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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 雨一直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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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6-8-25 22:57 | 只看该作者 回帖奖励 |正序浏览 |阅读模式
本帖最后由 曹国魂 于 2016-8-26 00:12 编辑

  今年夏末,刚刚进入八月雨水就一直没停,隔三差五的不是大雨就是连绵细雨。阴雨把记忆上面尘土洗的一干二净,记忆上面的几点瘢痕逐渐突显出来。

  我说的这雨晚上行走在房顶,一阵脚步声把我从梦中惊醒。梦中我背着花书包,里面有崭新的牛皮纸包裹着的新书,一个铁质的铅笔盒。铅笔盒里是一块带着柠檬香味的橡皮擦,一个削皮刀,两根姐姐为我削好的铅笔,对了,还有一个“英雄616”钢笔。或者我在从家通往学校的石子路上,不停地捡拾成把成把的铅笔。而我小小的手心总是攥不下那些涂着蓝天白云的铅笔。而此时,我不是被一股刺鼻的旱烟味呛醒,就是两腿抽筋,在失望和疼痛中惊醒。每次我从被窝里爬起来的时候,父亲就坐在离我不远的炕沿边不停地抽烟。难闻的旱烟呛得父亲脸色青紫,父亲忍不住蹴下身子蹲在炕沿下。父亲怕咳嗽声吵醒我,父亲努力克制着自己。我看见父亲的身子不断抽搐,像透过窗子看见的果树叶子一样,极力想静下来,挺直身子。

  父亲看着我爬起来,不好意思的掐灭手指间的麻杆火,在炕沿边磕磕烟锅里的烟灰,把烟锅卷在烟袋里,系好烟袋上那根泛着褐色油亮光泽的皮绳。父亲的旱烟锅烟杆子早些我见过是用老鹰翅膀上的骨头做的,父亲说,那是鹰膀子烟锅,是爷爷留下的。那根老鹰的翅骨已经完全不是骨质的,就是一根铜管,金黄锃亮。烟锅上塞旱烟的窟窿里是一个架子车辐条的帽盖。铁质的帽盖被烟水堵塞的剩下一个很小的眼,每次抽烟之前,父亲先找一根木签剔出里面的烟垢,才填旱烟。父亲的烟袋是做羊皮袄时剩下的边角料做的,经久耐用,而且放在里面的旱烟不干,也不潮湿。父亲的羊皮旱烟袋常年在口袋里装着,有着父亲身上淡淡的汗味。和父亲的皮肤一样,古铜色。

  父亲背着手,拿起桌子上还淋着雨水的草帽,推门而出。从开着的门里看出,雨水已经灌满了院池。院池里的江西腊和秋海棠花都淹在雨水里,只剩下细细的勃颈。茄子和辣子裹着泥水,像是我们昨天在溪流里洗完澡,地面上打过滚的一样,在雨水里顶着小小的泥土疙瘩。屋檐下的雨水拍着地面,溅起高高的泥点。从父亲裤管上的泥泞看出,父亲已经不止一次出去过,只是我在熟睡中捡拾着我心爱的铅笔。

  家乡有谚语,小雨不过端午,大雨不过五月十三。意思就是,农历五月十三是大雨来临的季节,即便在干旱的年份,逢到五月十三左右一定会有大雨。而农历五月十三正是麦黄季节,龙口夺食,耽误不得。还没到五月十三,父亲就从柴房的墙缝里抽出镰刀,把刃子擦了又擦,镰刀把子浸泡在水里,木头把子泡湿了就粗了,牢牢地楔进镰刃里。

  父亲抽镰刀的时候不,也正是月亮上缺的时候。父亲的镰刀大都是老式的,村子里的杜铁匠打的。镰刀把子从屋后的柳树上削的。父亲的镰刀把都是向里弯一些的,父亲说,一勾三分块。这镰刀就像人心,心向里了,力量才会汇聚在里面。父亲绾着袖子,掐一朵葫芦花,蘸上水,呼哧呼哧的磨着镰刀。我和姐姐坐在院子里,昏暗的灯光洒在院子里。院子里有两棵果树,果树上爬着纺织娘不懈地叫唤。父亲嫌蚊子多,在院子里煨着晒干的艾叶。一院的艾香缭绕着我们的影子。

  雨越下越大,父亲进来的时候,裤子都湿到半截了。姐姐在伙房里喊我们去吃饭,我不知道姐姐是啥时候起床的,热腾腾的馒头和西葫芦炒辣子摆在桌子上。父亲脱下身上的湿衣服,重新换上一套。裤子是一根旧线裤,上衣是棉花都露出来的棉袄。父亲一脸愁云,猛喝几口小米粥,显得很少有食欲。父亲望了望外面的雨水,嘴里骂到,这鬼天气下漏了,云不遮午,快晌午了,这老天的尿水子还不停。姐姐接过父亲的话,说父亲:下雨好了,给庄稼人放假,不感谢老天有眼,爹你咋还骂呢。父亲顶过姐姐一句:娃子家,就知道睡觉,你看看场上的麦垛,雨水灌进去两天就出芽,出芽的麦子粮站不收,一家子喝西北风去。姐姐低下头来再不说啥了,我也埋头吃饭。

