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去年冬天,子夜昙花突然给我打来电话,说她现在在天津蓟县翠湖度假村,明天就要回沈阳,希望能见我一面。
别无选择了,我得马上动身去见她,倒不是我非常渴望见她,而是我必须去见她,一时间觉得这是一种信诺,一种男人的风范!
她是我结识两年的女网友,今年37岁,是位教员,我们关系暧昧,但她一贯拒绝承认网恋。她的相貌在我眼里并不漂亮,颧骨稍高,门牙略长;她从来不烫发,过肩的长发在脑后随意一扎;她身高1米74,比我还要高4公分;她性格温柔,谈吐真诚,略有文学修养。总之,我确实挺喜欢她的。她曾和我谈起她有个侄女在天津蓟县部队当兵,所以对于她突然来津我并不感到惊讶,使我感觉为难的是,蓟县离天津市区有一百公里,即使立即出发也得傍晚时才能到?不能犹豫了,出发!
我打的到天津站,乘坐一辆大巴出发了。望着窗外荒秃秃的田野,和那模糊不清的地平线,我七上八下的心慢慢地平静下来。我忽然又这样问自己,对于一个47岁的人,驱车百里与异性网友会面,是不是很轻率?很荒唐?是不是被色欲所支配?我思索了片刻,否认了前两点,承认色欲起着重要作用;另外,我还要满足一个愿望,网络与现实生活到底有什么不同?啊,子夜昙花,一个多么美妙的名字,当初在聊天室灿若星辰的网名中,我一眼就盯上了她!有人说网名仅仅是个符号,并不反映什么?在我看来网名很重要,它不能反映你的长相,但它或多或少反映你的性格,你的气质,你的心理状态。我先被她的名字所吸引,后来我又被她的性格吸引住了,再后来在视频中,我看见她的相貌并不漂亮,一阵遗憾过后,我反而更喜欢她了。一忆起和她交往的经历,我就忍不住发笑,唉,男人不坏女人不爱!我曾经就是一个“坏男人”!我们相识之初,我总诱惑她做一些男女间****的事,我经常给她讲一些想象中的故事,譬如:在未来的某个仲夏之夜,我带着她来到南方的某一个海滨,在轻轻涌动白浪花里游泳,海中尽兴后,俩人牵手走向岸边的别墅,然后她去淋浴,我在偷看,最后我无法克制住燃烧的欲火,冲进去将她抱起……这样的故事我给她讲了许多,时间有春夏秋冬,地点在全国各地,但故事结尾全是:她在洗澡,我冲了进去。 开始她静静地听着,间或还插一两句话:“哟,真浪漫!”“啊,好开心呀!”有一天,她忽然娇滴滴地对我说:“你以后别再讲了,如果你再讲我就不跟你好了。”我的色情故事就此结束了。一天她又说:“我认你为哥哥吧,就如亲哥哥一样,好吗?”我说:“好极了!”她补充说:“记住,可不许网恋,没有哥哥与妹妹网恋的!现在我让你发誓?”于是,我铁嘴钢牙地发了一通誓……下午四点半,大巴车驶进蓟县城里,我去询问司机是否该下车了,司机是位中年女性,她说在城里下车还得走很远的路,这趟车是开往承德的,进山后在翠湖度假村最近的地方给我停一下车,我连续作揖大谢。女司机回头和善地笑了笑,露出两颗长门牙,我蓦地想起子夜昙花的长门牙,心里快慰地说:“这门牙不是挺好看的吗?”进山10钟后,大巴车停在一个三叉路口,路边架设着一块大型广告牌,在湖光山色的画面中写着:欢迎您莅临翠湖度假村!我的心咚咚跳着下了车,下意识地伸伸脖子,晃晃腰,点上一支香烟,情绪稍一安定,心里就提示自己:“一定不要过于激动,一切都要泰然自若!”我慢悠悠地走到广告牌底下,抬眼一看,大惊失色,那广告牌底部用小型字写着:向左拐,离翠湖度假村还有10公里。
