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啊爹，你咋说闭眼就闭眼了呢，你清高了一辈子，耿直了一辈子，临走你咋开始势利了，你看人家当官的爹瞌眼才两小时不到，你就毅然甩下俺们和人家作伴了。你是不是看人家财大气粗，连哭声也充满了豪气，所以你就想沾人家一点光？
爹啊爹，你想想，自从当官的爹住进咱这个病房，你哪有安生的时候，每天的人鱼贯而入，人声鼎沸，踩得屋里尘土飞扬，几次把你的小便都憋到床上，把你的瞌睡虫赶到荒郊野外，你只能翻来覆去以压迫小床来表示严重抗议，你忘了？看到他们每周一、三、五用小车把送进的大包小包的东西拉回家，你暗地里还说他们“烧包”，你忘了。但他怎么前脚蹬腿，你后脚就追随人家来这儿了。爹呀爹，你经常教导我们人不可有傲气，不可无傲骨，可你的傲骨到哪了？
爹啊爹，现在这里仅有的两个石板床位被你俩占了，你铺的还是先前的褥子，盖的还是先前的被子；人家铺的是踏花被，盖的还是踏花被，全是新拆封的；你还是右边的位置，人家还是左边的位置。可见人家的立场有多坚定，多么有预见性，死了也不能让别人“右边那个，右边那个”地叫，怕和右派有粘连。
爹呀爹，你两个儿子一个闺女，三个工人阶级队伍中的成员却谁也没领导成，俺小妹刚进入不惑之年，就迷迷糊糊地下岗了，倒是让当车夫的妹夫给领导了；人家两个闺女一个儿子，都是吃皇粮的不说，儿子还当了什么长。所以人家爹躺在医院，病房天天都像在过年。有时咱还会沾点边。比如人家给个火龙果什么的稀罕物，你硬说还不如白萝卜好吃。现在人家躺在太平间，这儿又变成了庙会。你说人家咋就这么拽。
爹呀爹，现在咱们一家人都在这儿了，可还是冷冷清清的，连树叶都欺负咱，老往咱这儿刮。偶尔俺们谁的同事朋友们来看你，最多举个花圈，攥块布料，象征性地寄托一个哀思就走了。人家那边成群结队，车水马龙，人头攒动，络绎不绝啊，人家又鞠躬又瞌头又下跪，还有哭着喊干爹的，表达的是失去亲人般的巨大悲痛啊。
爹呀爹，你得病六个月，花了五万块，还是俺们几个一个阶段一个阶段凑的，现在厂里效益不好，工资不好好发，实在拿不出那么钱啊。配药的时候还得盯着，怕护士一盒药配半盒留半盒。为这，害的俺受了护士小姐多少白眼啊。人家当官的爹才进来三个月却花了二十多万，还是用卡刷掉的。刷的时候一点不心疼，不知道那个硬片片上印了多少数。反正护士来给人家挂液体的时候总是堆了满脸的笑，如果怀抱鲜花、水果之类出门，便笑的更加好看。你说爹，护士小姐心情那么好，会不会给人家输一瓶液再赠送一瓶啊。
爹呀爹，你真是死不逢时啊，你老人家怎么就和人家当官的老人家一天死呢。人活着怨世道不公，死了难道会享受一样的待遇会吗？咱这儿墙上分明贴着礼单表，可就是不肯有人掏钱出来，一来让人家也看看俺的人缘下，二来体会一下点钱的快感。唉！可人家墙上四张白纸都让名字挤满了，写字的人手都抬不到墙上了还硬是没法停下----后面一直在报名催着呢！
爹呀爹，俺替你抱打不平啊，你说人和人的差别咋就这么大呢。他们的眼睛怎么都擦得雪亮雪亮的啊，没有人给他们引路，他们也知道直接走左边，愣是没有一个斜眼拐到咱这儿。你说这人心是怎么长的，他们的爱心，也就是爱老人之心都长到哪里去了。当然也有善良的人，他们从左边走出来，会朝咱这儿看一眼，那一眼在俺看来也算带有无产阶级感情吧。但他们大部分来时趾高气扬，走时也带点意气风发，还有点大义凛然，根本不把你老人家放在眼里---而你已经70岁，他才68岁啊。人家连到阴间投生也要选这么好的吉祥数。但他们怎么就没有一点敬老的理念呢！
爹呀爹，幸亏现在你睁不开眼睛，你要能睁开看到这一切，不活活气死也会气个脑中风。俺娘和俺妹一家俺弟一家就知道低着头哭，人家家人不哭，都是靠外面人哭，那是相当的有气氛啊。人家还有个接待组，来了人有专门接礼的，专门递烟的，专门倒茶的，专门搬蹬子的，专门给人擦眼泪的。左边的墙上挂满了羊毛毯、羽绒被，乱七八糟把拐弯的地方都占了，开始向空中悬挂。刚才还来了两辆轿车，下来8个人。你说人家来奔丧都要图个吉利。前面两个人神采奕奕，容光焕发，好像是来参加宴会一样。后面人群里有个英俊的青年掖了个黑包。前面两人和迎接的人握了手，后面的人就打开包，“刷”地一声，掏了一个大封包，从厚度看那里面少说也有几千块吧。
爹呀爹，这是啥世道啊,他们是不是欺人太甚,竟然用一辆工具车把餐厅也搬来了,下来一溜儿红男绿女,魔术一样把几张桌子铺满了,俺还没来得及看清他们腐败的拼盘,一圈人就挡住了俺的视线,你说多么可气呀!连眼福都不让饱。
爹呀爹,俺恨自已没有本事，和铁疙瘩打了一辈子交道，右手的拇指还被机器残酷地压掉，所以连伸手夸别人的资本都没有。见了领导就赶紧把手藏起来，有一次还把人家吓一跳，还以为我要掏什么东西暗害他。你说可笑不可笑？不过爹呀，我也恨你没有给俺一个充满智慧的头脑，你那时候和俺娘为啥不好好看个日子或者让俺娘听听胎教什么的。你说如果俺这脑瓜灵光一些，咱两家现在的境况还不掉个个？
爹呀爹，俺哭得心口疼啊，哭得胃都空了，俺得先去吃碗阳春面填饱肚子。临走再给你烧几张纸。纸也得节省着烧，现在不是提倡创建节约型社会吗？再说还污染空气，咱不能像他们一样没有环保意识，纸灰搓了几蛇皮袋了，还火光冲天的烧啊烧。咱立志做个环保使者吧，你说呢爹！
爹呀爹，我吃饱了再回来接着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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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6-11-3 14: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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