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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 这个世界你曾来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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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8-30 05:46 | 只看该作者 回帖奖励 |正序浏览 |阅读模式
        这个世界你曾来过
               

             若荷

  时光一晃,眨眼又是一度清秋。那天为填一个表格,我在大热的天里翻箱倒柜,一摞摞翻找收集多年的剪报。在一家报纸的副刊上,一下便看到了她的名字,整个版面,七篇散文随笔中,我和她的散文赫然在目。

  一直认为,相识不需要任何机缘。认识一个人无非两种情况,一是先见到这个人,由此记住了这个人的名字;二是先目睹了她的名字,倾慕并记住了她的好,然后在某个时机下,两个人慢慢靠近,相识相知,成为挚友。两者皆好,只是后者印证了我们的经历。

  与这个名字初识,大概是在五月,周围花事正繁,成穗的紫藤花纠缠在上班路过的花架上,粉嘟嘟地吸引着人们的目光。春光好到如同久年积下的陈酿,好到每一丝风都可以闻得见花香。那个季节很容易将人陶醉的。

  上班的时间坐着无聊,便翻读报纸的副刊,在本地一家报纸城市笔记栏目看到她的文章《花香满故枝》,一下将我吸引,并深深打动。她以满树盘伏故枝的芳华,暗喻沧桑老去的母亲和儿女。故枝是母亲,幼芽是子女,母亲老了,儿女却长大了。她的这篇饱蘸浓浓亲情的散文,在我心里产生了共鸣,由此唤醒了沉睡心底十多年的文学梦想。这个梦想曾经压抑了我很久,为了家庭,为了工作,我默默地放弃过。放弃得时光那么漫长,放弃的那么彻底,等重新拿起笔来写时,不免悲欣交集。

  我就这样熟识了她,并与她的文字结下不解之缘。除却她那锦簇的文字,她的名字也满溢着芳香。在我的印象里,她的性格,有着梅花般的坚毅,而她的文字,却充满了淡淡的忧伤。每天看报,首先要打开《沂蒙生活报》的副刊,看上面有没有她的新作发表,当看到她又发表了文章,心里顿时就慌了,十分焦急地想写出自己的文字。我暗暗将她作为了竞争的对象,她是我的写作动力。也只有这样,在那些日子里,才使没有一点压力的我在文字上不断进步,逐渐成熟起来。尤其是在2003年以后,我学会了上网,在齐鲁“青未了”论坛,好友将她的文章一一搜索出来。初上网的喜悦,竟然又是她给我带来,打上她的名字,“哗”的一下,词条里全是她的文章标题,那么密集的发表日期,足以证明她在创作上的勤奋。在上面,我重温了她的部分旧作,阅读未曾发表过的她的新作。她的文笔优美动人,她的情感缠绵细腻,她的蕴意精道博深。

  从1998年至2003年,时隔六年,我们从没见过一面,只是偶然从编辑那里谈起过她,略知她的三两消息:家庭困难,爱人下岗,工作临时,写作执著,待人热情。并且知道也感觉到了,她身上特有的那种诗人的浪漫气质。

  2003年7月,我抱病在家,有空在“青未了”论坛跟随她的贴子,我说:“第一次阅读你的文章是在《沂蒙生活报》的副刊,第一次就被你的作品深深打动。喜欢你的文章,更喜爱你名字里的“梅”字,所以喜欢你这朵美丽且不畏寒冬的“梅花”。”我真的自此以后,她的文章每篇必读过后加以收藏。我告诉她我生活在哪里,我是谁,并且第一次在新发表的文章里用了若荷这个笔名,和她调侃,让我也进入你的“花”的行列吧。“奥哦,真好!”她用极轻极轻的声调感叹着说:“这个笔名真好听,像花一样,纯美,干净。”我开心地笑,在文字方面,她是非常颖悟的。

  秋天,她随文友来蒙作一日游。得到消息,我特地和同校的南岸、作协的彭大哥前去蒙山迎接,秋风飒飒,在那凌乱拂来的秋风中,她弯腰从一款白色的小轿车上下来。她个子不高,短发,戴着一副近视眼镜,一身灰蓝色的牛仔短装,这便使她很有优雅的精神气质。尽管她的目光暗含忧伤,她的声音却非常甜美而温柔。本是感觉陌生的,就在我们伸开双臂拥抱的那一刻,所有的陌生都逃遁得了无踪迹。在那次的登山活动中,她出现过一次很厉害的胃疼,忍着那个胃疼,在一方平坦的草坪上,我们一边聊天一边席地而坐,男男女女之间,大家都拘谨着,惟她从容地由坐姿改成了平身躺下,仰面向着蓝天白云,轻轻地和身旁的同伴说着什么,抒发着自己的情怀,大概是被山上宁谧的山色所感动,被我们期待已久的朋友聚会所感动。那一天她给我的印象非常深刻,她给我的感觉是水一样的柔软的女子,尽管骨子里,我们从不承认柔弱两字。