我就像身旁的一块石头路标似的,直直地发呆,忽然我又大笑起来,心里叨叨着从网上学来的词汇:“哈……太闪人了!太晕人了!……”一眼向山路望去,左边是直耸的峭壁,右边是宽阔的山谷,在绵延起伏的山麓中,有零星的农家;此时,西头山峰的晚霞已经暗红。迈开双腿走吧,路上遇见车再拦?我顺着山路疾步而行,犹如一个竞走运动员。我走了半个小时,不但没看见汽车,连个人影也没发现,不是旅游季节的寒冬,原来如此寂然。夜色朦胧起来,山谷中的农家小屋亮起了微弱的孤灯,我不由想起在论坛上读过的散文,有人不是梦想在寂静的山林小屋中生活吗,当然身边必须有自己心爱的情人,如果没有自己的情人,即使给她一屋子黄金,她也会寂寞难耐的。是啊,只要和心爱的情人在一起,即便是住进山洞,行乞于异国他乡,也是幸福的。如果子夜昙花要求我与她在远处那个亮着孤灯的小屋中生活,我是否愿意?啊,我当然求之不得,销魂之极哟……可以……只能偷偷住上几天,最多不能超过一个星期,我儿子怎么办?我老婆呢?我精心经营的家是绝对不能抛弃的,我猛拍了脑们一下,笑了。我掏出了手机一看,时间整6点。她为什么不给我来个电话哪?也许马上就会打来,因为我告诉她傍晚甚至更晚才能赶到。我可不能给她打电话,不能让她冒着严寒走这么远的山路来接我,如果她来电话得知我的情况非来迎我,嘿,我会乐之不得,说不定一见面会拥抱接吻呢,然后在笑语声中牵着手走,缠着臂走,贴着脸走,可她比我个子高,贴脸的姿势一定很难看呀,她愿意吗?她可能不会在意,在这黢黑寂静的山里,谁能看得见啊?俩人走啊走,一路柔情蜜语,一路如胶似漆……拐过一道弯,前面又是一个三叉路口,路口处亮着一盏水银灯,我走近后,又看见一块翠湖度假村的大型广告牌,上面写着:一直走,离翠湖度假村还有4公里。我喘了一口大气:伙计,咬咬牙,马上就到了!走了一会儿,我又拿出手机,拨通了家中的电话:“今晚公司有饭局,吃完饭可能去老苟家打麻将,弄不好又是一宿……”老婆只哼了一声,就把电话撂了。她并不是责怪我,这种情况她已习以为常,喝酒打麻将是公司上层人士必须具备的嗜好,不参与你会遭到奚落,老婆是很理解的。至于我去“网恋”,老婆做梦也不会想到,我那阶层的同事们也不会想到,他们还不懂得网恋,不过他们经常独自偷着去嫖娼。忽然后面有汽车声,我回头一看是辆灯光忽闪的警车,我赶紧招手,警车停下来,两个警察出车就问:“你去哪?”我说:“翠湖度假村。”又问:“去那里找谁?”我说:“旅游来了。“度假村冬天不营业,里面一个人都没有,拿你身份正看看?”警察看完身份证说:“上车吧。”我赶忙说:“谢谢!”警察说:“谢什么,带你去治安大队!”
(2)
我懵了,我并不害怕什么,而是听警察说度假村冬天不营业,里面一个人都没有?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必须立即给子夜昙花打电话。我把手伸进口袋掏手机,刹间,一个警察掏出乌亮的手枪顶住我的胸膛,大喊道:“别动!”另一个警察一把抓住了我的手腕,见我手中拿的是手机,让我把双手高高举起,将我浑身上下摸了一遍,连脚脖子都摸到了。忽然,我的手机响起歌曲《真的好想你》,我问警察能接吗?警察的态度瞬间缓和了,将手枪放回腰间的皮套,拍拍我肩说:“接吧?”电话是子夜昙花打来的,她用埋怨的口气责怪我为什么还没到,我劈头盖脸地问起她度假村的情况,她解释说,县政府盖度假村时占用了部队的靶场,特给部队盖了一处招待所……我关掉了手机,把她的话讲给警察,警察向我道了歉,说知道这个部队招待所,并开车将我送行。
我透过车窗远远地看见了她,在度假村大门前宽阔的广场上,在两盏高高的橘黄灯下,她裹着厚厚的冬衣站着,身旁还有一个矮胖子女军人,一定是她的侄女。她们背后的度假村,黑乎乎中隐约有些灯影。我忽然感觉陌生起来,心中那种美好的期望倏然消失,随之一种莫名的惶恐袭上心头,甚至觉得此次之行是滑稽尴尬的,刚才那浪漫的想象真是神经错乱。人的心理怎么这样变化无常呢?真是不可思议!车驶到她俩跟前,我一下车,她大方地伸过手来和我相握,她的手柔细微凉,没有特别感觉,大概冬天女人的手都是这样。使我惊奇和不安的是,她的身体要高过1米74,好像要高过我一头,她微微倾着身子说:“辛苦了,大树哥哥!”这温柔的一声问候,像点燃了快乐之火,消除了我所有的忐忑不安,我回答道:“久等了,昙花妹妹!”顿时,我又轻松愉快起来,又觉得此次见面意义非凡了,一切一定比我预想的要好。我们一边说着,一边用眼扫着对方,漫步走向招待所;有几次,她情不自禁地抚摩我的肩臂,我心中感慨道:啊,美妙浪漫的爱情故事即将开演啦!
