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山路（中篇小说）

xiaoli

<br /><br />　　　　　　　　　　　　　　　　　　　　　　　　　　　　　　　　　　　　　　■刘小军
　　　　　　　　　　　　　　　　　　　　　　　　　　　　　　　　　　　
　　　　　　　　　　　　　　　　　　　　　　　　　　　　　　　　　　　1
　　这是一条崎岖的山路，是古槐树村通往山外的唯一通道！
　
　　古槐树村是县城最为偏远的一个小山村，国珠每次从城里回来，都要坐将近两个小时的汽车才能到达他所在的乡镇，下车后还要走这条五六里长的山路才能到家。
　　国珠是接到同村的志宏给他捎的信才决定回家的。信是父亲写的，很短，像是一封电报。“好久不见你回家，你娘想你了，速归。父。”
　　看到这封信后，国珠心中一沉，突然有一种不祥之感。家里肯定出事了，要不然父亲也不会这么着急的让自己回去。在乡中学当老师的父亲一向很开明，除了偶尔问一下国珠的学习情况，从来不过问国珠的事情，因为他一向相信自己的儿子所做的一切都是正确的。这次这么着急的让自己回去，的确十分反常！难道是娘病了？娘的身体一向不好，可最近也没什么大病啊！父亲一直在乡中学教书，也好好的啊。还有就是他那个可爱的小妹妹，她充满了青春，更不会有事了！
　　百思不得其解的国珠决定先找志宏问问。志宏和国珠是同村，俩人同龄，从小学一起入学，到后来去乡中学读初中，直到现在俩人一块来到县城读高中，他们总是同班同学。因此志宏也成了国珠最好的朋友。志宏的家境比国珠稍微好些，他的父亲是在万般无奈的情况下，走出了大山，进城去打工，从一个最底层的民工做起，后来抓住一次难得的机遇，他成了包工头，志宏的家境也因此有了很大的改观，成为村里数得着的有钱人家。志宏知道国珠的家比较穷，对他一直都比较照顾，买什么好吃的总是想着让国珠来尝一口。而成绩优秀的国珠作为回报，在学习上也给了志宏很大的帮助。
　　正在自习的志宏被国珠叫到了操场上。
　　“我们家到底出啥事了？”国珠开门见山地问，脸上写满了焦急。
　　“没……没出什么事啊！”志宏的声音很小，还有点吞吞吐吐。
　　“信上不是写了吗，说大婶她想你了，你都仨月没回家了吧！”
　　“不对，你一定有事瞒着我。”国珠顿了一下接着说，“以前我多长时间不回家，我爹也从来没说过让我回去。他知道我学习很忙的，我娘就是想我也不会说出来让我回去的。肯定出事了。”
　　“真的没什么事，你别瞎想。”志宏安慰着国珠，并从口袋里掏出10块钱塞到国珠的手里，“你收拾一下东西赶快回去吧，现在还有车，今天还来得及，我会跟老师帮你请假的！”
　　说完志宏头也不回地走了。
　　国珠手里捏着那张面值10块的钞票，傻愣愣的站在那里。
　　肯定是出事了！
　　国珠太了解自己的父母，太了解自己的朋友了。
　　　　　　　　　　　　　　　　　　　　　　　　　　　　　　　　　2
　　国珠回到宿舍拿起一本书塞进包里就冲出了宿舍。那本书是给妹妹买的，年前的时候都已经上初三的妹妹退学了。国珠知道这个消息后很生气，专门跑回家问是什么原因！妹妹一直不肯说，只是说初中离家远不想上了，还说村里现在就她一个女孩子在读书，她觉得没意思。盛怒之下的国珠把妹妹狠狠地骂了一顿，然后就气冲冲的返回了学校。直到过年国珠才回家，见到妹妹他早已没什么怨气了，只是还在劝妹妹别放弃学业。妹妹什么也没说，只是向国珠要一本书，《钢铁是怎样炼成的》。她说这本书在学校里看了一半就被同学要走了，她一直想把它看完。后来国珠在一本旧书摊上看到了这本书，就花了两块钱买了下来。
