杂说诗三百之廿二 《江有汜》的不得之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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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有汜，之子归，不我以！不我以，其后也悔。

江有渚，之子归，不我与！不我与，其后也处。

江有沱，之子归，不我过！不我过，其啸也歌。

    得不到的东西是最珍贵的。而人之不得有两种状况：一种是原本就不属于自己，从未得到；另一种是得而复失。前一种会让人产生羡慕、嫉妒、焦虑之心，后一种则会令人悔恨、痛苦和哀怨。
哀怨是什么？哀怨是人因悲伤而生出的怨恨，其前提是悲伤。人的情绪往往就这么奇妙，过度的悲伤之后，思维的方向总是指向别人，进而怨天尤人，悲伤愈烈，怨恨愈深。诗经中《江有汜》带给我们的正是这种情绪的迸发。

    《江有汜》中的主人公是男是女？这是历来解诗者最大的分歧。如果是男人，那么诗歌所叙就是一个单相思者最后的哀嚎 ；如果是女人，那么诗歌呈现给读者的，就是一个怨妇的幽叹。然而无论是男是女，都不影响因不得而生的哀怨的主题。

    先看看如果主人公是男人的状况。诗出《国风·召南》，所以此“江”应指长江，而“汜”、“渚”、“沱”分别指长江分而复合之水、长江中的小洲和长江支流，并无疑义。“之子归”指妇人出嫁，也无疑义，因为婆家才是女子的家，出嫁相当于回家。“以”、“与”、“过”词义相近，程度递进，大致是“不跟我”、“不理我”、“不想我”的意思，那么每章的最后一句的哀怨也因对方的薄情程度而更加浓烈：“悔”、“处”、“啸”三个字的变化，使哀怨层层加码，“以后你后悔吧”、“以后你忧愁吧”、“以后你哀嚎吧”，怨恨之深，近似于诅咒。看见自己心爱的女人嫁做他人妇，无法挽回，悲伤难耐，终化作怨恨。我们知道周代的婚姻是要遵从父母之命的，女人所嫁之人，应该是明媒正娶的，诗中的男主人公自然是没有明媒正娶的命。那么他怨恨什么呢？应该是怨恨女方没有跟他私奔。私奔是制度允许的，但私奔的女子只能为妾，与正室的地位不可同日而语。女子为了自己的未来，没有与男子私奔，从侧面反映出女子对男子的情感不是至深的，男子因悲伤过度而生哀怨进而诅咒，至少心情是可以理解的。

    诗中的主人公若是女子呢？这里情况就更复杂一些。一种情况是，女子是弃妇，这样全诗就成为一首女子得而复失之不得的哀怨之歌，显然，她看见长江之水分流，看见自己的丈夫另觅新欢，弃自己于不顾， 遂因丈夫的离心生出悲痛，由悲生怨，于是发出诅咒。他们曾经是恩爱的，无奈薄情寡义的丈夫娶了正室后残忍地将自己抛弃，而且竟致于陌路一般。她阻止不了，就像她阻止不了长江分流一样。谁让自己为妾呢？看着滚滚的江水分出支流奔腾而去，她只能撕心裂肺地泣血长叹；另一种情况是，女主人公是出嫁女子的妹妹或侄女。这种情况比较复杂，牵扯到周制周礼。周制规定，士大夫以上可以取妾，正室一个，叫嫡夫人，妾室若干，叫庶。妾室数量根据官员等级不同而不同，等级越高数量越多。妾室一般是随嫡夫人陪嫁而来，即正室出嫁时，要陪送其妹妹或侄女给丈夫做妾，这样的妾叫媵或媵妾。在一夫多妻制中，这样的妻妾关系应该是最稳定的，因为双方毕竟有血缘关系，纷争的概率低。以此推断，诗中的女主人公就是出嫁女子的妹妹或侄女，因为没有被选为陪嫁而悲痛万分（从这一点我们也可以看出周代女子为媵为妾是自觉自愿的）。世事的好坏往往不能一概而论，是要站在当时的历史条件下去分析的。比如媵妾，今天我们会痛斥，但在周朝，女子却因不得而怨。