在温暖明亮的房间里,一张方桌上摆着四个炒菜,还有几个罐头。落座后,她像多年的朋友似的,让我开启红酒瓶和罐头筒,我望着高酒瓶和矮罐头,不由想起冯骥才的小说《高女人和矮丈夫》,便问:“我看你得有1米80吧?”她用生气的表情说:“别瞎说,就1米74……就1米74……”原来高个女人讨厌别人说自己高,与矮个子男人正相反。我开始细致地端详她的面容,她比视频里要好看得多,皮肤虽然不很白,但是细腻光泽;啊,她的眼眉太美了,诗人把眉毛比喻成柳叶,她的眉毛比柳叶更细长,绝对是天生的美眉,我为什么在视频里没注意呢?她的门牙确实不好看,不只是长,而且还往外呲。她也在端详我,眼睛闪着亮光。我对自己的相貌永远是自信的,几乎所有认识我的女人,都认为我挺英俊,就是我喝酒摔掉两个门牙,也从没在意过,瑕不掩瑜吗?庆幸得是,三天前我刚镶上了假牙。为了调节气氛,我说:“如果三天前你邀我来,我可能会犹豫的,因为我的两个门牙摔掉了,前天才刚镶上。”我呲出洁白的假牙来让她看,她笑了笑,赶紧用上嘴唇抿住自己的嘴,似乎是要把她的门牙抿直,神情很不自在,我意识到她难堪了,赶紧把话题转移。“喝酒吧,来倒,别管我,我一会儿倒白酒……”三个人碰杯喝下第一口酒后,她的侄女说话了:“叔叔,我今天在论坛上看了您写的《网,我的天堂》,笑的我肚子疼,您是怎么琢磨出来的?那家伙在您身上看不到一点影子呀?”我望着她那胖圆脸说:“瞎编的,想让懦弱者在网络上找到平衡,但无法找到,只好搞笑了。”年青的女兵虽说有些胖,但细一端详,你会觉得她很可爱,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里,你会看到她内心永远希翼着未来,而未来无比美好光明。由她引发的论坛写作话题,成了整个晚上谈话的主要内容。
我大加赞扬我们常去的一个文学论坛,认为文学性很强,有一批才华横溢的作者,有些佳作都可以转摘到《读者》杂志上去。
子夜昙花想起了前不久在QQ里与我讨论的几个作者,问:“你说青苹的文章有思想,究竟什么叫思想?我也想有思想?呵呵……”她用手捂住嘴笑了,我脑子闪过一个问号:这是下意识的动作吗?她可能一笑就捂嘴吧?
我说:“哪有没思想的人啊,但被称作思想家的人寥寥无几。我所说的有‘思想’是指有独立思考能力,有自己的见解和观点。譬如青苹谈杜甫的《石壕吏》,她没重复历代文学家的定论,什么战乱使百姓遭涂炭啦,杜甫痛苦地疾呼啦等等,她却在诗中发现了男人的怯懦和自私,狠狠抨击男尊女卑。不是吗,老翁逾墙跑了,而老妇去替服兵役,老翁竟忍心看着自己的老婆上战场……这不就是有自己的见解吗?这就叫做 ‘思想’。”
她说:“这篇文章我只看个开头。”
我说:“很奇怪,这篇文章回帖很少。看来回帖并不代表真正水平。”
她说:“恩,有时是瞎起哄。”
我说:“见到好文章,我从心底想回,写起来也很顺手,帖子也漂亮;见到不喜欢的文章,如果是老作者,就不回了,如果是新手,就顶一下,尽量恭维一番。人喜欢夸奖是天性,哪怕是虚假的,美国作家卡耐基说:世界上没有人喜欢批评,都喜欢赞扬。凡是到论坛写文章的人,生活态度都是积极向上的,何不善意的鼓励一下呢?”