　　现在正是农历四月，春天的气息还没有散尽，夏天就迫不及待的走来了。春夏之交，是山最美的季节，然而现在这座山却是另一番景象。昔日的古树只剩下残留的树桩在那里默默叹息，被剥去外衣的山体露出了斑驳的石块，在夕阳的余晖中显得那么苍凉。满山的野花也早已不复存在，只有几枝倔强的杜鹃花在风中摇曳，它们显得那么孤独，那么无助。但是，山依然苍劲，依然巍峨，尽管无法掩饰那无以言表的悲凉。偶尔有几只飞鸟在空中盘旋，它们肯定是在找自己的家，可是它们的家在哪里呢？
　　行色匆匆的国珠想起了山里昔日的美景，也想起了自己的童年。那时的山很美，漫山遍野都是挺拔的古树，漫山遍野都是五彩的野花。他和伙伴们在山里摘野花，掏鸟窝，玩刺激的战争游戏。他整个的童年回忆都和山有关，美丽的大山也赐予了他山的灵气，山的纯朴。
　　国珠登上了山梁，下了山就到家了。极目远眺，他能看见村里升起的袅袅的炊烟。由于急着赶路，国珠有点喘不过气。他坐在一块石头上，看着山梁两边向下延伸的蜿蜒的山路，他想起了父亲。这条山路父亲不知道走了多少遍。父亲是师范毕业后放弃了在城里的工作回到了乡中学教书的，他很爱他的职业。在国珠的记忆里，父亲总是一个忙碌的人。在国珠还很小的时候，父亲就总是住在学校那间不足5平米的单身宿舍，只有到周末的时候才回家看看，家里所有的家务都落在母亲一个人的身上。那时母亲身体还很好，家里家外总是收拾得井井有条，地里的农活也总是干得干净利落。即使农忙的时候，父亲也很少回家，其他老师都找借口回家忙自己的农活去了，可父亲却舍不得他的学生，他总说这些孩子求学不容易，不能耽误了他们的前程。母亲对此虽偶有抱怨，但还是事事都依了父亲，拼死拼活的把地里的活干完，不让父亲分心。后来国珠上了初中，母亲由于过度劳累病倒了，身体状况每况愈下。父亲感到很内疚，便把学校里的单身宿舍让给我住，自己每天放学走这条山路回家，然后再在第二天早晨起早赶到学校。就这样年复一年，父亲在夕阳和晨星的陪伴下，用自己的脚掌丈量着这条崎岖的山路。
　　国珠又想起了父亲那简短的书信，稍作喘息他就站起来继续赶路。他心里七上八下的，不知道为什么左眼还老是跳个不停。下山的路比上山的时候容易多了，走惯了山路的国珠几乎是一路小跑往山下奔去。他现在脑子乱乱的，但又空荡荡的，他只有一个想法，赶快到家！赶快到家！
　　当夜幕降临的时候，国珠终于看见了村头的那棵古槐树。
　　　　　　　　　　　　　　　　　　　　　　　　　　　　　　　　　　3　　
　　国珠刚一进村就感觉到气氛有点不对。
　　以前，国珠从学校里回来，村里的大叔大婶都是满脸的笑容，老远就打招呼：“国珠回来了，赶快跟我们说说又有什么新鲜事。”然后，国珠来不及回家，就跟他们蹲在一起有说有笑的聊开了。
　　但是现在，每个人见了国珠都是一脸的凄然，低沉的说一句：
　　“国珠回来了，赶快回家吧！”
　　国珠木然的点了点头，大步向家里走去。
　　老远国珠就看见自家的小院，残破的院墙，斑驳的大门，显示着沧桑与无奈。
　　国珠推门进去，看见父亲低着头蹲在地上，嘴里叼着卷烟。父亲穿了一身深灰色的中山装，皱巴巴的，花白的头发也乱蓬蓬的。国珠记得以前父亲是很注重着装的，虽然没有什么像样的衣服，但总是穿得干干净净的，那身洗得有些褪色的中山装也总是十分平整。他总是说，为人师表嘛，总得注意这些一点一滴的小事，站在学生面前应该让他们感觉到你是个认真负责的人。父亲以前也没有这么多的白发，也不抽烟，可眼前的父亲怎么是这种样子了！
　　不知道父亲低着头在想什么，国珠推门进家父亲竟然浑然不觉。
　　“爹，我回来了，家里出什么事了！”国珠走到父亲面前，低声地说。
　　父亲这才抬起头。
　　映入国珠眼帘的是怎么样一张脸啊！额头上深深的皱纹就像是犁出来的麦垄，高高的颧骨支撑着松弛的皮肤，满脸没有一点血色。才三个月没回来，不到50岁的父亲怎么就变成这样子了啊？
