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裙带官员
唐朝武则天当政时期,河南巩县杜家庄有个老书生,叫杜丰。虽说出身于书香门第,但是屡次科举,屡次不中。读书,为了做官。读了书做不了官,一家老小五六张嘴,喝西北风去?杜丰五十岁上下年纪,须发花白,因为生活无着,愁肠百结,看上去像个六十开外的老头。
武则天皇帝去世,之后,李隆基做了皇帝,励精图治,社会进入开元盛世。合当杜丰时来运转,他的妻兄张抟在京城官升监察御史。张御史见妹夫如此落魄,动了恻隐之心,便在各级考官面前打了招呼,杜丰靠裙带的关系,轻松过了科举关,官拜山东历城县县令。
一人得道,合家欢喜,杜丰对妻兄感激不尽。临上任,他认真听取御史的教诲,张御使说:“妹夫,你现在可以去做官了。做官,说容易,很容易;说难,也很难。所谓容易,做了官,地位高了,大家都来拍马奉承,你做了错事、蠢事,人家也会说是好事,善事。说难,是指做官的人人际关系不容易处理。对上司巴结,但不能让人看出是在谄媚;对下属管束,但不能让人以为你以势压人;在文人墨客面前作秀,但不能让他们抓住话柄。所以,你在任上办事,处处要谨慎小心,凡事要三思而行,千万不能落下污名。”
杜丰唯唯连声,他沉吟半晌,说:“妹夫见教得是。只是我从未做过官,是个生手,到任上难免出差错。现在,你是个现成的老师,你就不能让我在你的大堂上观摩学习一番?”
这倒是个好办法!御史府最近办了一桩大案,主犯已经处理完毕,有些胁从人员还得发落,张御史就带上杜丰,坐在大堂之上。
这一行人犯,都是无关紧要的人物,张御史三言两语,该释放的释放,该谴责的谴责,该暂押的暂押,一一发落有序,以示薄惩。审问到最后一名犯人,此人叫詹坚,二十来岁年纪,长得尖嘴猴腮,牙齿外露,蜡黄脸皮,一副反派相貌。杜丰失声叫道:“这个人不用审问,看他这副尖嘴猴腮的样子,就知道,他不是好人。”
詹坚在堂下大叫:“堂上官长不要以貌取人。孔夫子说过,‘以言取人,失之宰予,以貌取人,失之子羽’。晏子丑陋,齐国贤相,魏丑父英俊,秽乱秦宫。长官怎么能不分事情的是非曲直,凭人的相貌,妄加判断呢?”
杜丰说:“大凡正直之士,胸中有浩然之气,脸上有严正之色,规行矩步,风度翩翩,那像你嘴尖如呲牙豺狼,骨凸如地狱判官,猥猥琐琐,哪像个正派角色?俗语说,相由心造。”
詹坚还要辩驳,张御史说:“詹坚,休得伶牙利嘴。你的案情尚未调查清楚,暂且收监候审。”
詹坚被押下,张御史对妹夫说:“妹夫刚才之言,不无道理。但官员审案,重在佐证。先入为主之见,难于服人,切记切记!”
杜丰低头应诺。他盼望做官盼了大半辈子,一朝梦想成真,对县太爷这个官位分外珍惜。历城县地处泰山北侧,初唐开国公秦叔宝的故乡,物华天宝,人杰地灵。杜丰在这里做了几年县令,小心谨慎,自认为没出什么大错。只是他仔细、热心过了头,有时也会出问题。爱民过分会扰民,热心人会招来是非多。
这年春天,朝廷来了一位钦差大臣。杜丰带领县衙大小官员出城迎接。钦差大臣无事不登三宝殿,这次来历城,是通知地方,明年皇上将封禅泰山,沿途各地,要切实做好接待的工作,大到安全保卫,小到衣食住行,这些跟皇上有关的事情,都是头等大事,不能有半点差错。钦差大臣把事情交代完毕,严肃的脸就舒展开来,跟杜丰聊开了家常:历城地方有哪些特产,有什么名胜古迹,秦叔宝的故居还在吗?
杜丰一一作答。说着说着,杜丰感到眼前这位钦差大臣很面熟,便说:“大人,你相貌堂堂,一表人才,年轻轻的身居要位。我好生面熟,好像在哪里见过。”
“‘卑职‘相貌堂堂,一表人才’,不敢当。我叫詹坚,杜老爷难道看不出,我这张嘴还是当年那么尖么?”
