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金色雨夕

丁香笑雨

　　       
　　“那真是一个奇妙的夜晚！”
       
　　夜色深沉，雷声大作，狂风夹裹暴雨霎时横扫了卡普兰小镇，小镇上亨默·拉斯特先生历经时间打磨的公寓也顿时笼罩在滂沱大雨之中。
　　亨默先生和夫人查西似乎早已习惯了这座公寓反复修缮却始终无法革绝的漏雨声：
　　“滴答！”
　　“滴答！滴答！”
　　“滴滴——答！”
　　“滴滴答答！”
　　“滴——答！滴——答！”
　　……
　　雨的变奏曲中，他们不由自主地凝神谛听了数秒，天空绝望的黑暗和雨滴的欢歌并没有在他们心灵上留下多少暗影，只是在查西兴奋地神情里亨默先生心怀愧疚。他什么也没有说，查西不喜欢他说出那些，甚至告诉他没有必要多想。在她看来，亨默的想法完全是多余的，一切都不是他想的那回事。因为，上帝一直在祝福他们。
　　“阿门！”
　　查西虔诚地祈祷，微闭双眼在胸前画了个十字。当她抬起头来，那深栗色的眼睛凝望着亨默，做过水手的亨默心底涌现一往曾经澄澈的盐湖，盐湖风干，即使失去澄澈，那里面堆垒起来的，绝不是不咸不淡的结晶！
　　承载了日复一日蓄积的深情，查西的眼睛将亨默先生带回那个风狂雨骤的夏夜。
       
　　“那真是太奇妙了！”
　　记忆把暗藏花香的细节悄然珍藏，此时，又一次浓情再现。
       
　　“喔，亲爱的，那的确奇妙极了！”
　　一耸肩，亨默先生把眼镜往鼻梁上一推，透过镜片，亨默先生瞳人里的这个查西，看上去和他初识时的那个查西一样美丽；不，应该是更有一种像钻石历经岁月的恒久之美！查西不再是当年那个眼波流溢的小天使，但她眼中依旧闪烁着天使一般的光辉。她坐得离他很近，看上去很优雅，从她心底不经意泄露出的高贵气质也并没有被她一身旧睡衣所遮蔽。亨默先生心存感激地望着她。
　　放下手中即将阅完的最新一期周刊，亨默先生扶着沙发小心翼翼地站起身来，他的腿有点僵直。他步履蹒跚地走到酒柜前，从柜门吱呀作响的旧酒柜里取出一瓶藏了很久的白兰地，给查西和自己各斟了一杯。
　　“……”
　　酒杯双双举起，亨默先生忽然找不到一句最适宜的祝语。酒杯碰出轻响，美酒入唇，亨默先生的目光交织在查西幽远迷人的视线里，那里仿佛是一片阳光照耀下的大片沃野，沃野上葵花盛开，层层金黄摇落了他的金色年华，而他心田中的青翠岁月却被轻轻唤回。
       
　　是那一年夏末的一日，天空湛蓝，夕阳将现，阳光盎然、猛烈，燃烧的葵花燃烧着一团团黄色火焰，硕大饱满的花盘洋溢的笑脸仰望着日轮坠落前的热浪一波波盘桓在夕幕欲降的天边，被烈日炙烤过的花瓣渐渐盈满汁液，为临晚的天空戴上一簇花冠。
　　凉爽的夜晚不久就要降临了！
　　在花瓣的唇上，消息，似惊喜窃笑般沙沙传递在整个花田，在临晚的那阵风里，葵花轻柔纷乱地舞，幼蕾纷绽，羞涩绚丽的爱情从湿漉漉的唇上类似于琴和弦的默契、颤抖着盛开在那个傍晚……
       
