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秀 秀

杨先

　　　　　　　　　　　　　　　　　　杨先
    　
　　秀秀出嫁那天，浩瀚无垠的沙漠与广袤深邃的蓝天相吻处，摹地跳出一大团乌云。乌云黑而发黄，像一个奇特的脓包。脓包迅速扩张，乍然迸裂，天地倏然间便被涂黑。惊雷漫天，喀嚓炸来又轰隆远去；闪电驷奔，天地被撕扯得体无完肤……村里的老者们战战兢兢地瞧着暴雨冲刷下的香案，面面相觑，叹一口气，说：

　　“这个媳妇呀……”

　　秀秀的神智忽而清楚忽而痴癫。痴癫时，眼珠一白，身子便直直地往地上跌。但这却与此事无关：每天抱一条肌肉萎缩了胳膊，乜两颗豆似的眼睛，迈着罗圈腿孑孓而行，去守护离家很远的一大片树林。树林在沙漠边上，属防护林。

　　她自幼只会唱一支曲子：

　　索罗罗树，吊擀杖，
　　放羊的娃儿去放羊；
　　翻起身来去找羊，
　　临完丢了只小母羊。

　　这像是她的保留曲目，她一直在唱。我百思不得其解，问嫂嫂，她脸一红，给我光屁股上一巴掌：

　　“娃儿家，碎！”

　　丈夫一只眼，戴一顶破草帽遮住四季不落的太阳，到只生长石子沙粒的戈壁沙漠中放羊。羊儿一棵一棵捡那趴在地面上沙蓬碱柴磨练很薄的下嘴唇，从十几只发展到百十只，丈夫由十几岁变成三十多。没有人嫁他，他也没有娶。

　　秀秀本来和丈夫永远不会见面，一如你跟倾国倾城的杨贵妃相约黄昏后仅仅是一种浪漫主义色彩极浓的奢望。可在一个美丽的夏日午后，羊群热得终于禁受住了他手中砾石准而狠的飞击，穿过一片他从不想涉的沙，窜进她的林子躲避暑热。秀秀看到一大群羊黄风一般扑来，一急，突然犯病了。

　　那天，林子外热似火，林子里凉如水。

　　三个月后，她嫁给了丈夫，又三个月后，丈夫死了。

　　丈夫死的前一天，张大学放寒假回家，回得洋洋气气，潇潇洒洒。在这个阴云沉沉朔风肆无忌惮的世界上，他仿佛独自享受着一轮光芒万丈的太阳，风暖暖地吹，柳柔柔的摇，牛悠悠然地叫。

　　秀秀嘴里哼着那支小曲，正深深浅浅地走，瞧见张大学，绷直豆似的眼睛，呆呆地愣住，脸上出现两朵异彩的花：

　　“俊气……俊气……”

　　张大学大吃一惊，赶忙闪到一边，斜眼恶心地瞅着她那黄黄的门牙。

　　“俊气……俊气……”秀秀又由衷地夸赞他说。

　　张大学见状，羞得面红耳赤，骂骂咧咧地急忙往自己家里避。秀秀不轻言放弃，把罗圈腿绕成两个环，奋勇直追，直碰到张大学砰然关死的庄门时，才恍然若失地停住。

　　她的婆婆闻讯赶来，狠狠地扯着她那条肌肉萎缩了的胳膊往回拽，骂：

　　“不害臊！还得给老娘续烟火呢……”

　　秀秀望着婆婆，傻乎乎地给婆婆说：

　　“俊气……俊气！”

　　脸上仍然是两朵异彩的花。

　　第二天凌晨，丈夫突然死了，脑溢血。秀秀禁受不住，敞着大红色的棉袄，到外面疯跑。天上落着一团一团的雪，很沉重很沉重，沉重得叫人窒息。在风雪充塞的天地间，她是一枝迎雪盛开的早梅！

　　庄里的婶子们拉住她，她就亮着豆似的眼睛，露着黄黄的门牙给她们唱那支小曲：

　　“索罗罗树，吊擀杖，
　　放羊的娃儿去放羊；
　　翻起身来去找羊，
　　临完丢了只小母羊。”

　　婶子们听得凄凄楚楚泪如泉涌。

　　晚上，天下了百年不遇的黑雪，树枝被雪压断的声音如豆嘣响，白杨树只剩下主干奇怪地指向天空。趁婆婆不注意，秀秀又在呼啸的风雪声中跑了出去。待庄里的人们找到她时，已经是后半夜。在张大学家的庄门边，她蜷伏一团，纷纷扬扬的雪覆盖了她。她硬邦邦的身体在厚厚的积雪下，只是一道微曲的弧线，一点也不显眼。

　　次日，雪风刀割席卷，将瑟瑟的太阳冻在沙漠边上欲上不能。张大学家请巫婆给儿子除邪气。那巫婆咿哩哇啦像是外国人说话，可中间夹杂着几句中国话，让人听得清清楚楚，说是秀秀让丈夫拉去做伴了。

　　庄里的老者们议了一下，破了常规，将并无烟火留下的秀秀同丈夫合葬于一墓。

　　我不明其妙，问哥哥。

　　“防止他们再拉别的人去么！”

　　嫂嫂挖了我一眼，恼恼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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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中的芦苇

最初由 脂砚 发表
让人心痛的秀秀，小说精炼简洁，把痛容到每一个字里。

支持精华！

同感，向杨老师学习！

风随着意思吹

最初由 李发 玉 发表
小说关注特殊群体情感与命运，带有浓厚的魔幻主义色彩，好！

大型同意.问好.

吕永红

于文华老师是以前在《甘肃教育报》发表文章的那位吗，和孟兴红认识吗？麻烦！

于文华

一口气读完，语言精美，刻划人物精到，虽然是小人物，但却给人深刻影响！祝贺，学习！

杨先

谢谢朋友们的关注，一并问好！

一了

最初由 寂寞沙洲 发表
让人心酸又无奈的好文字，学习了！问好杨老师！

确是一篇目佳作．

寂寞沙洲

让人心酸又无奈的好文字，学习了！问好杨老师！

朱莲花

最初由 田瞳 发表
精致的小说佳作，人物虽然身残，作者却赋予超然美感。此作的语言也极其精美，是一篇真正的艺术品.精华之作!

田版主点评的极精彩，赞同！

何永飞

用景物描写的手法来衬托人物内心世界，不错。问好！！！

李发 玉

小说关注特殊群体情感与命运，带有浓厚的魔幻主义色彩，好！

杨先

谢谢诸位版主和文友的精彩点评，问好！

娴情逸致

欣赏!

吕永红

索罗罗树，吊擀杖，
　　放羊的娃儿去放羊；
　　翻起身来去找羊，
　　临完丢了只小母羊。


令人心碎的歌，杨先生好笔力，学习！

禅房檐雨

小说吗，太快了，没有了节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