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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楼下那一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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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发表于 2007-10-19 19:30 | 只看该作者 回帖奖励 |正序浏览 |阅读模式
  1

  我们那条街位于城市的东北角,出了那条街就到城外了。

  那天,我骑着车子漫不经心穿过街道,可不知怎么了,车子忽然一摇,连人带车子摔倒在路上。

  怪了,平展展的路,好好的走着,怎么会摔跤?真是撞见鬼了!

  好像那就是一个预兆。我扶起车子,没走几步就听人说,你们院子里死了一个人。

  什么?我一惊。但很快就摇头,很有把握地说,我们院里没有死的人。

  就是你们院子里,我刚从你们院门口过来。

  那就奇怪了。我们院子里?死的会是谁呢?

  不一会儿就知道了,果然真的出了事。我来到门口,一眼便看出气氛不同寻常,门口有不少人进进出出,院里边传出女人凄惨的哭声。

  我大吃了一惊。忽又想起刚才摔的那一跤,可不就是遇上鬼了!

  原来是一楼的胡爷爷。

  这怎么可能?早晨我出门时,老头还站在院门外乐呵呵和我说话,丝毫没有一点要死的迹象,怎么这样快就走了呢?

  但胡爷爷真的是死了,此刻就躺在屋内的一块床板上,永远不会再动一动了。

  在场的许多邻居中,没一个人相信胡爷爷会死。在我们这片两层楼的一群老头中,胡爷爷是最活跃最有人缘的一个,比谁都有精神。看他那气色,再活个十年八年也到不了头。然而,世事无常,一个风趣可爱的老头说死就死了。

  胡爷爷死于心肌梗塞。这号病是可怕,不犯病时,好好的一个人,能吃能喝能动弹,啥也看不出来。可一犯病,突然间一口气上不来就过去了。就像一台机器一样,好好地运转着,只因某一个地方出了毛病,整台机器就嘎然停住,再也不动弹了。

  你看人这一生啊!

  另一间屋里,胡奶奶坐在一个小板凳上呼天抢地大放悲声,两只手不停地拍打着自己的腿,一边哭一边诉说,老头子,我再也见不上你了!

  胡奶奶悲痛的样子甚是感人。生离死别,还有什么比死亡更令人痛心呢?邻居们围着胡奶奶劝慰她节哀,但胡奶奶不经劝,别人越劝说,她的哭声越高。邻居们都清楚胡奶奶的性情,见她这样子,也就不再多费口舌,表示过应有的同情之后,瞅个空子就抽身出去了。

  胡爷爷老两口没有儿子,只有一个女儿。女儿女婿来得也快,这会儿那女婿挑起了全权指挥的担子。所以胡奶奶什么事都不用问,只负责大声哭嚎,制造着丧事的悲剧气氛,老头子呀,我再也见不上你了……

  2

  我们住的那一片楼房叫“两层楼”,因为只有两层。

  在今天的城市里,两层的楼房很少见到了。但我们那片楼就是两层,被后来陆续建起的高楼一比,就不像个楼了。

  那是长廊城里最早的一批楼房,始建于上个世纪八十年代之初。这一片两层楼在经历了二十多年风雨之后,早已是破旧不堪,楼内的住户也换了几茬。这些年间,城市建设的速度快得惊人,新住宅楼越建越多,越建越漂亮。那些有钱的有地位的有本事有路子的,都争先恐后赶着往新楼上搬。至今仍住在两层楼的人家,不用说全是最底层的人了,没官位的,没职业的,没户口的,剃头的卖菜的收破烂的扫大街的,可想今日这片住宅区是个多么杂乱的地方。

  两层楼共有六排。在每一排楼房的北侧,住户们都自建了一个存放杂物的小土屋,高矮不等,样式不一,在楼下形成一个个小院。整体看去,每幢楼下都是一排杂乱的小院,小屋顶上堆着乱七八糟的杂物,看上去颇像农家院。

