豆子叔一家

南来之风

　　豆子叔搬进小院和我们做邻居时，我女儿刚出生不久。由于此前的老邻居才搬走一周，他们只用笤帚扫了墙壁上积了多处的蜘蛛网，便在豆子叔的指挥下，浩浩荡荡地搬进了新居 。

　　搬家那天，长子豆腐拉着架子车兴冲冲地一次次从外面冲进院子，然后装卸，归罗。次子豆芽从后山挑了很多土，开始掺着麦拮和，然后打成土坯，预备把原来土建的小厨房再扩充一下。小女豆花，刚上四年级，还不知道帮忙干活，嘴里嚼着零食在我女儿的摇车边试探着逗女儿玩，偶尔把红暑、馒头之类的东西往女儿嘴里塞，折磨的女儿哇哇大哭.

　　豆子叔姓窦，七、八岁就“混”到革命队伍中，给部队牵马、喂马、遛马，战士大哥们都亲切地叫他“豆子”，久了他就沿用此名至今。

　　（他三个孩子的学名一直不清楚，常听他们豆腐、豆芽、豆花的叫。我后来曾问过他为什么给孩子取这样的名子，他说，穷人的孩子这样取名好记，娃也好经管。）

　　豆子叔的腿脚不好，他说是在解放大西北那一年追赶马步芳的残余部队，大冬天趟河留下的后遗症，走路像女人的碎花步，且左右摇摆不定，很轻盈，却也很疼痛的样子。所以搬家时他的嗓门很高但张罗只能停留在口头上，倒是孩子们帮他完成了这次大的迁徙行动。

　　豆子婶认真打理着一家的一日三餐，厨房没有改建好，她就在旁边用砖头临时搭起了火，烧些树枝、麦草之类，对付暂时的困难。不过烟熏火燎的场景很容易让我闻到儿时故乡的气息，感觉很亲切。

　　他们一家热火朝天地干，女儿睁着大眼很兴奋的听来自那边霹雳扒拉的响声，然后发出呜里哇啦的合奏，小院又恢复了一周前的无限生机。

　　 只用了几天工夫，豆子叔一家的“装修”和改建工作便大功告成，愉快地在这里安营扎寨了。

　　交往多了，便知道豆子叔退伍到厂工作二十多年，之前在西北某军当骑兵，几年前才把豆子婶及三个孩子从陕北老家接来，一家人在单身宿舍挤了很长一段时间，终于攒了些钱买到了这里。慢慢熟识了，两家像是亲戚，做了好吃的，会互相赠送品偿。我最爱吃豆子婶切成碎末的腌制白菜、萝卜、辣椒或者其它，小院里乐其融融。

　　 等我休完产假要上班时，女儿便自然托付给豆子婶照顾，豆子叔坚决不收钱，说邻里邻居的太见怪。我们只好每月送他家一袋面粉，买些他们平日不大舍得吃的东西送去。

　　 豆子叔话挺多，也许是见多识广的缘故。初秋的傍晚，用过晚餐，我们会常常围坐着他门口的青石板旁听他讲年轻时的故事，他一边挥着芭蕉扇一边气壮山河地描述，令我眼前飞出当年他驰骋疆场的威武样子，也自然很轻易地想到保尔.柯察金骑着战马挥着战刀的壮观场面。豆子婶则安静的多，我们说话时她坐在一边听，手里忙着永远干不完的活，光线暗下来时，也会空着手，两只手重叠在一起，放在腿上或膝盖上，注视着我们，或者为我们续些茶、驱赶一下蚊子，偶尔也插句话，声音细细的，很胆怯的样子。不过豆子婶颇具爱心，养了一院的鸡、鸭、鸽和猫，我沿用《牧马人》中的一句台词，说她是海陆空总司令。她每天说给它们的话比说给人的多。

　　豆腐很能干，十五、六岁就挑起家里的重担，加之一米八几的身高，在家里确有顶天立地的感觉，由于没有城市户口，恐惧于不菲的高中费用，擅自辍学后一直在厂里干临时工，回到家里手脚不闲，有里里外外一把手的豪气。他常收集附近干枯的树枝乃至树干，用尽力气把它们砍倒，然后用绳子拖回家替代煤。

　　豆芽也会受到家里勤劳的熏陶，放了学先趴在院里的石板上写作业，然后帮哥哥干力所能及的事，比如码柴跺。他的话很少，只会低着头干活，好像生活的空间太小，他的话无处存放。搬来的第一个暑假，他每天穿着连衣胶鞋到河里网鱼，然后把最小的留下，其余剩下的和哥一块拿到市场上卖，凑自己下学期的学费。他还很吃苦耐劳地和哥一块在屋后开了一片地，种些青菜、豆角、瓜果之类，并且乐此不疲地侍奉着这片菜园。

　　豆花要娇气的多，父母宠着、哥哥让着，一般不必过问家务。闲了没事，手里就举着炸焦的小鱼或自家改善伙食制作的油条、菜包之类来我家，有时一个人摇着铃铛满院跑着逗女儿发笑，却搅得让我心情暴裂。

