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乡村人物之六：永约

春江花月夜

　　　　乡村人物之六：永约

　　永约是本村人。1949年解放战争末期，永约参加解放军，在陕南一带剿匪。朝鲜战争爆发后，永约所在的部队整体参加志愿军赴朝作战。永约这个人胆子很大，但行动迟缓，村里人给他起个外号叫“肉蛋”。一次作战中，连长分给他的任务是施放烟幕弹。但永约一个不小心，“咕咚”一声，未到指定时间指定地点，就把烟幕弹提前行爆、提前放烟，没有起到应有的效果。被连长批评一顿，关了三天禁闭。还有一次，他们一组五人奉命通过铁丝网，去捉舌头。别人都顺利通过铁丝网，他却被铁丝挂住走不掉。于是四人只得拐回头把铁丝剪开才把他弄下来。这期间已被敌方发现，“舌头”自然是捉不成了。任务没完成，永约又受了一顿批评。

　　“捉舌头”是战场上处于寂静状态下，为了知道敌方下一步的意图，出其不意捉敌方一个活人，打探情况。捉一个活人可不是容易的，即要迅速又要隐蔽，转移更要快。象永约这样慢慢腾腾，不是捉舌头的好人选。以后再没有给他分这样的任务。但永约有他一定的长处，就是挖坑道很拿手。在挖工事打坑道时，永约就大显身手了。他撅起屁股，不抬头，“吭哧吭哧”一会儿就能挖几米。据他说，上甘岭战役就是他们部队挖的坑道。就在这一次挖坑道中，永约火线入党。

　　转业后回到家乡，永约的长处在打窑洞时得到很好的发挥。上世纪六、七十年代，我们这里人一般住的都是窑洞。借着一道崖坎，把崖面刷齐，凿上一个十几米二十几米深的窑洞，把里面刷齐抹泥一下，堵一道土坯墙，一栋住处就形成了。又省工又省料。永约就和几个人包工打窑，挣几个零花钱。别人打窑全靠人工一镐一镢地挖，而永约是用雷管和炸药崩，把人工打窑改成爆破式打窑，速度和效率就高得多。这也算一个创举。但用炸药和雷管，只有永约敢用，别人可没有这个胆。因为永约熟知炸药和雷管，他知道用多少，能崩多远。在这方面，他有寸得很。

　　永约未参军时，曾定下一门亲事，是父母包办的。但女方本人不愿意，因为她看不上永约这个“肉蛋”。其时女方正在上学。转业以后，永约仍死活缠住女方。他在未婚妻上学的校门口守株待兔，等了整整两天才见到人。加上这时的永约已经成了“最可爱的人”了，永约未婚妻就答应了婚事。随后永约被照顾招工到英豪煤矿工作，妻子涂玉兰也随永约到煤矿，在矿工小学教书。永约到煤矿后，坚持不下井，但他又没有文化，就只好挑选不要文化的工作。烧锅炉、护矿工、清洁工都不合永约的口味，最后他干上了理发工，给下井的工人们理发。这样不用出力，又没有危险，永约从些就干这一行。永约不管干什么工种，还有一个永恒的任务，那就是监视妻子。妻子涂玉兰活沷可爱，比永约又小五六岁，永约自然是不放心。因此只要有空闲时间，永约就跟在妻子屁股后面，远远地监视着。但一个人要想看住一个人，却是很难办到的事。俗话说，你看我一天，我捣你一下。就是说，人看人是看不住的。

　　永约还有个特点，就是一有空就吃，手里不离馍，嘴里不停地嚼。这也是惹涂玉兰最讨厌的地方。据说，这是在战场上养成的习惯。永约他们在朝鲜打仗时，敌机经常在空中搔扰，战士们吃饭象打仗。永约吃饭慢，就经常饿肚子。为此，他一有空就吃。在战壕里监视敌人，手里拉着手榴弹的拉线，嘴里还在嚼着炒面。为此受过上级多次批评，就是改不掉。

