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镇上的几个老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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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镇上的几个老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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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阳晒得邪乎乎，晒得凶嚓嚓，晒得小镇翻腾白气儿。

　　这会该是迷糊的时候，王烂鞋却摇摇晃晃地来了。王烂鞋背着破箱子，提着破板凳，一边摇晃，一边张着流着清水的大嘴巴打哈欠。街畔大槐树底下是他的窝儿，这时荫凉儿只有屁股大一点点。他将破箱子摊开，楦儿锤儿皮儿钉儿摆摆正，就又忙着打哈欠。打净哈欠，才挂起那折了一条腿儿的老花镜，瞅着眼前松稀稀的街道发起呆来。街道上旷得很，偶尔有一辆野卡车开过，压出两条沥青印子，不多时，印子又慢慢模糊。

　　岁月象老太婆的线团一样长……

　　呆了好一阵儿，张背锅儿这狗日的才慢腾腾地来了。张背锅儿也软蹋蹋的一幅没魂景象，左手提着那个脏烟袋，右手掌着黑烟锅儿，叭嗒叭嗒，悠悠的好不自在。走到摊摊儿前，把那张板凳往荫凉重处挪挪，坐下，瞌瞌烟灰，又装起一锅，点着，叭嗒叭嗒，不吭声，也瞅着街道，发起呆来。

　　呆劲好不容易过去了，王烂鞋活泛了。王烂鞋掠过镜片瞅瞅街道尽头，说：“刘扁头这狗日的咋还不来？”

　　又默了一阵，王烂鞋把目光挪到张背锅儿脸上，半晌，忽然笑了，说：“虚皮胀脸的，该不是昨夜又溜媳妇子屋里去来？”

　　张背锅儿摸摸光光的头皮，嘿嘿干笑几声，说：“昨夜又没睡安然，老二买的瞌睡药，啥求子劲都没有。”

　　王烂鞋说：“怕是假货吧？”

　　 张背锅儿说：“现今的事儿咋说得清？我要是能象刘扁头狗日的那多瞌睡就好了。”

　　“刘扁头狗日的还能吃得很，六十多岁的人还……”王烂鞋说到半道不说了。张背锅儿转身看时，王烂鞋正歪着头看着远处，黑眼仁少，白眼仁多。

　　远处正走来一个女孩子。女孩子很耀眼。女孩子穿着个白白的短裙子，头发松蓬蓬，胸脯肉隆隆，条杆儿端溜溜的，一看就知道是个外地贷。

　　女孩儿竟冲着鞋摊儿走来了。

　　两个老汉赶紧收回目光，摆出一副经多见广的样儿等待着。

　　“大爷好！”女孩儿走到摊前，双脚稍并，腰身微躬，笑盈盈地向两个老汉问好。她的普通话很绵蜜很中听。

　　王烂鞋：“钉鞋？”

　　女孩儿：“请您钉钉鞋跟儿。”

　　 张背锅儿咂着烟管：“脱下，叫给娃钉。”

　　女孩儿坐在凳上，脱下她的白色高跟鞋，摸出些卫生纸擦擦，然后递给王烂鞋。王烂鞋接着。鞋碗碗里冲出一股不是臭味儿的味儿。王烂鞋说：“你这鞋味儿怪咧。”

　　女孩儿不好意思地笑笑，说：“怕您难闻，出门时洒了点香水。”

　　王烂鞋和张背锅儿一齐感慨：“好娃娃咧，好娃娃！”

　　他们有一句没一句地谝着。女孩儿 一条腿压在另一条腿上，露出白生生的大腿根，唬得两个老汉一个垂着头使劲敲榔头，一个仰着头使劲咂烟管，眼睛不敢乱溜。

　　女孩儿：“大爷，您一天能收入多少钱？”

　　王烂鞋：“就是个十几块，二十块就撑死了……”

　　女孩儿：“城市里钉鞋起码能挣到八九十块，一百块。您这么辛苦，真是太少了。”

　　王烂鞋：“这土镇镇上人少，不敢多要钱。”

　　女孩儿：“这可不是亏苦了您？”

　　张背锅儿：“咱乡里人嘛就是这副嘴脸。”

　　女孩儿：“其实，还是咱们乡下人淳厚啊！”

　　鞋钉好了。女孩儿穿着试了试，连声称赞：“大爷手艺真好。多少钱？”

　　王烂鞋：“二块。”

　　女孩儿：“给您三块吧！”

　　王烂鞋：“不敢多要，不敢多要。”

　　张背锅儿：“娃娃，两块钱多得很哩。”

　　女孩儿笑笑，挺感激地放下两块钱。

　　女孩儿又笑笑，说声：“谢谢！”。然后，转身沿街道走去。

　　两个老汉都瞅着女孩儿的背影，有些怅……

　　王烂鞋：“还是人家大地方来的娃娃受看。”

　　 张背锅儿：“就是，对咱下苦人大方。”

　　王烂鞋：“仁义、礼节。”

　　张背锅儿：“话说得让人舒坦，不象咱句句带着把儿，一碰面就：‘狗日的还活着哩’。嘿嘿。”

　　王烂鞋：“也不象咱的女娃娃，大热个天也裹着个厚衣裳，不敢露出一点肉肉。”

