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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 乡村人物之十四:小根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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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10-20 16:44 | 只看该作者 回帖奖励 |正序浏览 |阅读模式
  

  小根子姓仝,大名根生。他本是城市户口,随父亲下放到农村的。本村阴姓大户是他母亲的娘家。

  文化革命前,小根子在洛阳地区上艺专。他很有写作才能,读了不少名著。可惜他父亲不让他干这一行,说文人最危险,弄不好就被打成右派。

  文革开始后,学校两派武斗,小根子所在的“井岗山”被另一派“红造司”打败,死了好多人。小根子拾了一辆破自行车,三天三夜没吃一口饭,骑车四百多里一口气跑了回来。从此不再出山。

  小根子的父亲叫仝家栋,是虢山最早的共产党员。上世纪三十年代末,仝家栋与人合伙在县城开了一家“八方饭庄”,作为中共地下党的秘密联络点。为地下党发展组织、出出进进、上下联系工作、开会议事,提供了很大方便。那个时候,干地下党是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的事。一旦暴露,不但给自己带来杀身之祸,还会连累亲戚家人的。

  有一次小根子的爹和妻子吵架,妻子在气头吆喝道:“你打我,再打我,就把你干的事捅出去!”不久,仝家栋的妻子神秘死亡。据说是仝家栋觅人把妻子打死的。对妻子娘家人说的是,她不守妇道。事实上,仝家栋是怕暴露党的机密。如果妻子不守妇道,那可以离婚,也可以休妻啊,不至于下那么大的狠心,觅人把她打死。妻子死后,留下一个不满两岁的儿子,就是小根子的同父异母哥哥木生。

  两年后,仝家栋又和小根子的母亲结婚。小根子的母亲是个家庭妇女,比丈夫小十多岁,平时不过问丈夫的事,只要有吃有喝就行。这倒符合仝家栋搞地下工作的需要。

  终于有一天,“八方饭庄”被破获,仝家栋作为嫌疑分子被逮捕。他和三十多位同志一起,一条绳子上拴七、八个,一路颠波,押送到国民党叶县集中营受训。在集中营里,仝家栋受尽了折磨,坐老虎凳、灌辣子水,吊转灯,但他坚守党的机密,死活不承认自己是地下党,只说合伙办饭庄是为了赚钱。两年后,日寇逼近中原,在撤退途中,仝家栋趁乱逃了出来。

  解放后,仝家栋又找到党组织。他被安排到一家书店当经理。仝家栋兢兢业业工作,把书店办得红红火火,还在乡下办了几个分店。

  文化大革命开始后,老仝被打成叛徒。斗争会上人家质问他:“国民党为什么把你放回来?你为什么不英勇就义?你为什么不在敌人监狱里组织暴动?”一连串的为什么,让这个在敌人面前足智多谋,从容应对的老共产党员,百口莫辩。随之一家人除了木生外,全部下放到农村。

  小根子自己在学校里,是造反派头头,一心保卫毛主席,领住那些走资派戴高帽子游行,回来一看,人家却在批斗自己的老子,感觉这世事真那妈的有点滑稽。从忠心耿耿到消积颓废,原来也不需要多长时间。事实最能教育人,小根子一下子醒悟了。

  有一次,大队干部动员他入党,小根子说,“去球吧,我老爹解放前就入了党,啥下场?往后你就是把锣敲烂了,老子也不上杆!”

  仝家栋下放到农村改造没几年,就得肝癌去世了。临死前告诫儿子,以后就当个农民吧,公家的事万万沾不得。

  小根子文化高,但干农活不在行。锄地,男人们领三行,他只能锄两行;挑粪,人家挑满筐,他挑半筐还摇摇晃晃。队长说他,他顶嘴道,“火车不是推哩,牛皮不是吹的。咱真挑不了,不是装的。”等到晚上记工分时,队长说,“小根子你不能算全劳,只能算个半劳,和妇女记一样的工吧。”小根子说,“那不行,毛主席说了,一个人能力有大小,但只要有这点精神,你就得给我记十分。”队长气得说,“你真是个日牙鬼!”