  当初我第一次来两层楼看房子时,一见楼下那不堪入目的环境,心里先凉了半截。我来到中间一幢楼下,在第一个小院门口默站了好大一阵。院门外先看见一笼鸡,抬脚进门时,冷不防忽听“呜”的一声,门里突然扑出一条狗来,我吓得转身就跑。好在那狗并未追出来,原来是用铁链拴在门内的。而这么一下子,已足以让我心口扑嗵半天了。

  我就站在门口等着,希望楼内能出来个人把狗挡住。但好大一会儿过去,狗一直狂叫着,却没一人出来看一眼。这楼里住的都是些什么样的人啊?

  我定了定神,只好试探着往前走。那狗是在门的东侧,我就擦着西边迈进一只脚。这回我看清了,在门的东侧有个窄窄的夹道,那狗就拴在夹道里,铁链的长度刚好让狗扑到门边,却封不住门,只要靠着西边走,就有惊无险。我像个探险家一样闯过了第一道关口,走进院内。这时我发现楼内其实有人,在一楼右面一个窗口里,正有一个女人的脸贴在玻璃上向外张望。她当然是在观察门口来了什么人,她在暗处我在明处,她看得见我,我却看不见她。你看这人,她看见门口来了人却不肯出来挡一下狗。后来我正式成为这座院内的居民时,方知那个女人就是胡奶奶。

  3

  两层楼房,一个单元只有四户人家,楼上两户,楼下两户。我们的小院是东头靠街的一单元。读者已经知道了,门外有一笼鸡,门里有一条狗,那就是我们院子的最明显的标记。

  我们单元里,楼下的两户,都是老两口,西边是胡爷爷胡奶奶,东边是老牛和牛嫂。院门口的鸡是胡爷爷的,狗是老牛的。

  胡爷爷离七十不远,早已退休。老伴只有五十多岁。因而胡爷爷老是挨不完胡奶奶的骂。胡奶奶嘴碎,骂老头子成了习惯,是她日常生活中一项必不可少的内容。好在胡爷爷脾气好,老婆子嘴里打机枪一样不停地唠叨,老头在旁边咧着嘴笑。胡爷爷只有一个女儿,女婿在西边邻近县城工作,当了个副局长,老两口很是为女儿自豪,有个当官的女婿,无疑为老岳父添了不少光彩。胡爷爷的女儿也生了个小女儿,就放在爷爷奶奶身边上小学,小两口在外地也图个清闲自在,每隔两个星期来一趟,看望老泰山和宝贝女儿。那小女孩长得很是可爱,名字也起得巧,虽然这里是大西北,望不尽的戈壁大漠,离大海像梦一样遥远,小女孩的名字却叫贝壳。每天早晨,天蒙蒙亮时,院门口便有一个小女孩喊贝壳去上学:“谢小贝!”一听见那脆亮的童声,我就知道该起床了。

  胡爷爷是个开朗和善的老头,他一天到晚闲不住,走到东走到西,走到哪都是乐呵呵的,总是大声说笑,跟谁也能合得来。老头又是热心肠,谁家有事,他都会及时出现,先问上一声,怎么了?就像个家长一样。

  胡爷爷退休在家没事干,养了一笼鸡。楼院里本来没条件养鸡,但胡爷爷有办法,用钢筋焊了个大鸡笼,夜间锁在院内小房子里,白天就抬到院门外墙根下晒太阳。老两口每天一早一晚把一笼鸡抬出抬进,那几只鸡也就天天都能享受到坐轿子的待遇。胡爷爷的鸡笼成了院门口一道固定的风景。

