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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 大河淌水小河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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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6-8 10:27 | 只看该作者 回帖奖励 |正序浏览 |阅读模式
大河淌水小河满

赵晓梅

               一

  由丽江往东,经过滚滚金沙江,沿着五郎河畔一条弯弯曲曲的公路,穿过夹窄的山谷,便可见一长形谷盆地带,盟川、汇川、济川三条河流流经坝内,从古至今,人们就叫这美丽富饶的坝子为三川坝。

  三川坝四周都是高山,那连绵不断的群山背阴的一面是茂密的森林,当阳的一面是陡峭的悬岩,三条河流容纳着群山上流淌的山泉,把整个坝子分割成三块,盟川的水源主要是三刀山的地下水,这给临着盟川源头的毛家湾带来了很大的方便。汇川从三川坝的中心流过,以汇川为分界线,把三川坝分成了上川坝和下川坝,也就是上川镇和下川镇了。不过,三川坝人从不说上川镇、下川镇,只简单的说上川、下川。

  三川坝人喜欢在房前屋后栽种竹子,特别是三条河流的河堤坝上,长满了狗都钻不通的翠竹,如果站在东边最高的关丫口上看三川坝,只要看到那青青的竹林蜿蜒着穿过坝区,向五郎河蔓延,那就是三条河流了。那掩映在竹林中的村庄,在宽阔的田坝里只是一种点缀,特别是在秋天收获的季节,整个三川坝全是一望无际的金黄色的稻谷,把村庄簇拥的无比厚实和美丽,一朵一朵的白云常常在清晨漂泊在村庄上空,空气里弥漫着稻谷成熟时的那种特有的金黄色的香味,稻田像孕妇一样骄傲和慈祥。

  不管是栽种还是收割季节,下川毛家湾的毛家清老汉都要爬到三刀山的半山腰,坐在山梁上观望这片让他欢喜让他忧愁的土地。

  五月的一个傍晚,暮色染浓了三川坝的各个村庄。事实上,三川坝的村庄都位于水田的中央,毛家清扛着锄头走到盟川源头龙潭边上时,弯弯的月亮象一把磨亮的镰刀挂在对面石草鞋洞的上空,他借着朦朦的月色,看着汩汩流动的山泉水,心里象吃了一颗定心丸,刚才心里的那群小鹿还在活蹦乱跳的,扰的毛老汉憔躁不安,走在田埂上,踩乱了脚步,差点跌倒在放满秧田水的田里了。

  毛老汉坐在龙洞前边的一块大石头上,从衣服口袋里抽出一根一尺长的烟锅,取下烟锅头上拴着的牛皮烟袋,把烟锅头放在皮烟袋里,灌满烟丝后,擦燃一根火柴,点着烟丝,津津有味地吸起旱烟锅来。他象一条忠诚于主人的狗守在家门口一样守望着这片辽阔的土地,在这滇西北的南高原上,能有这么一块平整的沃土,这是三川人的福气啊!从南到北有十万多亩水田呢。而且,气候条件又好,一年能产小麦、蚕头、稻谷等粮食作物,台地里还能种包谷、甘蔗,屋子里还能养蚕。还有这龙潭下面近一万多亩的荷塘,更是一片风水宝地呢!前几年,大报小报上,电视广播里,都在吹三川坝是“滇西北米粮仓”,“鱼米之乡”,也让三川坝的人骄傲过一阵子。

  毛老汉守望着在夜空下放着一片水光的秧田,心里又憔躁起来,这水田都泡上水,爬犁过的泥土细软的如丝棉被一样了,就是请不到栽秧工。要是前几年不到半个月时间,只要龙潭里的水象今晚这样汩汩地向上冒,男人们犁田爬土,女人们拔秧栽秧,田多的人家请上几个工,十几天工夫,这片白光光的水田就变成了绿盈盈的秧田了。可今年,这泡满水的白汪汪的水田,象刚过门的新媳妇,等待着属于她的人来播种、开垦呢。

  ——播种了。——播种了。

  毛老汉心里好象有一群女人同时在呼喊,催的他赶快扛起锄头又往田里赶,这赶的不是路,赶的是时间和节气啊!过了这时节,栽下的秧,也就不会抽穗扬花了,即使抽穗,也不会低头壮籽了。熟话说:“中秋不低头,割喽味老牛。”

  毛家清的女人以非常缓慢的速度和固执的姿势还在借着这微明的月光弯着腰栽秧,青青的秧苗在她的手指里摇晃着,细娃儿一样唼唼地笑,她将秧苗插在泥土里,又随着她手的离开而飘在水面上,栽一棵秧苗要反复两三次,还是栽的东倒西歪的,她实在是没有力气了,腰痛得她把攥秧苗的那只手肘完完全全地撑在膝盖上,将整个身子的力量都压在左腿上了。她栽秧的声音很小很慢,而不是像精干的人那样轻脆的,象唱歌一样的,很有节奏的唰唰的声音。

  她已经六十岁了,完全是一个老太婆了,岁月把她的头发梁成了月光色,满脸的皱纹象这一条弯一条直的田埂一样,让人数不清,理还乱。精力已经从她瘦弱的身子骨里穿行而过,就像夕阳后面的影子,越来越长,越来越细,细细长长,不知延伸到什么地方去了。

  老太婆有腰痛病。毛家清远远地看见她那像贴在水面上的弯得很厉害的身子。她必须栽几行秧,又把双手伸向水田里,使尽力气撑着泥巴,要费很大劲才能把脚从泥巴里拔出来,拔出来的时候发出吮吸似的声响,有时候是“拘”的一声,有时候是“波”的一声。等双脚都往后退站稳时,她用一支手敲敲僵硬的腰,希望借助敲打让麻痹的腰灵便一点。

  泥浆溅在她的脸上和脖子上,干后形成一颗颗泥痣紧紧地沾在她松驰的皮肤上,她每栽完一把秧,都要用双手撑陷在泥巴里从胯下看一眼身后躺着的秧把子,那些秧把子像躺着的无数个娃娃,等着她一一抱在怀里一一喂奶一样。

  这是一块五亩宽的大田,她不敢抬起头向左和向后望,她知道只有怀着永远栽不到身后田埂的想法栽下去,等真正栽到边的时候,才会显得快一点。

  她知道别的秧田里的人正准备回家,但她没有抬头看他们。她一刻也不想停歇,栽了整整一天了,一掰宽的一路秧还没有栽出头呢?她实在是太慢了,她一边栽一边不停地呻吟着。她觉得自己是在用自己的命根栽秧的,如果再不赶快栽下去,那这秧苗就不能活下去了,这水田难道就这样汪着。

  毛老汉走到她的后面,咳了一声,她腰也不直地转过头来,“你这死鬼,把人吓得差点尿裤裆了。找到人了吗?”她问。

  “找到个鬼”,毛家清歉意地说,“连个鬼都没有。”

  毛老汉心里确实歉意,已经连续三个下午了,都没有找到人,“听世清兄弟讲,今年山寨的年青人出去的也多了,没有几个留在家里的。看来,今年恐怕找不到人帮忙了。”

  老太婆愁苦地说:“今年的秧苗比哪年的都好,我家的田又比哪家的都多,哪天才能栽得完呢?后栽一天秧,晚收十天谷啊!”她说这话时,仍弯着腰,像是对着土地老爷说的一样,手里还不停地栽着。“难道要把这好的土地给荒废了不成。”