她说:“你还喜欢谁的文章?”
我说:“逍遥雪儿的散文,梅的评论,还有个叫天真的,文笔很棒,还有……”
她喝了一口酒,故作嫉妒地哼了一声:“你喜欢的都是女的?”
我说:“不对,像青未了和他的小说。”
她说:“你……你曾说他的叙述方式陈旧了,怎么又喜欢了?”
我说:“由于我打字慢,许多意思在QQ中表达不完整。小说是最难写的文学体裁,它用艺术形象表现你的思想;小说决不是写故事,但是它必须用故事做载体,这个故事越新奇越好。青未了写了20多篇小说,其中还有中篇,那《守望》曾让一些女士落泪。小说太难写了,且别说语言的造诣,更别提驾驭主题、情节等等,就说把握住一个人物的性格,嘿,就很了不得呀,不信你试试?青未了的缺点是当今中国作家普遍存在的缺点,囿于旧的创作形式,不能开掘自己真实的灵魂,这是很难突破的,如果青未了一旦突破,他就不会到这个论坛来了,他会到出版商那里去了!”
她说:“没想到你口才这么好!你……与网上有区别。”
我说:“有什么区别?”
她发亮的目光向我头上一望:“好呗!”说罢脸微微泛红,又用手捂住嘴。
忽然,女兵的眼里闪着狡黠的笑意,看看我,又看看姑姑,娇嗔地说道:“大树叔叔,我姑姑是看我来的,也是看你来的,其实主要是看你来的!”
我的脸腾地红了,一时语塞。
子夜昙花拍了侄女一掌,捂着脸大笑起来,我看见她耳朵都红了。侄女也极开心地笑个不停。
10点半宴席散了,因为招待所11点后不供热水了,都洗澡去了。
(3)
这是一套里外间屋的客房,中间有一扇棕色的实木门,浴室只有一个,在外间屋的门厅。如果三个人先后在这里洗浴,担心过了11点就没热水了,女兵领我来到隔壁房间的浴室,给了我香皂、洗发液和一条新毛巾,她自己又去了另一房间。我只用了10分钟就洗完了。一回屋,正听见子夜昙花沙沙的淋浴声,听到这声音,我的心头顿时别有一番滋味,究竟是什么滋味?我是很难形容的,只感觉腿有些发飘,脸有些发烫,于是快步走向里间屋,一屁股坐在沙发上,点着了一支烟,又静静地听起沙沙的淋浴声。我们在网络上相识时,我不是经常给她讲想象中的色情故事吗,——她在洗澡,我偷着看,最后我忍不住冲进去……眼前她实实在在的在洗澡,我却害羞了。我又站起来把门关上。一会儿,我听见她推开了浴室的门,又听见她说:“怎么把门关上了呢?”我随即回应:“我躺在床上歇会儿。”她说:“那有什么?”因为我没有躺在床上,立即从沙发上站起,悄悄地、迅速地躺卧在床上了。啊,网上的我——那倜傥洒脱,大胆放肆的劲头,都到哪去了?见鬼!
几分钟后,她拧开门进来了。哦,我震惊了,她的身条太美了!她穿着一身深紫色的羊绒紧身衣,双乳高高隆起,腰臀曲线分明;仅管她那双乳是刚戴上的厚乳罩,因为在吃饭时我观察到她的胸部不很丰满,但是,她那极性感的细腰丰臀是真真确确的。我忽然想到,她没生过孩子,这是一种遗憾,也是一种幸运。我要坐起来,她一扬手:“躺着别动,我也得躺会儿,年青时打排球,扭伤了腰,落下了腰疼病。”说着,她侧躺在另一张床上。这一躺,她高耸浑圆的侧臀更加性感了,这时,我的内心涌动起一种欲望(或者是罪恶)……女人的美,无外乎有三种:相貌的美,性格的美,性感的美,作为男人,有时候你可以不去欣赏女人的前两种美,但你却无法拒绝女人性感的美。一瞬间,她在我眼里变成了女神,此刻,我心里很坚定地说:“我爱她!”她的眼睛里放射出一种自我感觉良好的愉悦光芒,没有一丝情欲的邪念,长时间直望着我,直到她感觉我的目光不自然时,才把目光转移。我无法自然,我心中的欲火已经燃起。
她忽然下床把那木门关上了,又躺回床上,直望着我说:“有些事情我一直不想跟你说?”
