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很久很久以前

蓝格子

　　“很久很久以前……”
　　
　　我的眼里常常有雾气。如果讲故事，这该是一个俗套的开头了。
　　
　　记得戈子说的话。“这世上很少有人能适应你的固执。明白吗，蓝欣？”戈子说完这话转身而去，拖着长长的问号。很像他做事的风格。
　　
　　我对着他的背影瞪大眼睛，奇怪自己当初会迷恋这种人，一味奋不顾身，花气袭人。
　　
　　局外人陆一直是旁观者清。陆对戈子向来不屑，对我则恨铁不成钢。陆习惯我的固执任性，如果戈子的话是真的，我实在该庆幸才对。而我，常常诧异于自己的无处遁身，在陆明亮的目光下。彼此太熟悉，陆成了一面镜子，莹光可鉴，照出我所有的喜与忧，笑与泪。
　　
　　陆是守诺之人，所以我安然接受他的照料，不怕他有朝一日翻脸。陆能用小桐的重托来阻挡我的任性，而我感兴趣却是他和小桐的关系，比如小桐究竟是不是他的女朋友，等等。然后我就在陆的忽然沉默中慢慢地露出自以为是的笑。
　　
　　戈子走后并没有留下多少波澜。我很快恢复自己明亮而正常的生活。在众多公开场合，我开始像个独行侠一样我行我素。然后忽然有一天，陆说他乐于牺牲自己的清誉，暂时充当我的护花使者，当然是在我不介意的前提下。他讲话向来谨言，鲜有这种语气，因而显得格外突兀与讨厌。我怔了一秒钟，马上孩子气地大声抗议：“我介意，我介意……”
　　
　　是的，我介意。我给小桐一封一封的写信，我责怪她当初不该走得那么潇洒，她不该放走陆，不该托陆照顾我……那是怎样一个锦心绣口的男孩啊。我在慢慢地处于危险中，小桐不明白吗？
　　
　　这些信我存着未发。
　　
　　因为，欧洲的天空下，那个叫小桐的女孩已经把自己从蓝欣的世界里气体般地蒸发掉了。
　　
　　一个各方面优秀的男生身上如果没有女孩子聚焦，一定是件匪夷所思 的事。
　　
　　我平静地接住了那个叫杜影的女孩投过来的敌意的目光。“不是你想的那样，陆和我。”淡淡解释的同时，我几乎忍不住想告诉她一个象自己的名字一样美得动声动色的女孩实在没有必要失风度地大寻“假想敌”，徒增烦恼而已。
　　
　　一个普通女生是不会有很多烦恼的，即使有，也不外乎搁在心里慢慢地烂掉或者消化掉。譬如我。除了偶尔写些据说是不普通的文字以外，我看不到自己有任何可以骄傲的地方。但这并不意味着我就不骄傲了。至少，陆的义气和小桐的友谊，它们已经足够叫人眼红。
　　
　　我越明白陆的好就离他越远。我不肯坐他在选修课上多占的那个位置；我不再吵吵嚷嚷地闹着让他请我吃麦当劳；我拒绝他周末一起看电影的提议；我与他同行故意落后；我甚至还把他所喜欢的黑长发染黄烫卷……
　　
　　陆好脾气地笑，我的任性他已习惯。而他不知道的是，他那份本该属于小桐的温情我怎么努力也适应不了。
　　
　　“好吧，欣，你要怎样？”常常，陆耐心地一问再问，语气温柔而低缓。
　　
　　我固执地摇头，在他的注视下，忍不住一波一波涌上来的泪意。
　　
　　时光漫随流水，很快就是冬天了。
　　
　　雪占据了从窗口望过去的整个清晨。那年冬天的第一场雪。而我一眼就看见陆颀长的身影，立在雪地里。他的肩头一片雪白。我的心里忽然涌起说不出的幸福与疼痛。
　　
　　我几乎就要奔下楼了，真的。如果不是那个电话铃骤然响起。
　　
　　几分钟后出现在陆面前的女孩蓝欣已经是另外一种心情了 。
　　
　　时隔多年我依然能想象当日陆心头那只等待的小鸟是怎样欢快地扑扇着翅膀，然而事实上却是当那个女孩慢慢地从楼梯口走出来，一语不发地走上前，他又是怎样渐渐黯然顿首，站在晶莹的薄雪上……
　　
　　蓝欣呵蓝欣。
　　
　　碎裂的，是无数个名字。无数个，“蓝欣”。
　　
　　我的名字。
　　
　　陆的手无声地拂落我发端的落雪，然后转身。
　　
　　那是我们之间唯一的一次沉默。
　　
　　那次以后，我出乎意料地变成了一个循规蹈矩的女孩。再也没有了在陆面前任性的举动。
　　
　　用陆的话说：“欣慢慢地陌生起来……”他的神色近乎伤感。微微一笑，我终于还是一句话也没有。
　　
　　没有告诉他我接到了小桐母亲的电话，没有说出她的要求，没有解释为什么我忽然间变成了另外一个人……我什么也未讲。
　　
　　陆从来也没有问过。
　　
　　但我终于知道了自己的不自由。我和陆，我们之间隔着一个人。为什么我早些时候幻想能逃避这种预感呢？
　　
　　陆的温厚一如既往。他慢慢习惯我现在的沉默，象从前习惯我的任性一样。
　　
　　如果你仍然不知道感动，来生就只有被罚做石头了。朋友们都说。
　　
　　我不怕生来被罚做石头。但我只是一个尘世中的普通女子，做不到不食人间烟火。况且陆是那么了解我的一个人。更重要的是，他的眼神，他的气息，他说过的每一句话，我从来就没有哪一刻遗忘过。