  请不到工栽秧,毛家清比谁都急,他是三川坝有名的种粮大户,曾带过镇政府、县政府奖励的大红花。品种改良、科学栽种,他都是第一个响应。今年,镇政府免费提供优质水稻的种子,也是他第一个把所有的田都用来种优质稻,产量是低些,可这米煮出来的饭又软又香,那才叫好吃呢。

  毛家清把精神振作起来,安慰她说:“不会的,你放心吧,我们总会在芒种节之前栽完的。你快回家去做饭吧。”他跳下田里,用双手轻轻地敲打着老太婆的腰。

  “我这腰杆越来越硬了,越来越不听使唤了。”老太婆一边说,一边绰水洗去手上和腿上的泥,毛老汉心痛地问:“好点没有?”老太婆偏着头慢慢地直了直腰。问他,“你现在还不回去吗?”他说:“我趁这月光多栽几行,你先回吧。”她叹息着站在田埂上说:“我要是像你一样能干就好了。”

  毛家清故作轻松地说:“这没有什么,男人全靠力气过活,女人靠的是心灵手巧。你会缝衣做饭,还会盘田种地,可我离开你,盘田种地都做不好,有的只是使憨力气。”

  老太婆弓着腰一步一呻吟地走着,手里还抱着一双栽秧鞋,对面走来扛着犁牵着牛的毛文学,大老远就笑着说:“嫂子,老远就给我弯腰作揖,是请我到你家吃饭去啊,这样客气。真是驼背子作揖一起手便是。”

  “毛文学,你这该死的,背着我欺负我家老婆子。”这边毛老汉大声地吼起来。挑着秧篮的毛文学的女人骂毛文学:“缺德,你不知道老嫂子有腰病,没痛到你身上,说话就这样轻松。”

  毛文学把犁放下,牛绳交给妻子,向毛老汉走来,一边走一边骂,“你这老不死的,夜深了还不回家,要种出一个金娃娃来不成。”他跳下水田,大声对着两个老太婆说:“你俩先回家做好饭,我和这老不死的栽完这十几把秧苗就回来。”

  两个老汉默默地栽了一会,看着这水汪汪的大片秧田,毛老汉感觉到无比的苍茫。他想,应该出个声,打声吆喝,或者吼几嗓子,于是他便唱起来:

  一盘链子九十九,
  男拴脖子妹拴手;
  男拴脖子为小妹,
  小妹拴手为风流。

  刚唱完,毛文学说:“这不是你年青时对山歌唱的那段吗?”

  “你还记得啊?”毛老汉问。

  “怎么记不得呢?三川坝谁不知道你唱山歌赢了一个好媳妇?”

  两个老人得意地大笑起来。

  毛家清今天下午是到镇上去了。他兄弟毛世清在镇上的铜匠街开了一个铜器店。店门口挂着“请工栽秧,四十元一天”的牌子,三天了都没人看一眼,毛家清叫毛世清再在牌子上写下“包吃包住”四个字。

  五年前。请一个工最多一天十块钱,可现在出门的年轻人太多了,不仅坝区内的主要劳动力都走光了,就是前两年农忙时来做工的山寨里的年轻人也走得差不多了。“闯海去了”(打工去了)。去年已经涨到三十元一天,来的也都是些中老年人和妇女。今年连妇女也没有来的了。

  毛家清的老婆其实比她小六岁呢,看起来却比她大多了。四十多年前,她才十八岁,唱山歌唱的特好,是济川的姑娘,那年栽秧,盟川的一群小伙和济川的一群姑娘对歌,说好谁输了谁就到对方家做媳妇或是做上门女婿,结果巧珍输了。

  毛家清对歌赢得一个漂亮的小媳妇,也就成了三川坝的一段佳话。他今年要种全家四个儿子十四口人的田地,一共是三十亩呢?老婆子刚撒种育秧的时候,他就写信给在浙江打工的儿子们,要他们回来帮他栽秧。可儿子们回信说:“您老能种多少就种多少,不想种也就算了。让田荒着也行,租给别人种也行。我们远在浙江,千里迢迢的,来回的车费也够买几千斤大米了。”

  毛老汉接到信时骂道:“这些挨刀的,越闲越懒,越吃越馋了。农活都懒得做了。撂下土地走了,就想着到大城市去找现钱。”

  儿子儿媳不回来帮他栽秧虽然让他感到恼火,但他也不好责怪他们。

  他们也不是一开始就不喜欢种田,他们都是老实本分的农民。

  大儿子栽秧比他还栽得好,几十丈长的大田,他凭空栽一行过去就跟拉绳子栽的一样直。

  老二犁田耙地做的最细致,宁愿慢一点,耙地不丢旯落,犁田不留拐角,他整理的田女人们特别喜欢栽,泥土化得如面糊糊一样软,一点都不硬手。

  老三种田还很会讲科技,旱育稀植。节约了很大一些稻种,又是种植烤烟的能手,县里的烤烟现场会都到老三的地里召开。还塑了几块木牌子,标名某某领导的样榜田。前两年种烤烟是挣得了一些钱。第三年,老三将四弟兄的田都租去种烤烟,可就是那一年,烤烟收购时,才知道政策变了,实行双控,烤烟收购站也收不了那么多。愿意交的也就打“白条”。老三拿着一打白纸条回来,一气之下,将剩余的烟叶全割了倒在村边的荷塘里,沤成粪,肥力太淫,把湖里的鱼和荷花全熏死了。

  比起来,老四毛天雨的庄稼种得最差,他比三个哥哥多读了几年书,一心只想考大学,没考上,又一门心思想到外面去闯,从来就没安下心种地,觉得脸朝黄土背朝天的不但累人,而且种下去的仅仅是希望,收获多少要几个月过后才晓得,不像打工,只要有活干,时间一到就可以从老板那里拿到现钱,还学得着技术。

  这几年种地的确没什么赚头,化肥越来越贵,种出来的粮食却越来越便宜,一心一意种粮食的人已经不多了,都希望种一些见效快收益多的经济作物。

  有年,茯苓卖到二十五元一斤的时候,有些人在苞谷行中间都栽上茯苓,等了两年,却一下跌到三元一斤,差点没把他们肚子给气胀了。

  第二年,他们听说洋葱大蒜卖得上好价钱,收购的老板说好种出后购买,还要远销到国外,全村的田地几乎都种上了洋葱大蒜,等开春时从地里挖出的却是只长苗不结果的假种子。这时,才知道被买种子的老板给骗了,找人,去哪儿找呢,只怪自己倒霉。

  毛家清的老大和老二种茯苓和大蒜洋葱都没吃亏,因为他们天生胆小,别人种疯了他们正在看形势,只种传统的甘蔗和桑树,只是种这两样都赚不到多的钱,他们认为钱是少一点,但把稳,老大的甘蔗种的最多的那年,糖厂却破产了,他只好把废弃了十几年的糖坊重新烤起来,自己熬糖稀,做红糖,做出的红糖有两大卡车,运到城里卖了半个月,最后拉着半车回来,堆了半屋子的红糖,逗的成群的老鼠大开口福。老二胆子最小,不管别人种什么,赚多少钱,他都不眼热,只管自己种桑树养桑蚕,好景也不长,蚕桑丝绸公司头年收购的蚕茧都没卖出去,没钱再收购桑农的蚕茧,还好,老二媳妇心灵手巧,手工做出十多床丝棉被,弟兄妯娌,  侄男侄女一人一床,分发给大家。老二砍了树挖了桑圪塔,茂密的桑园,一夜之间也变成平地了。

