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虞城传奇 于 2016-5-30 12:56 编辑
母亲的缝纫机 文/虞城传奇
母亲的缝纫机是上海产的名牌蝴蝶，父亲托人从上海买来。我看到它时，它已经静静待在母亲的房里。八成新的缝纫机，东西实在价格也实惠，母亲很是喜爱。铁质的踏脚板踩动起来轻快灵动，轻巧的机针工作起来迅疾如风，针下掠过的布料上，细密平直的针脚有序诞生，跟父亲用墨斗在木料上弹出的直线有得一比。母亲端坐的身影与蹁跹彩蝶般的缝纫机一起，成为我小小心灵里一早刻下的图画。
台盖是褐色硬木板制成的，很扎实，机身可以平稳放置在它下面。方形工作台板被岁月之手摩挲得锃光溜滑，给缝纫机镀上一层莹润的光泽。包裹机身的大肚子上那薄薄的夹板，始终保持着出厂时的形状，那份厚重的憨憨感也是如此，一点都没走样。漫长岁月似乎不曾在那里留下明显痕迹。边边角角泄露了真相，那些地儿的油漆已然斑驳，裸露着的原木色薄板仿佛正在述说着总也说不完的过往曾经。
收拾完田间的活计，母亲就去村里的服装加工厂打零工。加工厂像有强磁力似的，把一批织娘吸附在周围。有足额半成品时，大家能领到大小不等的加工份额，不知是按什么原则分配的，但好像总也分不称心。份额的分配其实就是织娘收入的分配，多分才能多劳，多劳才会多得，于是常会有几家欢喜几家忧的场景上演。母亲好像没有这类烦恼，她的时间总不够用。她用麻袋把半成品扛回家，利用晚上时间在自家缝纫机上加班加点。工资是计件制的，完成一份大约能有几分钱。尽管所得极为微薄，但对于一穷二白的家庭来说，蚊子再小它也是肉，几个小钱就能缓解下生活的重压，让重压下的人喘上几口气。
只是这类零工极不稳定，还会被克扣工钱。于是母亲走上了另一条道路，给个体老板加工成衣。改革开放后，人们积蓄已久的活力似乎一下子全释放了出来。雨后春笋般，一批敢吃螃蟹的乡亲纷纷下海弄潮。他们当起了个体服装老板，经营服装批发兼零售，成为那个时代的标签。只要有服装就不怕没客户，也就无需开办服装厂，个体老板攥着一批织娘就能干得风生水起。母亲就是织娘大军中的一员，还是其中的佼佼者。
老板开上小三轮挨家挨户送货，由织娘们完成加工，之后再收走出售。每一次母亲获得的份额总是排在前列。老板们都说她的加工速度快，质量好。接送货的小车在乡间小路走走停停，独有的“突突”声打破了乡野一贯的宁静。为尽可能多地完成任务，母亲几乎天天起早贪黑。缝纫机的“哒哒”声响似乎总在不停响着，她要抢在“突突”声来去之间完成尽可能多的活计。缝纫机是她的好助手，针织横机与翘边机也是得力干将。她能成为老板们青睐的佼佼者，背后的付出只有自己知道。
给缝纫机穿针引线是件细活儿，考验着织娘的水准，但在母亲这里完全不是问题。只见母亲用拇指与食指在线筒上拽出一个线头，凑到嘴里一抿，之后细细捏紧，线头就变成一个尖尖的箭头。整个动作一气呵成，宛如行云流水般。线头凑近针孔时，母亲稍作停顿，略一凝神，双眼紧盯着那个小小空隙，一伸手就将线头稳稳穿了过去。随后她用另一只手的拇指和食指捏住线头，再轻拽一下，穿针孔的细活儿就此完成。
这样的细活儿我干不好，不过打下手还是能胜任的，比如操作手摇纺线车。母亲的成衣加工需要大量丝线，这些颜色各异、粗细不等的线一扎一扎随着各色半成品一起送来。有些线是乱麻一团，需要自行理顺并转绕到绕线筒上才能使用。我的任务是将线打理好，为母亲节约时间。我先将一扎长线撑到纺线车的大转轮上，将蓬乱的线束细细展平理顺；之后在另一头的轴上安上空绕线桶；最后在地上安置好白蜡块。细细丝线穿过蜡块底部到达空绕线桶，轻绕上几圈固定。一切就绪，我一脚踩住白蜡，右手使劲儿转动手柄，小转轮欢快地旋转起来。我的左手拉住线丝控制缠绕部位，尽量做到均匀分布。转轮带着丝线层层缠上绕线桶，就像在桶上铺开了一层彩色的画纸。白色的线好似雪花飞舞，红色的线就成了落英缤纷，紫线呈现的是高贵，蓝线展示的是冷艳。一个绕线桶上居然也能显现人性百态，端的奇妙无比。
母亲熟练地踩着缝纫机，机针在衣服上留下密密的针眼儿，针眼儿里穿行的是各色丝线，丝线则有序点缀着各式各样的成衣。我的线儿理得越好，母亲的效率就越高。可我能帮上母亲的实在有限，除了理丝线，我连搬运与清点这类活计都干不好。伙伴们整天在外玩耍，他们的邀约使我心不在焉，经常会多算或少算一两件衣服，很多时候母亲得重新再数一遍才能放心。塞满了衣服的麻袋不仅比我高上一两个头，而且五大三粗，年少的我根本抱不过来，更别说搬运了。那都是母亲和缝纫机合作下的劳动成果。我使上了吃奶的劲儿，也就能让小山似的麻袋摇上几下，别无它用。很多时候，我眼睁睁看着母亲吃力地挪动麻袋送出门口；交付完毕，她总是满脸汗珠，总是呼呼喘气。长大些后，我才能去搭一把手。至于独自将麻袋送出门去是后来的事儿了，可惜一共也没几次。
缝纫机伴着母亲走过了大半辈子，也伴着我走过成长的岁月。在早已习惯的“哒哒”轻响里，我按部就班完成了中小学阶段的学业，离开家乡去外地求学。忙碌的父亲几乎把工地当成了家，基本顾不上自己的小家。寂寞的母亲独自守着老家，以及她那台仿佛一直不曾停歇过的缝纫机。为了能多点家用，母亲把所有农闲时间都投入到了加工上，一日三餐几乎都靠残羹剩饭打发。日子一长，熬出了慢性老胃病，怎么治都不见好，遇到冷点儿或硬点儿的食物就犯胃疼。这个顽疾折磨了母亲好长时间。我成家后，父母搬来与我一起生活。生活规律起来了，母亲的老胃病才有所好转。
如今，我将缝纫机收藏在书房一角，就像收藏了一件见证家史的珍宝。缝纫机已经老旧，但仍在等待着每一个显身手的机会，好为如今的生活缝缝补补。就像我的双亲，他们哪怕早已退居二线，可时刻准备着发光发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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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6-5-27 14: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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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发表于 2016-5-31 08:56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