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趣——诗词的另一种灵魂（3717字）

李更文

　　理趣――诗词的另一种灵魂（3717字）

　　诗词是文学的一种非常重要和特殊的表达形式，优秀的诗词作品不仅能够净化人们的心灵，提高审美情趣，对人们品德的形成、行为习惯的养成、美好感情的培养都起到潜移默化的作用。中国是一个有着五千年历史的文明古国，也是一个世界诗歌大国，在几千年的诗歌史册中，曾经留下无数千古名作和一大批名垂青史的杰出诗人。可以说谈诗论诗的各种诗话词话多不胜数，车载斗量，汗牛充栋。如果是单单一个经常阅读诗词的人，每一个人对诗词肯定是有自己看法的，也许自己的看法还头头是道滔滔不绝，至于条分缕析剥皮抽筋切中肯契那也不是没有的。但是象我却白白读了几十年的诗词，也算是写了十几年的诗词吧，说起诗词来多有言不由衷顾此失彼的感觉，但还请大方之家原谅则个。所以也便在此斗胆小声说说诗词一二，错误与不当恳请方家指正则个。

　　众所周知，唐诗重神韵，宋诗崇理性，但我们有人却每以此厚唐薄宋。但我之以为，诗不妨议论，不妨说理，只要说得有趣、讲得够味就好。宋诗自有其殊胜之处，我认为这就是宋诗的理趣。

　　袁枚在《随园诗话卷三》中讲：“或云：诗无理语，予谓不然”。本人是非常赞成这种观点的。比如杜甫的诗句“江山如有待，花木自无私”，说江山花木似乎等待人们去欣赏，说明大自然的无私和有情，形象可感，生动有趣。再如他的又一著名诗句“颠狂柳絮随风舞，轻薄桃花逐水流”，在这里杜甫是要提醒人们：千万不要像随风飞舞的柳絮和轻薄儇绡的桃花一样经不起惊涛骇浪的考验，不能见风使舵，要有自己的主心骨，要有自己的人生航向。不能不说这样的诗句均极富理趣。另外朱熹有一首著名的《春日》，写春游，也充满理趣：

　　“胜日寻芳泗水滨，无边光景一时新。
　　等闲识得春风面，万紫千红总是春。”

　　诗人沐浴在无边春色中，大自然处处饱含蓬勃的生机和生命力，呈现出一派欣欣向荣景象。东风是什么样的面孔，万紫千红一目了然。这就充满了理趣，让人无限遐想出一片灿烂的天空。

　　理趣也可以说是诗诗词的情趣，还可以说是诗词的幽默，是诗词的另一种灵魂。美国著名小说家马克吐温先生曾经说过：“幽默是地球上任何一个民族都无法拒绝接受的财产，幽默使智慧灵活运转”。幽默，是一种高级的情感活动和审美活动，是心灵和智慧的火花。不过，幽默一词，籍隶拉丁语，五四后始入我国，五四时期的大家林语堂就倍加推崇幽默。但在传统文化中，幽默却早已有之，佳名唤作诙谐、谐谑。

　　古诗词中，自《诗经》以降，谐趣之作，代不乏例。如唐代科举考试需要走后门，形式之一就是“温卷”，即在考试之前先把自己的诗文送给某位名人，如果得到他的赏识，他就可以为你广为宣传，提高你的知名度。据《云溪友议》载，唐诗人朱庆余曾以一首《闺意》进献水部侍郎张籍：

　　“洞房昨夜停红烛，待晓堂前拜舅姑。
　　妆罢低声问夫婿，画眉深浅入时无？”

　　作者借新娘子来自比，自然使人浮想联翩，更是以画眉妆扮来讨好夫婿及公婆，凭空便添出几多妩媚与姣憨。设喻新奇，妙不可言，风趣可喜。作者曲龙拐弯并且有点自信地问询主考官自己的文章是否符合要求，可以说是完全正确地表达了自己的意思。仅仅作为《闺意》，此诗已经是非常完整、优美动人的了，但张籍明白他写此诗意在询问自己的文才是否合时，于是便写了一首《酬朱庆余》，给予明确回答：

　　“越女新妆出镜心，自知明艳更沉吟。
　　齐纨未足时人贵，一曲菱歌敌万金。”
　
　　张籍将朱庆余比作采莲姑娘，相貌既美，歌喉又好，并以“时人”与其“入时无”的询问相对，暗示他不必为此次考试担心，以他的才能定能金榜题名。果然，朱庆余遂愿。