  老四闯了三年的浙江,挣了几万元钱,老三写信将家乡这几年发展经济作物而遭到失败的事告诉老四后,老四寄回2万元,要三个哥哥和三个嫂子都到浙江去打工,去年春节,把五个孩子都接走了。

  去年以前,他家的大部分田地都是租给别人种的;老俩口只种3亩。交公粮和作口粮,可今年,租田的人也去外地挣钱去了,毛家清见不得这么好的田荒着什么也不种,这么好的土地啊插上一根筷子也会发芽开花结果的土地,种粮食一年要打两万多斤呢,他和儿子们一样大的时候,整个毛家湾一年收的谷子也才十多万斤,三四十户人家,年成最好的那年,交了公食后,也才一个人分得一百五十斤谷子,哪家办酒席包谷面拌得多和少就成为评价那家人是否仁义的标准。整个三川坝几千户人家。没哪个人敢说没吃过桑果子,没喝过野菜汤。

  毛家湾虽然有龙潭,有地下水,但水满为患啊!那时候还没有修水库,毛家湾也没有这么多稻田,这些田是村里的一辈人把山挖平几座,背土填坪沼泽地改造出来的,当时,这叫“围湖造田”。那年月,一望无际的沼泽地锈水田,远远看去是一片绿油油的良田,走近了才清楚这全是草莓地、陷阱田。不要说是人,就是骡马牲畜走进去就没有出来的。村边毛大爷的小孙女,就是进去捉泥鳅时陷下去的,救都没法救啊,眼睁睁地看着孩子的手一点一点地被陷进淤泥,死了连坟堆都没垒一个。后来,就把这块留下,成了今天的荷花湖。

  围湖造田的时候,毛家湾老老小小无日无夜的干,背了整整一座山的土,挖出了今天这个供三川坝十万多亩田地用的水库,龙潭里的水流出后,就蓄在水库里,用不完的流进盟川河。三川坝三条河流一年四季都流淌着清清的河水。也许是沼泽地的瘀泥在起作用吧,山上背来的红泥巴,也被沤得又酥又软,稻子长在里面才像小孩子泡在糖罐里一样,结的谷子又饱满又壮实。

  这样的田地却有一半荒着。毛老汉感到绝望和不解:稻谷是什么?是我们天天吃的大白米饭啊,人不吃饭还能吃什么?难道用机器也能生产出白花花的大米?

  “农民,农民就是种粮食的人啊!”毛家清和毛文学走在田坝里,看着还没人犁种的田地毛家清向对自己说,也向是说给毛文学听的一样,将心里的感叹一串一串地说了出来。

  毛文学叹了口气,说:“现在,只要有钱,什么都能卖得来。”

  “可全国的农民都去打工,谁也不种粮食,城里人吃什么,吃个狗屁。”毛家清怨声地说。

  毛家清回到家时,老婆已坐在饭桌前等了许久,饭菜已经摆在桌子上了,听到老汉回家的脚步声,她用双手撑着桌子站起来为毛家清打了一盆温热水,又到厨 房 里拿出酒瓶和酒盅,为老汉斟了满满一盅酒。她说:“菜都凉了,我去热一热。”毛家清吃了一点说,“还热着呢,快吃吧。”

  老婆看着饭菜,发愁地说:“你吃吧,我一点都不饿。”

  毛家清关爱地说:“干了一天了,还不饿,是哪里不舒服吗?”

  老婆婆歉愧似地说:“没哪里不舒服,就是感觉不饿,肚子里气鼓食胀的。”

  “人是铁,饭是钢,不吃咋行。”毛老汉边说边用筷子夹了一片肉放在老伴的碗里。

  老婆婆果然在他的劝慰下只吃了一点点,她说像吞药一样,实在吃不下去了。他忧郁地看着她:“别的都不怕,就怕吃不下,要吃得才做得呀。也许,是这家里太冷清了,前两年,儿子、孙子一大家子,吃饭热热闹闹的,每个人都吃得香喷喷的,一大桌菜,一下子就全吃光了。”

  吃完饭,洗过澡,毛家清倒在床上就响起了鼾声。老婆婆怕吵醒他,咬着牙忍住腰痛不要呻唤出声。等老伴睡酣了,她才全身放松的呻吟了几声,感觉好受多了。

  “你还没睡呀?”原来他也是装的。他拉亮电灯,取来药酒,让老婆爬在床上,为她捶一阵,又用一块小手帕醺着药酒擦一阵,一边擦一边揉。一边歉意地说:“你跟我一辈子,苦了一辈子,本想着儿孙满堂了,老 俩个安安心心地过几年清闲安乐的日子,可你养大儿子娶儿媳,抱大孙子领孙女,没过上一天好日子。当初对歌时,一群姑娘中我就只看上你一个,你身子虽然娇柔单薄些,别人都担心你干不起农活,可你却比别人还干的多。生产队时,你干农活成了队里最能干的女人,一大背谷子背在你的背上,只看得见两只脚在走。”

  老婆婆笑了起来:“还记的有一回,你当队长要我留在场坝里晒谷子,我死活不干,又到田里割谷子去了,你回家来生气,两天不吃我做的饭。”

  “我还不是心疼你,当时你正怀着老二,你一天到晚只吃烧豆子,我想,你身体受不了,又怕你累着,才让你做一点轻巧的活路。”

  “可你是队长,又怎么好意思去干轻活呢。”

  老婆婆感觉舒服多了,心里也轻松了许多,满脸幸福地说:“家清,跟你一辈子,你这样疼我爱我,我即使现在死去心里也乐意了。我的那些伙伴,都说你家穷,叫我不要嫁给你。到现在,我可以对她们说,我没嫁错人。”

  毛家清感到鼻子酸酸的,眼睛也湿润了。

              二

  从三川坝坐车翻过一座叫三刀山的大山,便可到一百公里之外的香溪镇,也就是县城所在地,这是一座小县城。虽说是县城,但坝子还没有三川坝广阔,也没有什么现代城镇的样子和气息,在一片白墙灰瓦雕花木窗的楼房之间,零散地有数得清的几所钢混结构的水泥平顶房。走进这座古老的城镇,仿佛走进了旧时代一个商富繁荣昌盛的地方。

  毛天乐一边骑着车一边想着,都二十一世纪了,这县城咋一点变化也没有呢?唯一变化的是县里的糖厂和瓷厂都夸了,糖厂已停厂两年了,我们的瓷厂也快要停厂了,大部分工人因没活干,也就自谋出路去了。

  昨晚接到厂长的电话,要叫今天早上到厂里开会,研究推销集压产品和要欠款的事。

  天色还早,水泥路上还蒙着夜的潮气。他骑得不快不慢,沿着城西那条臭气掀天的河往下骑,骑到田野,看到有人在田坝里引水泡田准备栽秧了,他将杀车轻轻一捏,拐了个右弯,用力蹬了一段上坡,然后放一段下坡,车子向下坡飞快地冲下去,他在心里想,下坡真好,一点不费劲,后架上的饭盒“哐哐当当”地响个不停,里面是柳英给炒的火腿鸡蛋饭,还放了两砣臭豆腐。这是他到厂里上班吃的中午饭。