　　不管多么留心监视妻子，还是没能凑效。五年时间，妻子生下性格各各不同的三个女儿。永约并不计较这事，管他是什么“长白山”还是“海南岛”，只要生在我的炕跟就是我的孩子。但已经是三个孩子的母亲了，妻子还是提出离婚。永约这时才发现，妻子是个不安分的人，周围不负责任的情人不少，此地不可久留。于是提出辞职，带着妻子和孩子回老家务农。

　　当时正是三年困难时期，上级号召城里人回乡，减轻城市负担。这也是个很好的理由。在煤矿上是食堂制，各人吃各人的供应粮。回到农村就不一样了，做饭是妻子的专利，谁吃多谁吃少妻子能控制很大部分，永约吃饭慢，就吃大亏了。妻子涂玉兰还是个“马大哈”，几个儿女就整天穿着露脚趾头鞋。逢着供销社卖减价布，她扯上两丈，也不管是男孩是女孩一律纳相同的衣服。有时女儿的鞋子刚上脚，后跟就裂了。原因是线头没挽住，针脚没纳结实。涂玉兰爱说爱笑爱参加党的活动，家里事就是“仰巴叉尿尿－－流到哪儿是哪儿。”不用说，对永约更是不关心了。回乡不久，她又招惹了几个情人，又生了性格不同的一儿一女。人民公社队为基础，小片荒自留地做的不好的人家，靠队里分的一点粮食，饥一顿饱一顿熬着。永约的身体逐渐消瘦，想重操理发的本行吧，但发现时代不同了，那已是青年妇女的专利了。在村里办起个理发摊子，也只有个别老汉来理一下，生意很不景气。

　　农村的日子并不好过，永约一家就很怀念煤矿，悔恨当时不该轻率离开。妻子和女儿就整天嘬念着煤矿咋好咋好。八十年代中期，忽然有一天，村子里来了两个干部模样的人，手里提着包，自称是英豪煤矿矿务局的，来寻找当年的矿工家属及其后代，为其提供就业，并指名道姓找永约的后代和妻子涂玉兰。涂玉兰万分高兴地接待了来人，来人说三天以后到矿务局体检身体，临走时丢下200元路费。并再三交待，你们到某某站下车，我派人来接你们。涂玉兰高兴得不得了，第三天带着两个女孩欣然前往。在火车上遇见一个老熟人，问你们这是往哪儿去？涂玉兰说了情况。老熟人听了说，当前国家正在调整国有企业，许多工人都下岗了。哪还有启用停职多年的老工人家属的事？我看这里一定有诈。你们可要注意，现在这里贩卖人口的事很多，你们决不可到他指定的车站下车，人家是集团做案，你只要进入人家设定的圈子，就很难逃脱。涂玉兰仍半信半疑，老熟人说，你在农村信息闭塞，这种事情在这里天天都有发生，这事百分之百是贩卖人口集团所为。我给你们返回的路费。涂玉兰只好带着两个女儿回到家里，一场诈骗案终于没有成功。几天以后，熟人来信证实，那个贩卖人口集团已在新安落网，十几个妇女被救。

　　村里有几个当过志愿军的，有一个只到过哈乐滨，没过江，落了个外号“哈乐滨”，有的虽到了朝鲜，但没有打上仗，战争就结束了。永约却是真正的功臣，组织上也没有忘记他。一次，民政部门组织抗美援朝老战士去疗养，永约在疗养院住了四个月时间，身体就好了许多。永约在疗养院一边疗养，一边出去拾破烂，几个月下来还弄了几百块钱。有人问，你来疗养来了，为什么还拾破烂？他说，在这里能吃上现成饭，又没事干，正好拾破烂。永约从疗养院回来时，胖了许多，脸红膛膛的，他还带回了几个二手收音机，倒买给村里人。

　　这时土地又一次分到农民手里，永约的长女、次女都已成婚，远嫁，妻子对他还是“女穿娘的鞋－－老样”。每天不让永约挨身，妻子和两女一儿睡南屋，永约睡他的北屋，没有人拾掇，乱得象狗窝。永约对好友说，唉，我说起来是有婆娘的人，但和没婆娘一样。妻子的几个相好，有教书的右派，有剧团上回来拉二胡的，整天哄哄嚷嚷，他们也都不避永约。有时他们来了，永约还象老鼠见了猫一样，躲到一边去。永约饥饱劳困，日子一长，就得了病。送到医院，家里没有钱，民政局也没有熟人，要不来钱，最后因没钱医治而死亡。

