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莲

林晓妮

      一九九一年大年三十的晚上，小莲娘去了柴房，举起一瓶农药一仰脖子咕咚咕咚给喝了个精光。
　
　　那年小莲11岁，妹妹小红10岁，弟弟小勇5岁。
　　
　　娘是被爹膈应死的，村里人都这么说。
　　
　　说起小莲爹也没有什么大毛病，无非就是出力气的活不乐意干，爱扎女人堆里翘着兰花指聊天，走路像女人一样扭来扭去，落下了个“老婆军子”的绰号。
　　
　　小莲奶奶传出的死因却是儿媳妇是被那个穷娘家给愁死的。
　　
　　谁知道到底是为啥死的，死无对证。
　　
　　小莲娘死后，她就不上学了。在家洗衣做饭，还要扛着娘曾经扛过的锄头去橛地，背着喷雾器去给棉田打药。这些都是壮劳力干的活路。女人们顶多就是拔拔草，送个水给男人擦个汗啥的。12岁瘦弱的她比那棉花高不了多少，因此经常中暑。
　　
　　村里人都说“老婆军子”又懒又眼硬，这么小的闺女干这么重的活外人都看不下去了，酷暑天他在树下和奶孩子的女人们扯闲篇，让一个小闺女替他去干活。
　　
　　’老婆军子‘却说小孩子不能惯她，得历练。
　　
　　小莲14岁那年早春，天大旱，村里人排号浇麦苗。轮到“老婆军子”的时候是半夜，他懒得起。躺在床上叫：“小莲，小莲起来拿把铁锨浇地去。”
　　
　　望着窗外黑漆漆的夜色，小莲说：爹，俺害怕。
　　
　　“老婆军子”说：怕你娘那个球吗？你个懒物！麦苗浇不上，你想饿死这一家老小吗？你是老大你不干谁干？你个不孝的货！
　　
　　小莲扛着铁锨就出了门，上一户人家姓房，按辈分小莲得喊他叔。一看到小莲去接班问：你爹没来？
　　
　　小莲说：嗯。
　　
　　姓房的男人倒也勤快帮着小莲拽水管，挖引水沟，一切忙妥当后，小莲刚坐下想打会儿盹。姓房的男人突然返回来，把小莲掀翻在地扒她的衣裳，小莲连挠他再撕他，终归不如姓房的男人有力气。
　
　　小莲怀孕了，单薄的衣衫再也遮不住隆起的肚皮。小莲的奶奶说：你干出这样丢人的事你咋不去死？
　　
　　小莲的爹说：谁的种，你就住到谁家去，这个家里是再也不能让你进门了！
　　
　　连妹妹小红上学前放学后都往小莲的脸上吐口水骂她不要脸。那时小勇还小，还什么都不懂。
　　
　　小莲就住到了姓房的男人家里，那时候计生办查得紧，把小莲抓了去强行给她引了产。姓房的老婆给小莲伺候月子，也没说啥难听的话，毕竟是自己的混蛋男人，把一个还不如自家女儿大的闺女给祸害了。
　　
　　村里大都是同情小莲，也有些人抱着看笑话的心思去探望小莲，问她：“这一天天的饭，你能吃下去不？”“啧啧，你看看你吃的这个好饭好菜，我们过年都没福气吃”。
　　
　　小莲死在了房姓男人的家里。房姓男人说，她自己喝药死的。
　　
　　小莲的爹和奶奶还有弟妹都没去看一眼，房姓男人就把小莲给埋到了荒岭野地。下葬的时候家人都没去，更别说祭拜扫墓了。小莲死后，关于她的事家人连提都不想再提。都恨不能有一块神奇的橡皮擦，飞到所有熟悉他们家人的脑海里，把小莲是他们血缘亲人这一页给擦掉。
　　
　　小莲一走，小红也上不成学了。小红也成了家里家外的主要劳力。
　　
　　一晃十年光景过去了，小红结了婚有了女儿却接二连三遭遇被离婚。
　　
　　村里人闪烁其词地说小红在娘家一直都和她爹“老婆军子”睡一张床。说的人又加了一句：我可没说人家爷俩有事啊，我是说就是亲父女俩也得讲究着点吧？有好几个空房间，百了八十元就买个小床。
　　
　　去年秋后小红和小勇去拉土修猪圈，车翻到埋着小莲的沟里，小勇摔断了腰，小红砸断了腿。小红说她躺在沟里的时候，看到小莲轻盈地从她身边跑开了，穿着一条像仙女一样缥缈的紫色纱裙。
　　
　　“老婆军子”是今年初夏死的，临咽气的时候嘴里说个不停，由于含混不清，大家都不知道他要说啥，纷纷猜着问他。看他急得双眼瞪得像对铜铃，众人把轮椅上的小红推他面前。“老婆军子”握住小红的手，嘴里又乌拉了一遍。小红问：爹你是说把我姐姐接来和我娘埋一起，是不是啊？
　　
　　“老婆军子”点了一下头，手一撒，走了。