　　“哦，你回来了！”父亲站起来，狠狠地抽了一口烟把，扔在地上，用脚狠狠地踩了一圈。
　　“到底出什么事了？”国珠带着哭腔再次问，眼眶中有泪花在打转。
　　“没什么，你妹妹病了，去里屋看看你妹妹吧！”父亲平静得说。
　　妹妹？国珠一阵的惊愕。妹妹这么年轻，得了什么病这么厉害啊！
　　国珠冲进里屋。屋里很暗，一盏15瓦的灯泡发出微弱的光芒。灯光下，母亲坐在床头，脸色蜡黄，眼睛却是又红又肿。妹妹在床上躺着，看不见脸。
　　母亲看见国珠进来，从床上站起来。
　　“回来了？”母亲凄然地说，然后拉着国珠的手走出了里屋。
　　“妹妹她到底怎么了？”
　　“孩子啊，你进去看看吧，不过你千万别吓着自己了啊！”
　　国珠满脸疑惑的看了母亲一眼，然后就走进里屋，凑近床边，借着
　　昏暗的灯光，他看到了妹妹熟睡的脸。
　　他傻了！
　　他感觉自己的小腿肚子转到了前面！
　　他不会走路了！他一动不动的站在那里！
　　眼前是怎样的一张脸啊！她的半边脸肿得像扣了一个馒头一样，胀满了乌黑的淤血。眼睛也肿得像桃子一样，眼皮眯成了一条线，根本无法看见眼球！
　　他脑子里一片空白，只是不断地在问自己：“这是我妹妹吗？这是我活泼可爱的妹妹吗？”
　　国珠再也忍不住了，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夺眶而出，顺着脸颊落在破裂的砖地上，摔成了碎瓣。
　　国珠就这样站着，凝视着这张陌生的脸，任凭泪水滑落。他没有哭出声，妹妹还在睡觉，他怕惊醒了她的好梦。过了好久，国珠才感觉到自己的腿脚能移动了。转过身去，看见母亲倚在门框上，木然的盯着国珠。母亲没有流泪，她的泪早已经流干了！
　　国珠扶着母亲走出里屋。院子里，父亲又蹲在地上，低着头抽着卷烟。
　　国珠调整了一下情绪，在父亲边上蹲了下来！父亲抬起头，失神地看了国珠一眼。
　　“妹妹是什么病？我走的时候不还好好的嘛，怎么才仨月就变成了这样？”国珠尽量心平气和地问父亲，但是语气中仍然流露出焦躁和不安。
　　“你妹妹她得是骨癌。”父亲抬起头，失神的眼睛中依然流露出镇定。
　　“骨癌？”国珠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失声说到，“我不信，这怎么可能呢？我走的时候她不还好好的吗？怎么才仨月就这样了？我不信！”
　　“其实你妹妹她得这病已经一年多了，都怪我，那个时候没注意，以至于……”父亲声音有些哽咽，“一年前，你妹妹就感觉脸上有点疼，当时家里没钱，我也没在意，以为没什么大病。可后来她的脸越疼越厉害，我才发现不对劲，借了钱领着她去了县城检查，可那时已经晚了，医生说是骨癌晚期，病发部位又在脸上，已经无法挽救了。”
　　父亲说着已经泣不成声了。
　　坐在地上的国珠只觉得天旋地转。他的脑子里一片空白。他不敢相信这是真的，他也不愿相信这是真的。妹妹今年才16岁啊！她这么年轻，怎么就招来了死神的眷顾呢？
　　过了好大一会，国珠才回过神来。
　　“你们为啥瞒着我？”
　　父亲用他那枯树枝一样的大手在脸上抹了一把，狠狠的抽了口烟，这才稍微平静得说：“是你妹妹不让告诉你的，她说你快要高考了，不让你分心。你知道她那时候为什么要退学吗？她那个时候已经知道自己的病了。过年你回来的时候，她的病已经很重了，有时候晚上疼得睡不着觉，就让你娘给她拿止疼药，但是在你面前她从来没表现出来！现在她的病越来越厉害了，这几天疼得止疼药也不管用了，一疼的时候老是念叨你，说还惦记着你给她买的书呢！估计她活不几天了。”