　　永约死后，村里人把他抬回家里，妻子涂玉兰不让进门，只在院子用玉米桔搭了一个草棚，放在里面。村里有几个年岁大的人，在那里帮忙，大家开玩笑说：“明天这个节目是永约的（指葬礼），下一个节目不知轮到谁了。”并在那里按年令大小排队，排好以后指着一个说，下一个是你的，指着一个较老的邻居说。

　　永约死了，妻子倒是不用离婚了。彻底自由了，但也没有人敢要她了，几个老情人都风流云散。因为她的烟瘾太大。每天两盒三门峡烟，四、五元的开支。不管是农民还是国家干部，都养活不起。只好独身一人尽情自由着。女儿们嫁的也都是普通人家，养活不了她娘的烟瘾。

　　永约死后，一个大队大部冒名顶替他的名字，在民政局领一份补助金，一直领到去世。但永约活着的时候，却没有领过一点补助。

　　永约的儿子叫澄宇，村里人都说是涂玉兰和那个教书的右派合伙生的。澄宇性格强悍，一点不象永约。那年代谁有力气，谁的胆大，谁就能弄来钱。就在永约死后的第二年，澄宇找了一个对象，前后不到一个月就结婚了。澄宇的朋友多，大家捧柴火焰高，婚礼上朋友们上的礼钱都是50元，这在十年前的农村还是很象样的，很了不起的事。一般都是10元、5元。在当时的城市结婚上礼，也不过50元。婚后澄宇很知道干活挣钱，就买了一个二手手扶拖拉机，开荒种烟，打算得很周到。但澄宇继承了母亲马大哈性格的一面，拖拉机开的慌慌张张，把机子摔坏过两次，幸亏人跳得快，没有出人命。后来澄宇又买了一个小四轮，没有刹车装置。邻居有一个懂农机的警告澄宇：“开小四轮没有刹车，等于不要命。不准你开这种车！”但澄宇不听，照开不误。十天以后，澄宇在为别人拉瓦时，上坡时翻车，澄宇没有来得及跳车，窝死在车头与拖斗中间。有人飞快跑去给涂玉兰报信，说：“澄宇翻车了。”涂玉兰还笑呵呵地问：“啥样？不咋吧？”澄宇的妻子知道后，哭得死去活来。澄宇抛下新婚四十多天的妻子，撤手走了。埋澄宇这天，丧礼薄上的礼钱由一个多月前的五十元一下子降到五元，人数也少了许多。只有一个人上礼还是五十元，那就是澄宇的同令朋友庄子，因为他还想着澄天的媳妇将来能嫁给他。谁也没有想到“下一个节目’会是永约的儿子－－澄宇！

　　澄宇死了，三个月后妻子也另觅家远嫁。涂玉兰在村子里无可守，就到女儿家去住。一家人四零五散，只有三间士屋还孤零零地伫立在村子中间。


---------我谨保证我是此作品的作者，同意将此作品发表于中财论坛。并保证，在此之前不存在任何限制发表之情形，否则本人愿承担一切法律责任。谨授权浙江中财招商投资集团有限公司全权负责本作品的发表和转载等相关事宜，未经浙江中财招商投资集团有限公司授权，其他媒体一律不得转载。

田瞳

人物一生的传略，命运令人感叹，哀其不幸。我觉得有些平，艺术效果似乎比不上前几篇。

程相崧

人物命运扣人，语言也挺不错。叙述成熟稳重。
正如田版所说，这一篇也许并不能代表春江花月夜小说的高度，但是横向比较来看仍然可以说是篇精华之作。
精华！

春江花月夜

　谢谢田版指点，我当克服“实”的局限。

春江花月夜

　谢谢程相崧鼓励！

高迎春

欣赏你的这个系列，问好。

一了

最初由 高迎春 发表
欣赏你的这个系列，问好。

很好的乡情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