　　二十岁的亨默把车停放在路边，牵起十九岁零九天的查西的手，他们跑向那一大片花田。最后的夕阳和花香包裹了整个世界，也秘而不宣地包裹着他们火热的青春和如火的激情。他们彼此拥抱、忘情拥吻，并第一次探询和交换了各自身体的秘密……许久以后，葵花静静守侯的那片天边隐约传来雷声。
　　雷声滚滚，苍穹阴郁，黑暗的云团迅速纠结，横贯天际。夕阳无踪，乌云泼墨一般流淌、飞奔、聚散，再次揉合、纷乱的流泻在低空里。最后几只流连在花盘上的鸟儿惊惶四飞，黄荧荧的花粉弥散在黯淡隐伏的天光里，消溶了形影和颜色。恍若一瞬，弹落花粉的鸟儿便不知去向，刹那间，霹雳大作，闪电恣肆，魔爪一般的雷光电影凌厉无比地撕裂一处又一处天幕，大颗的雨点稀疏而有力地敲响矜持的田野和醒目的花朵，也毫无例外喜悦的在他们脑门上指指点点——时间老人看着你慢慢长大，有一天，风起水涌，当你心弦为之扣动，他的笑声列队而来，福祉降临。
　　亨默先生一直认为，是那场雨，给他带来了一生的幸福和好运。
       
　　“亨默先生，有个女孩愿意嫁给你！”
　　查西跑在前面，像只欢快敏捷小鹿，几朵旁逸的小朵葵花飘曳跃动在并不细密的雨幕里，查西挥舞着那束刚刚采撷来的花朵，奔跑在花田中，欢笑着大声说道。
　　他们追赶着向路边跑去。
　　“她叫什么名字？”亨默浑厚的声音热情高亢地回应她。
　　“查西！”
　　“我认识许多叫查西的女孩，是哪个查西？”
　　“罗伯特·查西！”
　　“请转告亲爱的罗伯特·查西，我一定要追上她，向她求婚……”
　　茂密的雨点迅猛敲打在这片原野上，葵花点头，一望无际的硕大叶子在狂风暴雨中欢呼鼓掌。查西幸福的大笑。
　　车还在二十米之外。查西忽然调皮地站在雨帘中仿佛头顶晴日，雨点密集，她纯真的笑声甜润，似静夜里月光下的风铃，剥落所有声响。风声、雨声、雷声谙哑，黄金般的色彩包围中，他们第一次听见了葵花的歌唱。
       
　　亨默扛起查西，她光艳丰腴的身体在丝质长裙中幸福地一激灵，头垂下去，便无法笑出声来，金色长发飞瀑一般垂落披下，一帘劲雨嵌入时光的链条，透过被闪电照亮的百叶窗，明天还会像藤蔓趁着骄阳的照射而肆意地舒展。
       
　　亨默迅速打开车门，水淋淋的他们紧紧抱在一起。厚重的云朵把蓄谋已久的雨水从曾经晴朗的天空上一泻而下，锐利的雷鸣震颤在雨积的潭水中，雨花飞溅，潭水漫漶，很快潭潭相连。水位沿着车轮攀升……
       
　　亨默呆呆望着窗外，目光茫然。
　　“亲爱的，我们去拉斯特小镇？”查西的眸子里有一股无法阻遏的热情和勇气。
　　拉斯特小镇离这里不远，镇上有一个小酒吧，那里的草莓香槟是查西最喜欢的。
　　“可以吗？”
　　查西非常肯定地点头：“要快！”
　　雨水迅速漫过车胎上的第一道花纹，道路柔软，断断续续的只能在印象中探魅，车子曾在两处打滑，象蜗牛一样笨重。没有路标，没有边际，查西也一直没有说话，她不想让亨默分散注意力。当他们安全冲上大道，雨消减了最初的威力，他们停车回望，黑暗中的田野蛰伏在闪电照耀下的夜色里，一片汪洋！

    如果那天晚上他们继续呆在田野上，被洪水围困的可能性是百分之百，因为那里的地势呈下降趋势。雷雨造成的灾害是严重的：镇上唯一的一台电视机被毁坏，那片农田上的农作物大量减产，镇西一个九岁的小男孩遭雷击身亡……亨默和查西是幸运的，他们的车诺亚方舟一般战胜了灾难，一豆烛光展卷了两个人一生的誓愿。
       