　　父亲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像锥子一样刺在国珠的心中，国珠感觉自己心在滴血。此时，国珠才明白妹妹为什么退学，为什么在妹妹退学的时候，自己盛怒之下对着妹妹大骂，而父母却不帮着自己劝妹妹上学。原来所有的一切只有国珠自己还蒙在鼓里。
　　国珠双手抱着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父亲扔掉手里的烟头，在国珠的肩膀上拍了一下，然后站起来，只留下了一地短短的烟头。
4
　　国珠决定留下来，留下来陪妹妹走过最后的日子。
　　国珠坐在妹妹的旁边，目不转睛的盯着妹妹浮肿得变形了的脸。国珠是如此的疼自己的妹妹。还记得小时候，国珠和同村的伙伴去山里玩，妹妹总像一个尾巴一样跟着。国珠爬到树上摘野果，掏鸟窝，每次的收获总是交给“小尾巴”保管。后来国珠要上学了，妹妹哭着喊着要跟国珠一块去上学，她那时才四岁，还不到入学的年龄，学校的老师不收，为此妹妹没少掉眼泪。国珠每次放学妹妹都在家门口的门槛上坐着，看见国珠背着书包回来，老远就跑过去。国珠写作业的时候她就趴在桌边上，直到国珠写完作业，俩人便一块找村里的伙伴满山的疯跑。后来国珠去镇上上了初中，每周只能回家一次。每次到了周六，妹妹都在村口的老槐树下等着国珠回家。母亲不止一次的对国珠说：你在家的时候，是你妹妹最开心的时候。自从国珠上了高中，和妹妹在一起的时间更少了，国珠每次回来总是想方设法给妹妹带点东西。有时候是块手帕，有时候是个发卡，但是妹妹最喜欢的还是国珠带回来的那些杂志，每次妹妹总是把国珠的书包翻个底朝天，找到好看的书就自己躲进小屋里半天不出来。等出来的时候，就开始和国珠讨论书里的内容，哪篇文章好看啦，哪个故事感人啦，总是滔滔不绝的跟国珠说上半天。等国珠要回学校的时候，妹妹又总是把国珠送到村口的老槐树下，站在那里一直等到国珠翻过那道山梁消失在大山深处。
　　然而现在，昔日那个缠着自己的“小尾巴”却一动不动的躺在床上，等待着死神的降临。一想到这些，国珠都会感到不寒而栗。
　　掌灯的时候，妹妹醒来了。她努力的挣开那双像桃子一样的眼睛，看到坐在床边的国珠，那条线一样的眼缝中闪现出一丝微弱的光芒。
　　“哥，你回来了。”妹妹费力地翕动着嘴唇，那像馒头一样的脸上下颤抖着。妹妹每说一句话、一个字都会带动臃肿脸颊上的每一根神经，看得出来，她在忍受着常人难以想象的痛苦。
　　“小妹，别说话，哥在这陪着你。”国珠痛苦的说，声音有点颤抖。
　　妹妹听话的闭上了嘴，眯着眼睛看着国珠。那眼神，是那么的凄然，那么的无助，让人看了不觉黯然神伤。国珠也在目不转睛的盯着妹妹，他尽量使自己显得平和，显得勇敢，因为他知道，他必须用眼神给自己心爱的妹妹传递勇气。
　　时间就这样一分一秒的过着，空气好像在沉寂中凝结了。昏暗的灯光下，兄妹俩互相对视着，彼此传递着心灵中的信息。花一样的少女，在哥哥的陪伴下，在哥哥无声的注视中，在和时间赛跑，在和死神抗争。
　　过了好久，国珠突然说：“小妹，你不是特别喜欢《钢铁是怎样炼成的》这本书吗？我给你带回来了。我念给你听吧！”
　　妹妹眼睛里突然放射出光芒，脸上也有了些许活力。她高兴得点点头。
　　国珠走出里屋的一霎那，再也无法忍受心里的痛苦，泪水夺眶而出。他真的无法忍受着心里的压抑，但是他必须坚持，他不能在妹妹面前表现出丝毫的软弱，因为妹妹一直是最崇拜自己的。在她最后的日子里，他必须给她勇气。
　　国珠擦了一下脸上的泪水，掏出那本有些破旧的《钢铁是怎样炼成的》，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稳定一下情绪，走进里屋。