我说:“说来我替你分忧?”
她说:“我已下岗一年了!”
我一愣:“老师也下岗?”
她说:“是的,不过我并不是缺乏能力、违纪下岗的,我是被恶人排挤下岗的……当我告别孩子们时,教室里一片哭声,我也泣不成声,有几位家长跑到校长那为我请愿,唉……”她长叹了一声,“我经常资助家里穷孩子,有个女孩子父母离婚,而且谁都不养她,她跟着双目失明的外婆生活,生活全靠社保金,我担负起她两年的书本费,有时还给她一点零钱……我干了十几年的教师,只教一到三年级的学生,我热爱我的工作,来世还当教师,还教一到三年级的学生……”她眼里出现泪光,似乎心中有剧烈的疼痛。
我沉默着,等她继续说,可是她的眼睛望着屋顶在打愣。我相信她的话,因她是一个善良的女人,有一颗金子般善良的心。记得在QQ里她给讲过这样一件事,她的小猫丢了,她到处寻找,还张帖了寻猫启事,为送还者酬谢一千元钱,其实那小猫分文不值,一个老头提供线索,她在一个垃圾筐里找到小猫,她竟强塞给老头一千元钱。有些事情她却令我疑惑,对于她家庭生活的敏感话题,她却常常很隐讳,甚至避而不答,譬如,她会极有兴致地谈父亲是高级工程师,曾多次获得创造发明奖;母亲是位俄语教师,曾参与翻译过苏联艾特玛托夫的作品;外公是个老革命等等,而谈起她丈夫时,她却没话了。你若问她丈夫的职业,她说保密;你若问年龄,她说比自己大很多,具体大多少她从来不说;你若问丈夫在家吗?当她说在家的时候,她却依然毫无顾忌地与我视频热聊,我常常担心他丈夫一气之下把电脑砸了。
“问你个问题,也许不该问,你为什么不能生育?”我想从这个话题入手,引发她说出一些实情。
她说:“我不是不能生育,我是不想生育,我嫌养育孩子太麻烦。”
我说:“你刚才说来世还教一到三年级孩子,你怎不嫌麻烦?”
她说:“两回事!”然后又补充一句,“再说也没有理想的基因。”
我轻轻点头说:“知道了。”我知道了什么呢?她的回答已经基本表明,她的思想很开放,她的生活很自由,她不属于中国传统式女性,她的配偶不理想,或许以前她曾有过婚变等等。这些问题我以前曾多次猜想过,但我从来不问得过细,见面也应如此,追问女人的细枝末节,不是男人干的事。
她继续讲她下岗一事:“我那校长是个色鬼、猥琐的小人,他可能听到一些关于我谣言,以为我是性解放女人,或者是个淫荡女人,他真是瞎了眼啦!有一次他单独找我谈话,和我动手动脚,我一怒之下摔门跑了,后来他以为我把这事说出去了,便怀恨在心,利用学校合并的机会,让我回家了,其实这件事今天我第一次讲给你……”
午夜时分,她站了起来,在嘴前举着一个手指,目光含情脉脉地说:“休息吧,明天再聊!”我真想冲过去给她一吻,这一吻并不全是性爱的冲动,此刻,我心中的怜爱之火也在燃烧!