    没有成为陪送的媵妾在怨恨谁？当然我们可以认为她在怨恨那个娶妻的男子。也许他们曾经相识而有感情，虽然不能实现作为男子的嫡夫人的愿望，却也愿意作为陪送的媵妾以身相许，但最终连这样的愿望都不能实现，怨恨之心可想而知。笔者更倾向于她在哀怨自己的姐姐或姑姑，即那个出嫁的女子，这样全诗便可理解为：姐妹或姑姪本来有极深的感情，然而姐姐或姑姑出嫁时，却没有带上自己随嫁，看见姐姐或姑姑的背影渐渐远去，该女子因对亲人未卜的前途深深地担忧而生悲伤，因担心亲人从此孤苦伶仃、无人照料而生埋怨，而这埋怨之中分明是带着关心的。我倾向于女主人公是因为没能成为随姐姐或姑姑陪嫁的媵妾而悲怨，是因为这样的解释更符合历史的逻辑性，也更符合《诗经》本身的艺术本质。我们知道，《诗经》的主要表现手法是赋比兴，靠赋递进关系，靠比起兴，借他物起兴，言己所咏。由此可以肯定，诗中所比他物必然与所言之事有密切联系，而《江有汜》以“江有汜”、“江有渚”、“江有沱”起兴，正是因为女主人公看到长江与支流的关系，联想到嫡媵关系，也联想到同根关系，非常符合思维的跳跃逻辑，其他的解释则与《诗经》的艺术表现形式牵强。接下来的解释顺理成章：连江水都知道一脉相承，分而复合，出嫁的姐姐或姑姑怎么会背道而驰呢？你出嫁不让我随嫁，将来后悔来不及啊！将来孤独感伤怎么办啊！将来痛苦哀叹谁替你分担啊！这样的解释更符合《诗经》的表现宗旨：“哀而不伤”，怨而不怒，突出中和之美。其他的解释满含怨怼和诅咒，于《诗经》本意则过分。
    歧义是今天《诗经》带给读者的主要魅力。但《江有汜》的歧义却并没有超出“不得之怨”的根本宗旨。我们可以抛开人物以及人物关系，单纯而静心地去体会诗歌散发出来的因不得而产生哀怨情感，去感受上古先人缠绵悱恻、一咏三叹的芬芳愁绪。

王阳

沙发 先抢再看~

文字闪耀生活

跟着学诗经！拜读了！

时光安然

忽地就想起汉朝被随去匈奴的太监，百般不情愿的样子。当时就发下狠话，说将来你们会后悔的。
后来果然成为大汉一害，挺可怕的。

戈眉

又开始念经了，坐下来慢慢看，等着上茶

一介草民

远古时期流传下来的诗词歌赋，具体意思到底是啥，的确难以查考。不过，也许这就是文学作品的魅力所在吧。

水如空

跟着18兄读诗。
我倒更愿意相信主人公是男的……汜渚沱表示心爱女人的船越去越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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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阳 发表于 2016-10-20 13:32
沙发 先抢再看~

lvhq018

文字闪耀生活 发表于 2016-10-20 15:36
跟着学诗经！拜读了！

谢谢读评。

王阳

一个女人，为了没机会做妾去陪伴另一个女人而哀怨感叹，这是多么伟大的一种感情啊，咦？哪里有些违和感……

我也宁可相信主人公是个男的……

一孔

18是花了精力的，也作了相当的拓展，倒是令人耳目一新，我翻了一下《管锥篇》，里面竟然没有提及此诗，想来争议应该不大，应该就是一首怨妇的诗歌，相当于说，你这个死鬼啊，你不要我，你不得好死什么的，原本就是个民歌，没有多少的。高大上不过，这不妨碍你尽情地发挥，看着挺好。

夏冰

兄弟真的是投入了不少的心力。学习。

lvhq018

时光安然 发表于 2016-10-20 17:58
忽地就想起汉朝被随去匈奴的太监，百般不情愿的样子。当时就发下狠话，说将来你们会后悔的。
后来果然成为 ...

正好与本诗的境界相反。

lvhq018

戈眉 发表于 2016-10-20 18:40
又开始念经了，坐下来慢慢看，等着上茶

喝什么茶？

李立红

不管男女，不得之怨都是真实的。得不到的永远是最好的，怨恨是永远的。
拜读学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