　　他坐在妹妹床头，翻开第一页，借着昏暗的灯光，语气平和的开始给妹妹讲述保尔?柯察金的故事。
　　妹妹听得是那么仔细，那么认真，她完全被故事的情节和哥哥娓娓的话语所吸引，此时她好像忘记了自己是一个面临着死亡的女孩，她将这些都抛在了脑后，她的思想中只有保尔?柯察金，只有她最崇拜的哥哥。
　　以后的每一天，国珠都是这样坐在床头给妹妹念保尔?柯察金的故事。父亲每天还是早出晚归，沿着那条他走了无数遍的蜿蜒的山路，往返于家和学校之间。他太爱自己的职业，太爱自己的学生了。即使在自己的女儿将要离开人世的时候，他独自承受着巨大的痛苦，依然不忍心离开自己的学生。坚强的母亲看着自己的儿子陪着女儿走最后的人生路，她虽然痛苦，但是也感到欣慰，她所能做的只是每天把可口的饭菜送到儿子的手中，然后慈祥的看着儿子像喂婴儿一样一勺一勺的喂着自己的妹妹，喂完后接着给她讲保尔.柯察金的故事。她从女儿憔悴的脸上看到了满足，她替自己的女儿感到欣慰。
　　然而坚强的保尔?柯察金依然无法挽救坚强的青春少女。死神仍然肆无忌惮的向妹妹发起了进攻。国珠回来后的第三天，妹妹已经无法进食了。国珠喂给她的食物她已经无法消化，她只能这样静静的在保尔?柯察金的故事中等待着死神的降临。
　　第四天，保尔?柯察金的故事就要讲完了，国珠再次读道保尔那段的著名的话。
　　妹妹的眼神越来越暗淡，但是她依然带着微笑，她感到十分满足，在自己人生的最后的时间里，是她最崇拜的哥哥讲着她最崇拜的偶像的故事，陪着她一分一秒的度过的。她无力的伸出手，擦去国珠脸上留下的泪痕。抬起桃子一样的眼皮，看了一眼自己最崇拜的哥哥，又看了一眼深爱着自己的父母，努力的翕动着嘴唇，说：
“哥，我走了，别难过，照顾好咱爹和咱娘。”
　　妹妹慢慢的闭上了眼睛，冰凉的手从国珠的脸上滑落，无力地落在国珠的怀里。
　　国珠压抑了多天的泪水此刻像决堤的洪水一样夺眶而出，他知道，年仅16岁的妹妹就这样永远的离开了这个人世！她的生命才刚刚开始，就带着憧憬，带着留恋永远的离开了这个人世。
　　母亲扑倒在床上失声痛哭起来，父亲也蹲在地上泣不成声。
　　　　　　　　　　　　　　　　　　　　　　　　　　　　　　　　　　　　5
　　妹妹的葬礼十分简单，一口薄薄的棺材装着妹妹瘦小的身躯，还有那本陪她走完最后一段人生路的小说——《钢铁是怎样炼成的》。
　　村里的人都来为妹妹送行，在他们眼里，国珠的一家人都是纯朴的山里人。父亲是热心的教书先生，母亲是勤劳的家庭主妇，儿子是才华横溢的“秀才”，女儿是活泼懂事天使。可是命运竟是如此不公，灾难却降临在这个纯朴的家庭，而且是最年轻、最活泼的小女孩身上。他们对国珠的一家充满了同情，或许，这就是山里人的纯朴。
　　妹妹就这样走进了另一个世界，一抔黄土成了她永远的归宿。
安葬了妹妹之后，国珠的母亲就病倒了。这位可怜的母亲，在压抑了几个月后，怀着无限的悲痛送走了女儿，而她那根绷紧的神经却在一刹那崩溃了。
　　夜幕降临的时候，家里没有像往常那样升起袅袅的炊烟。母亲躺在床上，不时地发出声声的叹息，父亲蹲在门口，一根接一根的抽着烟。这两位坚强的老人——其实他们还不到50岁，还不能算是老人——在失去女儿后彻底的垮了。作为父母，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心爱的孩子离开了人世，而自己却无能为力，忍受这种痛苦是多么的残忍。
　　国珠默默地蹲在父亲的对面，看着那张与年龄不相符的憔悴的脸，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你明天早晨就走吧，在家呆了这么长时间，肯定拉下了不少功课，马上就要高考了，可千万别因为你妹妹的事把高考耽误了。”父亲在良久的沉默后打开了僵局。
