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年夏天,我找到了一份工作,是在电信公司的大厅里当大堂经理。应聘的时候,主任也没有细看我的文凭和资料,他只是说,我和你哥是同学,听他说你小子口才挺好的,就去大厅里吧,负责接待来访的客人。
别小看了接待客人这个活,还真的有很多讲究。有工商税务的上门,得抓紧给他们泡上最好的茶,请他们在客厅里小坐,这边偷偷打电话请示主任要不要见。
如果有推销的拉赞助的上门,我得马上收起笑容,不冷不热地说:“领导不在,你们的事,等他回来再说。”然后用最不耐烦的语气,将他们打发出门。
这一天,我接待了一个女客人,她戴着近视眼镜,拿着一个包,径直就要往楼上闯。我连忙拦住了她,凭经验,又是来推销她包里的东西的。但是看在她是个年轻女人的份上,我尽量做出了一个笑容:“领导不在,请问您有什么事吗?”
“哦,”她一脸失望,“我和他说好了,要我带手机的样品来。”
这件事我倒听说过,好象主任要上架一个新品牌,但今天我没有说谎,主任真的出去了。我客气了许多,请她在沙发上坐一会儿,然后给她端来一杯平时只敬给有权有势部门官员的好茶来。她喝了一口,朝我点头示谢。
主任没有回来,外面却下起了雨,她不时抬头看看表,很着急的样子。眼看着中午时间到了,员工们陆续去食堂吃饭了,她犹豫着站起来,看着她那略显瘦弱的样,我实在不忍心她冒着这么大的雨出去,一时又找不到伞来借给她,于是我脱口而出:“在我们这吃午饭吧,一会儿雨停了,领导也许就回来了。”
她回过头,朝我笑一笑,有些调皮的问:“你请客吗?”
我板起了面孔,认真地说:“AA制,一人一半。”
然而,最终还是我请客了,因为她只喝了一碗粥。我说你怎么不多吃点?她说兜里没带钱出来。我被她逗笑了,其实我就是个爱说笑的人,可是在有些工作环境中,高兴也是假的,生气也是假的,笑也是假的,有时连哭都是假的。像这样,两个人无拘无束地说几句话,真是让我有一种轻松的感觉。
“你多大了?”她突然问。
“32岁。”我突然觉得自己也老大不小了。
“哦,我们同岁,你不会告诉我,你是四月份的吧。”她的眼睛忽闪忽闪地看着我。
我有些欣喜的叫起来:“我就是四月份的,你呢。”
她也有些激动:“我也是,你不会告诉我,你是农历四月十五的吧。”
我喊来服务员,叫了一瓶啤酒,虽然公司不允许工作期间喝酒,但我还是给自己和她都倒了一杯:“我敬你,我们是同年同月同日生。”
她睁着一双大眼睛盯着我,半信半疑的举起杯:“真的假的?”
我一饮而尽,然后动情的说:“你看我的脸,像个说谎的人吗?”
当天,她的脸都喝红了,虽然只喝了两杯啤酒。酒后的她有些激动,说这么多年,也没碰到这么巧合的事,一会儿留下我的电话,一会儿要设计明年和我一起过生日。到后来,她不去见主任了,说这个样子太失态了。看着她真有点喝多了,我有点后悔自己不该让她喝酒。
于是我急忙去前台请假,坚持要送她,出了公司大门,她似笑非笑地看了我一眼:“敢不敢跟我走?”
我看着她红红的脸,竟然有些心神荡漾,就这样被她领到了一个酒吧里。那里面有几对男女,正在等她,一看到她来,大家欢呼起来,搬出来许多啤酒,我吓了一跳:“喂,你不能再喝了!”
她大笑起来:“我不能再喝了,可你能替我喝呀!”