  胡爷爷一天中多数时间是在院门外活动,站在街边看看过来过去的人和车流,跟邻居老头们说笑几句,传递一些街头见闻,走到哪里都不寂寞。更多的时间,胡爷爷是站在院门口,很有兴致地看他那一笼鸡。那鸡真是胡爷爷的宝贝。我发现,胡爷爷没有什么特别的爱好,他不下棋,不打牌,不看戏,不逛街,他最大的爱好就是那一笼鸡。从早晨把鸡笼一抬出来,他的心事就集中在了那个地方,不管到哪里走一圈,过一会儿必定要转回鸡笼前,很着迷地欣赏他那些鸡们。每当站到鸡笼前,他就有一个习惯动作,总是双手卡在腰间,很精神很威武的样子,像个将军。

  胡奶奶和老头子恰恰相反,脸色老是阴沉沉的,从不跟邻居来往。常见她一个人在院子里自言自语,嘴里总是念念有词,。她的嘴速率很快,没有停顿,只见嘴唇不停地动弹着,只听一连串的嘟嘟嘟嘟,一句也听不清,不知其内容。

  胡爷爷家里,都是胡爷爷下厨做饭。胡奶奶怕做饭,倒是有时会站在鸡笼前挑毛衣,过了几个月挑的还是那一件。胡爷爷就笑着说,怪的很,整天不见她挑毛衣,一到做饭时候,她的毛衣就拿起来了!胡爷爷只得进厨房去弄饭了。

  胡爷爷的对门是老牛。老牛在郊区一个乡兽医站工作,每天早出晚归。不过,我们这篇小说讲的是胡爷爷一家的故事,老牛的事就留到另一篇里了。这里只涉及到老牛的那条狗。

  说起院门口那条狗,对我们一家简直是构成了莫大威胁。每次进出院门,都要小心异异靠着一侧走,只怕那家伙猛一下扑到身上。我的小儿子每天去上学,出门时一个冲刺,跑出好远还不敢停步。儿子的同学来找时,都不敢进院子,老是站在阳台下边喊:郑萌萌,下来!

  那条狗个子不大,毛很长,毛色说黄不黄,不知是什么品种,有人说是山狗,样子很凶,叫声也多,只要门外有脚步声,它都要叫上一阵,有时半夜里也会突然狂叫起来,吵得四邻不得安宁。不过,门口有条狗看家护院还真顶事。

  两层楼的生活平平淡淡地一年年向前流动着。

  4

  怎么也没想到胡爷爷忽然死了。大家都觉得胡爷爷还不到告别人世的时候。他走的太快太匆忙了,说是正在院门外鸡笼前站着,忽而感到一阵难受,转身往家里走,刚走回屋里就不行了。

  胡爷爷猝然离去,是我们院子里的一大损失。没有了胡爷爷走来走去的身影和响亮欢快的声音,楼院里顿觉寂静下来了。

  受影响最大的当然是胡奶奶。胡爷爷活着的时候,家里什么事都是胡爷爷干,胡奶奶根本不用动手。现在呢?没有了老头子,啥事都靠自己了,而她这几十年来养成的习惯,最不愿意的就是干家务活,尤其是洗碗做饭、扫地抹桌子这类日常工作,一天也少不了。胡奶奶还有个习惯,她的嘴碎,一天到晚唠叨个没完,胡爷爷就是她最可靠的听众。胡爷爷一边干着家务活,一边听老婆子唠叨,其间还老挑他的毛病,嫌他这也不是那也不好。胡爷爷的脾气实在是好,老婆子怎么唠叨他也不生气,还在旁边咧着嘴笑。现在,胡爷爷走了,谁来听她的唠叨声呢?

  胡奶奶的古怪性情,谁也摸不透。办丧事那几天,院里几户邻居一齐帮忙,让胡爷爷安然入了土。事情过后,胡奶奶一如既往,仍然不和院里人搭话。她把自己关在屋里,有人敲门也不应声,别想叫她开门。我们其实都想给她一些关怀,但她并不领这个情,只顾过自己的日子,跟谁也不来往。偶尔在院子里碰了面,像没看见,根本不望你一眼。