  飞快的下坡之后,就是漫长的上坡了,他想检验一下自己的身体,可还没骑到四分之一的路段,就有气喘吁吁,脚瘫手软的感觉了。他下了车推着缓慢地走着,感到这路特别长。他才三十三岁,正是年富力强的时候。他爱看足球赛,一听到解说员把二十四五岁的运动员说成是老将,心里就来气,那我不是成了残兵败将了吗?但他今天早上的确感到有点吃力。也许是在家闲了这段时间,把人闲懒惰了,闲得脚瘫手软了。在这之前,每天上班骑着自行车上坡时,全身有使不完的劲,总觉得上坡的吃力是满怀希望的,因为明白有下坡在前面等着,那种费劲后的轻松让他十分着迷,骑自行车让他尝到了快乐,那叫吃力的快乐。骑车骑久了,还要有坡才过瘾。上坡有劲可使,下坡有野可撒。可今天,上坡没力气,下坡舞龙头,好向失去方向感,一点感觉都没有。他叹息到,人过三十三,就像破船下陡滩。

  可柳英说,男人三十才有魅力,女人三十已是烂桃子。他想到这里笑了笑。

  柳英是中学教师,上课时很注重仪表和言行。按她的话说,是“为人师表。”平时穿着很庄重雅致。将头发盘在脑后形成一个大大的发髻,也许是她的头发又长又多的缘故,给人的印象就是有自傲的感觉。毛天乐最喜欢柳英在家里的装束,长长的黑发披在背后,一条淡紫的睡裙,很随便的样子。毛天乐在家闲了三个月,也许这就叫蓄精养神吧,对那方面的欲望特强烈,每晚睡觉时看着妻子丰腴的身体,浑圆的手臂,挺美的乳房,他的那个东西就膨胀起来,他们在朦胧的灯光下做爱,很激情也很投入,事完后,柳英感到特别的疲惫,软如一碗刚刚出锅的蜂蜜,那慵懒的样子特别叫他怜爱和心疼。每次做爱完毕,他都要将她擦洗干净后,紧紧地拥抱着她甜美的裸体幸福地入睡。睡一觉后,一触到她那双柔软的乳房和饱胀的乳头,他又勃胀起来,他将她熟睡的身子放平后,又轻轻地、柔漫地放进她的迷宫里,她那如是在梦中的呻唤,让他听后更加亢奋,一阵强烈的挺进后,是莫名的满足和舒服。其实,三十岁的女人才成熟,才有味,就象刚熟透的水蜜桃,又好看又好吃,吃下后还有一股香甜让人回味无穷,想到这,他又笑了笑。

  毛天乐是搞陶瓷绘画和样品设计的,香溪镇的瓷器也曾辉煌过,过去主要只生产餐具和茶杯,香溪镇的瓷器曾作为国家的珍贵礼品,送往缅甸总统府,这是香溪人永远的骄傲和自豪。

  毛天乐刚到厂时,设计了一套精美的咖啡具和餐具,那年月,瓷厂的工人最吃香了,瓷器要走后门才买得到,大车小车排在厂门口等货。毛天乐也得了一笔奖金,买下了那幢楼房,还很讲究的的装修了一番。晚上回家看看电视,和柳英聊聊天,他想,自己过上了幸福生活了,可不到两年,厂里的工人比生产出的产品都多,瓷厂还没完全走上正轨就显出衰败,三个月前就关机停产,他在家闲了整整三个月,什么也不做。

  这时,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幸福,只是想哭。他精心地设计上了彩陶瓷花瓶,要求厂长引进工艺生产设备,进行改制寻求生存的门路。厂长听后,冷笑一声说:“钱呢?你给我?”还提醒他,不要多管闲事,这是厂领导的事。

  正想着,他已走进了厂门,感觉有点陌生,三个月没来,好像连地上的土都显得生疏了。办公楼背后是窑子,两根大烟囱像炮筒一样指着蓝天,旁边是仓库。毛天乐走过去,看到各个车间的主任都来了,笑嘻嘻的聊着什么,其中一个笑着问:“我以为你不来了呢。”另外一个说:“来做哪样嘛?厂都要垮球了!”

  “那你们来干哪样?”毛天乐也跟着笑了笑。

  “我们就是来看看,你到底来不来,你要是不来,我们明天也不来了。”

  “我又不是厂长,来不来管什么用?”

  “怎么没用呢?全厂的工人都巴望着你象上次一样,能让厂子起死回生呢?”

  太阳呕心沥血地从山顶的缺口处升起,农民扛着工具,挑着秧苗走进水田里,像游泳一样在田里弯着腰栽秧。九点钟了,厂长还没来,毛天乐走出厂门,蹲在田埂上看农民栽秧,他问他们:“栽秧呀?”农民没回答,只是点了点头。他又问:“一人有多少田地呀”,一个中年汉子问答:“不清楚”。

  毛天乐笑着说,“自家的田地有多少都不清楚,真是怪了。”

  “不怪”,一个年青小伙说,“我们是打工的,这不是我们的田地。”

  “哟,农民都招人打工了,他们自己不能干吗?”

  “这叫车有车路,马有马道。农民做生意,闯海子,进厂当工人,留下田地给老人,他们只好请工做活了。”

  毛天乐看见远处有一台插秧机,他说:“你们为啥不买一台那种机器,又快又松活。”

  几个农民笑了笑:“我们是山区来打工的,哪里买得起呢,人家是下岗职工,厂里帮他们买的机器。还租着那一片田在种呢?”

  毛天乐正想问他们工钱怎么算,这时,一个工人跑出来大声喊到:“天乐,厂长有请。”

  走进会议室,毛天乐在心里默默清点了一下,有二十一个,全部到齐应该是三十二个。他心中有一种异样的感觉,没想到那十个人不来,心里觉得一个完整的东西给割缺了一角一样。

  他想不出他们干什么去了,一定是找到了更好的门路,要不然不会不来的。

  厂长站起来发话了,“请你们来,是有件事和你们商量,厂里的情况大家都清楚,我就不说了,我找你们来,是想通过民主选择,成立一个追帐组,把这几年卖了产品的钱全部追回来,一共有几百万元?”厂长转过头问会计。

  “二千六百八十三万九千元。”会计准确地回答。

  “你们看怎么个选法?”厂长狠狠地吸了一口烟,还没等烟雾吐出来,他又迫不及待地说:“我先定下十个来,再由你们举手表决。”说话时嘴里和鼻腔里同时喷出浓浓的烟雾,让人听不清是选举还是服从他的决定。厂长停了片刻,从包里掏出一张纸,照纸读出十个名字,其中有毛天乐的名字。原来推销科的人一个都没在名单之列,厂长从头到脚一个一个地打量一凡。又说:“我想了又想,选来选去,觉得干这件事关系到厂里的存亡,你们又是厂里的业务骨干,你们不去谁去呢?一开始,肯定有困难,这是正常的。有什么问题你们尽管找我,我绝对义不容辞。总而言之,你们一定要把钱要回来,只要有钱,厂里改制啦,引进新的工艺生产线啦,就好办了,是不是?”

  这件事情太突然了,毛天乐发现他和那九位都有点不自然,每个人都恶狠狠地盯着厂长,厂长摸着头说:“把你们要回钱的多少与工资挂起钩来,按千分之十的比例,我想应该差不多。具体的细节还可以再商量。”

  他的话音刚落,其中一个猛然站起来说:“这件事情我不干,怎么不叫推销科的人去要,产品是他们赊出去的,四百多号人的厂,靠贷款发了一年多的工资,就算那两千多万元的帐要回来,又能补好这么大的洞吗?更何况,这钱,能要回来吗?”说完转身就走。厂长的脸色兀地变白了。

  毛天乐尴尬地笑了一下,忙把茶杯递给厂长。他们默默地抽着烟,都不说话,厂长最后点了点头,说:“你们去吧,好好想一下。人就是你们九个,这是定了的,不服从安排的再另当别论。”

  最后这句话让毛天乐心里很不舒服,他想这不是在威胁人吗?在这一瞬间他也明白了一点,工人都不来干了,都另找门道去了,摆的摆摊,给农民打工的照样有,虽然,厂里也没通知谁下岗了,但厂里不开机,没事做,没钱挣,谁还愿意来呢?