地上剩下一堆空酒瓶的时候,我终于被人送上了出租车,第二天早上醒酒的时候,头疼得厉害。唉,昨天光顾喝酒了,居然没有留下她的电话。我只记得她灌我酒的时候,我问了一句:“你怎么老让我喝?”她的回答是:“因为我们是同生缘,记着呀,我叫肖雨,不许忘记我。”
我以为她一定还会来公司,来办理她的手机业务,我时常在大厅里看着来往的客人发愣,但却经常失望地看着一个又一个陌生的面孔,闯进我的视线。
主任批评我最近工作积极性不高,他说要给我换个岗位,这还是看在我哥的面子上,没有让我去当勤杂工。交接那天,经理领来一个人,“哦,是你,”她伸过手来,友好地和我握了握:“我叫肖雨,我们见过面。”
我不知道肖雨是怎么跑到我们公司工作的,她也没打算告诉我。从此肖雨就接手了我的工作,而我的工作换成了负责给客人介绍理财产品。其实我不在乎工作的好坏,主要是能和肖雨经常见面,听她开心和我说几句笑话,我觉得就很满足了。
这一天,市里的陈局来了,他是顶头上司,主任特地让我安排,鲍鱼、海参,还上了一对四斤以上的甲鱼,再加上纯正的五粮液。宾主快要喝尽兴的时候,肖雨突然出现在包间门口,我很奇怪,她也是一脸茫然,小声告诉我是陈局点名叫她上来的。
我用一种安慰的眼神,鼓励着她。肖雨略有些紧张地敲开了门,只听得里面,陈局大着舌头说:“瞧,你们说,像不像我妹妹?”
我在外面听到了肖雨的声音:“领导,您喝多了,我给您倒杯茶。”
陈局不知碰倒了什么东西,只听他在那嚷:“谁喝多了?你敢说我喝多了,得罚酒。”
我听到了肖雨的低呼,脑袋一热,就不顾礼节闯了进去。主任瞪了我一眼,还没有来得及训我,我已经一把掰开陈局抓住肖雨的爪子,拉着她往外走。
陈局的一个副手,竟然晃晃荡荡站起来拦住我:“陈局点名叫她来喝杯酒,谁敢领走?”
我一把推开他,他立足不稳,几乎一屁股坐在地上。
肖雨紧拉着我的手下楼,她居然没有太害怕的表情,只是看着我笑。我说你还乐呢,这回完了,收拾铺盖走人吧。肖雨有些担心了,突然又恢复了信心:“我去找主任谈谈。”
也不知道她是如何恳求主任的,总之领导居然没有开除我,只是说我这一闹,让他很难堪。第二天,我就成为了一名保安,公司门前那一小块红地毯的边缘,才是我落脚的地方。那扇弹簧门,挡住了我的视线,使我很难看清楚肖雨的笑容,但我却时刻能感受到她的笑声。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自从我离开了大厅,肖雨再就很少和我接近。
身边的几个同事,都在传说主任喜欢上了一个新来的女职员,我的心里一震,说不可能吧,经理老婆可厉害了。同事们嗤笑着:“嗬,你是外星人吧,现在什么年月了,家里母老虎越厉害,男人越想小清新啊!”