　　那天晚上，他们冒雨前往拉斯特小镇，途中，远离街区的郊外大道上，三个年轻人死死拦住他们的去路。
　　“那时，还真是有点惊心，是吗，查西？”亨默先生弹了一下烟斗哈哈大笑。“是啊，那时候，我也害怕极了。”查西把睡衣的领子往中间掩了掩说。亨默先生望着查西：“哦，亲爱的，那天的你可不是现在的样子。”
　　“哦，是吗，那是什么样子呢？”
　　“果敢，坚强！”亨默本想直冲过去，但那三个人雕塑般站在大雨中的车道上，根本没有退让的意思，直到车停在离他们只有五六十公分的距离内。
　　“天哪，我的上帝！”
　　查西的手不由自主按在撮起的唇上，三个年轻人，两男一女，一个男子被扶在中间，双目紧闭，脸色非常不好，据说是心脏病发作。
       
　　把病人送到镇上霍克医生的诊所，确定他暂时没有生命危险，亨默和查西才离开那里。他们远远瞧见那个小酒吧里灯光模糊。
　　“断电了。肯定是雷击的！”
亨默打开车门把查西从车上抱下来，这才发现他们的衣服早就干了。
       
　　雨几乎停了，雨袭之后的夜晚凉意深沁，亨默搂着查西微微发抖的肩头，街边的雨水小河一样地流，酒吧却在大街附近的一个低地上。他们第一次感到了街与酒吧的海拔的差异。
　　咫尺之遥却使他们费尽周折。当他们来到这片低地上，正盘算着怎样才能快点进到酒吧里去，借着朦胧的灯光，一串坐椅在雨水深流的最低处架起一座“小桥”，像一支迎接尊贵客人的特别仪仗。他们兴奋地走过那排椅子，门口的侍者深深鞠了一躬：“感谢光临！”
　　酒吧里没有多少人，雅致洁净的小桌上一支支红色蜡烛插在银色小巧的烛台上，温暖的烛光蠢蠢欲动。风吹进小窗，邻桌的蜡烛熄灭了；也就在那一刻，他们不约而同伸出的手轻柔而默契的呵护了那个小小的火苗……
       
　　“四十三年了，你还记得这么清楚。”夜深了，查西也困了，她打了一个长长地哈欠。
　　“我还记得送你到家门口，一只青蛙一跳，你起先吓了坏了，后来也一跳说：‘宝贝，看谁跳得更远！’”
　　“那是一只青蛙吗？呵呵，几十年了，这事我怎么一直忘记问你。”
　　“亨默先生，我现在正式告诉你吧：那是一只蟾蜍！”
　　“哦！”
       
　　他们冒雨前往拉斯特小镇的第二天，亨默上了前线。四年以后，战争结束了，亨默回到查西身边，他们结婚生子。之后的第三年，亨默终于现实了有生以来最大的理想，做了一名远洋水手。六年以后，在一次海上飓风中为抢救同伴，他的一条腿致残，高位截肢。亨默不想再累及查西，久久没有和她联系，这样查西也许会认为他已经死了。查西闻讯万分焦急，四处打听他的消息。他在信中平静地告诉她，他只受了轻伤，他的战友为救他身负重伤，你能接受他吗？查西立即回复说，一起回来吧，即使你身负重伤我也要永远陪在你的身边！”
       
　　“对不起，查西。”
　　亨默先生收住笑容，目光凝重。他这一生没有让查西住上好房子、吃上好东西，也没有让她穿上最漂亮的衣服。
　　查西还以为亨默又要说点别的，许久，却没了下文，她起身，要扶亨默回房间休息，亨默说：“明天，我坐上轮椅给你去买草莓香槟！”
　“你看见我喝过它吗？我的胃可能难以承受了。”
　　“你喝过，那时候你非常喜欢！”亨默一阵心酸，他激动得双手有些颤抖，扶在查西肩上。
　　“亲爱的，听我说，你真的不记得了吗？”
　　“哦，是吗？”查西无足轻重地摇摇头。

　　亨默捧起查西的脸，她饱经风霜的脸被亨默捧在手中，在亨默看来，葵花一样灿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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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楠

一生相拥，至诚相爱。小说场景描写和情感的烘托很到位！

武诚

又看了你的大作！

天姝

挺好的,问好,小姑娘

叶柄

美丽的文字！

蓝色的小木屋

不错的语言，修辞很严谨。

田瞳

我上论坛不久，还是初次看到丁香笑雨的作品，一接触就为之一震：不俗啊！绝不是一般的写手。敬佩，学习，问好！

式路

再看,还是美文

丁香笑雨

回来看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