她走了,轻轻地拧上了门。我却呆呆地愣在那扇实木门前。我一遍又一遍地回味着今晚这甜美的一幕幕,为自己喝酒时出色的讲演口才,为自己某一句引用得当的古诗,还为自己某些带有幽默色彩的神态,真是陶醉之极。这种种回味过后,一种遗憾和怅然的情绪便在心中滋生:我为什么不吻她一下哪?她在向我道别的时候,那含情脉脉的眼神已经在向我发出了暗示?我应该大胆地抓住这个机会呀!笨蛋!纯粹一个大笨蛋!那时,我应该从床上跳起,轻轻说一声:“等一下!”然后痴痴地望着她,慢慢地走过去,一把抱住她,吻啊吻,然后我用双手摸她的屁股……
突然间,眼前的实木门开了,子夜昙花又站在面前,我一愣,同时她也一惊,面面相觑了片刻,她说:“你夜里要去卫生间,如果外面的房间锁上了门,你就直接上这屋来,我们都穿着衣服睡觉。拜拜,明天见!”她又轻轻地拧上了门。我随手关掉了灯,躺倒在床上。她那屋的灯光也熄灭在地下的门缝中。我辗转反侧,难以入眠。奇怪啊,没听见她的脚步声门就突然开了,她走路的声音也太轻了,也许她怕惊醒侄女?不对,我就站在门前,她穿着塑料拖鞋,我不可能听不见她走路的声响,她是不是和我一样也愣在门前,也许她并不会回味什么,但她一定在极度的恋恋不舍之中啊?明白了,完全明白了!好啦,好啦,后悔没用,明天只要一有机会,我一定要大胆抓住,胆子再大一点吗?步子再快一点吗?……那一夜,我凌晨6点才睡着。
(4)
早晨我是被她喊醒的,因为早餐已经过了一个多小时了。她决定午饭后就离开这里,先和我一道去天津市区,晚上乘列车回沈阳。
这是一个极其少见的暖冬,10点多钟,我们悠然漫步在度假村的草地上,阳光亮丽,天空淡蓝,感觉犹如三月的初春。附近的矮山上长满了塔松,在茫茫的灰绿之中,点缀着几棵傲然挺拔的雪松,它平直伸展的枝叶,依然翠绿如夏。
我忽然对她说:“喂,咱俩比比身高吗?”
她立即从我身旁跑开:“不比,不比,就不比!”
“好啦,不比了。”我追了过去,走了一会儿,我问,“你嫌我矮吗?”
他从下往上瞅了瞅我,目光一亮说:“你嫌我高吗?”
“不嫌,绝对不嫌!”
她捂着嘴笑了:“好,不嫌我高就行。”
我继续追问:“你回答我呀,到底嫌不嫌我矮?”
她想了想说:“不嫌,不过……你再高一点太棒了!”
走到湖岸边,宽阔的冰湖几乎望不到边际,稍近处能看见冬钓者和自行车的影子。岸边的斜坡上铺着一层干枯的牛筋草,这草又厚又白又洁净,我们坐了下来,说笑了一会儿,便仰躺下了。眼前有微微晃动的稀疏柳枝,柳枝外是高远淡蓝的天空,偶然有飞鸟像箭似的穿过。她的脸侧向我,但眼睛却望着远方。我们就这样长时间默默地躺着。这时,可以说是我吻她的一个绝佳时机,但是,我的这种欲望已消失的无影无踪。我们在享受着一种境界,一种宁静致远、一种自然祥和、一种无法形容的人生美好境界。我真不明白毕淑敏怎能说人生毫无意义哪?季羡林怎能说普通人生的意义在于传宗接代呢?啊,活着多美啊,怎能没有意义?!
她的手机响了,我一惊,那彩铃声和我的一样了,都是周冰倩的歌曲《真的好想你》。哦,这是她新改换的,说明她确实已经爱上我了。她皱着眉听了一会儿电话,用嘱咐的语气说:“噢……都去哪了?……好……好,就用微波炉……费电就费电吧,我明天一早就到了……好,撂吧。”
我问:“是你老公打来的吧?”
她点头“嗯”了一声。
我说:“你老公在我心里是个谜,现在讲讲他吧?”
她没回答我的话,站起来说:“走,该吃午饭了。”
午饭后,子夜昙花的侄女用部队的吉普车把我们送到蓟县列车站,离别时她抱住姑姑哭了,她和我握手时说:“叔叔,把这次聚会写篇文章发在《天若有情》论坛里,我一定会写回帖的。”
在列车上,我们之间所有的拘束全都消失了,譬如,当我连续抽烟时,她一指:“别抽了好吗?讨厌!”当我望着她发呆时,她又说:“别直勾勾地看我行吗?讨厌!”她用数码相机给我照相时,那神态俨然像对待她从前的学生:“哎,听话,扬头,别端肩,唉,怎么就不听话呢?”还用她柔细的手指给我整理头发,还轻轻拧了我一下鼻子。可是后来,她反倒变成一个受了委屈的女孩儿,央求我说:“求你了,求你了,再照一张就完!”总之,我们完全忘记了现实的年龄,仿佛唤回了逝去的青春年华,仿佛“一生只为这一天”……
列车驶进津郊时,我说:“今天别走了,明天我陪你在天津玩一玩,既然来了,何必匆匆呢?”