　　这样的日子很平静也很充实，一直到女儿四岁我们离开。

　　许多年后的一天，豆子叔捎话让我们到他家，说有点事想和我们说说。当天晚上我们就去了，一家人都在，气氛很严肃。原来豆子叔要退休，按政府对伤残军人的规定，可以解决一个子女的工作问题，这就意味着他们家又有一个持城镇户口的人。豆子叔说豆腐像家里的天，责任重大，一定要豆腐接班；豆腐说他人高马大什么都能干，豆芽瘦弱一点让豆芽接班；豆芽就开始迁怒自己的名子，然后强调自己也是个男子汉，不应该把好事往自己身上揽，要求让自己唯一的妹子豆花顶替。那时候豆花正上初中，不过已经开始懂事，说俩哥没有户口将来咋娶媳妇？坚持让俩哥中的一个顶替。豆子叔无所适从，豆子婶更没主意。我替他们分析了家庭情况，认为还是采纳豆腐的意见比较好。豆芽当时就扭过头对着土墙流开了眼泪。

　　豆芽穿上工作服不久，工厂减员，临时工首当其中，豆腐就和几个朋友拿了几百块钱南下打工了。几年后，豆腐领回了一个有小儿麻痹后遗症且身材矮小的女人，并且举行了隆重的结婚仪式。我曾经私下问过豆腐，为什么要这样选择？他说自身条件不好，不能高攀，她虽然有残疾，但有城镇户口，以后孩子就可以随女方上户籍了。豆腐媳妇怀孕以后，豆腐没有外出，就在家里陪着，一米八几的个子经常牵着小个的手散步，远远看去，高的屹立挺拔，矮的此起彼伏，这种反差极大的不协调，令知悉内情的人心酸而感动。但孩子却没有成活，是生产时发生了事故，而且女方从此丧失了生育能力。豆腐双手托着夭折的男婴，清泪如注。他依靠骨肉传宗接代且奢望挤进城市部落的理想基本破灭。但豆腐依然很爱怜惜自己的女人，走路还是会牵她的手，怕她磕着绊着。后来他们收养了个女孩，他说自己“常年在外，有个孩子也好替媳妇解解闷”——我想到豆腐的这句话就难过。豆腐在外卖过糖糊芦、卖过烧烤、卖过服装，虽然干了十多年，但生活质量没有太大的改观。豆芽结婚的时候，他递给二老3000仟块钱伤感地说：“咱们豆家就指望豆芽了 ”。豆芽的婚礼简单的多，没有仪式，远足了50公里圆满了结婚的日程。对方是个很泼辣、很结实的农村姑娘，找了个城镇户籍的男人，和同村女孩比起来，心里也蛮欢喜，每天笑容盈面。次年果然不负众望，生下个“带把的”总算圆了家门延续香火的梦，也让豆腐心里的遗憾减轻了一些。倒是豆花一直让父母放心不下，快三十岁了还从父母的房间进进出出，一副无所事事却又愤世嫉俗的作派，剥蚀着父亲微弱的退休金。我相继为好介绍过几份工作，但都没能超过一星期，就被老板婉言送回，我也只有叹息的份。来提亲的人不少，但豆花一律皱着眉头坚持两个条件，一是大专以上学历，二是离家不能太远。我为她介绍的男朋友就因其中的一项不能具备而被她义正辞言地回绝。她追求文化的亲密家庭的想法固然没错，但却是这样的门槛儿一直把她的婚姻绊到了现在。

　　我女儿今年已该上大学了，豆子叔的碎花步子也迈得更小了。他把豆腐的女儿领进了小学的门，又开始领豆芽的儿子。偶尔会碰见他领着小孙子散步，手里拿着小竹棍什么的，迈着小碎步，唱着：“日落西山红霞飞，战士打靶把营归……”。家里的人口多了，豆子婶更忙了，显得还是那样精力充沛，我去她家时，她会显得很欢喜却又明显地流露出一种祥和和谦卑，脸也会陡然潮红，像初出茅庐的小姑娘突然面对陌生人一样。然后会热切地拉我到屋后的菜园，指着满目果实说：“这是绿色食品呢！。她极具城市化的解说其这实只是想诱惑我的采摘欲速。我能感到豆子婶对环境适应的变化，当然由衷地高兴。她的记忆力已大不如从前，常常手里拿者东西还自言自语地找这个东西。不过她的声音倒是大了点，有时会站在小院门口用浓重和陕北口音朝外喊“都回来吃饭咧！”。

　　豆子叔说她常把孙子豆瓣的名字叫成豆腐或者豆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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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来之风

最初由 式路 发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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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式路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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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瞳

没想到也是西北才女，好极了！再次欢迎！多交流噢！

式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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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来之风

最初由 田瞳 发表
南来之风吹到了我们大西北。双手欢迎！

我也是西北的,小西北的,宝鸡!多指导哦!

一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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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排好了，呵呵．好辛苦哦！

刚开始是这样，以后习惯就好了。还有标题[原创]二字似乎也忘记了！

田瞳

南来之风吹到了我们大西北。双手欢迎！

猪儿粑

问好新朋友：）

南来之风

我排好了，呵呵．好辛苦哦！

一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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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两格了,为什么是这样!

欢迎南来之风，不知道如何排版就看看我的签名！：）

南来之风

空两格了,为什么是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