  她的魅力,不在于外表的美丽,而在于内心。她是一个内心世界尤为丰富的女子,在她身上,无时无刻不演绎着一个个美丽的生命情节,无论在什么地方都任意挥洒着她的思想火花和诗情画意,这更透露出她的特有的生命潜质。在她的身上,我发现了作为女人少有的可贵之处,她的坦率、善于表达,与外表多愁善感的她略不相称,这至今令我吃惊,至今不能够象她那样轻松做到。所谓虚伪,便是那种假意的“怜惜”之外一切人情冷暖都漠不关心的吧?所谓坦然,或者是对人情冷暖表现出的冷漠嘲讽不予置理的决然?她和一般女子不同的是,敢于坦城地向人们表达着自己,表达着她的几度困境和压抑下的生活,表达着她的爱和痛,表达她的彷徨和忧伤。在表达之外,更有她对人生完美的追求和启悟,以及对生活的感恩。做为女人,她是勇敢的,正如映射出我的懦弱。只是自从认识她,不记得她对别人有过什么愤恨,对自己有过什么懊丧的行为。她使我觉得,她周身覆盖着的,是人间最值得赞美的善良与隐忍。她不会因生活的压抑而悲切的喋喋不休,所以她的文字静若秋水。

  也许正因为心灵的相通,我们有了共同的语言,时有你来我往的电话,两个无话不谈的姐妹挚友,在电话两端海阔天空。2005年的年前年尾,她几乎每天都打我一个电话,她开心地告诉我,用办公室的电话打我手机是免费的。她调动科室、换了电话号码。直到后来的一天,她丈夫病了,电话时断时续,不久,她自己也在愁苦之中病倒。接到消息,我和南岸一同赶去看她。这次的相见,与前几次相加,前后不过四年,一年不过一次,最后的一次,竟成了我们的永诀。

  去年春天到秋天,所有临沂乃至熟知她的文友们,莫不是在悬着的一颗心下渡过。尽管她悄悄地不动声色,尽管她无力的话语平静如初,不带有非常痛苦的语气,然而还是感觉出她的病情愈加严重,死神已经向她伸出无情之手。2005年8月30日,那天仿佛心灵感应,我觉得必须打个电话给她。已经失眠两天的我,老是在迷糊中做着一个不解的梦,梦里是一个逝去的女友,我不知逝去的是谁,只能在梦里感觉出一个模糊的身影。醒来的我狠命地哭,一直把自己哭醒。因为这个梦,上午十点,我和往常一样打她手机,手机是关的,我以为她可能在作病理检查。下午再打,手机还是关着。心里便有些不安了,但这不安,也只是以为她可能乏了倦了。

  然而,到了晚上八点多钟,在网上,与朋友聊天时候得到她去世的消息,我的心“咚咚”地异常跳动起来,之后,我颤抖着双手不停地点击鼠标,打开临沂文友论坛,打开她的博客,打开与她有关的所有的贴子……里面全是追念她的照片和文字,她在生命弥留之际的最后感言,以及朋友们献给她的花环。那一刻,我独自无助地坐在电脑前面,一阵阵茫然的纷乱,波浪一般冲击着我的脑海。那一天是我国旧历的“七夕”节,是传说中牛郎织女、情人相会的日子。那一天的早上和晚上,天上下过一阵蒙蒙的小雨,薄薄的、轻轻的,那个秋天从此开始了愈来愈深的寒意,我几次被这愈来愈深的寒冷敲打的心痛。

  这个世上,她曾经来过,然后又轻轻地走了。她才39岁。

  她走了,带着人们对她的美好祝福,猝然诀别。想念她的时候,我就轻轻打开她的博客,对着里面的文字静静地凝神片刻,不翻转页面,亦不再去细读里面的文章。我读过的她已经太多,每一个文字,都如绽放的花朵,我见证了它们的花开花落,都熟悉并记住了,惟有对她的怀念和感伤不能释怀放下,甚至在之后的日子里仍然不断折叠复加。我们相识在蒙山的深秋十月,从此便仿佛有了一种默契,每当秋天来临,都不约而同地在那些日子里作出一个美丽的约定:来蒙山,或去日照,甚至渴望有一天我们作客天涯。我们都喜欢山上能够握得住的绿意和幽寂,喜欢海风咸腥着的清新空气。然而,季节仍然姗姗地来了,岁月依旧那么地好着,所有的美丽却都因她的离去失去颜色。