　　
　　我不再坚持。我们开始认认真真地约会，每一次都慎重而仔细。而每一次别离都象是一场永别。我努力不让他看出我内心的冲撞与感伤。然而一回到宿舍，内里的钝痛怎么也忍不住。桌面上，搁着三个人的合影，陆，小桐和我。陆明亮温和的目光一直看到我的心去；而小桐与我，一样的幸福表情一样的清甜笑容，原是如此地相似啊。
　　
　　我渐渐对电话产生出条件反射性的恐惧。我怕电话那头小桐母亲低且忧伤的声音：“来看看小桐吧。她非常不好。”结果常常是，一遍遍抚摩自己纤瘦的手指，对着电话，一句安慰的话也讲不出来。
　　
　　为什么小桐没有象她自己所说的一样去欧洲？为什么这么久她从来不与我联系？为什么她会非常不好？为什么陆从来也未提过和小桐的交往？为什么我要自欺欺人地装作一无所知？
　　
　　小桐离开以前，我们常常一起买书然后一起读。其中有一本就是《简爱》。小桐走后它就成了我的私有物。我后来总爱抚摸它光滑而馨香的书页，想起和小桐相处的旧日时光：想起我们一起走过的路，抵挡的风雨；想起小桐临行前的细细叮咛：“以后陆会照顾你，欣。你要好好听他的话，好好待他……因为他心里……你的位置，很早就有了……”
　　
　　我是在很久很久以后才忽然间明白小桐的话外音的。明白后，心里硬生生的难受。
　　
　　关于真正的爱情。我曾经很漠然固执地以为根本就是虚无的，后来陆的出现打破了；我于是以为自己是可以幸福的，后来它被我弄丢了。
　　
　　我想写出那些细节，包括自己是怎样挣扎着艰难而清晰地对陆吐出“分手”两个字，包括陆当时的惊愕与失措。只是隔了岁月的灰尘，当年的心情与场景都已模糊得不可辨认了。
　　
　　记得的，不过是那瞬间黯然的眼神罢了。“欣，我们何苦？”
　　
　　“你该去看看小桐。”言罢转身，泪已轰然而下。
　　
　　陆呆呆地站着，没有再追过来。
　　
　　日子一毫米一毫米地打发过去。
　　
　　我匆匆接受了另外男生的花。我常常一下午一下午地泊在浓重的阴影下看《简爱》，那里面留下了一句比书中女主人公更经典更令人震撼的话，小桐的。我的表情越来越单调。开始有人夸我淑女得可以。我统统报以伶俐的笑。
　　
　　至于陆，他应该见到小桐了吧。
　　
　　那个冬天分外寒冷。我只能依赖于电热毯和数十张喧闹的CD。
　　
　　第二年春天来得特别晚。我努力回到从前的样子。学校开学，忙着注册和查成绩表；忙着和大堆同学嬉闹逛街；忙着没完没了的上网；忙着参加各种各样的PARTY。我是执意不给自己半秒钟的空闲。
　　
　　终于再度见面，在朋友的生日聚会上。只是再见已不是从前。颇具讽刺意味的是，戈子居然也在。惊讶于我的改变，他很快过来搭讪，然后我的手微微犹豫了一下就温柔地停在了他的掌心。一支接一支地跳舞，我言语稀少，戈子则在静静弥漫的音乐中侃侃而谈。不知过了多久，陆拨开人群朝我的方向走过来。我盯着他，仓促地转身一个踉跄跌进戈子的臂弯，回头，陆的眼神惊愕而无辜，泪雾中隐约见有美丽的面孔向陆款款地迎了上去……
　　
　　我们的故事就这样悄无声息地落幕了。
　　
　　不久后，我去看了小桐。推门的那刻，她安静的语调一如既往：“欣，是你吗？我知道是你。陆说你会来的。”我在刹那间泪流满面。
　　
　　眼前的小桐面色苍白，严重神经衰弱，可能永远也到不了欧洲了。
　　
　　“你为什么不留住他？”
　　
　　“那么你呢？为什么要选择离开？”
　　
　　“日子一天天过去，我已经习惯了把你的名字写在夜空，然后教天上的星星一齐念：陆……陆……陆……”
　　
　　——小桐一不小心留在《简爱》里的那句话，成了最后的美丽。
　　
　　我不知道永远有多远。
　　
　　只知道，陆之于我，从此后，萧郎是路人。
　　
　　“很久很久以前……”如果讲故事，这该是个俗套却不错的结尾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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苇风

坦率的说，这种风格我不太喜欢，但也不得不承认，你实在写得很好！也很认真！

李幼谦

新鲜的小资语言，讲一个陈旧的故事。

哑猫阿凡

不错。
语言到位，结构甚佳，读来能打动人心。

蓝格子

感谢楼上各位对格子小说的指教：））

左显辉

我最大的痛苦就是看那些小资文章，动不动就写很长，动不动就无病呻吟！

蓝格子

最初由 左显辉 发表
我最大的痛苦就是看那些小资文章，动不动就写很长，动不动就无病呻吟！

哈！
原来这就是左大虾的死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