海淼

震撼人心的故事，拜读！

繁星点点

看后想到小莲心里就难受！问好！

油纸伞

好字。

天门牧夫

支持精华，好作品！

戏笑九宫

加精理由：
仔细研读好几遍，总体感觉是一篇揭示一个年代里，人类的愚昧无知和丧失人性伦理的杰作，忘记了以前读过哪位知名作家类似的中篇小说，此作篇幅虽短，但与我记忆中的那篇有异曲同工之妙！因为我被此作的立意寓意和情节所震撼，所以当看到各位雅友的点评或按语有些不敢下笔之时，就想尽量找出来那个中篇相对比一下（不是发表于《小说月报》就是发表于《中篇小说选刊》），然而非常遗憾，也许是几次搬家丢失了，甚至连作者是谁都想不起来了，是否记忆有误我自己也不敢确定，只好真实描绘一下九宫的研读过程，斗胆推精！

林晓妮

荒漠逸行者 发表于 2016-6-15 08:16
愚昧落后的农村的典型写照，入木三分！

谢谢荒漠老师关注，问好。

荒漠逸行者

愚昧落后的农村的典型写照，入木三分！

林晓妮

碣石清风 发表于 2016-6-14 10:41
读罢，不知所想。
可恨的“老婆军子”
该杀的房姓男人

在农村愚昧嫌报案丢人吧？
这是发生在我婆家村一件真实的事。
谢谢清风老师来读。

林晓妮

瑞雪洪荒 发表于 2016-6-13 22:04
好悲惨的一幕人间悲剧，揭示了一个不负责任男人的劣根性，给予了对柔弱女孩的深切同情，鞭挞了人性的丑恶。 ...

瑞雪老师好，谢谢关注，很喜欢读您的小说。

林晓妮

江岸晴天 发表于 2016-6-13 17:02
可怜的小莲，可怜的一家人，可恨的父亲，读着让人悲哀！

问好江岸老师，多提意见。

林晓妮

半两金 发表于 2016-6-13 16:51
发生在上世纪九十年代的故事，时间不算太久远；都解放快五十年了，怎么还有此类愚昧和腐败发生？该诅咒小莲 ...

谢谢金老师读评，问好。

林晓妮

飞俗 发表于 2016-6-14 10:52
其实，生活有很多活法，既然丈夫那么不堪，直接离婚就行了，可怜的三个孩子，都是父母的责任。拜读佳作，祝 ...

说得有理，其实小莲也完全可以离开家乡去外地谋生。

林晓妮

暴雨迎风 发表于 2016-6-14 11:10
一家人，好好的一家人，突然就接连死了一个又一个，悲剧的根源何在？小说并没告诉我们答案，但读了小说，答 ...

每次迎风老师来关注，我都很高兴。

暴雨迎风

一家人，好好的一家人，突然就接连死了一个又一个，悲剧的根源何在？小说并没告诉我们答案，但读了小说，答案都在我们每个人心里了。愚昧与悲剧在那个时代可与划等号了。小妮的小说叙述简洁，剪裁得当，纪实手法，牵动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