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送行

敬一兵

　　　急促的电话铃声，刀锋一样尖锐，划破了缉毒队办公室的静谧。队长张华接完电话，用低沉得像闷雷的声音说：“公安厅紧急通知，下午两点在省厅小礼堂举行一个秘密会议，要求我队除值班人员外，全体着装参加，不得有误！”霏霏不绝的阴雨，叩达达敲在树叶上，一片叶吟千亿片叶吟，办公室里所有人的心，也被雨点敲得叩达达的响声，敦促着直往嗓门口冒，眉毛也都紧紧地拧在了一堆，仿佛要把疑惑的水分彻底挤出来才肯罢休似的。“张队，又有什么紧急任务？”侦察员小白火烧眉毛般焦急地询问。“关于雷洪陶的事情”甩下这句话后，队长气愤得眼珠发红，像要蹦出来一样，迅速走进了自己的办公室。

　　头发油光发亮，肉乎乎的脖子上套着蓝底细白小花色彩“金利来”领带的小白，喝了一口茶水，富有弹性的咬肌只轻轻地拉动了一下，机关枪一样的话语，就从他的嘴里射了出来——我说这姓雷的小子，他妈的压根就不是什么好东西，自从酒后驾车被处分后，看着尽是给人满目疮痍的熊样，去年我才开玩笑说了他像是一个小混混，他抡起手就扇了我两个耳刮子，要不是张队的一声吼骂，还有你们几个的劝拉，哼，那小子哪是我的下饭菜。说完他愤愤地用手在脸上抹了一把，好像这样就能够把仍在他脸上游走的，那两记耳刮子火辣辣的滋味抹去。大家分明可以感到，他说这些话的时候，映现在他脑海里的雷洪陶，完全就是一块砖头，一片破瓦，甚至就是一只脏兮兮的苍蝇。小白脸上的痛感是轻微的，雷洪陶受到的又一次处分却很重，记行政警告一次，装入档案。

　　丽丽默不着声坐在椅子上，把她美丽的大眼睛，直往电脑屏幕上送。表面上看，她没有一丝要参与讨论雷洪陶的兴趣，实则在她的心里，那打开了盖子的五味瓶，已经在她的内心洁净的湖面上，掀起了一阵阵动荡的涟漪。她与雷洪陶过去是警官学院的同学，他的才华和学识，还有过硬的擒拿格斗工夫，征服了她的芳心。利用一个星期天外出购物的机会，她以邀他帮助自己选购一些心理学方面的参考书籍的借口，把他叫出了学校。他们买书，吃快餐，然后一起静静坐在一泓湖水边，看线条流畅的白云，从湖上浩浩荡荡走过去。他对她不经意的淡淡微笑，却类似刀刃刻在石面上，把他脸庞金属一样的轮廓，雕塑一样秀美的眉眼，以崩裂飞溅的力度，掷在了她的心上，荡漾而出的情感花朵里，尽是他秀美到了有几分轻薄地步的情形。当她得知，他和他的老娘，一直都是生活在一个贫瘠的山沟里，没有享受过一回城里人的日子，并且，他的老娘还因为上山拾柴，不小心滑倒在雨后泥泞的坡下，被一块尾在她身后滚落的石子，重重砸在了左侧的脸颊和耳朵上，造成了耳朵背，听不清声音的悲切情形时，她在心里暗暗决定，放署假一定要跟他回他家里去看看可怜的老娘。眼看她与他的恋爱就要开出灿烂的花朵，没有想到受了两次处分的他，居然把曾经也是他山沟沟里的小哥们，现在因涉嫌贩毒拘在缉毒队待审的人，在一个漆黑的夜晚以故意疏忽大意的方式给放跑了。由于没有确凿的事实证明他的动机，省厅只得下达命令，把他除名了。是破罐破摔，还是发泄不满？她实在想不明白。想不明白不要紧，要紧的是，他类似高烧病人迷糊的蜕变，让她的情感，受到了极大的摧残。