　　呆会儿，王烂鞋又说：“唉，咱这土沟沟还没有在世上来呢。”

　　张背锅儿：“这娃娃怕是浙江做生意的吧？”

　　王烂鞋：“怕是北京嘛上海人。浙江人说话咯咛咛的，没这娃说的好听，我隔壁就住着个……”

　　王烂鞋说到半道又不说了。张背锅儿看着王烂鞋又溜过镜片瞅着远处，白眼仁多，黑眼仁少……张背锅儿顺着看去，只见远远的太阳地里，一个老汉正站着跟那女孩儿说话呢。看那老汉矬矬的个儿和那说话的架势，那不是刘扁头还能是谁呢？

　　王烂鞋和张背锅儿同声骂句：“这狗日的……”

　　 刘扁头这狗日的说了老半天话，才踱起四方步磨磨蹭蹭地走了过来。

　　刘扁头还没有坐下，张背锅儿就问：“你松咋认得的？”

　　刘扁头：“啥呀？”

　　 张背锅儿：“那女娃娃，”用烟锅儿一指，那女孩儿这时还有一点点影影儿。

　　刘扁头：“嘿，我当啥哩，那是我家对门姜蔫人的女子，老三。”

　　王烂鞋和张背锅儿都有些吃惊：“咋？姜蔫人的女子？”

　　刘扁头：“前些年上了个啥学校，现今在城市里工作着。”

　　王烂鞋和张背锅儿都不吭声了，都费劲地在脑瓜里翻腾着过去的印印。他们都暗乎乎地记得姜蔫人真的有那么一个黄毛……

　　刘扁头：“姜蔫人功劳可大哩，女人去世得早，狗日的硬 把几个娃娃拉扯大了，两个还考上了学校。”

　　王烂鞋：“可不是，狗日的见人连屁都不放，可主意精着呢。”

　　张背锅儿：“这是姜家坟里有脉气哩。姜蔫人的……我算算……爷爷辈往上一辈，两辈……大概是四辈吧，那辈的爷做过大清的举人……”

　　王烂鞋：“是做过举人。可要说脉气，姜蔫人亲爷爷那阵不和人，吃大烟，把个家抖了个光光净净，死时连块棺板都 没有，一把麦草卷了，扔了，二日叫狗吃得只剩一把骨头了。”

　　刘扁头：“那姜蔫人好过吗？农业社那阵，生活紧，女人加病带饿死了，那阵这娃娃才多大？怕还不到五岁吧？姜蔫人还打发几个娃娃去讨饭哩。”

　　张背锅儿：“那次叫狗给咬了的就是这个吗？”

　　刘扁头：“咋不是呢？在炕上睡了一个多月。”

　　三个老汉都不吭声了。半晌，张背锅儿说：“姜蔫人家咋出了这么一个女子？”

　　 王烂鞋：“黑老鸹出山赛凤凰呢。”

　　张背锅儿：“两条精腿子一架，红裤衩都亮乎乎的。”

　　王烂鞋：“嘿嘿，狗日的你看着尻子了？”

　　张背锅儿脸一红，说：“亏先人哩。”

　　刘扁头：“你看着没有？眉毛是墨笔画的？”

　　王烂鞋：“嘴上还抹着胭脂，红的象吃了人。”

　　刘扁头：“出去没几天，言子扁（1）得咯嚓嚓的。”

　　张背锅儿：“有了几个钱，烧得没处放，跑到家乡显来了。”

　　三个老汉插来插去谝着，停顿一阵，叹息一阵；叹息一阵，停顿一阵。后来，他们一齐愤愤地说：

　　“亏先人哩！”

　　太阳还是晒得邪乎乎，凶嚓嚓的。树荫儿又移了一点点，三个老汉挪了挪破板凳。挪好窝儿，他们又继续说着那个女孩儿。

　　岁月，象老太婆的线团，悠长得很呐……
  
（1）说普通话叫“扁言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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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哈！模样变了，不会操作了……

微风轻拂

4版的小说原来也别具味道。语言诙谐轻松、生活化。

别具风味的小镇生活片段。

西夏楼兰

风俗人情画。改了版，有点不适应呢。

田瞳

一幅鲜明的生活画面，老头的对话生动有趣。只是作为小说，似乎未能形成情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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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帖由 微风轻拂 于 2008-10-27 20:07 发表
4版的小说原来也别具味道。语言诙谐轻松、生活化。

别具风味的小镇生活片段。

哈，微风也跑到这儿来了？

lqm407

原帖由 西夏楼兰 于 2008-10-27 20:16 发表
风俗人情画。改了版，有点不适应呢。

谢谢楼兰阅读。

lqm407

原帖由 田瞳 于 2008-10-28 19:46 发表
一幅鲜明的生活画面，老头的对话生动有趣。只是作为小说，似乎未能形成情节。

谢谢田老师点评。
不过，我认为情节还是形成了。现在，无情节的小说也多得是。

脂砚

一个小片断，三个老汉对女孩子前后截然相反的看法，道出了题旨：悠长的岁月，以及悠长的岁月中凡俗人生的种种，世态，人性中的弱点......生活味很浓，但如田版所说，作为小说而言，尚未形成情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