  不久,我又读到她的遗作《清秋挂在草尖上》,依然是那么清清灵灵的文字。在她的文章里,清秋是踏着欢快而来的,而她的生命的清秋却永远地不会再来,她在一个露珠挂满草尖的特殊日子里终于走了,不再感伤,不再心痛,也不必再有所牵挂。可是我们,所有喜爱她的文朋好友却从此走进一个萧瑟的秋天里,心被哀伤缠绕着。
  
  那个秋天,我不仅记念她笔下的那个有着清晨朝露以及青虫飞落的清秋,更记念着往日她来蒙山的那个清秋,经常怀着秋天的心情打开她的博客,那是她留给我们的惟一的念想。那里至今还有朋友在她病重时候给她送去的问候,以及寄往天堂的祝福。天堂离我们究竟有多远?它是否与我们只隔了一道门呢?我们看不见它,她在门里头,我们在门外头。

  2004年冬天,她终于有了自己的博客,在敏思,这个博客是我帮她建成的,算来前后不过用了两年。博客里的导语是我帮她添加的,她再二再三地斟酌,然后由我郑重地加了上去,其间的故事,我知道,所以我能理解导语里的每个字暗含的意义。因了那份刻骨铭心的感情,因了世间的种种热爱。按照她的意思,我在上面郑重打出几行文字:“在无数次的心灵相逢里,我眼含热泪,轻轻地告诉你,记住,我爱你,记住,你的世界,我曾经来过。”“那一地月光,那一树花影,那春去秋回的脚步声,是我刻在你的世界上的痕迹……”

  所幸的是,在《山东文学》副主编许晨老师的亲切关怀和帮助下,她的诗集《雪落梅园》、散文集《岁月深处的小巷》在她生命的最后时刻出版了,许多关注她的新老朋友向她祝贺。早在几个月前,她打来电话,让我把博客功能改变一下,有人复制她的文章为她出版文集,设置里却是不能拷贝的。虽然我不很知道内情,但我仍然为她高兴,放下电话,不顾人多嘴杂,我打开单位的电脑上网登录了她的博客,打开拷贝功能,一页页地整理着,为让朋友复制她的文章作好准备工作。我十分明白,除了这些,我还能替她分担些什么?

  在这之前,她还出过另一本散文集《走过山坡的小木屋》,读过她的文章的朋友,都会随她聆听到花开的声音,看到花落的翅膀;你就会发现,怎样用文字把美丽撒遍天涯。2003年秋天的一个晚上,我正倚在沙发上看书,她打来电话,约我一起出书并说明有关事宜,因我自以为水平还差,且费用太高婉拒了。不到半年,她顺利出书。为了出书,她花掉自己多年的积蓄,还借款一万多元。为了还人借款,她把书分散给各地好友帮她代卖。2004年春天她来我处,此时我正赶往市里开会,与她错过。回来从文友处取回她留给我的散文集,一共是二十本,过不多久,我把这些散文集以原价卖给了图书室。后来,又从文友那里取回十本,这十本虽然没有卖出,我却以尽快的方式把书款打进她的账户,这十本书就这样留存我这里了,至今摆放在旧的书架上。我想帮她,面对她的困境,却也只有这一点点微薄的不足挂齿的力量。

  她的新出版的散文集、诗歌集我都没有看到,但我并没有因此而感遗憾,她把深锁着自己秘密之花的钥匙留给了我,我已万分荣幸。她的博客便是她存留网上的生命见证,是座永恒的纪念碑。只不过,与众不同的是,它是鲜活的,有着岁月的脉络和生命的气息,它的上面有繁花四季锦簇,有文字精彩纷呈。她的文字如同一个活着的精灵,这些精灵如同天使守护着她,让她的欢笑与忧伤在文字中生长起来,她还可以像天使一样,依然在网络之中游走。我相信懂她的人、喜欢她的人一定还在怀念着她。在这个八月的最后两天里,在无数个八月的最后两天里,都会想起她——那个温婉的、梅一样的女子,是这样含笑天堂的。毕竟,她完成了自己一半的心愿,无论活着的还是逝去的,都应该心安了。一年后的现在,我无意中又一次看到了她的文章,回忆如潮水向我涌来,我尽量地回避着,回避着……