她说:“天津我来过,没有什么好玩的呀?”
我说:“你想见见青未了和清风明月吗?他们都是天津人,我们在一起喝过酒。”
她说:“我还真想见见,他们都长的什么样哟?”
我说:“你就别走了,明天我把他们聚来?”
她忽然想起了什么,从行李架上取下背包,拿出一个色调素雅的小方盒,递给我说:“这是送你的礼物,差点忘了。”
我打开一看,在紫绒布中凹卧着一枚印章鸡血石,在青黄的石身上能看见几丝淡红。我感觉价值不菲,开玩笑地把它又递过去:“如果今天你不走,这礼物我就收下;如果你走,我就不收!”
她一笑:“好吧,到天津看心气再决定。”
她的回答出乎我的预料,我向她竖起大拇指,然后又头低欣赏起鸡血石。我不由想,这块石头也许价值千元,可是她已经下岗了,每月只有几百块钱的生活费啊?而且她的手机,数码相机,旅游鞋,还有她那身性感的羊绒内衣,都是很高档啊……
我问:“你老公一定很有钱吧?”
她说:“还没我赚钱多呢。”
我说:“你都下岗了……”
她说:“我早就告诉过你,我一直在我哥哥公司兼职吗,现在正式了,又提高了点工资。我从不缺钱花,但也没有积蓄。”
我又问:“你为什么对你老公守口如瓶哪?
她再次拒绝回答我,把脸扭向车窗外,沉默了。这时,列车已驶进市区,满眼是一片喧嚣的车水马龙,我忽然觉得外边人群的脸上都拧着眉头,目光是郁闷的,叵不可测的,我对我所居住的城市和人群陌生了,好像我从来没到过这里,这里不属于我们浪漫之旅的终点站,我们要去的是杳无人迹的美丽远方……
列车驶进天津站,她突然对我说:“喂,一会儿就让你看看我老公!”
我一愣:“你带着他的照片了?
她说:“到网吧去看。”
我说:“噢,视频呀?”
她说:“他从不上网,我把他的照片搜索出来给你看。”
(5)
在车站附近的一个网吧里,她把丈夫的形象展现在荧屏上,我顿时一惊:这个男人身材高大魁梧,端正的国字型脸,一双严肃的大眼睛,头戴一顶呢子帽,帽子顶端竖着个小尾巴,年龄大约在48岁左右。她解释说:“这是五年前的照片,那时我们刚结婚。在看看现在的照片吧。”他停顿了片刻,似乎有点犹豫,“你做好心理准备,这张照片会吓着你的!” 于是,一个重病老人的形象出现了:臃肿的紫脸,灰白的头发,目光呆滞,嘴唇干裂,而且从左嘴角到项部有明显的烧伤痂痕。
我不禁喊道:“他现在怎么成了这个样子呢?”
她赶紧又换回五年前的照片,漫不经心地讲起来:“我们是五年前由朋友介绍的,他是审计局的会计师,比我大15岁,在此之前,因一场车祸,他妻子丧命,他受重伤。那时我已32岁,一颗追求爱情的心开始动摇了,勉强地与他结交了。相识两个月后,我因切除胆囊住进了医院,他整整守侯了我七天七夜,当我从麻醉中清醒过来时,我感动的哭了,就做出了嫁给他的决定。”她忽然哽咽了,泪水涟涟。“我们是在春夏到南方旅行结婚的,一点也不浪漫,我甚至对他了产生厌倦,譬如,他不爱笑,但一笑就吐舌头,即使笑完了,舌头还呆在嘴外;在山峰上,他睁着两只大眼往下望,我问他景色如何,他啊——啊,原来他什么都没看,他在打愣。当时我遗憾地想,可惜啊,你这副高大端正的相貌!虽然如此,婚后的曰子还算过得平静。两年后,他患了癫痫病,而且越来越重,据医院讲,这是几年前车祸颅骨外伤的后遗症。”她又把照片换过来,指着丈夫嘴角以下的伤疤说,“这是在厨房犯病时被热粥烫的。四个月前,我带他到哈尔滨去治疗癫痫病,还真见好,他已经三个月没犯病了……”
从网吧出来,天色微暗,我们走进了一家一楼是餐厅的宾馆。当她端起啤酒杯时,立刻从忧伤的情绪中解脱出来,脸上又恢复了孩子般的欢笑:“你怎么也爱打愣,来,干一杯!”