　　国珠还是一句话也没说。
　　“你准备考什么学校啊？”父亲又问。
　　“还不知道呢！等考完了再说吧！”
　　“我看你还是考师范吧！”父亲狠狠地抽了一口烟，却呛得咳嗽起来。国珠连忙过去帮父亲捶捶背，顺手把父亲没抽完的烟头抢过来，扔在了地上。
　　“我一直希望你能考师范，教师是一个光荣的职业。”父亲喘过一口气接着说，“但是我做了一辈子的老师，可现在却依然一贫如洗，不能让你们过上好日子，甚至因为没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你妹妹死去。当初要是有钱，你妹妹的病或许能早点发现，或许还不至于死……”
　　父亲说着已泣不成声，女儿死去或许让他懊悔终生。
　　过了好大一会，父亲才平静下来。“你还是考师范吧，考个好点的学校，不求挣大钱，但求问心无愧，心安理得。这也是爸的心愿。你爷爷以前是私塾先生，虽然已去世多年了，现在村里的好多人提起你爷爷还不住的感叹。我也当了半辈子的老师了，穷是穷了点，但是看着自己的学生一个个成才，我的心里也高兴啊！”
　　国珠仍然一言不发。国珠以前确实挺崇拜父亲的，觉得父亲知识渊博，受人尊敬，因此国珠也一直想当一名老师。但是随着慢慢的长大，家里的境况愈发的拮据，他的想法就有些改变。不是他成了拜金主义者，而是因为生活就是现实，你不可能在解决不了温饱的情况下去实现理想。在国珠的回忆中，充满了对父亲的崇拜和对生活窘迫的无奈。
　　“快高考了，你要多注意营养，你手里也该没钱了吧。”父亲站起来下意识的摸了一下口袋，但立刻意识到自己的身上早已分文没有了。
　　国珠还是没说话，面对苍老的父亲，他还能说什么呢？
整整一晚上，国珠都没有睡着。隔壁父母的房间里也一直都传来阵阵的叹息声。
　　直到天快亮的时候，国珠才迷迷糊糊睡了一会。朦胧中，他好像又回到了童年。妹妹尾巴似的跟在自己身后，一声接着一声的叫哥。他们沿着那条山路艰难的走着，他要带着妹妹走出大山，看看外面的世界。妹妹长这么大好像就去过一次县城，回来后就兴奋的告诉国珠，“哥，县城好热闹啊！”
　　当鸡叫头便的时候，父亲把国珠叫醒了。母亲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做好了饭，这个坚强的女人啊！虽然自己很痛苦，但是当自己的丈夫和儿子要出门的时候，她还是强撑着爬起来，为他们做一顿可口的饭菜。
　　吃完饭，国珠便和父亲上路了。国珠本来不想让母亲去送的，可倔强的母亲非要送国珠去村口。到了村口，母亲停了下来，靠着那棵古槐树，说；“国珠儿啊，去了学校好好照顾自己！”
　　看着母亲满脸的皱纹，灰白的头发，国珠再也忍不住了，哽咽着说：“娘，你在家也要多保重。”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父亲看了母亲一眼，叹了口气，然后背着手追赶前面的国珠。
　　此时天刚蒙蒙亮，父子二人在崎岖的山路上走着，谁也不说一句话。国珠走得很快，父亲尽管加快了步子，还是被国珠落下了一大截。国珠转过头去，看见父亲背着手，弯着腰，吃力得往上爬着。碰到比较陡的大石块，父亲就只好四肢并用，真正的是在爬山。国珠想起了小时候，自己骑在父亲的脖子上，父亲依然健步如飞，那时父亲很年轻，也很强壮。可这刚刚过了几年啊，父亲已经苍老到如此地步。国珠很难想象父亲每天披星戴月，来回走这段山路是何等艰辛！
　　当东方出现一轮红日的时候，他们已经爬到了山梁。斑驳的青山披着桔红色的朝霞，显现出别样的美丽。沐浴在晨晖中的古槐树村，此刻显得那么安谧。可是又有谁知道，在村边的小山丘上，躺着一个年轻的少女，刚刚16岁的她，能感受到这美丽的晨晖吗？