　　作为考生的朱庆余的赠诗一箭双雕，一石二鸟，写得含蓄有致，情趣横生，奇绝无双。而作为主考官张籍的答诗则寓意双关，巧妙入微，可谓珠联璧合，自然成为中华诗坛的千古佳话。千载而下，尚使人产生无限遐想。再请看清朝袁枚的《遣兴之一》：
　　
　　“爱好由来下笔难，一诗千改始心安。
　　阿婆还似初笄女，头未梳成不许看。”
　　
　　作者以别出心裁的比喻、诙谐的笔调，表明自己作诗的态度和见解。我很怀疑这首诗就是在朱庆余的话的启示下而完成的，否则怎么与朱诗同样有异曲同工之妙呢？请再看一则情趣诗。唐诗人皮日休有次去拜访好友归仁绍，未见，便戏赋一诗曰：

　　“硬骨残形知几秋？尸骸终是不风流。
　　顽皮死后钻应遍，都为平生不出头。”
　　
　　这是一首咏龟诗，以“龟”谐“归”，明写占卜用的龟甲，暗指归仁绍甘于寂寞、不喜出头的性格，诗意颇具谐趣，也是对归仁绍的调侃。归仁绍回到家中，见到皮日休的留诗之后，暗自一笑，接着也写了一诗寄给皮日休，诗曰：
　　
　　“八片尖皮砌作毬，水中浸了火中揉。
　　一团闲气如常在，惹踢招拳日不休。”
　　
　　诗句也从对方姓氏着笔，借皮球的制作及功用，劝皮日休凡事不要强出头，以免招灾惹祸，同时还巧妙地将皮日休的姓名嵌入诗中。内中的“一团闲气”语带双关，既指毬中之气，又指胸中的不平之气，贴切自然，极多情趣。诗人却极象纯真无邪的小孩斗口，但诗人毕竟是诗人，连口水也斗的酣畅淋漓，兴味盎然。
　　读诗多了，未免手痒，如我就要亲自操刀一番，看看能写出个什么诗出来。我之以为：写诗一定要在“趣”字上下功夫。怎样才能把诗写的有趣呢？当代诗词大家林从龙的《论诗》中说的很清楚明白：
　　　
　　“语贵天然性贵真，何劳苦弄黛眉新。
　　海棠风韵梅花格，占尽人间浅淡春。”
　　　
　　这“苦弄黛眉新”一词我想林老也许是受了诗人朱庆余的启发的。理趣真才是写诗的不二法宝，有真性情才有真诗趣。在诗词中，诗趣有多种。清代的史震林在他的《华阳散稿》中说：“诗文之道有四：理、事、情、景而已。理有理趣，事有事趣，情有情趣，景有景趣。趣者，生气灵机之谓也。”
　　
　　先说说“理趣”（与本人所谓的“理趣”一词二义，本人说的理趣包括史震林所说的“理趣、事趣、情趣、景趣四者”），简单说就是诗人在诗里讲述道理，发表议论，让自己的作品充满诗意和趣味，产生艺术感染力。比如晚唐诗人罗隐在他的《咏蜂》诗中所言“采得百花成蜜后，为谁辛苦为谁甜。”罗隐是把自己的人生体验融合到诗里边了。再有大家熟知的苏轼的《题西林壁》“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叶绍翁《游园不值》“春色满园关不住，一枝红杏出墙来”，朱熹《观书有感》“问渠即得清如许，为有源头活水来。”诗句中都充满了的理趣，也是一直为人们所推崇和传诵的。理趣也就是诗人因物而兴感，因感而悟理，感情得到理性的升华的结果。当然理趣不同于抽象地说理布道，而是寓道理于情趣之中，熔理和趣为一炉。其实有些宋诗就有抽象议论的毛病，而唐诗却少有。
　　
　　再说说事趣，事趣包括物趣，是诗人对事物的体察入微，描写事物富有情理或情趣。有的把琐事写的富于诗情画意而充满浓郁的生活情趣，有的细推物理，见微知著，由小见大。比如，另一晚唐诗人皮日休的《闲夜酒醒》：
　　　
　　“醒来山月高，孤枕群书里。
　　酒渴漫思茶，山童呼不起。”
　　　
　　此诗并没有什么高深的思想内涵，只不过是说自己半夜酒醒后看见月亮高高，自己枕着书，渴了想喝茶又没有叫起伴童。然而诗却写的意趣盎然，这是为什么呢？就是因为有事趣。刘宏煦在《唐诗真趣编》中说此诗：“琐屑闲事见之于诗，必如此风致翩翩，乃令人把玩不置。”另如贺知章《题袁氏别业》：
　　
　　“主人不相识，偶坐为林泉。
　　莫谩愁沽酒，囊中自有钱。”
　　
　　在一种猜测中兴趣盎然，难怪此诗被选入《千家诗》中。再如诗人白居易《问刘十九》：
　　　
　　“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
　　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
　　
　　作者把琐事写得富于诗情画意而充满浓郁的生活情趣，千载而下，读之如新。
　
　　　再谈谈情趣，主要有两种情趣，第一种，是指人的志趣、志向、爱好、追求。比如黄巢的《题菊花》：
　　　
　　“飒飒西风满院哉，蕊寒香冷蝶难来。
　　他年我若为青帝，报与桃花一处开。”
　　
　　富寿荪在《千首唐人绝句》中引刘拜山评语曰：“此咏物言志，而有天下均平，春色同登之想，胸怀气慨。陈涉辍耕之叹，未足相比。”这也是托物言志的一种情趣。也是非常豪爽的境界。第二种，主要指诗人在作品中所要表达的思想情感和审美取向。比如，唐诗人王维的《杂诗》：
　　　
　　“君自故乡来，应知故乡事。
　　来日倚窗前，寒梅著花末？”
　　　
　　作者问得是如此淡绝妙绝，然而思念家乡的思想感情呼之欲出跃然纸上，读之不免使人黯然神伤。
　　
　　最后说说景趣，景趣就是诗人对景色描写所生的境界。黄山谷云：“天下清景，不择贤愚而与之，然吾特疑端为我辈设。”王国维说：“诚哉是言！抑岂独清景而已，一切境界，无不为诗人设。世无诗人，即无此境界。夫境界之呈于吾心而见于外物者，皆须臾之物。惟诗人能以此须臾之物，镌诸不朽之文字，使读者自得之。遂觉诗人之言，字字为我心中所欲言，而又非我之所能自言，此大诗人之秘妙也。”比如，柳宗元《江雪》：
　　
　　“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
　　孤舟蓑笠翁，独钩寒江雪。”
　　
　　俞陛云《诗境浅说•续编》中说：“空山风雪中，远望则鸟飞不到，近观则四无人踪，而独有扁舟渔夫，一竿在手，悠然于严风盛雪间，其天怀之谈定，风趣之静峭，子厚以短歌为之写照。”这诗是柳宗元因改革失败而被贬逐永州时写的，是诗人从自身处境、立场和性格出发而塑造的一个富有象征性意味的景趣，表现了他高洁自赏的品质。
　　　
　　总之，诗词以是否充满理趣为检验诗词的一个标准，理趣包含理、情、事、景趣，理趣是诗词的另一种灵魂。笔者行文至此，不免手痒，写一小诗以结束之：
　　　
　　清韵高标欲问津，骚坛千载哪传神？
　　花无绿叶难入眼，诗有趣谐方动人。

