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下的跺脚舞

尤世民

月光下的跺脚舞

１

　　秃露村村长苏梭鲁从恶梦中醒来，裸着上身到屋外撒尿，看见一个着白色衣裙，轻如燕，薄如纸的女人在夜色里飞行，他陷入了迷茫之中。

　　第二天，苏梭鲁发觉自己好像被鬼扯住了脚杆，被鬼掏去了心肝，精神恍惚寝食不安，总觉得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似的。他把巫师请到家里，把自己做恶梦和看见幽灵的事情告诉了他，请他为自己扑一卦，巫师燃起香烛扑了一卦，说：“西边有几个死鬼在作乱 ，举行个跺脚舞晚会，跺他们几脚就镇住了。”
     
　　苏梭鲁提着铜锣走出了家门，边敲锣边宣布说今晚在吐露河跳跺脚舞，村里人早就想放松了，有了情意的小伙子姑娘们想借跳跺脚舞，加深他们之间的感情，把不利于他们婚姻的东西给跺出去。他们听了村长的宣布，立刻响应做准备，几个伙子砍来一棵松树栽在河滩上，在树上绑了许多干柴，在干柴里夹了许多包子和花生。吃过晚饭，人们纷纷走到河滩，点燃了绑在松树上的干柴。随着火势的上升，包子和花生雨点似地落了下来，大人小孩抢来之后，用手拍几下，也不管干净不干净只管往口里送，整个河滩弥漫着浓郁的香气。苏梭鲁吃了几个包子，磕了几粒花生，看到夜幕完全降临时，向乌鼓发布了点火令。乌鼓拎起火把奔向柴堆，很麻溜地点燃了柴火，族人随即围着燃火站成一个圈，双手垂下，弯着腰，男人“哩哪啥”、“哩哪啥”地唱着，女人“嘿那亚”、“嘿那亚”地应着，等到苏梭鲁举起大刀耍起大刀时，人们双手由下而上举起，双掌朝天，掌心相对，口里“哦”地一声长呼，身体跟着扭动起来，转动起来，拍掌声、跺脚声、大刀舞动声、口中荷荷声混合着，几点火星在空中旋转着，如流星般消失了。
     

　　原本有了爱意的乌鼓和苏艳红，在跳过跺脚舞后爱意加浓，他们悄然退出了跺脚队伍，相约来到秃露河边，坐在一棵柳树下。月亮仿佛一位好妈妈，把她甜美醇香的乳汁喂给她的儿女们——大山、河流、人们……。柳树枝繁叶茂，细密的柳丝垂下，仿佛女人的梳子轻梳水面，梳得苏艳红心旌摇动情难自禁。她把自己轻轻地扭进乌鼓的怀里，用一双如秋水似寒星的眼睛望着乌鼓，眸子里流淌出来的光芒有如丝绸般绵软，充满了爱意，说：“阿鼓，我美吗？”
   
　　乌鼓说：“在秃露河边跳过跺脚舞的姑娘，能不美吗？”
   
　　苏艳红说：“你会爱我一辈子吗？”
   
　　乌鼓说：“秃露河的跺脚舞就是我的心。”
   
　　苏艳红用手搂着乌鼓的脖子，一张小嘴微微张开着，翕动着，寻觅着，她的身体里仿佛钻进了许多小虫子，蠕动着，爬行着，令她感觉到身体里痒痒的，酥酥的，软软的。乌鼓的脸红红的，他用深情的目光望着苏艳红，眸子里流淌着奇想。

　　月光透过柳叶间的缝隙撒下来，树下有许多晃动的亮点。草茸茸的，软软的，他们仿佛坐在一张柔软的绿毯上……，
　　　　　　　　　　　　　　　　　　　
　　　　　　　　　　　　　　　　　　　　2

　　苏梭鲁准备为姑娘举行婚礼，他没有想到就在他那个日子即将来临时，他看到了自己梦见过的情形，形势急转而下。

　　当天边出现一缕红云，当红云浸润深邃的夜空时，苏梭鲁起床了，到屋后去完成每天的例行功课。他走到屋后的一片松林里，脱了裤子，蹲了下去。对面的山顶堆积着一层灰云，太阳在灰云里沉寂了几分钟后猛地跳了出来，在天空慵懒地散着步，仿佛孩子的脸，红红的，圆圆的，对着大地调皮地眨着眼睛。苏梭鲁解完手，站起来，系好裤子，正打算回家时，听到了森林里发出了蟋嗦声。他朝声源处看过去，但见林中千百条蛇在扭动，在撕咬，惊得他立刻朝家里跑，随即领着家人来到屋后，远远地观看世上最恐惧的蛇舞。
   