　　到了乡里后，父亲让国珠先在自己的单身宿舍里呆着。他说他上午还有课，等上完课再去。
　　国珠躺在父亲单身宿舍的小床上，不知不觉又睡着了。他实在是太累了。这么多天他几乎都没合过眼，突然经历这么多事情，他有点不知所措。这一觉睡得很香，等醒来的时候父亲已经买回来了午饭。说是午饭，其实很简单。就两个馒头，一碟咸菜——馒头是饭票买的，咸菜是父亲从家里带过来的。
　　父子俩就着咸菜每人啃了一个馒头，喝了几口凉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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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到了学校之后，志宏来看了国珠。“别想那么多了，马上快高考了，抓紧复习吧！”沉默了许久志宏拍着国珠的肩膀说。好朋友之间无需太多的话语，这一句话足以使国珠感到温暖。
　　接下来的日子，国珠拼命的学习，一天到晚都在教室里坐着。他要使自己不停的忙碌，不敢让自己停下来，因为一旦有些许空闲，他脑子里就会出现妹妹临死前带着微笑的眼神，还有父亲的场景。他因此感到压抑，感到恐惧。
　　忙碌的日子时间过得很快，转眼间高考已经不期而至了。紧张的三天，让多少家庭、多少父母牵肠挂肚。此刻，国珠也想起了父亲深陷的眼窝中流露出的坚毅和信任的目光，他感觉父亲就在身后。
　　当最后一科考完的时候，国珠感到无比的轻松。那天晚上，国珠一个人坐在操场上，他想使自己好好的平静一下。家庭的变故，紧张的学习，使他的神经早已绷到了极致，当这一切都结束的时候，他全身突然松弛下来。刚刚发生的一切，对国珠来说就好像做了一场梦。但是梦醒时分，他仍然不得不面对现实，他知道这一切都是真的。妹妹的确去了另外一个世界。他觉得他被包围在其中，无法自拔。而现在，他将要面临着一个抉择。
　　不知什么时候志宏拎着一瓶饮料、一包花生米站在国珠的身后。
　　“考完就不见了你的人影，刚才看见你一个人在这坐着，就过去买了东西，今天我们俩在这好好放松一下！”志宏挥舞着手里的东西说。
　　志宏在国珠的对面坐下，拧开瓶盖，对着瓶嘴喝了一口，然后把瓶递给国珠。
　　国珠接过瓶，什么也没说，仰头喝了一大口。
　　国珠嚼了几粒花生米。
　　俩人谁也不说话，就这样默默的坐着，一人一口的喝着那瓶饮料。
　　“明天就要填志愿了，你准备报考什么学校？”过了好久，志宏才首先打破僵局。
　　“不知道。”国珠说，“我爹想让我考师范，毕业后当个老师，以前我也是这么想的。可现在我决定考什么我也不会去考师范！”
　　“为什么？”志宏有点不解地问，“师范毕业出来很好找工作的。”
　　“是好找工作，可是你看看我爹，他当了一辈子的老师，现在呢，我们家不还是一贫如洗吗？要是我们家有钱，我妹妹她会这么早就死了吗？”国珠咆哮着，声音十分激动，话语中带着哭腔。
　　“可这是大叔他的意愿啊！他希望你成为一个老师，他太喜欢自己的职业了！再说，你成绩那么好，肯定能考个好的学校，到时毕业完全可以当老师的。将来，教育条件绝对不会像我们这里这样的！你完全可以生活得很好，这样也满足了大叔的愿望。你以前不也是想当个老师的吗？”
　　“可那是以前，现在我是绝对不去考师范的。”国珠又喝了一大口饮料，“你知道吗？我那一回为什么在乡政府门口大骂乡长，你知道他当时是怎么说我爹的吗？穷老师！臭老九！他简直是个畜牲！”
　　见国珠这么激动，志宏不再说什么了，拿过瓶也狠狠地喝了一大口。过了半天，志宏才接着说：“那你准备考什么学校啊？”