  天气热得让人有点闷燥,点着名的紧锁着眉头,没有点着名的有点莫然地观望着下曲戏的开演。

  下班的时候,他看到那片田都已栽满青青的秧苗。

              三

  天还没亮,老婆婆便掀开被子起床了,她悄悄走到院坝里,抬头看了看天,星星镶嵌在深邃的蓝色夜空中,显得特别的闪亮,老婆婆想,今天又是个艳阳天。

  她抱着劈碎的柴,坐在灶洞前,把火灶里的火烧燃后,又去取木炭升燃炉火,把猪油、盐、茶叶、麻子油、鸡蛋等放在灶台上,她要为毛家清烤一灌麻子油菜,再搅上两个鸡蛋,这是她和老伴长期以来,每天早上必不可少的饮食,吃习惯后,一天不喝上一灌油茶,就感觉没有精神,三川坝有句谚语,“一天不搅油茶灌,走路都会打蹒跚。”

  毛家清在朦胧的睡意中听到老伴做饭的响声,就大声说:“我这就起床。”

  “不用,还早呢,再眯一会,煮好了我喊你。”老伴回答。

  毛家清起来后,把一大锅煮烂的稀饭倒在猪食桶里烫豆糠,然后,一手提起一只大木桶去后院喂猪食,还没倒在猪食槽里,六条肥猪急慌慌地来抢猪食,毛老汉听着猪吃食那种响亮的声音,心里就有一种安慰感,养猪是三川坝唯一的经济来源了,粮食吃不完,卖又不起价,去年,一斤大米才买八角钱,实在划不着,就用大米喂猪,再把猪卖了赚钱,他守着猪将食吃完后,又用手摸着那肥胖的猪身子,然后才走开。

  毛家清挑着竹篮出门时对老伴说:“今天你不要去了。你在家做饭,饭做好后送到田里来给我。”

  “我要去。”

  “你去干什么,腰痛得你只呻吟,再弯腰干活就更厉害了。”

  老婆婆笑着说:“昨晚,你用药酒给我擦揉后,今早灵便多了。再说,我坐在矮板凳上给你拔秧,你就不耽搁栽秧了。”

  毛家清犹豫了一下,用商量的口气说:“要不,我们能种多少就种多少,种不完的荒着算了。”

  老婆婆瞪了他一眼,责备地说:“你这死老头,怎么想出这样的鬼主意来呢?生产队时你带着社员起早摸黑的干,为的是收的粮食要比别的队多,包产到户时,你带着儿子儿媳们干为的也是要把田盘好,多收粮,我家田哪时荒过?今天,你是老糊涂了。”老婆婆说完,将板凳,捆秧苗的秧草,还有一瓶泡好的红糖茶水放在毛家清的竹篮里,他们走出村子时,太阳还没有出来,走到田坝里,毛家清看见翘着屁股栽秧的毛文学,便故意说:“文学,你怎么到我家田里来栽秧呢,你好象搞错田了,快把秧拔走,应该是这边的这丘呢!”

  毛文学笑着说:“你不要慌,我把这块田栽完了就过来。”

  “快完了吧!”

  “还早呢。”

  “东边日出西边落哟,冷水泡茶慢慢来。”毛文学唱着民谣回答。

  “你赶快点呀,栽完了帮我栽,我开四十元钱一天呢。”毛文学说:“你来帮我,我还添五块,怎么样。”两个老汉又笑。

  这时,白胡须老者公叔扛着锄头一晃一摇地从窄窄的田埂上走来,他已经七十八岁了。大炼钢铁的那年,每家每人要交给生产队100公斤烧柴,儿子去山上砍柴,遇到下大雨发洪水,背着一捆柴过五郎河时被洪水冲走了。三天后,才在金沙江畔找到儿子发胀的尸骨,正在坐月子的儿媳知道后,一口气上不来,也跟着丈夫走了。公叔当时在生产队里放羊,用羊奶喂大了还不满一个月的孙女毛玉莲,孙女长的可爱极了,15岁时已长成一个漂亮姑娘,出落得跟那刚拔尖的红莲花一样,十分让人喜爱,初中还没读完,嫌家里穷,出去跑了两年,公叔托人东找西找才把她找回来,不久,又跑出去了,几年后,开着一辆红色轿车回到村子,起了一所三层小洋楼,要叔公搬进去住,公叔听村里人说,他孙女是在城里做“小姐”赚的钱,不干净,村里人老老少少,也象躲瘟疫一样躲着毛玉莲,特别是和她一起长大的伙伴,不但不理睬她,还翻白眼给她看,那所白瓷砖房在灰瓦粉墙的土木房群中,如鹤立鸡群,高高在上,特别显眼,已起好三年了,叔公仍然住在歪歪倒倒的破土房里,还用棍棒将他孙女赶了出去,让她就死在外面做野鬼也不要回到三川坝丢人。

  “公叔,喝点水吧!”毛家清老远就向老者打招呼。

公叔却头也不抬,认真地盯着田硬走着,生怕踩滑跌在水田里,可他的脚仍象喝醉了酒一样乱窜,他自己觉得已有把握别人看着却心惊胆战的。他走到毛家清身边蹲下,才抬起头来,毛家清扬了扬手里的茶壶。公叔将一尺长的烟杆从嘴上取下来,吐了一口口水。

  “不——不喝了”。公叔说话时下巴不停地抖动,声音颤颤的。公叔坐在锄头棒上,看着毛家清栽秧,一边抽烟一边用长者的口气说:“栽秧栽到底,一箩谷子一箩米,你栽得太浅了。”过了一会,又用长者的语气说:“家清呀,你要想个办法,让闯海的小子们回来,你看,咱村的田地有一半荒了,他们在外打工,工人不是工人,农民不像农民,这不是个办法啊!”

  毛家清手没停下,回答说:“公叔,我写信去崔了,他们不想回来。”

  毛家清伸长手把放在田埂上的草冒戴在头上,眯着眼看了一眼太阳,说:“今天的太阳毒得很呢?你看会下雨吗?”

  “看——看——看不出来,这天家的事情说不准。”

  “你比我们多看了二十几年呢?”

  “现在不行了,以前还看得准,恐怕天也跟我一样老花眼了,不中用了。”

  毛家清问公叔:“今年种多少田?”他说:“种一亩,公粮交了够我吃就行。今天才去放水,牛工也还没请到,也不知哪天才能把秧苗栽得下去呢?”

