自己的数儿。王军道,你明天回去吧,如是有,人家心里也有底了。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就看你的运气如何了。有什么消息我给你打电话。

  宋国乾第二天就回去了。他回去一连几天,都不敢轻易出门,他在等王军的电话。但这几天,偏偏就没有一个电话,不仅没有电话,什么信息都没有。没有电话,没有人来,屋里也就静得有些让人压抑。宋国乾的院前树木成荫,平日里本来鸟雀欢跃,这几天,似乎突然也听不见鸟的叫声了。宋国乾更是感到了这种静的可怕,这种静,能够深入你的骨髓,能够无孔不入地进入你的眼睛、耳朵,甚至灵魂。宋国乾等了几天,觉得怎么就跟等待审判一样,让人惴惴不安。

   那天,王军突然打来了一个电话。王军说有个好消息,昨天我们与你们局长一起吃饭,席间他还提到了你,夸你不错,看样子你的事情有戏了。宋国乾咽了一口唾沫,赶紧问局长怎么会在那儿提起我呢?王军说,我们一起聊今天老师们调动的人,他说一中要从乡里陆续选调几个,其中就提到了你。宋国乾又问局长还说什么了。王军说,再没说什么。我们是随便聊的,我们头儿问他,他就提到了几个。其他的我也不认识。宋国乾就有些失望,但他还是赶紧对王军千恩万谢。

  宋国乾就又等,忐忑不安地等待好消息或者坏消息到来,宋国乾又苦苦在等待中煎熬了一周多,在他那里,似乎已经过了一个月。
但这会,他没有等到调人的消息,却等到了一个令他吃惊的消息。
局长要调走了,好像是调到县政府任了一个调研员。

  宋国乾如国遭了五雷轰顶。半天都没有回过神来,宋国乾瘫坐在门口的一个棱子上,简直不敢相信这是真的。他默默地道,完了,完了。他突然希望这是个谣传,但几个老师都在传,消息不像是假的。失望了的宋国乾于是又开始猜测局长调动的原因。这个时候突然把他调走,是不是他出了什么问题,真是个害人精啊。他又痛心起自己送掉的那许多钱财,默默地在心里从前到后算计了几番,一算就想起平日里生活节俭和妻子的艰难,越算越似万箭穿心。随后,又悔起当初担心花出了钱,办不了事,前面几次,牛都出去了,后几次偏偏又鬼使神差地捋下了个牛尾巴,结果功亏一篑,落得个鸡飞蛋打。当初要是下点猛药,舍得本钱,说不定已经成功了。宋国乾悔得直跺脚,恨没有后悔药吃来了。他又想到新局长一来,得重新花银子铺路不说,新局长是啥脾气还不知道呢。想到这宋国乾愈发焦灼,感到如千斤重担向身上压来。

  第二天,宋国乾惶惶不安地又进了城。宋国乾一进城便直奔王军那儿,从王军那儿,他果然得到证实,局长已调到县政府任调研员去了。消息得到证实后,宋国乾的最后一点希望破灭了。他感到像是突然被人抽去了精气,身子轻得好像跟一根毛似的,心肝上却像是突然挂一了个大石头,使劲往下坠,往下坠。喉咙里却有一股气向上冲,憋得他气喘吁吁,心慌胸闷。

  过了半响,宋国乾才丧魂落魄地说,那可咋办呢?那可咋办呢?王军安慰道,那只好再等一等了,也不要太着急了,这种事情,机会很重要,等待机会吧。

  宋国乾软沓沓地从王军那儿出来,又想到该给妻子打个电话,这个时候,他也只有给妻子说说了。宋国乾就给妻子打了电话,他气若游丝地对妻子说,局长确定调走了。妻子那边一边咬牙切齿地骂当官的,一切不住地问,还有没有办法?还有没有办法?妻子又怂恿宋国乾,你找他呀,他总得给你个说法。宋国乾说,现在找人家又有什么用,再说怎么好意思在这个时候找人家呢,人家有人家的难处。再说,过去他对我也不错的。妻子就又骂了一阵,无可奈何地挂了电话。

  
   宋国乾进了城有个习惯,喜欢到教育局门口转一转,其实也没什么事。他总要到那儿去看一看,他觉得到了教育局门口,就有一种归属感。他想人可能都有一种归属感,要不,那些浪迹天涯的人为何最终都不顾一切地要往回赶呢,就是他生命的深处有一种归属感。宋国乾到了教育局门口光看看那办公楼,再就是看一看门前报栏里贴的各种信息,有刚刚公布的考试成绩,也有各种通知,政务公开什么的。那天下午快下班的时候,他又转到了教育局门口,不想一进院门就碰到了局长。局长边走边弯起胳膊来看了看表,看样子要出去。看到宋国乾后,局长愣了一下,但马上笑着过来,伸出双手来握住宋国乾的手,问宋国乾啥时下来的。又把宋国乾拉在一边,悄声说,你的事我记着呢,本打算这次弄下来算了,谁知——唉。不过不要紧,我已经给新来的李局长说了你的情况,我虽然离开了,但说句话还是管用的。局长说。宋国乾赶忙点头。局长说,李局长已经答应,他会照顾的。宋国乾的心里呼得一下子又腾起一股子热气,他激动万分地反过来拉住局长的手,连声说谢,说以后一定登门道谢。这时,一辆黑色的小轿车开到了门口,打了几个喇叭,局长说,我还有个应酬呢,就这样,啊,便大步流星地向轿车走去。