　　“军校。我要去当一名军人，一个顶天立地的人。再说，军校是免费的，我可以不用交学费和生活费，这样家里父母或许可以减轻一下负担。”
　　“可大叔大婶怎么办？军队里并不像地方那么自由，你是家里唯一的孩子了，你走了，就让大叔大婶独自在家啊？”
　　“不会的，等爹他退休了，我肯定要把他们接走的，我不会让他们在这里让人骂是臭老九。”
　　国珠的话语中总带着一些愤怒。他们谁也不再说一句话，就这样面对面的坐着，一人一支烟，一人一口酒。
　　过了好长时间，志宏站起来说：“咱们回去吧！”
　　国珠默默地站起来。突然，他弯腰捡起那个空瓶，狠狠地向远处扔去，不知在什么地方发出一声刺耳的响声……
　　碎的不只是瓶，还有国珠的心。
　　　　　　　　　　　　　　　　　　　　　　　　　　　　　　　　　　　7
　　经过漫长的等待，国珠终于拿到了他的录取通知书。鲜红的八一军旗在通知书的封面上飘扬，遒劲有力的“国防科技大学”几个大字显得格外醒目。
　　国珠是在一个黄昏拿到通知书。乡里的邮递员刚一到村口就兴奋不已的大喊：“你们村的国珠考上大学了，是名牌的军校啊。”
　　在门口乘凉的村民纷纷凑了过来，从兴高采烈的邮递员的手里抢过那鲜红的录取通知书，像膜拜《圣经》一样小心翼翼的翻着。
　　几个热心的村民开始簇拥着邮递员向国珠的家走去。国珠和父母正坐在院里乘凉，一家人都不说话，各自想着自己的心事。自从妹妹去世之后，这个家就再也没有了往日的欢声笑语。
　　一群人推开国珠家那扇斑驳的大门，叽叽喳喳的说：“国珠，你考上大学了。”
　　正在小凳子上坐着的父母突然站了起来，愣了片刻，便三步并作两步跑上前去，从邮递员手里接过那张录取通知书，逐字逐句的读着通知书的内容，眼中闪烁着晶莹的泪花。
　　此时的国珠倒显得十分平静。自从高考成绩出来后，国珠就知道自己肯定能考上。因此等待通知书的到来只是时间的问题。
　　这一夜，家里恢复了往日的热闹，热心的村民都赶来向这个苦难的家庭表示祝贺。父母的脸上也出现了久违的笑容和红光。
　　第二天一大早，国珠拿着录取通知书去了妹妹的小坟。他要让妹妹和自己一起分享这份喜悦。太阳刚刚爬到山梁，火红的阳光洒满了整个山村，山前岭后都显得金碧志宏煌。
　　国珠坐在妹妹的坟前，拿出那火红的录取通知书。
　　“小妹啊，哥来看你了。哥考上大学了，要是你还在，你肯定会为哥哥高兴的。”
　　说完这句话，国珠已经泣不成声了。他不再说什么，只是这样静静的坐着，沐浴着阳光，沐浴着晨风，静静的陪在妹妹的身旁。
　　远处，弯弯曲曲的山路，像是一条蛇，正爬向黎明升起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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邱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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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您来欣赏!

远山的风

<br /><br />

邱天

<br /><br />这篇不是中篇，2万字以内的都是算短篇。

敬一兵

<br /><br />慢慢细品学习。

邱天

<br /><br />正面描写，感人的故事。
这里是中、长篇连载，期待您的后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