  太阳像是被老天爷特地在火里烤了一阵才放出来一样,还不到十点钟,三川坝已烤得热烘烘的了。毛家清的背被晒得辣疼。

  毛家清用削尖的两根木棒拴在绳子上,将木棒插在泥土里将绳子拉直,这样,他就可以顺着绳子栽,秧行也就直标标的了,每栽一行,就要来回走一趟,他在田里走来跳去,到了中午,已是头晕眼花,喉咙里像塞了把干谷草一样难受。

  对他来说,任何一件事情都不可能是轻松的,老婆婆拔好秧苗,他要去挑,一挑上担子,他就觉得腰发胀,腿打颤。把秧挑到水田里,又要一根一根地栽下去。这丘田栽完了,又要犁耙那丘田,要做到田坪土软,功夫到家,才好栽秧,也才栽得快。他坐在田埂上休息时,他那疲惫的神情也使人感到不可名状的忧郁。年轻的时候,他可以轻松地承担任何一件艰难的劳动,现在他却只能用疲乏的身躯去和他们慢慢地拼,慢慢地磨,他用一种执着的眼神凝视着这丘五亩的大田,他已栽了三天了,才栽了一半的一半。时间不等人啊,种庄稼过了节气就没有收成了。他想到这里,又赶紧移动绳子,麻利地栽起来,毛家清象瞎牛耕地一样,什么也不看,拼命地栽,使出吃奶的力气干,他觉得手脚涩燥燥的,眼睛也涩燥燥的,头上的汗淌在眼角,也顾不上擦一下,干了一阵全身上下没那一个地方感觉灵便,每个关节都像生了锈一样,被涩住了。特别是腰杆,像压了一块钢板,硬板板的。秧苗在他苍老的手里慢慢的插进泥中,又调皮地跳到水面上飘着。毛家清捞起来后,又插下去,反复几次,这根秧苗就是不应站在泥里,他用双手使劲插下,才栽稳。他望着手中的秧苗说,你们以为我是贪心的老头,泥巴都埋齐颈勃子了,还种这么多的田,载这么多的秧,其实,我是不想让这些田荒下来,更不想让你们枯死在田里,如果你们枯死在田头,是要羞死先人的啊。土地是你们的母亲,农民是你们的父亲,种田,就是和土地一起生儿育女,哪里忍心看着刚出世的儿女,还没吃上奶水就被夭折的呢?说到这,他想起年轻时和巧珍干那件事,总觉得没个够,就像那时的肚子,从没有吃饱过的感觉一样,那时候好像就为那个才活着,深夜干了,白天还想干。

  有一次,两口子到玉米坡地去掰包谷,在玉米林里还干过那事,生儿育女都好像是副产品,直到没精力干那事了,才发现自己是为儿孙活着,为这土地活着。儿孙们走了,土地也不服从他了,他感觉自己的确已经老了。

  老婆婆提着竹箩送饭来了,还带来一砣红糖,要毛家清揣着,没力气时啃上一口。正在这时,毛家清的兄弟毛世清和他的老伴找到田里来了。毛世清说:“大哥,还是没有找到愿意帮你栽秧的小工,我和你弟妹来帮你做两天。”毛家清的老伴忙招呼他俩吃饭,他们说已吃过了。就下田栽种秧苗了。

  毛家清家的秧田离这丘大田不远,老婆婆坐在板凳上拔秧,毛文学看见她,笑着说:“先进先进,真是先进了,人家国家干部才坐着上班,没想到我们当农民的也可以坐着上班了。”

  她把他骂了一通,骂他是猪,他却高兴地说:“我要是猪就好了,吃了就睡睡了又吃,多安逸,做人就遭罪,一年苦到头,就为这张嘴。”老婆婆接过话报复他说:“那好哩,你变成猪吧,过年的时候我们好吃你的肉。”几个老人又一阵笑。

  几个人在一丘田里干活,毛家清感觉心里不那么孤闷了,一高兴就放开嗓门唱起来:

  “大田栽秧么行对行哟,
  小田栽秧么乱麻团呵。”

  在不远处的小田里栽秧的毛文学听到后,对唱着:

  “大田栽秧么行对行哟,
  一对野鱼么来歇凉呵。
  鲤鱼找着么歇凉处哟,
  小妹找着么靠背树呵。”

  毛家清看见挑着秧篮来的毛文学的老婆时又唱到:

  “担担背来么担担肩哟,
  担担压着么妹的肩呵。
  心想换你么挑在肩哟,
  可惜心闲么手不闲呵。”

  毛文学的老婆将担子歇下,站在田边对唱:

  “扁担挑水么双头挂哟,
  你有实心么挂那头哟。
  ……”

  由于田间劳动时对歌的调子含着大多的伤感和缠绵,似唱非唱,似哭非哭,几个老人用沙哑的嗓音唱出,更显得如诉如泣,哀婉悲愁。

  在下午寂静的田野,毛家清有一种苍凉凄苦的感觉,他没有接着对唱,对歌自然就停止了。

  沉默了一阵,毛世清说:“大哥,今年的粮食可能还要降价,我从收音机里听到的。你还种这么多水稻,不怕冤枉。”

  毛家清听后,很不高兴世清会这么说,他觉得管它怎么样,它总还是粮食吧,种粮的怎么能说是冤枉呢?它们是给人吃的,有谁会说自己吃大米饭会“冤枉”呢?

  毛家清和毛世清一起回忆起那饿肚子的年月来,毛家清说:“你去当兵时要走的头一天,生产队煮了两锅饭,欢送你,你一气吃了半锅,再怎么吃都不知道饱,忘了放碗,把肚子胀痛了,急哇哇地喊着大哥快拿菜刀来割裤腰带,被三川坝的人羞了好几年。你走的那天早上,妈一而再,再而三地吩咐你,出门不比在家里,吃饭要慢点,不要胀着,怕人家笑话。

  毛世清也说:“有一天,两兄弟肚子饿,实在找不到东西吃,最后把妈藏在楼上房梁上的黄豆种偷来炒吃,那香那脆,比吃山珍海味都有味,等妈找豆种时,只剩下个空麻袋了。两兄弟都挨了一顿打,妈一边打一边骂:“再穷不卖耕牛,再饿不吃食种。你们偷吃粮种,真是羞死先人了。”

  毛家清接上说:“两兄弟一边哭一边说,‘妈,我们饿啊,实在饿的受不了,才偷吃粮种的。’妈听后,一只手抱一个儿子,大哭起来……”

  毛世清听后,也流泪了。当兵六年回家后,媳妇也是本村的,后来,老婆娃儿都农转非,脱了“农皮皮”,跟他到县城享了十几年的清福。总认为这下好了,一辈子不用和泥土牛粪打交道了,儿子孙子出来也再不是农民了。后来,单位不景气,就下岗,他又带着媳妇孩子回到了老家,在镇上开了一个铜器小卖店,儿子也无事可干,一家五口就靠小店里的那点微薄收入,这日子过得紧巴巴的。去年,毛家清给他送去两大麻袋大米,才渡过饥荒难关。今天来,就是想和大哥商量,能不能租两亩田给他,自己种粮,可就是不好开口。谁也没有想到,我毛世清从农村出来,最后还是回到农村才找得到一口饱饭吃。

  太阳落山时,几个老人已把毛家清和老婆婆栽了四天只栽了一个角的五亩田栽完了,他们趁凉快,又到一块三亩多的田里栽了起来,老婆婆也显得特别精神,她不时地和弟媳拉家长,她说:“大集体的时候,男女在一块栽秧,我们妇女在田的左右栽,把他们男的夹在中间,还故意催他们,快点快点,可他们从来没赶上过我们,那时候人多真是好哇,做什么活路只要队长一声令下,一阵就做完了,男的栽的慢,常被我们关在田中央出不来。”

  两妯娌正说的投机时,毛世清乘着没人注意,用手拐了一下妻子,试意她向嫂子说租两亩水田种粮的事。毛世清的妻子话还没说出口,脸就红了。

  正在这时,毛家清的妻子说:“弟妹啊!你已有二十多年没种过田了吧?”