  新来的李局长原是一中的校长。宋国乾与李局长有过一面之交,那次是宋国乾到县上讲观摩课,李局长那时候是李校长,听过他的课。他的印象中李局长的头很大,额头上有被学问打磨过的那种凝重的清秀。他是个不多说话的人,据说他当了5年的一中校长,还没有批评过人。但无论学生,还是教师,都有点怕他。宋国乾想他可能就是那种不怒自威的人吧。

  局长突然被换,宋国乾用鼻子就能够嗅到一种异样的气息,这几天里有不少乡里的教师在城里转悠,他们大多神情怪异,一个个神经兮兮的,笑都和平日不一样,似乎暗藏着几分阴气。

   宋国乾看到这后他想起了一个词,形势逼人。

  宋国乾于是决定单独找一趟李局长。他又想到了一句话,撑死胆大的,吓死胆小的。再说,他宋国乾也有凭的资本啊,就凭老局长给新局长作过的交待,就凭李局长曾经听过他的课,并且有不错的评价,就凭李局长曾经是一中校长的经历,宋国乾有许多的“就凭”。

  晚上,宋国乾又买了满满两袋子礼品,他还从王军那借了3000元现金揣上,临走时思忖再三,又抽下了1000元。他像幽灵一样,窜进了一中家属区。上了楼,慌忙中,宋国乾又忘了李局长家到底是三楼左手还是右手,他只知道三楼一边住的是李局长,一边住的是教育局的侯书记。宋国乾就不敢敲了,他把提的两袋子东西放在了二楼上三楼的那一段楼梯的台阶上,先去敲左边的门,没有人开,他以为没有听到,就又反复按门铃,还是没有人开。这当中好在没有人上楼,也没有人下楼。宋国乾担心有人来,就又慌忙又按右边的门铃。门开了,是个小姑娘开的。宋国乾问李局长住这儿吗,小姑娘指了指对门,哐一下就关上了门。宋国乾又慌忙过来继续按左边的门铃,还是没有人开。

  第二天晚上,宋国乾又来了,结果还是没有人开门。宋国乾下来往上看,屋里隐隐约约似乎有点光亮。

  第三天,宋国乾已经焦燥不安,他的嘴唇上起了一层白皮,晚上,他又一次来敲李局长家的门,但那扇门如死了一样,宋国乾就心灰意冷起来,灰心的宋国乾甚至迷信起来,他想,这扇门不开,他就进不了他想进的那扇门啊。

  到了第四天,就在宋国乾已经准备听天由命,放手不管了的时候,却意外地得到了一个消息,今年城区学校进人,一律通过考试。得到消息的宋国乾立即一路风生赶往教育局门口,他知道那儿一定有一张大红纸贴在报栏里。宋国乾到了教育局门口时,果然那儿已围满了人人,宋国乾伸长了脖子,通过人头的空隙,他还是看到了“招考教师”几个字。
  
  对于考试,宋国乾不怕的。宋国乾那会就想,要是再让讲一堂课,那就更好了。

  

  在考场上,宋国乾见到李局长。开考不久,李局长在一伙人的陪同下进了考场,宋国乾抬起头来看见他时,他好像还笑着点了点头。李局长那天还特意地在宋国乾的桌前站了几分钟,他在旁边还看了宋国乾答题。

  考试成绩当天下午就出来了,宋国乾是第一名,王老师也参加了考试,但他是语文组的第六名,而一中只招考两名语文教师。从程序上讲,还要进行政审,考核什么的,但不会有人相信,还会有什么奇迹发生。宋国乾看成绩的时候,王老师也来了,宋国乾看着王老师,突然觉得他年老体衰,肩胛嶙峋,有点可怜。宋国乾就有些成功者的宽怀,他反过来安慰王老师,又说老王,你明年再考吧。王老师露出了酸涩的笑容,他一脚踢走脚下的小石子,说,考,考我是不行了,考不过那些年轻人的。他顿了顿又说,我找了老局长,老局长说他给李局长交待过了,要照顾我的。

  宋国乾听了,半晌没有说出话来。宋国乾本来想说局长也给他说了这些话,让王老师好好复习,准备考试吧,但王老师却转身走了。宋国乾看见,老王的背虽然有些驼了,但他的脚步却还很有劲。



---------我谨保证我是此作品的作者,同意将此作品发表于中财论坛。并保证,在此之前不存在任何限制发表之情形,否则本人愿承担一切法律责任。谨授权浙江中财招商投资集团有限公司全权负责本作品的发表和转载等相关事宜,未经浙江中财招商投资集团有限公司授权,其他媒体一律不得转载。
6#
发表于 2006-9-1 20:56 | 只看该作者
天佑的小说在走向成熟。这两年天佑的势头很猛,在多家期刊发表了作品。祝贺!
5#
 楼主| 发表于 2006-9-1 08:48 | 只看该作者

谢谢

谢谢各位老师。这个论坛人气很旺。
4#
发表于 2006-8-31 10:23 | 只看该作者
同感,同感.一个乡下教师进城确实太难.你写出乡下教师的心声,让我久久感动.祝你成功!
3#
发表于 2006-8-30 18:45 | 只看该作者
比较厚实的作品。不过朋友还要注意排版!
2#
发表于 2006-8-30 17:08 | 只看该作者
读完这篇小说,心情忒沉重,这个社会,还能说些什么好呢?
您需要登录后才可以回帖 登录 | 注册

本版积分规则

联系我们|小黑屋|Archiver|中财网站 ( 浙ICP备11029880号-1     浙公网安备 33010802003832 )

GMT+8, 2025-1-15 23:56 , Processed in 0.118979 second(s), 20 queries , Gzip On.

Powered by Discuz! X3.2

© 2001-2013 Comsenz Inc.

快速回复 返回顶部 返回列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