杜丰立刻想起,当年离京时,公堂上审问的詹坚。原来,詹坚也是一位举子,进京赶考,卷入一件案子,吃了几天官司,那天大堂之上,杜丰说了几句闲话,使他多蹲了几天大狱。中进士的报录人,在京城找了好几天,才在狱中找到他,按唐代的律令,科举得中的人一律免于刑事处理,他就留在京城做官,一直到现在。
杜丰面红耳赤,无地可容。他慌忙拱手道歉。詹坚挥挥手说:“罢了,罢了,人非圣贤,孰能无过。我也有一事相求,希望县老爷鼎力帮助。”
“大人有用得着小官的地方,尽管直说。小官钻天打洞也要为大人办到!将功补过。”
“我有一个转弯抹角的亲戚,年纪还轻,想在贵衙门谋个差使。”
“一言为定!是谁家的孩子?”
“‘相爷’的儿子,名叫蔡大志。”
钦差大臣交代完工作就走了。杜丰捏着两把汗的手,这才舒展开来。他高兴雀跃,遍告衙门里的各级官员,倒不是皇帝东巡封禅的事,而是“相爷”的儿子来县工作。当官的人,谁不想青云有路,升官进爵?“相爷”的儿子来了,不就是提供大家一层现成的关系,一条通天之路么?官场如同戏场,一会儿乌云密布,一会儿就云开日出。
不只是县令,历城县的县尉、县丞、主簿都高兴雀跃,跟“相爷”的儿子共事,他们也想沾点儿光,得点儿便宜。这位“相爷”公子还未到县,各人腰包里已经准备好了贺仪银两,用来联络感情。
“相爷”公子还不到二十岁,长得方面大耳,脾气很随和,各位县老爷送给他的贺仪,他照收不误。只是他的名字叫大志,但在言行上很难看出他有什么大志向。一天到晚,出入于酒肆歌楼之中,斗鸡走马,件件皆能,经济之道,捉襟见肘。大家也见怪不怪:相门的公子少爷,还能跟常人一样,局促于琐事之中?
杜丰安排蔡大志主持皇上封禅的接待工作。这可是个肥差!俗话说:挣钱不容易,化钱谁不会。接待皇上,要建造行宫,就有工程发放。有了殿堂,里面还要采办家具杂物。有工程发放,工匠们就围着他团团转;采办家具杂物,商人们就会来通路子。蔡大志收受的好处费,塞得家里缸满钵溢,一夜骤富。
开元十五年初春,皇上东巡泰山即将起程,杜丰带着县里的一套领导班子,去验收蔡大志建造的接待设施。行宫巍峨,灿烂辉煌,御道宽畅,洁净无尘。宫中器物,精致实用。杜丰看了很满意,他东边看看,西边摸摸,仔细思量,还有没有什么缺漏。突然,他想起一件事来,说:“坏了,坏了!还有一事未办!”
僚属问:“什么事?”
“你们想,皇上这次远行,由宫女官员陪同,御林军护驾,少说也有万人,浩浩荡荡而来。一旦有人水土不服,突然死亡,要用棺材收敛。仓猝之间,哪里去找这等物事?”
“大街上有的是棺材铺子,去拿就是了。”
“掌嘴!大街上棺材铺子的棺木,是用来收敛草民的,岂能用作朝廷命官的千年之具?这上面一旦出差错,就有大不敬之罪。”
说干就干,杜丰命令蔡大志找几个木匠来,采办上好木料,打造三十口大棺材。描龙画凤,油漆一新,放在皇帝行宫内房,以备不时之需。
五月端午,皇上从长安起驾,早有皇上特使前往沿途各地,再次验收接待设施。到历城县来的特使,还是那位尖嘴巴凸颧骨的詹坚。
詹坚熟门熟路,来到县衙门,他看到蔡大志被照顾得很好,很是高兴。在杜丰一行人的簇拥下,到皇帝行宫视察。
御道宽畅,行宫辉煌,詹坚看了很满意。进入宫内,窗明几净,也都不错。
詹坚来到内室,拉开帏帐,里面赫然排列着三十口棺材,油漆得金碧辉煌,但是,这东西,装潢得再漂亮,看上去也是阴气逼人,森然可怖。詹坚猝不及防,吓得跌跌撞撞,慌忙退出。这位朝廷特使火冒三丈,大声训斥:“皇上封禅,祈祷福泽绵长。这棺材是谁制作的?派什么用场?皇上行宫中怎能放这不祥之物。用意何在?在皇上圣行之时,出此不伦不类之事,实属大逆不道。我对此案要一查到底,决不轻饶!”