  不过胡奶奶也不能完全不靠别人。最现实的一件事是她那一笼鸡。胡奶奶说,老头子活着的时候,他的鸡最要紧,现在老头子不在了,她要把老头子的鸡看好,也算是对老头子尽了心意。但她一个人怎能挪得动那个鸡笼呢?早晨抬出,下午抬进,一天两次绝对离不了请人帮忙。这件事对胡奶奶来说,确实是个莫大的难题。我们知道胡奶奶的难处,当然会帮她的。可是胡奶奶怪,每次抬鸡笼时,一定要我们主动前去帮忙,她绝不会先开口喊一声。最有意思的是每天下午,从半下午时起,胡奶奶就守候在鸡笼前了,等着过路的邻人来帮她抬鸡。可她要等着人家看出来,叫别人先开口说话。别人哪有那么好呢?门口过来个人,你只要说一声,谁不能帮你一下呀?可她偏偏就不肯张口,别人也就不去管她那闲事,若无其事走过去了。有时胡奶奶在鸡笼前站一两个小时,她的鸡笼还是一动不动地摆在墙根下。

  胡爷爷的死,小贝壳受到了很大影响。因为要上学,贝壳仍留在这里,跟着奶奶过活。胡爷爷活着的时候最疼贝壳,而今爷爷不在了,贝壳失去了爷爷,也失去了活泼,再也不蹦蹦跳跳,走路都轻轻的。没过多少天,眼见得小姑娘的小脸瘦下来了。我妻子疼爱贝壳,一看见小姑娘就问她吃饭没有,吃的啥饭。接连几天,小姑娘都回答说,米汤。怎么天天喝米汤呢?妻对我说,胡奶奶过日子太仔细,啥也舍不得吃,老是熬米汤,把小贝壳饿瘦了。

  其实胡奶奶有钱,听说胡爷爷给老婆子留下了七八万,屋里压着几个存折。可胡奶奶把钱捏得紧紧的一点舍不得花。再者,胡奶奶老熬米汤,恐怕还有一个原因,她不会做饭呀。以前,老两口过生活,做饭是胡爷爷的事。老头一死,胡奶奶一是不会做饭,二是懒得做饭,只好喝米汤了。我妻子就为贝壳着急,说贝壳的爸爸妈妈怎么不管呢?只图自己清闲,把小丫头扔给奶奶,就不知道女儿过的什么生活!

  5

  两层楼那片地方,处于城乡交界地带,居住人口又甚为复杂,因而是盗贼猖獗之地,贼娃子简直是无孔不入。最突出的是,楼下绝对不敢随便放自行车。那几年里,两层楼可以说无一户没丢过车子。大家纷纷传说,这片楼里有个大烟鬼,专门偷车子卖钱。这么说,是内贼,那就更加防不胜防,车子刚放下一会儿,转眼就没影了。人们恨不得抓住贼娃子乱棍打死。可大烟鬼到底住在哪幢楼哪个单元,谁也说不上了。

  比起来,我们院子还算好一点,因为有老牛的狗镇守在门口,大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势,贼娃子不敢冒险进来做手脚。

  可怎么也没想到,某一个夜里,我们的狗突然遭了暗算,一命呜呼了。一大早,我还没起床,就听老牛在楼下怒冲冲大骂。我下楼一看,黄狗痛苦不堪地躺在地上,已经气绝身亡。显然是有人在食物里下了毒,诱杀了我们的狗。

  别说老牛怒气冲天,就是我也痛惜不已。虽然刚搬来时这条狗给我一家制造了很大麻烦,但是几年过来,我一家和这狗早已和谐相处,就连它那不时响起的狂叫声,对我都没什么影响了。当然更重要的是,我们都深知这条狗对我们的生活是多么不可缺少,是它在日日夜夜尽职尽责地保卫着我们楼院的安全。

  现在,狗没有了,就这样不声不响地告别了我们的小院。是哪个好事者如此之损呢?我忽又猜想,是不是大烟鬼下的手啊?黄狗总在人们不注意时发出警示的叫声,贼娃子听了不免会心惊肉跳,狗是贼娃子的天敌。

  果然,院门口失去了门卫,我们院子也成了贼娃子进攻的目标。一日,老牛家里来了个客人,进屋不到十分钟,出来一看,一辆崭新的摩托车不见了。那辆摩托就支在楼门口,竟没听见一点动静,堪称神偷了!老牛奔出院门东寻西找一阵,竟无一点迹象,气得瞪着眼喘着粗气,脸上涨成猪肝色,实在难以下台。你说说,若是门口有狗在,何至于闹出这等难堪事!