  然而今天下午,坐在办公室里,我再也忍不住自己。电停了,我用笔在很小的一本书签上写下这些文字,直到下班,回家后,顾不上吃饭,打开电脑一个字一个字写录下来。写到这里,夜已深,周围是那样的静,面对这无边的寂寞清秋,我有些失落和忧伤了,我流了泪,我的耳边仿佛听到她的声音,在这静的夜里水一样漫了过来:亲爱的朋友,记住,我爱你们,记住,这个世界我曾来过……

    王梅芳博客主页:http://wmf.blogms.com/

---------我谨保证我是此作品的作者,同意将此作品发表于中财论坛。并保证,在此之前不存在任何限制发表之情形,否则本人愿承担一切法律责任。谨授权浙江中财招商投资集团有限公司全权负责本作品的发表和转载等相关事宜,未经浙江中财招商投资集团有限公司授权,其他媒体一律不得转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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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
 楼主| 发表于 2007-9-7 10:41 | 只看该作者
最初由 高会林 发表
确有质感,也来学习!问好。

多指教!
43#
发表于 2007-9-6 12:54 | 只看该作者
很富情致的名字,《花香满故枝》,《清秋挂在草尖上》,
知性动心的文字,聆听花开的声音,看到花落的翅膀;
难得这样的人生,也难得这样的朋友。
羡慕姐姐的沉静执着,坚守自己的天空,学习了。
42#
发表于 2007-9-6 12:31 | 只看该作者
再读,依然感动!
41#
发表于 2007-9-6 11:31 | 只看该作者
确有质感,也来学习!问好。
40#
 楼主| 发表于 2007-9-6 09:09 | 只看该作者
最初由 娴情逸致 发表
她和一般女子不同的是,敢于坦城地向人们表达着自己,表达着她的几度困境和压抑下的生活,表达着她的爱和痛,表达她的彷徨和忧伤。在表达之外,更有她对人生完美的追求和启悟,以及对生活的感恩。

一个女人能做到...


谢谢你!
39#
 楼主| 发表于 2007-9-5 13:10 | 只看该作者
最初由 顽主 发表
真挚的朋友情

可惜了

问好
顽主!
38#
发表于 2007-9-5 08:21 | 只看该作者
真挚的朋友情

可惜了
37#
发表于 2007-9-4 22:58 | 只看该作者
喜欢你的文字,字里行间都是很美很纯粹的情感。看了梅的博客,似乎更能体会。她是一个象梅一样的女子吧。问好,若荷!
36#
发表于 2007-9-4 20:59 | 只看该作者
细腻,灵性的文字,好。
35#
 楼主| 发表于 2007-9-4 19:26 | 只看该作者
关瑞兄,谢谢!
34#
发表于 2007-9-4 16:13 | 只看该作者
柔弱中不乏坚强。欣赏好文。
问好若荷。
33#
 楼主| 发表于 2007-9-4 12:59 | 只看该作者
最初由 空穴来风 发表
对往事的回忆,有时竟也会如此酸楚。欣赏。


来风好,谢谢你阅读!
32#
发表于 2007-9-4 08:45 | 只看该作者
对往事的回忆,有时竟也会如此酸楚。欣赏。
31#
 楼主| 发表于 2007-9-3 17:21 | 只看该作者

回复: 且做回帖,见谅

最初由 洪水河畔 发表
妈妈,我的钥匙丢了
  那是一把黄铜钥匙,二十年前,我一直把它挂在脖子上,从学校里回来,开锁,进门,然后就坐在火炉边,端过妈妈做好的饭菜,一口一口地吃起来。破旧的黄泥小屋,只有我一个人,再就是那钥匙,...