上司一声吼,地球也要抖三抖。杜丰吓得屁滚尿流,他急着去向蔡大志求助:“詹钦差大发雷霆,要追究宫中安放棺材一事。下官走投无路,但愿公子通过相爷,替下官化解危机。”
蔡大志惊讶地说:“‘相爷’怎么能替你化解危机?”
“相爷是一国宰相,什么事不能办到?”
“杜老爷,你搞错了。我爸爸名叫蔡作相,是县城里卖肉的。大家随口叫他‘相爷’。‘相爷’是老爸的外号,不是真的宰相。”
杜丰惊呆了,真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全家人哭作一团。杜丰害怕,钻到了床底下,谎称死了。家门外停了口大棺材,一家人披麻戴孝,和尚超度,道士念经,烧香化纸,哀声一片。詹坚想把杜丰捉拿严办,也无从下手。
还是朝中有人好办事。监察御史张抟在京城得到消息,急忙上下打理,才平息事端。杜氏一家人扶棺归葬,回到杜家庄,杜丰偷偷爬出棺材,过起了名副其实的“活死人”生活。
这也是要有条件的,起码得不挨饿,有衣穿,有遮风蔽雨的居所。杜丰做了几年官,由于他过分谨慎,手头没有积蓄,回家没多长时间,生活面临绝境。还是他的裙带官员御史张抟出来帮忙,将杜丰的大儿子杜钟,作为世家子弟,保荐给朝廷,派往兖州,作一名参军。当然,杜丰是再也不能当官了,他已经死了,没了户籍,也没了官籍。
不是冤家不碰头,这时的兖州刺史,却是那位京官詹坚。他见手下来了个杜丰的儿子杜钟做参谋,心里老大不快。便将他派到喂养御马的养马场,管理马饲料。一个脑筋再转不过弯来的人,管理马饲料这样的工作,总能胜任吧!
杜钟这个小伙子也埋怨父亲的无能:皇帝行宫中放棺材,天下奇闻,贻笑大方, 叫儿辈怎么丢得起这个脸,见得了什么人!好在詹刺史不计前嫌,还委派他工作。他一定要做好这个工作,洗刷父亲留下的恶名。
杜钟来到养马场,就发现了问题。这些御马膘不肥,体不壮。关键是养马场的人手不够。数千匹马,又要煮料,又要喂放,十来个人根本忙不过来。杜钟年少气盛,思路敏捷,一下子想出了办法:“每天煮粟喂马,现煮现喂,耗时费工。我们何不把粟豆集中煮上一批,按时取用,有备无患。”
杜钟便叫人用大锅煮了二千担粟米和豆子,趁热封在地窖里。没过几天,这些粟米豆子都发霉腐烂,臭气熏天。
浪费了两千担粮食,这是弥天大祸,杜钟回到住所,卷了铺盖,带了个随身仆人,赶紧逃命。他回不了家,也投奔不了京城的娘舅,凄凄惶惶,昼伏夜出,到处流窜。几个月下来,东躲西藏,担心害怕,想想自己前途无望,人生毫无意义,便想到了自杀。他叫仆人买来半升“半夏”,拌在羊肉里煮熟,吃了静等归西。但是,这“毒药”没有效果,吃了不但不死,反而越吃越胖。
最后,监察御史张抟受妹妹的委托,找到了杜钟。这小伙子白白胖胖的,好像刚从疗养地回来,他在娘舅面前羞愧得无地自容。娘舅是恨铁不成钢,狠狠地说:“你呀,真是有什么父亲生什么儿子!”
御马场饲料巨额亏空。张抟和詹坚因用人不当,被降级留用。
说三道四:
有这样的说法,人有先知先觉,后知后觉,不知不觉之分。先知先觉适合做决策工作;后知后觉适合执行政策;不知不觉的人,适合做具体事务,服从差遣。在人才的使用上,要因材而用,不能错位。杜丰父子凭裙带关系做官,材非所用,便闹出这样的笑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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