  院子里一闹贼,胡奶奶慌了神。她是担心她那一笼鸡,要是贼娃子半夜里摸进院来,撬开小房子门,还不连鸡笼都抬跑了!周末,女子女婿来了,胡奶奶头一句话就说,快杀鸡,咱们吃到肚子里,不能留给贼娃子。

  胡奶奶的副局长女婿在院子里摆开了战场。在丈母娘面前,副局长的官位就没有了,丈母娘叫他干啥就干啥,听话的很。我想,这恐怕并非丈母娘的威力,真正原因可能还在媳妇身上。

  一家四口都站在院子里。女婿脱了西装外衣,一手握着菜刀,一手提着一只鸡。女子在旁边想帮忙又伸不上手。小贝壳像一只蝴蝶飞过来飘过去,就是不敢离近了。胡奶奶很严肃地站在三步之外,担任监斩官。

  全杀掉,一只不留。胡奶奶十分决断地临场指挥着,一顿都吃光它!

  哎哟,你这老妈,咋说胡话呀?女子在一旁笑弯了腰,八只鸡呀,你能吃多少?

  小贝壳接着她妈妈的话头说,咱们共是四个人,平均一人吃两只鸡。

  我听着楼下的对话,禁不住笑出声来。妻子说你笑啥呀?我说你听呀,胡奶奶要一顿吃八只鸡呢!

  那位副局长女婿一言不发,不参加意见。说也奇怪,这人的特性很像他的岳母,瘦削的脸上向来没有表情,也很少听见他说话。我在这院里住了几年,跟他见面也不少了,不能说不认识吧,可他见了就像没看见,一声招呼也不打。起初我以为他是摆副局长架子,后来看出不是,他就这性格。这种人少见。从这一点上看,他颇像是接受了丈母娘的遗传。他的媳妇倒是开朗活泼,见了院里的人笑眉笑眼,说这说那,像了胡爷爷。

  胡奶奶一家人在院子里杀鸡,而且是大开杀戒,一笼鸡全杀,本应是热闹场面。可院里另外三家人全都闭门不出,无一人前去凑个热闹。那场面反而显得冷冷清清。

  那一回,我们院里的胡奶奶真可谓大将风度,为了彻底清除隐患,硬是把女儿女婿留了三天,祖孙三代突击吃鸡。三日过后,终于把一笼鸡消灭了个干净。胡奶奶再也不必为抬鸡笼费心,胡爷爷的纪念也从此一笔勾销了。