读过,很感人,谢谢你!
30#
发表于 2007-9-3 13:39 | 只看该作者

且做回帖,见谅

妈妈,我的钥匙丢了
  那是一把黄铜钥匙,二十年前,我一直把它挂在脖子上,从学校里回来,开锁,进门,然后就坐在火炉边,端过妈妈做好的饭菜,一口一口地吃起来。破旧的黄泥小屋,只有我一个人,再就是那钥匙,闪着亮光,偶尔碰到家具,发出叮当叮当的声响。妈妈好象总是在田野上忙碌,很少有时间陪我一起吃饭,但炉子里的火不会灭,用炉灰压着,只要我轻轻一捅,蓝色的火苗就会窜出来,照亮了那个贫穷的家,也温暖着我童年的每一个日子。
  家里没有任何值钱的东西,盛水的缸,装面的柜,都空荡荡的。母亲留下的饭菜,仅仅是一碗面糊汤,几棵酸菜疙瘩。但就是这样的家,门上也还要挂一把锁子。母亲说,那铜锁是爷爷留下的唯一。唯一的财产,唯一的希望,唯一的梦。爷爷在世时,用二斗麦子换了一把锁,往门眉上钉个钌铞,就把锁挂上了。仿佛是,再穷的家,也要安装一扇木门,再破的门也必须有一个锁子把守。没有金山银山,让铜锁守住家里的幸福快乐,守住后代的平安自由,那该是爷爷的最大心愿吧?
  我上学时,母亲把铜钥匙第一次装进了我的衣兜。记忆中,那把钥匙没有复杂的齿槽,就一个铜板,打制成丁字形状,不过上面雕饰的花纹颇为精美,像一朵豌豆花,连花蕊里的纹路都刻得清楚,活灵活现的样子。离家上学,母亲最喜欢唠叨的一句话就是:别把钥匙丢了。说完了,还是不放心,只好找来一根红头绳,把钥匙拴了,打个死结,挂在我脖子上。从家里出发,走了很远的路,回过头去,我还能看见母亲的身影,她就站在门前的田塍上,手搭在额头间,望着我,望着我走过的路。
  少年懵懂,我还不知道家对一个人的重要,有好几次,我都把钥匙忘在家里的柜子上,结果是放学回来,只好呆坐在门外,傻乎乎地等待母亲。然而,为了这件事,母亲从来也没有责备过我。有时候,我睡着了,母亲就悄悄打开门,把我抱到热炕上,等一觉醒来,她的饭也就做好了。母亲一手断着饭碗,一手搂着我的脖子,朝脸上亲一口说,我娃吓着了,都怪娘,不该叫娃拿钥匙……母亲好象很自责,眼睛里都汪上泪花花了。一把锁子的穷家,一个穷家的娘,给了我太多太多的感动。
  铜锁在风风雨雨里挂了几十年,它生锈了,暗绿色的斑点一圈一圈地腐蚀着锁簧,有时候,我把钥匙插进锁孔,左拧右拽,怎么也打不开它,母亲来了,她便接过钥匙,放在鬓间里,轻轻地磨擦几下,再开,锁簧就咯噔一下弹了起来。铜锁似乎是一个顽皮的孩子,日日跟母亲厮守,久了,也喜欢听母亲的使唤。我曾摘下门上的铜锁,对着阳光仔细端详,从小小的锁孔里,看到了简单的构造,更惊奇的是,锁簧的底端竟缠绕着一根细细的黑丝,那该是母亲的头发吧?那一刻,我突然觉得,铜锁里藏着一个秘密的世界,母亲就守着那个地方,把涓涓的爱一点一滴地传递给我。
  我上中学那年,哥哥结婚了,不知为什么,新来的嫂子跟父母亲关系不好,隔两三天,他们之间就爆发“战争”,家里再也找不到原来的那种温馨与和谐了。后来,门上的铜锁就换成了铁锁。锁的名称叫“将军不下马”,小巧,坚固,灵活,是那个时代最好的品牌。铜锁从正房上取下来,又挂在了灶房的门上。铜锁和铁锁的换位,意味着家庭的权力有了变化,从此后,哥嫂当家做主,我脖子上的那把钥匙也就成了纯粹的摆设。
  但不论家庭有什么变故,我都没有丢弃母亲给我的钥匙。只要有闲暇,我就拿上钥匙去开那个铜锁,打开,锁好;锁好,再打开。如是重复的动作,好象仅仅是为了找回一种感觉,重温过去的美好时光。时间慢慢流逝,随着年龄渐渐增大,我不再把铜钥匙挂在脖子上了,而是买了一个金属环儿,将它穿在上面,还用塑料丝编织出一个兰花结,跟钥匙并联在一起,仿佛是对待一件珍贵的艺术品,不管走到哪里,都小心翼翼地揣在衣兜里,时时用手摸着,捏着,生怕它从我的身边丢失。
  多年后,我大学毕业,参加了工作,有了新家,这年月,那个金属环儿上的钥匙便渐渐多起来,家门钥匙,办公室门钥匙,抽屉钥匙,自行车钥匙,方形钥匙,圆形钥匙,菱形钥匙,大大小小一串,也不知什么时候,金属环儿不堪重负,断了,所有的钥匙一把不剩,那一次委实沮丧了几天,不过好在这地方有配制钥匙的地方,找了个工匠,花几元钱,一串亮闪闪的新钥匙就出现在我的面前。惟有那把铜钥匙,没有配制。
  我是这样想,父母都已去世,即使回到故乡,我也成了一个陌生人,没了家,找不到门,铜锁早被风雨锈蚀,琐孔满含岁月的眼泪,即使再造一把钥匙,也无法打开我遗失于时光村落中的家门。
  还是到母亲的坟前哭一场吧,然后对远在天堂母亲说:妈妈,我的钥匙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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