我傻了,是呀,现在都什么年月了。
大家看我张口结舌的样子,又向我说出了他们的判断:“你看着,用不了几天,准有一个女职员,提升为公司要员。”
我真想找肖雨谈谈,可她,显然在有意地避着我,一时竟让我无所适从。
元旦到了,主任看到今年的效益特别好,一时高兴,召开了一个大型酒会,所有员工都参加了。我看见肖雨和主任跳了一曲又一曲,然后喝得半醉的主任当众宣布:根据这一段时间的观察,公司决定,调肖雨进入办公室工作,任职他的助理。
掌声,祝贺,有人向肖雨敬酒了。肖雨红着脸推辞着,但她还是接过了一杯,因为这杯酒,是我敬的。她默默地看着我,一扬头喝下我这杯酒,其他人不干了,纷纷要她再接着喝。我看见大家把肖雨拥在中间,眼前已经有些模糊,主任过来拍拍我:“你好好干,我还让你进大厅。”
我提起旁边一个酒瓶子:“谢谢领导,听说别人都叫你‘酒王’,咱哥俩吹一瓶。”
我不知道摔了几个跟头,一路上,只清清楚楚记得刚才主任满身狼藉,被大家抬走的一霎间的快意。我找不到自己的房间了,但我还是推开了一扇门。这是谁的床?管他呢,现在就是我的。我倒在床上,在天眩地转中,迷糊过去。
半夜里,我渴得受不了,醒过来晃了晃沉重的脑袋,才发现有一双手,紧紧环抱着我。同时我又闻到了一股酒气和香气,我差点叫出声来,轻轻地伸手去推她,但她搂得更紧了,还把脑袋往我这边拱过来。啊,冰凉的镜片贴到我的脸上,是肖雨!我不敢相信,却也不愿意去否认。这时候,她将一条腿也架到了我的腿上,温软的身体紧紧贴在我的身上,弄得我心猿意马的。
过了一会儿,我小声的叫了声:“肖雨?”她轻轻地嗯了一声,却打起了细微的鼾声。但这一声,我已经听清楚了,是她!是她的声音。我把手搂过去,腰可真软。当我把嘴唇凑过去的时候,又碰到了那个凉凉的镜片,这一霎时,我清醒了,她快成主任的人了,我算什么呢。
这一夜,留给我的,只有无比凄凉了。
肖雨醒了,看见我睁着眼睛看着她,她忽然抽出手,打了我一下:“坏人,喝多了怎么跑我床上来了?”虽然在骂我、在打我,可是她没有用力,也没有生气。
我笑了:“你占了我的便宜,还说我?说吧,怎么赔我?”
肖雨这回瞪起了眼睛,她伸手过来想掐我,但又忍住了,正儿八经地看着我:“你想怎么办吧?”
我说:“我就吃点亏,你嫁给我吧。”
肖雨看着我,看着看着,突然流下泪来,我慌了,不知道该怎么哄她。她却突然抱住我,轻轻地对我说:“你能养得起我,我就嫁给你。”
我的心在慢慢沉下去,慢慢掰开她的手,去开门。门外边,主任冷冷地看着我们,他的头发还很乱,眼睛也有些发红,但他没有说一个字,而我,也惟有睁大了眼睛瞪着他。
上午,我在门口站着,也在寻思着,是自动辞职,还是等着他来撵我走。有个关系不错的服务员偷着跑出来告诉我:“肖雨在主任办公室里哭呢。”
我想都没想就冲上去了,我听见了主任在吼叫:“公司的人事安排,你有什么资格过问,我告诉你,想要留他,你就得走人,你们两个留一个,你看着办吧。”
肖雨已经不哭了,我听见她用坚决的语气在说:“留他,我走!”
我一脚踢开门,也不管经理冒火的眼睛,一把抓住肖雨的手:“我能找着一个月两千块钱的活儿,够不够养活你?”
肖雨笑了,笑出了眼泪:“傻瓜,一千就够了。”
我找到另一份工作不久,肖雨就成为了我的妻子,我们给以前的同事都发了请柬,主任居然来了,而且很友好的祝福我们,还出了几个节目,指挥着大家闹我们的新房。
晚上,大家都散了,我拥着肖雨,躺在床上。肖雨柔柔地对我说:“你知道刚才主任偷偷地问了我一句什么吗?他问我为什么这么傻?”
我说:“那你为什么呢?”
肖雨给了我一拳,又咬了我一口:“傻瓜,同年同月同日生,那是上辈子的缘份呢!”
我这才省悟过来,不是我反应慢,我和肖雨是同年,但她是农历四月十五,我是阳历四月十五日,比她整整大一个多月呢,办登记证的时候我托了关系,做了手脚,她现在还不知道呢。当时偶然一个玩笑,竟然骗来了一个好媳妇,我发誓,明早起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把身份证藏起来,等以后我当了爸爸,再慢慢告诉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