  我们院里鸡和狗的时代至此告终。
                                                                       
  6

  一个院子就是一方小天地。天地虽小,也有朝夕变化的生活图景。

  在我们这方小天地里,春秋四季,朝朝暮暮,不论有什么样的图景,都收在胡奶奶的视线之中。这老婆子有个怪事,院子里只要有点动静,都逃不过她的眼睛。

  日子久了,我们发现老婆子在自家屋里弄了个瞭望孔。
       
  两层楼内的房间格局,一进门,北面第一间是小厨房,胡奶奶的厨房窗口正对着院门。本来,为了遮挡人的视线,窗子下边一格是不透明的花玻璃。可是胡奶奶匠心独运,把花玻璃中间换掉了一小块,刚好有她的脸那么宽,这样,从院门到院中,每一处空间都纳入了她的视野之内。老婆子一天没事干,就趴在那一小块玻璃上观察院门口的动静。老婆子的这个秘密,是我妻子最先发现的。有一次妻子从街上买菜回来,进了院门没走几步,无意间一抬头,猛然看见那窗口一块小玻璃上贴着一张很古怪的脸,不觉吓了一跳。那张脸大概也意识到院中人发现了她,一闪不见了。后来妻子注意了几次,经常看到同样的镜头,方知那一块玻璃是胡奶奶的瞭望孔。妻子把这个发现告诉了我,我一下想起,当初第一次来这儿看房子时,黄狗把着门叫唤,院里却没人出来挡狗,等我进院后,就看见一个窗子里有一张脸贴在玻璃上向外张望。如此看来,胡奶奶这个怪癖历时已久了。

  胡爷爷去世后,家里剩下老婆子一人,瞭望孔里边那张脸更是频频登场。脸往玻璃上一贴,挤得变了形,整个一副鬼脸。这老婆子,神神道道的干什么呀?

  近些日子,我妻子又有新的发现,对我说,胡奶奶最近有个怪事。

  我问什么怪事?妻说,老婆子隔几天就卖一回废铁。她哪来的那么多废铁呀?

  胡奶奶卖废铁,行动异常诡秘。时间都是选择在早晨,街上人少的时候。早晨一起来,她的脸就贴在了瞭望孔上,等待收废铁的人。大约到九点钟左右,有个收废铁的人出现了,把三轮车停在院门外,一手提着秤杆,一手提着一条破口袋,也不喊叫,直接进院。胡奶奶看得清楚,立即把屋门拉开一道缝,把收废铁的让进屋里,门砰地一声又关上了。

  怪!看这行迹,像是约好了的。后来事实证明,果真如此。那个收废铁的人每隔一星期来一次,时间都在早晨九点,到门口不许吆喝,悄悄进院。每一回都能提出去半袋子废铁,不下五六十斤。

  这事还真有点奇了,莫非胡奶奶的屋里出产废铁?

  谜底不久就揭开了。两层楼的女人们晚上没事,爱在街边站着聊天,无意之间,常看见一个黑衣老婆子,每晚都向北边的环城路走去。见的次数多了,有人认出是胡奶奶。

  原来胡奶奶夜晚出动是去做贼。我们这条街的北口就连着环城路,环城路外侧有建筑工地,还有个废铁场。胡奶奶去的就是那个地方。老婆子乘着夜色出动的时候,特别配置了一套夜行服,黑衣黑裤,头上包着黑头巾,手上戴着黑手套,就像电视剧里的黑衣女侠一样。出去的时候像是空手,归来时提着一个特制的黑提包。

  胡奶奶晚间的出行,最怕别人看见,总是躲着人,溜墙根儿走,脚底下步子迈得奇快。岂知,她越是这样,越引起别人的注意,瞧那老婆子,诡诡祟祟,又弄啥鬼呀?

  渐渐地,胡奶奶的古怪行踪,周围的邻居都察觉到了,女人们在街边说话的时候就少不了议论几句。但这种闲事,谁也管不着,也没人去管。只是都觉得奇怪,这老婆子怎么有这么大的本事呢?

  终于还是出事了。冬天到来的时候,一个惊人的消息在两层楼飞快传开:胡老婆子偷废铁被人家抓住了,差点儿把胳膊拧断!

  原来,胡奶奶不知用的什么手段,结交了北环路上废铁场的看门老头,老头老婆联手做贼,也不偷大的,就偷废铁。老婆子每晚去一趟,去的次数多了,废铁场内拴的一条狼狗都认下了她,看见她来了都不叫唤。哪想到丢的铁多了,终于还是引起了场方的注意,就派了几个民工小伙子设下埋伏,没费吹灰之力便当场抓获。一群愣头青小伙子抓住偷铁贼好不兴奋,管她是老婆子还是小媳妇,拧住胳膊就给了她几下。据说胡奶奶疼得惨叫一声,鬼声都扯出来了。

  你说胡奶奶她这是干什么呢?胡爷爷给她留下的几个存折,一点也舍不得动。每天夜晚担惊受怕去倒腾那一点不值钱的废铁,一个星期卖一回也不过几十元钱,划得来吗?