我难以摆脱沉重的心情,虽然我用很豪爽的样子一口干掉了啤酒,撂下杯子后我又皱起了眉头,我忽然感觉很对不起她,甚至觉得好好报答她一下才能摆脱些什么。在刚才的列车上,我的心里还隐藏着一种欲望,把她留在宾馆里与她同床共枕……现在这种欲望已经荡然无存,一种新的愿望在心中萌生,我要帮助她,我要感动她,尤其是我—要—感—动—她!让她感受到世间有许多可爱的男人,男人不只是好色,也好德、好善,好友爱!我还在想,在今后的曰子里,自己要尽可能地帮她排忧解难,为她分担一些烦忧和不幸,让她不再感到孤独和无助,让她一想起远方有位好哥哥,就会情不自禁地含泪带笑……我忽然眼睛湿润了,大概是为自己想法感动了。
我悄声问:“你今晚愿意不愿意留下来呢?”
她犹犹豫豫地说:“有点害怕你……”
“放心吧,昙花妹妹,别这样想,我把你安顿好后就回家的。看着我的眼睛,请你看着我的眼睛,你从我的眼睛中看到了什么?……”是的,她从我眼睛里看到了兄长般的友善和疼爱,还看到了男人一时的正气和刚直。
她抿嘴嘴笑了,说:“好,明天再走吧。”
“很好,你给你老公打个电话吧,我去为你安排房间?”
“不,我去,是我住宾馆?”她站了起来拦我。
在旁边餐桌上,一个天性妖冶的女人哧哧地在笑我们俩,仿佛还听见她与老公(或者情人)说:“这俩太不般配啦!”那男人哈哈大笑,脸上放射出酒色财气的红光。
我用鄙夷的目光瞪了瞪那对男女,然后把她按扶在椅子上,快步走了。安排完房间回来后,看见她神色不安地关掉了手机,即而又是一副忧虑忡忡的样子。我疑惑地问:“心气又变了?”
“不是,我……我老公要犯病;这病每次发作前都有征兆,刚才他说心里恐惧,脑袋眩晕……这……他已经三个月没犯病了……”
俩人沉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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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把啤酒倒满了两杯,说:“你走吧,昙花妹妹,你老公现在急需你啊!8点10分有趟去沈阳的列车,乘那辆列车走吧。举起杯,好妹妹!”
她用颤抖的手举起了酒杯,迷茫地望了望我,一饮而进,痛苦地闭上了双眼,眼角渗出两颗晶亮的泪珠。在进退两难的抉择中,她选择了后者:回家。她流着泪说:“原谅我吧,大树哥哥,后会有期……”
为了不错过那辆列车,我们立即退掉了客房,急匆匆地走了。我给她买了车票,把她送到列车上时,猛然想起我什么礼物也没送她,现在已经来不及,遗憾之极。我把手伸进口袋,想把仅有的六百块钱送给她,手一触到钱就像触到电似地缩回来:“不,多肮脏呀,这会玷污我们圣洁的感情!”
车快开时,她深情地望着我的眼睛说:“握住我的手!”
我紧紧地握住了她的双手,涌泉般的泪水顺着她的面颊流淌下来。
我说:“别哭,昙花妹妹,春天的时候我会去看你的!”说罢,我也抽泣起来,身子哆嗦的厉害。这时,她把额头伏在我的肩头,滚烫的热泪湿透了我的衣服……
列车开走了,我的手机立即响起彩铃声,——那是周冰倩的《真的好想你》,我的眼泪又流了下来;这是临别时我嘱咐她打的,我要听着这首如泣如诉的歌曲走着回家——
真的好想你,
我在夜里呼唤黎明,
追月的彩云呦,
也知道我的心,
默默地为我送温馨。
真的好想你,
我在夜里呼唤黎明,
天上的星星呦,
也了解我的心,
我心中只有你,
千山万水怎么能隔阻,
我对你地爱 …………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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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帖最后由 大树 于 2009-7-26 12:39 编辑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