  小根子看书多,肚子里装满了故事。在地里干活喷起来,那真是景德镇的瓷器,一套一套的。大家都爱听他说书,一说一笑,一天的乏累都消了。有时一群人围着听他喷,把干活都耽误了。眼看太阳落山了,该干的活还有一大片。队长日骂他,他就说,“唉,咱是吃球饭,看球脸,干球活,受球管!”社员们哈哈大笑,把队长气得脸煞白。

  不久学校缺老师,经舅舅推荐,他当了民办教师。小根子给学生上课,眉飞色舞,抛开课本乱讲一气。他讲郭沫若的剧作“卧薪尝胆”,让学生记“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讲“长征”一课时,他说红军那时候实际上是让人家打得落花流水,往西逃哩,后来才叫“长征”……总之是离谱了。很快,学校就以他向学生灌输大毒草为由把他辞了。

  小根子教不成书,回到村里,依旧是稀里晃荡。队长领不住他,就推荐他到大队当民兵排长。
    那时民兵的枪早已被收回,但小根子不知到哪儿弄了一根小口径步枪,背在肩上。用他的话说,是“咋唬老百姓”的。每天领着人看管四类分子,维护社会治安,倒也象模象样。
   小根子表面上周武郑王,对四类分子很恶,实际上很有同情心,时不时还保护一下他们。

      有一次,生产队又开会斗争地主分子贺先容。社员们坐在下面,围着一堆火,纳鞋底的纳鞋底,吸旱烟的吸旱烟。贺先容一个人站在台上子,冻得清鼻涕长流。
小根子看着他怪可怜,就高声吆喝道,“社员同志们,咱们开斗争会,得有个气势不是?大家围个圈,围个圈,让地主分子贺先容站在中间来,狠狠斗他一家伙!不能让他一个人站在台上,老清闲!”
      过后他对贺先容说,“叔,我是怕把你冻着了。”老地主连声说,“理解,理解。”
      时间长了,那些坏人见了别的民兵瑟瑟发抖,见了小根子,倒觉得亲切。

  那时大集体,人哄地皮,地哄肚皮。社员们吃不饱,经常偷庄稼。麦熟了偷麦,玉米熟了偷玉米,瓜果梨桃,甚至育红薯苗的红薯母子,只要是能吃的,无一不偷。大队就安排民兵下夜,巡逻看庄稼。
     一天夜里,小根子和另一个民兵巡夜。走到一棵柿子树下,发现一个人正在偷柿子。小根子上前拉住小偷的腿把他拽下来,但小偷捂住脸死活不让小根子看。越不让看小根子越要看。他扳住小偷的脸仔细看了,原来是邻村的表哥。小根子说,“你咋不吭一声,你吭一声我就不拉你了,看这多危险。”表哥说,“真是肚子饥呀,不然谁来干这事。”小根子说,“我也是肚子饥呀,不是想挣一块加班馍,我管这事做球哩。你赶紧背上口袋走吧,不要让别人看见。”表哥羞得不行,背上装柿子的口袋起来就跑。

  不久大队给小根子派了一项光荣任务,让他押送地主分子老曹回原藉。原来清理阶级队伍运动开始了,上边来了一条政策,凡不是本地的地富反坏,一律谴返回原藉。恰在这时,公社发现了地主分子老曹的新“罪行”,于是召开全大队社员会批斗,呼雷火闪,说得怕怕加厉害。之后,决定把老曹送回原籍接受批斗管制。

      大队经过研究,挑选了两个可靠的民兵,一个是小来子,一个就是小根子。
    老曹的老家在六十里外的北湾公社。第二天天蒙蒙亮,两个民兵就押着地主分子上路了。不到中午,两个民兵就从后沟的大路上无精打彩地回来了。一个背着被子,一个腋下夹着胶鞋。

