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0【执手杯】（童年）饿鬼（小说）

仲维柯

                  饿鬼（小说）
　　
　                　文／仲维柯
　　
　　我实在不愿多讲那个时代的故事，因为那里有童年太多太多无情的饥饿和扰人心魄的酸痛。
　　
　　青壮劳力都大炼钢铁去了，可满坡的地瓜还捂在早已结冰的黄泥地里。当人们意识到除了精神还需要物质时，地里的地瓜早已烂掉了。我的懵懂记忆似乎是从那个饥饿春天开始的。
　　
　　晚饭还是萋萋芽（一种野菜）咸汤，干粮是一小块地瓜干面饼；汤又涩又苦，难以下咽，倒是地瓜干饼软软的，甜甜的，没几口就下了肚。娘把最后一张饼刺啦分成大小两块，小块给了我，大的递给了爹。爹瞅了瞅我，也把饼推了过来，可娘不让，说，肚子没饭，晚上哪有力气抬那饿鬼？
　　
　　我知道，爹晚上要抬的饿鬼一定是胡同口的小山子他爹。可我就是不明白，大人们为什么把死了的人叫“饿鬼”。二愣他爷爷死了，大人们说“活到七十八，反倒成了饿鬼”，还有三钻他奶、铁头的娘、皮扣的姑姑，就连大柱子两岁的妹妹人们也说：“可怜哪，这么小就成了饿鬼！”
　　
　　小山子他爹是前天晚上死的。那天中午，我到他家找小山子玩，见到过他爹，白白胖胖静静躺在床上，哪有一点要死的样子？可晚上，忽然从他们家传来呼天嚎地的哭声。娘说，“唉，山他爹也成了饿鬼。”
　　
　　我还不明白，人怎么会眼睁睁饿死呢？他们不知道黄泥沟里有小鱼儿，西山窝窝里或许有鸟蛋，东坡里有大蚂蚁，就是蛤蟆、老鼠也能烧着吃呀！
　　
　　天渐渐暗了下来，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浓浓的燃烧草纸味道。爹说声“是时候了”，便出了门。我也想跟爹一起去，可娘不同意——饿鬼最喜欢吃七八岁的男伢子。我只好呆在家里，侧着耳朵听从胡同里传来的紧一阵慢一阵的哭声。
　　
　　其实我们小孩子是不怕饿鬼的，因为在我们眼里只有二癞子才叫饿鬼。
　　
　　二癞子是村里老地主的儿子，因为头顶上有块巴掌大的疤，大人们都叫他二癞子，挺大个人了，连个老婆也没有。他原本有个姐姐，因不愿当饿鬼远嫁到湖那边去了。发大水那年，老地主两口子成了饿鬼，二癞子便过上了“单打一”。可我们小孩子都叫二癞子饿鬼，因为他什么都敢吃。我们亲眼见过他吃队长家扔的病死鸡，还见过他偷队里的地瓜干，被队长吊着打——这些我们是绝对不敢动的。
　　
　　大人们总是瞧不上二癞子，说他偷鸡摸狗，不务正业，说他是永远改造不好的地主胚子。可对我们小孩子他比谁都好：春天领我们采摘杨毛胡子，夏天带我们洼沟里摸鱼，秋天率我们漫山遍野抓蚱蜢，冬天教我们捉麻雀；更让我们惊喜的是，他会变戏法似的给我们变出几片地瓜干，那瓜干嚼在嘴里，香酥酥，甜丝丝的，别提多有滋味了。
　　
　　没有了爹的小山子还和往常一样跟在我们屁股后面漫山遍野地找吃的。不过，当我们两手空空失望而归时，他总能从衣兜里掏出些地瓜干糁糁分发给我们，惊得我们哇哇连声。小山子说，这是他爹送的——他爹在那边（阴间）是队长。当队长有地瓜干吃，我们信；可说他爹从那边送来的，我们就是不信。“真的！夜里，我们家的锅一响，第二天锅里准有一些地瓜干！”小山子急红了眼。
　　
　　也许小山子爹真能从那边送地瓜干来，因为我们有好几回吃上小山子给的香甜可口的地瓜糁糁。于是，我们便开始羡慕起小山子来，最能吃的大头甚至说：“俺爹要是死了多好，天天能吃上可口的地瓜糁糁。”
　　
　　当小山子兜里再也掏不出地瓜糁糁时，我们这才想起，饿鬼二癞子好长时间没领我们找吃的了，便一起去他家找。他躺在床上，原本又黑又瘦的脸竟也和小山子的爹那样“白胖”起来，对我们也少了往日的笑容。我们喊他饿鬼，他头抬都不抬一下。
　　
　　饿的时候，我们总会念叨饿鬼二癞子几声，可大人们说，他浑身浮肿爬不起来了——这回饿鬼真快成饿鬼了。
　　
　　又过了几天，爹对娘说，晚上得多吃块饼子，抬二癞子这饿鬼，回来连顿汤水也吃不上。
　　
　　又一个春天，我们在田野里除了野菜再也找不到什么可吃的，就央求小山子拿出点地瓜干糁糁。小山子却哭了——
　　
　　“俺娘说，爹在那边不再当队长，俺家锅里好长时间没见地瓜干了！”
　　
　　

作者通联：山东省（济宁）邹城市郭里中学语文组仲维柯邮编2735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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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冰

年代记忆。集体记忆。

瑞雪洪荒

童年的记忆大多都是美好的，当然，也有让人刻骨铭心的，就像这篇《饿鬼》。
确实，这篇标注散文更合适。

半两金

拜读仲老师佳作，如果有一个牵头的人物就更顺溜了。支持

戏笑九宫

很朴实、有韵味的一篇小说，学习了。
问好。

欧阳梦儿

语言很好，是那种一读就有感觉的味道。

文秋

常听人们说那年月如何如何苦，糠都没得吃，还有人饿死，不过，我是幸运的，生在那年代，却没饿着，学习了，问好。

幸福小草

进入老年的一辈人，对童年曾经的“饿”好像都刻骨铭心。凄凄惨惨的过往，一个旧时代的烙印。问好楼主！

木门长子

文章更偏向于散文，小说元素少了些，不过还是不错的，让我想起了阎连科的《日光流年》。

木门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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