　　小白还想继续骂上几句，看见“智多星”老杨，还有正在整理卷宗的小吴，望了望丽丽专注于电脑的神情，又向自己使了使眼色的动作后，止住了已经跑到嘴边的那些带刺的话语。老杨是全队年龄最大，资格也最老的队员，由于身经百战，经验丰富，人们都管他叫“智多星”，颇受队员敬重。老杨这时离开了坐椅，走到小白的身边，用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雷的情况，下午大家去了就知道了，你没有必要发这么大的火嘛，该干吗还去干吗。”

　　其实，老杨的心里，也不平静。他还记得那次小雷到他家里来谈案子，俩人边说边吃饭，当他无意说起他办案中有一个犯罪嫌疑人被捕后，弄死都不说话，装聋卖傻想蒙混过关，看来这些聋子在有的场合下还真管用的时候，小雷“嚯”地一下站了起来，用冷冷的眼睛盯了他后，愤愤地拂袖而去。小雷莫名其妙的举动，让他揣摩了几天都没有搞明白，最后只能够把小雷与“死亡花园”的历史记载，勉强地联系在了一起。据说，邱吉尔在任职期间曾到非洲巡视，面对维多利亚湖泊发出感叹——乌干达是非洲的一颗明珠，也是一座死亡的花园……除了1960年乌干达独立意味着这块土地是英国殖民主义一座死亡的花园外，美丽的乌干达毒蛇出没于丛林，鳄鱼肆虐于沼泽，瘟疫和艾滋病蔓延于部落等诠释证实乌干达的确是一个死亡的花园。是的，他真的无法猜测，在俊秀的外表下，小雷的怪异行为，还有极端强烈的反应，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情。他可不像蚕变蛹那么明了，谁都知道，其中是什么因素激发了这一变异的形成。

　　下午二时，张华率领缉毒队一走进省厅小礼堂时，里面的情形，顿时就令全体队员惊呆了。主席台上没有首长就坐，只有披挂了轻柔黑纱的身着警服的雷洪陶遗像，在两名持枪武警战士庄严的护卫下，于寂静当中，继续绽放出可爱的微笑，像哀乐凄婉的音符，把所有人细细地、柔柔地、切切地抚摸……张华率领缉毒队员走到厅长身边，行了一个标准的军礼说：“报告厅长，张华奉命率队来给雷洪陶同志送行！”

　　遗像前，所有到场的警官，都缓缓把帽子摘下来，捧在左手，肃目静立，聆听厅长宣读公安部的命令：二级警督雷洪陶同志，以卧底的特殊身份，打入“5•12”特大跨国贩毒集团内部执行任务，与犯罪分子展开了孤立无援但却是英勇顽强的战斗，用自己的鲜血和年轻的生命，为我们成功捣毁该犯罪集团，立下了赫赫战功，为表彰他的英雄事迹，现授予雷洪陶同志特级英雄模范称号，并颁发特级英雄勋章，希望全体干警和武警指战员向他学习，特此命令。

　　哀乐声再度缓缓缭绕在小礼堂里，人们的唏嘘，逐渐变成了撕肺一样的痛哭。厅长把勋章和特级英雄证书，郑重地交给了省厅专门从山沟沟里接来的雷洪陶的母亲手中，然后轻轻扶了她坐下来。来到雷洪陶老娘的面前，丽丽忍不住扑在了老娘的怀里，放声痛哭。队长和“智多星”赶紧把丽丽从老娘的怀里拉开，队长向丽丽温柔地说：“让老娘歇歇劳累的身子吧。”“智多星”老杨一边揉着自己红红的眼睛，一边提醒丽丽道：“还不快叫声妈？”丽丽双手捂脸，指缝间浸满了泪水，还是一个劲地哭喊：“陶子哥呀，你干吗要隐瞒我呀，你是我的心上人呀，你知道吗？”队长火了：“怎么啦你！快喊呀！”丽丽在悲切的哭声中说出一句话：“他的老娘，不，不，是我的老娘，她是，是一个，个，聋哑人，我就是喊，喊了，她，她也听不见。”听完这话，队长的眼泪滚落下来了，他完全失去了以往的那种坚强的控制力，似乎根本就没有听见丽丽刚才说的话，放开喉咙嘶声向了老娘喊道：“妈——妈——”

　　所有的人，都放开了嗓门大声喊：“妈——妈——！”