夏冰

一个“趣”连缀成文，条理井然。
欣悦拜读。问安新年！

李更文

夏冰 发表于 2017-2-4 12:00
一个“趣”连缀成文，条理井然。
欣悦拜读。问安新年！

多谢鼓励，问好。还望多多指点迷津。

言默然

欣悦拜读，喜欢！

草舍煮字

诗以寄情，诗以言志，讲述道理，表达情趣，等等。非此则是言之无物，无病呻吟。

水如空

以趣字谈诗，果然有趣。
以趣字衡量，杜诗大多没趣，而且杜诗律诗太过讲究，少有自然涌出者。
说到底，还是两首梦李白写得悱恻动人……

李更文

言默然 发表于 2017-2-4 15:20
欣悦拜读，喜欢！

谢谢老师评点。对我鼓励了。问好

李更文

水如空 发表于 2017-2-4 21:12
以趣字谈诗，果然有趣。
以趣字衡量，杜诗大多没趣，而且杜诗律诗太过讲究，少有自然涌出者。
说到底，还 ...

老师很有见底，问好。

夜莺

皮日休那首诗，让我看不起他的为人！

李更文

夜莺 发表于 2017-2-4 21:41
皮日休那首诗，让我看不起他的为人！

谢谢评点，人各有看法。我倒没在意这一点，我只看到诗了。

李更文

夜莺 发表于 2017-2-4 21:41
皮日休那首诗，让我看不起他的为人！

问好老师。请多指点

2017云车

诗写到一定成度还必须要有理，即有思想在内，老是风花雪月肯定使人生厌，完全赞成这样的观点。思想是诗词的灵魂。再有趣味地表达出来，让诗走的更远。

2017云车

引用的诗词让人豁然开朗，是一种好的解读。问好。不虚此行。长见识了。再问好。

李更文

2017云车 发表于 2017-2-5 22:39
诗写到一定成度还必须要有理，即有思想在内，老是风花雪月肯定使人生厌，完全赞成这样的观点。思想是诗词的 ...

思想是诗词的灵魂。再有趣味地表达出来，让诗走的更远。说的好，握手。

李更文

2017云车 发表于 2017-2-5 22:40
引用的诗词让人豁然开朗，是一种好的解读。问好。不虚此行。长见识了。再问好。

谢谢老师赏读，问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