  “是呀!嫂子。你看我栽的秧还行吗?”

  “怎么不行呢!你小姑娘时就是村里种田的能手。只是这几年在县城里生活没累着过,今天,你来帮我,让你劳累,我心里也实在过意不去呢。”

  “别这么说,嫂子,我们都是一家人,说什么累不累的。我现在想种田都还没田种呢。”

  “你想种田?”毛家清的妻子惊喜地问。

  “是啊!我和世清商量过,想在哥嫂这里租两亩水田种粮,解决一家人的吃饭问题。”

  “这是好事,你们怎么不早说?”

  “嫂子,不怕你笑话,这几年,我本来就没工作,靠他们父子吃闲饭。世清和孩子都下岗后,一家人的生活就没着落了,你们把镇上的店铺给我们,每年又送粮送肉的,如果没有哥嫂的支助,我们全家都不知到哪里落脚了。本想,全家人农转非后,就能过上清闲舒适的日子,就能比村里的姐妹强,可哪里想到,现在又回到村里,一没房子二没田地,让村里人笑话。”说到这,她的泪随着秧苗一起落到了水田里。

  “弟妹,别伤心了,你哥我们都知道你们的难处,村里的人也不会笑话你的,都是喝一个龙潭水长大的姐妹,都知道每个人的生活本来就是不容易的,要不,你看你哥和我都六十岁了,还不一样苦吗?这人哪,活一辈子图得就是有一个人能陪着你一同走过这漫长的一生,吃苦也好,享福也好,只要相亲相爱,知冷知热地相伴到老,就算是幸福了。你和世清想不也是恩恩爱爱的吗?”

  老太婆正安慰着弟妹,毛家清提起一把秧苗丢在她俩的身后,溅起一串水花,打湿了她俩的衣服。

  “你这死老头子,不能轻点吗?你看,把弟妹的衣服都整脏了。”老太婆愠怒地骂到。

  “我幸福的老太婆,你看月亮都出来了,还不回家做饭,快,快,你俩都回去做饭去。”

  老太婆抬起头看了一眼明晃晃的月亮,她放下手里的秧苗说:“唉呀,是晚了,你看我只顾说话,又剩凉爽,就忘记了。弟妹,走。”

  “嫂子,你先回去,我们剩凉快再栽一阵子,再说,也不觉得饿。你别急,慢慢做,世清和我今晚就住你家了,种完田地再回家。”

  毛家清边栽秧边对毛世清说:“世清,奎你和弟妹说得出口,种田就种田吧,还说租不租的。你刚回来时我就想让你种两亩田了,也能缓和一点你的生活压力。但我又怕你这个‘吃饭敲钟,盖章领钱’的工作队员不愿意。今天,你们终于开口了,你们就种这三亩水田吧,这块田土肥,又靠近路道,引水也方便,产量也高,每年稻谷每亩可收八几百公斤呢,不过,今年种的是优质稻,可能少收过百把公斤。”

  毛世清忙说:“哥,这块你和嫂子种,你俩年纪大了,种这块节省点事,我们就种路远一点的,土肥不肥的没关系。”

  “你不要说了,就这么定了。”毛家清松了一口气说:“这下好了,这田地有人种了,这是多么好的事啊!”
        
     压在毛家清心上的重一下子像御担子一样落到了地上,他的心里荡漾起清涟涟的畅快,昂首向天,高唱起欢快的三川小调:

  “正月采花无花采,二月采花花不开。
  三月桃花红似火,四月紫藤挂凉台。
  五月石榴赛满箩,六月荷花满池香。
  七月菱角铺水面,八月桂花香过街。
  九月菊花家家有,十月山茶满山红。
  十冬腊月无花采,雪山映出腊梅来。
  腊梅好似花大姐,十样花名她带来。”

  这边刚落音,济川河那边田野上飘来了悠扬的曲子:

  “好久不走这方来   ,  这潭凉水起青苔。
  拔开青苔喝凉水   , 一朵鲜花冒出来。”

  不远处的毛文学嗓子痒痒的,他从田里跳到田埂上,向着济川河对唱:

  “来到田野花已开,喊你一声亲妹妹哟。
  蜜蜂采花来路远,路远才把妹妹丢哟。”

  空旷的田野飘荡着嘻嘻哈哈的笑声,有的还带着挑衅的语气大声地喊到:“对不出来了吧,那就过来跟我一起回家喽!”

  “山歌搭桥走过来哟,哥有情来妹有爱。
  拆掉房子拆掉瓦哟,拆掉围墙是一家。”

  对面的山歌唱起来后,盟川这边就哑了。接着是河畔两边一阵接一阵爽朗的笑声在幽幽的月光下响起。这样的夜晚,所有美好的记忆和言辞在古老的旋律中奔向每一个劳动者的心里,这是可以忘记劳累和忧伤的夜晚,这是可以忘记贫穷和苦难的夜晚。


                四

  毛天乐去省城要帐之前,特意回到三川坝毛家湾探望了大爹和大妈,在他的心目中,大爹大妈就是他的亲爹亲娘,他才六岁,父母误食野生菌种毒死后,是大爹大妈把他抚养成人,为了供他读书,让自己的两个儿子读完小学就下地干活,而对他,却是读了中学读高中,读完高中读大学,穿的吃的用的比谁都好,想到这里,他加快了脚步。

  正是傍晚,夕阳下的村庄特别秀美,秧苗正在发绿,田野一片蛙鸣,盟川河弯弯曲曲从毛家湾流过。河岸上的翠竹把村庄染得绿意盎然,不远处的屋顶冒着袅袅炊烟,空气里是泥土的气息。枝繁叶茂的大榕树用资格极老的样子在风中轻摇,傲视四野。树下一条弯弯的小溪从光滑的石头上流过,在鸡呜狗吠的间歇,听得到哗哗的水声。一群鸭子在水沟里集体来去,乐此不疲地呷呷唱着。房前屋后的石榴树上开满了红红的花朵,抚桑花爬上了院墙。

  一进大门,毛天乐就大声地叫:“大爹,大妈,我回来了。”

  听到喊声,毛家清从灶房里走出来,一看是天乐,他高兴极了,连忙让妻子为天乐做吃的。

  大妈从后园里摘来一筐胡豆荚,说这是最后一批嫩胡豆了,天乐帮着剥豆,听那啪、啪的脆响,那生嫩的香味直往胸中钻,之后是哧哧啦啦的炒菜声,不一会,整个院子里就飘满了饭菜的香味。

  吃过饭,一家三人坐在四合院的梨树下乘凉,毛天乐感觉到一股冷清和空落。前几年回趟家,大爹大妈带着侄儿侄女等在村口,一家人有说有笑,可热闹了,儿子儿媳,孙子孙女,可以说是儿孙满堂啊!可如今,十四个人的家,只剩两老个守着前院后院,守着一片待人耕种的土地。毛天乐看着满头白发,日渐衰老的大爹和大妈,鼻子一酸,眼眶湿了。还好是夜色之中,大爹大妈也没看到。

  毛天乐问起在浙江打工的哥嫂和弟弟,毛家清边抽烟锅边说:“写信来说都很好,还寄来八千块钱。让我们闲着吃喝,不要做农活了。”

  毛天乐也说:“他们在外挣得着钱,您二老也该想想清福了。”

  毛家清一说起盘田种地的事,他就气愤,他吹胡子瞪眼地骂到:“四个儿子,叫他们回来两个种地,两个在外打工,可就是不听,还说没人种就让荒着,你说说,这是农民说的话,干的事吗?”说完,他很很地用烟锅敲打着石桌。

  “儿大不由娘了,你老头子跟他们计较什么?你看,他们每年寄回一万多块钱,加上天乐每月寄来的两百元,我俩手头就有两万元了。你算算,我俩在家拼死拼活地干农活,一年下来,二十亩田地的粮食卖得几个钱呀!”老太婆亲言细语地劝说着。

  “我这不是怕眼睁睁地看着田地荒废掉嘛,你不心疼?你不心慌?”