　　苏梭鲁跟家人说如果不是屋前屋后栽种了大量的凤仙花，这些蛇跑到院子里或者钻进被窝里，那将是怎样恐怖的情形！苏梭鲁的女人患有贫血病，脸皮又黑又粗，如果不是下嘴唇有点红，说她长了一副木炭脸绝对不是夸张。她看过蛇舞，听过丈夫的话，黑脸很快变成了紫脸，嘴唇变成了紫唇，身子不停地颤抖着，说：“看来得请巫师了。

　　苏梭鲁觉得女人说得有理，二话不说来到巫师家里，跟巫师说了蛇跳舞的事，巫师拿来两个核桃，把它们放在一个竹箩里，祭起一柱香，念道：“东嗦嗦，西嗦嗦，东西核桃跳起来。”

　　两个核桃在竹箩里跳啊，跳啊，从竹箩里跳了出来，齐齐地滚向西边。巫师朝西方看了一阵，凛然变色，他燃起三柱香，朝西方作了几个揖，口中念道：“西边来，西边去。”他写了几个字符贴在树上，说：“要死人了，大家赶快逃吧！”

　　过了几天，空气里的腥臭味越来越重，许多人上头呕吐不停，下头狂泄不止，树上树下墙头地角到处都是死蛇。巫师见状，自觉事态严重，赶忙做起了道场。他口里念着咒语，手里舞着木刀，过了半柱香时间，他像蛇一样跳起舞来，眼里箭射出两股鲜血，一头载倒在地后，脚杆伸缩了几下，身体扭动了几下，死了。

　　村里跟着死人，不停地死人。

　　看到村里凄惨的情景，苏梭鲁不敢耽搁，赶忙向清水哨跑去，把发生在村里的情况告诉了哨长，哨长意识到吐露村发生了瘟疫，立刻打电话向上峰作了汇报，一场生与死的较量很快在吐露村展开。
　　　　　　　　　　　　　　　　　　　3

　　中国远征军第三十六师李志鹏师长接报，立刻派王团副带兵封锁了吐露村。


　　王团副跟戴安澜将军同为乡，安徽人，读过几年书，在村里当小学教员。某天保长领着人来村里招兵，他凑过去看热闹，保长看见他，说部队最需要读过书的人，说你去部队保管前途无量，把他凑合到了部队，几年后当了宪兵连长，被派到怒江守惠通桥。王连长心想既然当了兵，就应该在战场真枪真刀地跟敌人干，守桥能守出个甚么名堂来？一九四二年五月四日，日机轰炸云南保山，几百名日本人化装成难民涌向惠通桥，企图占领和控制惠通桥，从两面夹击国民政府，就在阴谋即将得逞时，守桥宪兵及时炸毁了桥梁，阻挡了日军，王连长这时候才知道据守该桥有多么重要的意义，他满心希望自己藉此得到升迁，没想到希望落空了。失望之余，他带领几个弟兄缘怒江而上至独龙族居住地，准备泅渡怒江到西岸打游击，跟日本人真枪真刀地干几下，不想被三十六师抓获，正准备枪毙时被李志鹏碰到，李师长问明情况，被他真心抗日的赤诚所感动，更兼敬仰戴安澜将军，爱屋及乌，严厉教训他几句后，收容了他，叫他到师里当了副团长。

　　王团副非常卖力地处理着吐露村瘟疫事件，既是受了上峰指令，要把瘟疫控制到最小范围，又因为滇西人民为了支持抗战，不仅把大量赖以生存的骡子马匹贡献了出来，还提供了大量的人力，人口急剧减少，保持人力至关重要。王团副在村里成立了临时指挥所，从踏盘山运来大量生石灰，撒在人家屋顶上、屋檐下以及人迹所至的地方。这时日军已完全切断了滇缅公路，飞机燃油十分紧缺，为了控制瘟疫蔓延，祥云机场还是派出几架飞机到吐露村上空施撒消毒药水，一九四二年六月的吐露村仿佛下了一场雪，等到后来下雨时，消毒药水和石灰水渗入地下，把大量的树木淹死了。

　　到了八月，当杜聿明走出野人山到达印度时，吐露村从瘟疫中走了出来，全村二百余人中死亡八十余人，乌鼓和苏艳红幸运地躲过了这场瘟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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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瘟疫过后，苏梭鲁的四个儿子只剩下了两个，两个儿子中有一个命是保住了但人却变傻了。苏梭鲁考虑了几天，决定把姑娘的婚事办了，给凄惨的吐露村增添一些喜气，不料就在这时，王团副走进了吐露村。