  刚走到沟口,碰上大队干部老毕。老毕一见两人就问:“你送到地方啦?”小根子满不在乎说,“送到后岭上啦。”小来子胆小,正积极要求入党,这一下放跑了人,愁得要死。他苦丧着脸说,“跑啦,这是他的被子和胶鞋。”老毕一听说人跑了,气得两眼瞪多大,“好啊,你俩是老赵送灯台,一去不回来。你们把阶级敌人放跑了,看你怎么对上边交待!”小根子说,“你又没有说把人绑起来送嘛,不跑说球哩。他比我俩跑的快多了,比兔子还快。他跑上山,我还在喊‘老曹,你不要跑,八路军优待俘虏!’可他就是不回头!”老毕气得指着小根子说,“你不要油腔滑调的,党相信你们,才派你俩去的,谁知你竟把人放跑了。这可是严肃的政治问题!”小根子说,“去球吧,你别给我上这种洋条子,这些我比你懂得多。跑了就是跑了,我俩也不能替他顶命。上边能把我球咬了,蛋吸了,鸡巴啃了?”老毕气得连声“你,你,你太不象话了,等着处理吧。”

  第二天公社开一个批斗大会,决定捎带把小根子、小来子拉去陪斗一家伙。两人在会场外从上午十点一直等到下午四点,肚子饿得咕咕叫,就是没有人理睬他俩。小根子说,“走球,啥鸡巴了不起的事!”
      后来大队办学习班,让他俩在学习班里呆了一个月。每每开会,都要把两人日骂一顿。小来子胆小,一被日骂就哭,而小根子象没事人一样,说,“哭个球哩,该吃吃该喝喝。”
      原来是小根子跟老曹透露说,公社开会,有人提议送回去要把你打死。武装部人说,只能打残不准打死。老曹怕挨打,到半道上才下决心逃跑的。运动过后,老曹回来了。两人成了忘年交。这是后话。

  这件事后,小根子的民兵自然是当不成了。他又回到生产队,白天和社员们一起磨洋工,夜里就和老曹,还有右派老余混在一起,把《参考消息》偷偷送给他们看,在一起议论“国事”。
      冬天的夜,小根子和地主分子、右派坐在窑里,几个人凑在一起,烤着玉米芯子火,谈论尼克松访华、基辛格来中国,还有毛泽东和斯诺谈话,还有郭沫若写的《甲申三百年祭》等,几个人谈得热火朝天,忘记了寒冷,忘记了饥饿。
      有夜巡的民兵报告给大队,说小根子和地主、右派混在一起。大队干部找小根子谈话,提醒他注意阶级阵线。小根子说,“淡球,我一不党二不团,就是一个烂社员,你管不着!人家关心国家大事,你们懂个屁!”

  舅舅看着小根子是稀泥糊不上墙,帮他娶了媳妇后,就不再管他。

  小根子在学校当红卫兵时,从图书馆弄了许多书。小时候我就看了他许多书,一本一本的,很是过瘾。村里人提起他,都称他是“流逛锤、二流子”,我倒觉得他是一个很有意思的人。

  后来听说小根子又找到“八方饭庄”另一个地下党的后代,还有一个解放初期被地主还乡团打死的农救会长的儿子,三个人一起,成立了一个什么秘密组织。七十年代,政府对社会不明组织非常敏感,不久他们一伙被捕,主犯判了十年刑,小根子被判了六年。

   小根子被判刑后,妻子和他离了婚。留下一个女儿由老母亲照料。

  八十年代初期,拨乱反正。老仝被平反昭雪。姊妹几个进城的进城,接班的接班,老母亲也进城当了市民。小根子出狱后,就成了光棍一条。村里给他分了地,但他不会种。交给舅舅料理。他自己东跑西窜,开过矿,倒卖过古币,但都没有弄成事。

  他又找了第二个女人,两人同居在一起。那女人花钱太大方,小根子没有什么收入,有一阵子还卖血。养活不起,只好散伙。

  直到五十岁上,小根子才在右派老余的帮助下,入赘到邻县一户人家屋里。那个妇女土地多,家底厚实,对小根子也实心实意,小根子才老老实实过开了光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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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10-24 14:52 | 只看该作者
谢谢两位版主点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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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10-22 20:49 | 只看该作者
人物性格没有写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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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10-22 16:20 | 只看该作者
感觉这篇和上一篇同属一个类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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