  这件事闹出来后,院子里好多天不见胡奶奶的面。她躲在自家屋里养伤,女儿女婿来了,也守在屋里不出门。那些日子里,她家小厨房窗口的瞭望孔里边,也很少看见那一张鬼脸了。

  大约十几天后,胡奶奶偶尔在院子里走动一下,一条胳膊用纱布吊在脖子上,像个伤兵。一看见有人,慌忙又退回屋里去了。看见她那样子,我不禁想到,多少天来她辛辛苦苦捣腾废铁卖得的那点钱,不知够不够她治疗伤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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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
发表于 2007-11-1 17:09 | 只看该作者

永远的学习榜样

永远的学习榜样
34#
发表于 2007-11-1 15:35 | 只看该作者
再读,有了更深一层的思考。
33#
发表于 2007-11-1 14:16 | 只看该作者

田主席,小儿子为何姓了郑。哈哈

读你的小说还是很享受的哦。原来你住在二层楼区啊。难怪你眼里会是风景耳边全是物语呢。海霞总是见神仙。哈哈。学习学习。这一阵身体如何。天凉了。乍寒时节,好自将息啊。
32#
发表于 2007-10-25 20:53 | 只看该作者
很有生活的文章!问好。
31#
发表于 2007-10-25 17:26 | 只看该作者
最初由 寂寞沙洲 发表
亲切质朴的好文字,源于生活的好小说!学习!问好!
文字像生活一样平近,徐缓之间说尽朴实人生!
30#
发表于 2007-10-25 16:58 | 只看该作者
生活化的小说,好看耐品。
29#
 楼主| 发表于 2007-10-23 20:06 | 只看该作者
最初由 刘梅花 发表
问好田主席。感觉您的语言很质朴,小说的脉络非常明晰,有一种对世事的洞察和通达。呈现的是生活的原汁与文字营造的意境。

这里写的差不多全是真事呢。
28#
 楼主| 发表于 2007-10-23 20:05 | 只看该作者
最初由 南来之风 发表
真实的生活片断.

谢谢南风!
27#
 楼主| 发表于 2007-10-23 20:05 | 只看该作者
最初由 潇湘珍珠 发表
用一句土话说:胡奶奶太不带爱相了。

谢珍珠来读我的小说!
26#
 楼主| 发表于 2007-10-23 20:04 | 只看该作者
最初由 脂砚 发表
充满生活气息的两层楼。田老师从细处着眼,在琐碎小事中写出了生活的大内涵。

支持精华!

是在回忆前几年的一段生活,准备陆续写几篇。
25#
 楼主| 发表于 2007-10-23 20:02 | 只看该作者
最初由 牟兴海 发表
真是世界之大,无奇不有!你说那胡奶奶到底是图个啥呢!守财奴?心眼……读来让人深思不已……学习,问好·

是呀,我和胡奶奶做了几年邻居,还是不理解她是怎么回事。就是这样呀个人物!
24#
 楼主| 发表于 2007-10-23 20:00 | 只看该作者
最初由 寂寞沙洲 发表
亲切质朴的好文字,源于生活的好小说!学习!问好!

致意问好!
23#
 楼主| 发表于 2007-10-23 19:59 | 只看该作者
最初由 程相崧 发表
贴近生活,文笔老练,值得学习。
精华!

谢相崧鼓励!
22#
 楼主| 发表于 2007-10-23 19:58 | 只看该作者
最初由 杨先 发表
语言表述老到,人物刻画鲜明,胡奶奶的异常举止令人思考!欣赏!

这个人物是我前几年的一个邻居。去年听说她死了,她的女儿给她买了新楼房,她却舍不得使用家里的卫生间,早晨跑到街上的厕所去解手,竟死在厕所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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