　　宋希濂接管滇西防务后，开展了许多有益工作，积极发展地方抗日武装，向地方武装提供枪支弹药，以实现全民抗战的战略意图，还大规模地征集滇西土著人参战，在此背景下，王团副奉命来到了吐露村，向苏梭鲁表达了想在村里招兵买马的意图，苏梭鲁苦着脸说：“你看我们村刚刚经历了瘟疫，死了那么多人，哪里还抽得出人去当兵呢！”

　　王团副沉思了一阵，跟村里人讲起了抗战：仰光陷落、八莫失守、曼德勒会战流产、保山遭日军轰炸，引发全国性瘟疫……。

　　当天晚上，苏梭鲁在吐露河边燃起了火堆，村民们围着火堆在月光下跳起了跺脚舞，等到村民跳到兴头时，他宣布一个决定，决定从村里派出二十名小伙子随王团副奔赴抗日前线。听父亲宣布了出征人员名单，苏艳红埋怨父亲破坏了她的姻缘，苏梭鲁等到姑娘说够了，把她叫到一边，说：“娃儿呢，我也不想这么做，可是做人得讲尊严，不把日本赶出去，我们还有甚么尊严可言？”

　　苏梭鲁强忍着心中的悲痛开导着姑娘，到底说动了苏艳红，他把那二十名小伙子叫到身边，在他们的胸前挂起了花环，说了许多鼓励的话，然后叫村里的姑娘们围着他们跳跺脚舞，苏艳红边跺脚边唱歌：

　　月亮出来照山坡——（跺脚）阿哩哩

　　含着眼泪送情哥——（跺脚）阿哩哩

　　等到郎君归来时——（跺脚）阿哩哩

　　阿妹给你暖被窝——（跺脚）阿哩哩

　　——苏艳红唱着，姑娘们应和着，使劲地跺着脚。

　　——月光淡淡的，燃火旺旺的。








[ 本帖最后由 尤世民 于 2009-5-8 10:20 编辑 ]

蒙正和

是长篇的一个章节吗？写得不错！先睹为快了。

尤世民

谢谢关注，不是，单独的，写了好几天。

杨友泉

情节紧凑，故事曲折，吸引人！写出了边疆人民具有血性的性格，读来颇有气势！
精华支持！

尤世民

谢谢杨老师支持和鼓励，写了好几稿，想表达的还是表达不出来。

霍名夏

　　传说的特征明显。文字过于夸张，追求奇特，故事与内涵缺乏严谨，全篇失之粗糙。

一楠

跺脚舞是一个少数民族婚俗仪式，很有个性和特色。把跺脚舞与那个时代结合起来就有了更深的意义。在瘟疫到来之前，人们不了解，请巫师驱鬼，或者凭一时幻觉而联想到其它不祥之兆，同时也隐喻着山寨即将面临日寇入侵的更大“瘟疫”。小说结局将山寨人引入到抗日的烽火之中，主题有了跟进!
霍版说的有道理，大概作者过于追求故事的独特性，使过程描写有些粗糙之感！问好！

程相崧

紧凑，鲜明。

邱天

个人感觉，前半部分更好看一些。

尤世民

原帖由 霍名夏 于 2009-5-8 11:54 发表
　　传说的特征明显。文字过于夸张，追求奇特，故事与内涵缺乏严谨，全篇失之粗糙。

谢谢霍老师，我细细地看了几遍，的确存在您说的问题，有些内容是可以删除的。

尤世民

原帖由 一楠 于 2009-5-8 16:41 发表
跺脚舞是一个少数民族婚俗仪式，很有个性和特色。把跺脚舞与那个时代结合起来就有了更深的意义。在瘟疫到来之前，人们不了解，请巫师驱鬼，或者凭一时幻觉而联想到其它不祥之兆，同时也隐喻着山寨即将面临日寇入侵的 ...

谢谢先生指导，这篇小说写得比较匆忙，早几年到山里听到这个故事就写了，把小说写得像故事了。

尤世民

原帖由 程相崧 于 2009-5-8 20:45 发表
紧凑，鲜明。

谢谢您的支持和鼓励

尤世民

原帖由 邱天 于 2009-5-8 20:57 发表
个人感觉，前半部分更好看一些。

经您指出，再看全文，后半部分确实有些牵强附会，我将努力修改，到中财不久，学到了许多，感谢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