  父亲急匆匆喝了一碗小米粥,往嘴里扒了一嘴菜,捏着一个馒头出去了。我怯怯地问姐姐,爹咋去哩。姐姐收拾着桌子上的碗筷,斜了我一眼:能去哪,一定是去四爷爷家去了。

  四爷爷和我们是邻居,也是父亲的亲叔叔。四爷爷尽管老了还喜欢天阴下雨喝两口。而且四爷爷对天气有所见识,父亲一定是问问,这雨啥时候停。

  父亲出门的时候,雨越下越大,此时,姐姐也收拾完了锅碗瓢盆,我们姐弟俩爬进了热被窝,嘻嘻哈哈的翻看小人书。

  那一年,二哥去嘉峪关打工,我家的二十多亩小麦愣是由我、姐姐和父亲收割完了,其间也没请帮工。那年夏天,我十四岁,是母亲去世后的第三年。

  第一次在麦场上干农活,摊晒麦子、赶着牲畜打碾、挑麦秸、扬场。原本脾性一直很好的父亲,因为母亲的突然离世,开始有些暴躁。正在发育成长的我起早贪黑的干着农活,蹲下就累倒在那里。记得又一次中午,我在架子车下睡着了,父亲喊我半天,我没答应,父亲操着扫帚过来,恶狠狠瞪着眼睛,看样子要揍我一顿。我知道父亲手里的扫帚不会落在我身上,因为,他连牛犁地的时候走得再慢也舍不得打一下,即便是手里是一根很细的树枝。

  那一个夏天的雨水一直很多,姐姐捉的一群小鸡崽也被雨水泡死了几只。姐姐捧着手里的死鸡眼泪扑簌扑簌落下来,显得可怜兮兮的。

  因为那个夏天的雨水,没有拉进麦场的麦子垛在地里,雨水稍停一下,父亲就去把地里的麦垛搬开,把麦垛里的雨水放出来。地里的麦垛都是临时码起来的,容易进雨水。有一块三亩大地,我和父亲,姐姐割了两天才把那块地的麦子割完。割完的时候天已经黑了,我和姐姐实在没劲了,父亲也愁着回去喂牛喂羊。地里捆住的麦子没有码,乱七八糟的摆放在地里。结果,半夜就开始下雨,连着下了三天。第四天我和父亲翻地里的麦子,地里汪着一地水,明显不是雨水。顺着地势找下去,原来是上几块地的人浇水给我们淹了。父亲挽起裤脚下地把水里的麦子提出来,摆放在埂上。提了大约半块地的空儿,那个淹我们麦子的人来了,一脸的不好意思,递给父亲一根纸烟,悻悻地说:老队长,前天晚上浇水时雨大的,回家避雨,水把地埂扯了个口子,把你的麦子淹了...本来给你说一声的,这两天娃子病着,没来得及给你吭声...等麦子打完了,我赔你这块地的麦子,我看麦穗都长芽了,将来打下来也只能喂牛了...

  父亲和他坐在地埂上东拉西扯地叙述了阵子家事,我把剩下的半块麦子从水里拎出来。我看见大部分的麦子都长出了芽,有的芽已经绿了。

  等到麦子收完了,打下的麦子都装进了粮仓,我也没见那个人给我们送麦子来,也没听父亲提及此事。

  时光过得真快,三十多年过去了,父亲也去世十年了,但那年的还麦子的事也沉入脑海。

  有一次晚上浇水,我和那个人坐在一起,说起当今村里的事儿,他提起我父亲,提起淹我们麦子的事,说:你的父亲是我最佩服的一个队长...那年淹了你们的麦子,我提出要给你们赔,你父亲说是算了,原因是我兄弟多,地少,孩子又病着,把三千斤麦子赔给你们,我凭什么给粮站交粮食...当时我眼泪都下来了...其实那时你父亲已经不是队长好几年了,没必要发扬这风格。

  听完他的讲述,我见他手背上滴下几滴水珠,圆溜溜的。

  这鬼天气,说下雨就下雨了,我说。

       (2690字)



10#
发表于 2016-9-17 00:24 | 只看该作者
9#
发表于 2016-9-8 14:27 | 只看该作者
细节很打动人,父亲的形象也丰满,学习了。

问好老师。
8#
发表于 2016-9-6 22:44 | 只看该作者
这个文视点十分独到。这是让文本亮起来的重要原因。
7#
发表于 2016-9-6 21:40 | 只看该作者
细腻的叙述,情感饱满圆润,情节和人物都真实朴素,对季节和时令的特性也描写得透彻,情景的融入感很强,学习了,问好。
6#
发表于 2016-9-6 17:46 | 只看该作者
作者通过对父亲的描写,让我们看到了一位勤劳的坚强的父亲形象,故事生动,朴实,不错的文章。
5#
发表于 2016-9-6 09:44 | 只看该作者
勃颈?
父亲抽镰刀的时候不,也正是月亮上缺的时候。   这里多了一字吧!
非常漂亮的一篇文字,景的描写、情感的融入在雨的映衬下相得益彰。唯一不足,老师可能真的太忙了,有些字、句少了严谨。很遗憾。
4#
发表于 2016-8-26 21:53 | 只看该作者
本帖最后由 言默然 于 2016-8-26 21:55 编辑

拜读学习,好文笔,布置靓丽。
3#
 楼主| 发表于 2016-8-26 21:45 | 只看该作者
王克楠 发表于 2016-8-26 08:16
很温馨的文字,克楠问候

谢谢大哥的鼓励和支持!
2#
发表于 2016-8-26 08:16 | 只看该作者
很温馨的文字,克楠问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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