　　“妈——妈——”小白嚎啕大哭，用手握成拳头，不住地死命往自己的胸口上擂：“妈——妈——，儿子我无脸给大哥送行呀，是我冤枉了大哥呀，我好后悔呀……”

　　“智多星”老杨终于没有抑制住他的眼泪，哗啦啦涌出眼眶。喃喃自语道：“大伯我老眼昏花，被你这个臭小子给蒙了”，叹了口气，他又呢喃：“唉，我可爱的臭小子，一年前的那天我不知道事情原来是这样的，得罪了你的老娘，我给你赔不是了，你可别记恨我呀，有空还来我这里，大伯陪你喝酒。”

　　丽丽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又走回老娘的身边，轻轻将她从椅子上牵起，柔柔地说：“妈，陶子哥出远门去了，我送你回家去好好休息吧。”老娘什么也没有听见，躬了颤抖的腰，瞧瞧手里握了的红本本和像玉米一样金黄的铁家伙，又瞧瞧丽丽，再瞧瞧捧在老杨手中的儿子的遗像，心里像是明白了点什么东西。丽丽忍住了心酸的泪水，也躬了身子对老娘继续说道：“妈妈，我的宿舍，就是我们的家，我们回家去吧，我给你做好吃的。”

　　大家默默地让开一条道，然后齐刷刷地举起右手，向雷洪陶的遗像敬礼，向老娘敬礼，目送雷洪陶在老杨虔诚的双手捧护中，老娘在丽丽的搀扶下，走出小礼堂，直到望不见他们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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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 萍

最初由 敬一兵 发表
很久不见你了，还好吧？

问好老师，我很好，谢谢！

敬一兵

最初由 海萍 发表
刚烈又情深意重的英雄形象在脑里定格．问好老师！

很久不见你了，还好吧？

海萍

刚烈又情深意重的英雄形象在脑里定格．问好老师！

敬一兵

最初由 杨春山 发表
前面的铺垫和后面的情节之间形成了强烈的反差,对人的心理产生了极大的震撼,在感动中,我们认识了一个真正的英雄,学习.

感谢你的回帖，问好！

杨春山

前面的铺垫和后面的情节之间形成了强烈的反差,对人的心理产生了极大的震撼,在感动中,我们认识了一个真正的英雄,学习.

敬一兵

最初由 许也 发表
散文美丽的语言用作小说写作是一种优势。

十分感谢你的回帖鼓励！

敬一兵

最初由 杨友泉 发表
[QUOTE]最初由 田瞳 发表
一篇有特色的小说佳作。前一部分是蓄势，写周围人物对主人公的印象，甚至有意把读者引向歧路。后一部分快速揭开谜底，令读者眼前猛然一亮，有异峰突起之妙。至此，前边的所有铺?..

握手致意！

敬一兵

最初由 银杏王 发表
[QUOTE]最初由 田瞳 发表
一篇有特色的小说佳作。前一部分是蓄势，写周围人物对主人公的印象，甚至有意把读者引向歧路。后一部分快速揭开谜底，令读者眼前猛然一亮，有异峰突起之妙。至此，前边的所有铺?..

谢谢！

敬一兵

最初由 俊子 发表
有凄美的感觉。

很久没有看见你了，还好吧？

敬一兵

最初由 川媚 发表
看得我眼泪都出来了，只是没掉下来！说不出道理，但是感觉很棒的。学习！

谢谢你的支持与鼓励，握手致意！

敬一兵

最初由 梁娇霞 发表
[QUOTE]最初由 田瞳 发表
一篇有特色的小说佳作。前一部分是蓄势，写周围人物对主人公的印象，甚至有意把读者引向歧路。后一部分快速揭开谜底，令读者眼前猛然一亮，有异峰突起之妙。至此，前边的所有铺?..

你说得在理，感谢你的鼓励，问好！

敬一兵

最初由 雨点 发表
再次提读．

谢谢！

许也

散文美丽的语言用作小说写作是一种优势。

杨友泉

最初由 田瞳 发表
一篇有特色的小说佳作。前一部分是蓄势，写周围人物对主人公的印象，甚至有意把读者引向歧路。后一部分快速揭开谜底，令读者眼前猛然一亮，有异峰突起之妙。至此，前边的所有铺垫都闪出光来！若细分析，前边的所有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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