  “心疼是心疼,可儿子儿媳在外挣钱也有他们的道理呀。”

  毛天乐把毛家清的烟头接过来,像小时候一样,为大爹装满了烟锅,用双手递过去,又打燃火机,点上。为了岔开话题,他讲到要到省城要帐的事,毛家清站起来说:“巧珍,我到楼上拿两个火腿,让天乐带上,给在省城里的老朋友尝尝我们自家腌制的三川火腿。”

  天乐推辞说:“不好带,别拿了,再说,他们也不稀奇。”

  毛家清说:“有什么稀奇不稀奇的,不是说,城里人就稀奇个绿色食品,地方土特产吗?我就不相信你岳父闻到这香味不流口水。再说,你小子可别没良心啊,柳英大老远地跟随你从省城来到这偏僻的县城,你到省城去也得去看看二老,两手空空地登门吗?”

  天乐连忙站起来说:“那我和你上楼拿去,大妈在这歇着。”

  “好吧,年青人腿脚利索,你自己上去,拿最大的那两个。你不知道,当年你岳父在毛家湾当知青时,心里最尝的就是这三川火腿了,哪家煮着一砣火腿肉,那香味呀,全村都能嗅到,直往你饥肠咕咕的肚里钻,那诱人的滋味,真是尝死人喽。”毛家清在楼下说。

  毛天乐带着他的徒弟陈然到省城寻找李老板时,他的女秘书说他去广东了,让他们等两天,并把毛天乐和徒弟好吃好住地接待着。等了十多天,李老板还是没回来,毛天乐急了,带着陈然来到了广东。

  毛天乐和陈然从省城追到广东,又从广东追到缅甸,最后回到省城,好不容易找到在省公安厅工作的同学出面,李老板才用一辆八成新的白色奔驰轿车抵45万元货款,毛天乐想,是多是少,回去后总能向厂长有个交待。可450万元的货款啊!一分钱没拿到手,人家不给,有什么用呢。这年头,欠账的是老子,要账的是孙子。

  离开时,李老板拍着陈然的肩说:“回去告诉你叔叔,这是我孝敬他的。”

  一起出去追帐的人早就回来了,他们都是两手空空,说什么公司、老板像空气一样蒸发了,鬼都没找到一个,两千多万的货款就这样流走了。两月后,这座曾经让香溪镇人感到骄傲和自豪的瓷厂宣告破厂。

  毛天乐骑着自行车从厂里回家时,心里非常难受,他真想大哭一场,虽然他被在江西开办瓷厂的同学高薪聘请去当产品开发部的经理,但一起工作那么多年的一百多号工友却不知去哪儿找饭吃了。

  毛天乐无精打彩地骑着自行车,正是一段上坡,才骑了一小节,就累的大汗淋漓,他干脆下车走路,正在这时,陡弟陈然开着那辆白色奔驰轿车从他身边走过,响亮地按了两声喇叭,算是向师傅打招呼了。毛天乐站在公路边,看到田野一片金黄的水稻,他心里想,真快啊!才看着栽秧的,怎么就发黄成熟了呢?

  “大河淌水小河满哟,小河流水河水干。
  一对鲤鱼一对虾哟,晒在沙里好可怜。

  小河淌水沙浪沙,浪来一朵牡丹花。
  你是哪家花园花谷朵哟,惹的阿郎七天七夜不回家。”

  稻田里一个戴草帽的老头牵着牛走在夕阳下,他的山歌让毛天乐加快了脚步,他想快点回家。

  毛家清的老婆是在收割稻谷时死去的,他的四个儿子都从打工的南方赶了回来,带着妻子儿女,一进门就被满院子满屋子的稻谷拌倒了,他们就跪着从稻谷上爬到母亲红色的棺材面前嚎哭。

  毛家清和毛乐天已在灵堂里守了三天三夜。他们是遵照死者的遗愿,要等儿子、儿媳、孙子、孙女一共全都到家后才能安埋,她想看到他们回家后家里的热闹。现在全都到齐了,葬礼就在这天中午举行。

  白茫茫一支披麻戴孝的送葬队伍,穿过一片金黄色的稻田,在阵阵哭声里,走向西边山的墓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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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
发表于 2007-6-20 00:26 | 只看该作者
拜读赵老师美文,学习!
15#
发表于 2007-6-18 12:01 | 只看该作者
先坐下来,再细细品读姐姐的大作。问好!
14#
 楼主| 发表于 2007-6-18 11:36 | 只看该作者
最初由 赵文金 发表
非常耐读,细腻、饱满,乡土味十足,人物刻画栩栩如生。
永胜赵文金问候赵老师!


文金
你好!
虽是老乡,但不认识你本人。文章早已拜读。
多联系
梅子
13#
 楼主| 发表于 2007-6-18 11:33 | 只看该作者
最初由 田瞳 发表
梅子,你在副刊部,可以给你投几篇稿吗?望联系!
我的QQ:398696297


田瞳
你好!
我已到记者部来多方锻炼了。
对不起!不能编辑你的好文。
梅子!
12#
发表于 2007-6-16 20:09 | 只看该作者
非常耐读,细腻、饱满,乡土味十足,人物刻画栩栩如生。
永胜赵文金问候赵老师!
11#
发表于 2007-6-14 20:28 | 只看该作者
写得不错,欣赏!
10#
发表于 2007-6-14 16:25 | 只看该作者
梅子,你在副刊部,可以给你投几篇稿吗?望联系!
我的QQ:398696297
9#
 楼主| 发表于 2007-6-14 15:13 | 只看该作者
最初由 田瞳 发表
小说不错,就是太长了,以后能不能别来这么大的篇幅?

田版主,对不起,我好久没进梦游太虚了,以后不会发这长的文章了。
谢谢你的提醒!
梅子问好!
8#
 楼主| 发表于 2007-6-14 15:10 | 只看该作者
最初由 叶柄 发表
喜欢!
问好晓梅!

谢叶柄的喜欢!
梅子问好!
7#
 楼主| 发表于 2007-6-14 15:10 | 只看该作者
最初由 吕永红 发表
不错的构思和文笔,学习!

永红,你好!
谢谢欣赏!
6#
 楼主| 发表于 2007-6-14 15:08 | 只看该作者
最初由 程相崧 发表
好长的文章,明天接着看。

谢谢程老师的欣赏,好久没来梦游太虚了。小说是长了些。问好!
5#
发表于 2007-6-11 15:11 | 只看该作者
喜欢!
问好晓梅!
4#
发表于 2007-6-10 21:45 | 只看该作者
小说不错,就是太长了,以后能不能别来这么大的篇幅?
3#
发表于 2007-6-9 01:18 | 只看该作者
不错的构思和文笔,学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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