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里一棵杏

田瞳

　　一个院里住着七八户人家，房屋和房屋挤在一起，院子里留下的空间就很小了。可就在那狭窄的院子里，竟还长着一棵杏树。


　　院里人也说不清那棵杏树是怎么长在那儿的，也记不清那树有多少年了。院子里缺少阳光，空气也流通不开，那棵杏树就像个穷苦的叫化子，枝干瘦弱零乱，一年一年过去，老是那个样子。可也怪，每到春天，那树枝上照样开满了花，给小院带来一片春意，花落了以后就长出一串串碧绿的小杏子。


　　平时，院里人都忙，各家过着各家的日子，谁也不去管那杏树的事，一年四季看惯了，熟视无睹，就像没看见一样。可是，每到春夏之交，阳光一天天强烈，树枝上的小杏子一天天长大，院子里的眼睛就不由得要往那树枝上望一望了。


　　先是那些小孩子，嘴馋，手闲，好动，一看见树枝上的小杏子，管它能吃不能吃，总想咬上一口。于是，杏子还只有一枚扣子那么大的时候，就有孩子开始伸手采摘，有的是举着一根小棍子往树枝上敲，还有胆大的敢爬到树上去。可那小杏子一进到嘴里，只咬一口，就呲牙咧嘴吐掉了。小杏子又酸又苦又涩，压根儿吃不成。其实伸手采摘之前，原就知道吃不成，可就是等不得杏子长大。反正杏树是院子里的，谁也管不着。


　　孩子们就是不长记性。嘴里苦过没几天，心里却又想了，杏子能吃了吧？小手忍不住又伸出去了。就这样今天摘一个，明天摘一个，你摘一个，他摘一个，树枝上的杏子越来越少了。别管它能不能吃，你就是一个不摘，别的人也会把它摘掉，院子里住着七八户人家呢！可怜的小杏子，不知道面临着什么样的危险，还在一天天地长着。再过些日子，有那没出息的大人看见杏子渐渐大些了，也把手伸向了树枝，随意揪下两个小杏子，放到嘴边尝试着啃一下，呸！甩手就扔掉了。


　　日子一天天过去，树上的杏子一天天稀少。


　　夏天很快来到了，眼看就到了杏子成熟的季节。不过这时候杏子还是绿莹莹的，再过上十天半月，等到杏子透出黄色，就变成甜甜的美味了。可是，你能等到那时候吗？若是等到杏子变黄，树枝上一个也不会有了。这时候就用上了那句老话：先下手为强！


　　不必细说了，明摆着，院里虽有一棵杏树，杏树上虽然结了不少果，可到了杏黄时节，院里人谁也没能尝到一个甜口的杏子。


　　一年又一年，年年如此。


　　这算什么事呀？


　　终于，惹恼了院里的一个人。


　　此人姓虎。一听这姓就厉害。这人也够厉害，年轻时做过铁匠，抡着大锤打铁，练就一副铁身板。如今岁数大了，不打铁了，可看上去依然是钢筋铁骨，虽已年近六十，每天早晨还在院门口抡一阵铁锤练练筋骨。性格也耿直，做事直来直去，说一不二，宁折不弯。因为姓虎，人也虎虎生风，大家都叫他老虎。院里没人敢轻易招惹他。


　　其实老虎对杏子没有一点兴趣。他又不是馋嘴的小孩子，那杏子给他也不吃。可他看不惯院里这号事。好好一棵杏树，被闹成这个样子！既然如此，还要它干啥？于是就有那么一天中午，乘着院里人都在的时候，虎老头喝了几杯烈酒，手里提了一把斧子，抡起来照着杏树一阵猛砍。院里人听见响动，纷纷出屋来看，都吃了一惊，不知这是为何？有个小青年惊奇地问，虎大叔你咋砍树呵？老虎哼了一声，又猛砍了一斧子，发狠地说，我砍了它，不要它了！小青年还不识趣，说你没看见它结杏子呀，咋就不要了？老头的身子呼地挺直了，瞪圆了眼大吼一声：杏子在哪儿？有一个长黄了吗？我砍了它，别叫它在这儿丢人现眼啦！


　　院里人一看这样，谁也不敢再多嘴了。老虎就劈里啪啦砍倒了那棵没人疼爱的杏树。随后又一鼓作气，把树根也挖了，来了个斩树除根。


　　院子里从此没有了杏树。没有就没有了，谁也没怎么当回事，谁家的生活也没受到什么影响。


　　转眼一年过去，又一个春天按时来到了。忽有一天，老虎从外边带回来一棵桃树，就在原先长着杏树的地方栽了起来。院里人见了，不觉很有点惊讶，呵哈，这老头，砍了杏树又栽桃树，吃饱了撑的呀？又是那个小青年上前来问，虎大叔，杏树换桃树，你喜欢吃桃子呀？老虎一脸严肃，对那小青年，同时也是对着全院子宣告：这桃树是我栽的，它是我的！到时候结了桃子，谁都不能乱动！


　　老虎栽好桃树，就像养了个宠物一样，每天细心管护，浇水施肥，没事了就站在桃树旁边，看着它长。桃三杏四梨五年，桃树三年就能开花。那棵小树原本已有了三四年树龄，现在栽到这院子里，有了老虎的悉心照料，好像能解人意似的，果然不辜负老头的一片心，很快长出了嫩枝嫩叶，绿丛丛的，把老头乐得手舞足蹈。第二年春天，经过了一冬的积蓄，桃树一下展示出蓬勃的生命力，树枝上开满了粉红色的花朵，满院子花香飘荡，真是别有一番景致。又过了些天，花瓣落去，每一个花芯里都长出一颗碧绿的小桃子。


　　院子里又有果树了！先前是杏，而今是桃。不过，而今的桃和先前的杏可不一样了，今天的桃不再是全院共有，它是属于老虎的！自从树枝上结了桃子，老虎就格外操心，不分早晚，常见那老头绕着桃树转悠，好像要看着满枝的小桃子怎么一点点长大。


　　日子过得很快，眼见得树上的小桃子渐渐长大了，开始引得院里的孩子们眼馋了。可是，老虎高大的身躯就在门里门外晃动着呢。每天午后，老虎就搬个小凳子，坐在桃树下边打盹儿。院里人都知道老虎的厉害，一看这架势，各家人都再三警告自家的小孩，可不敢去摘老虎的桃子！就这样，一树桃子一天天安全地生长着，终于顺利到达了成熟的季节。随着太阳光的慷慨照晒，那些桃子就像着了魔法一样，竞相吐出了鲜艳的红嘴儿。


　　满枝桃红，艳丽耀眼，真好看！可把老虎乐坏了，看那一树鲜桃完好无缺，一串串红桃压弯了枝条，多好呵！


　　桃子收获了。头一年结桃，还不多，只摘了一小篮。当天，老虎把摘下的桃子分别装进八个纸盒，笑容满面送进了各家的屋里，一家一盒。院里人真没想到，今年，全院都吃上了甜蜜蜜的鲜桃……

敬一兵

没有壮怀激烈的言辞，没有高妙的景意铺陈，通篇都是具象描述的朴实文字，以及平实生活的气息。这种安静具象和匀速描述，是按耐住了激情宣泄的、深入到客观具象细腻深处的隐而不发的克制和冷静笔触的结果，比达到激情宣泄的顶点还要深远辽阔。正是基于如是的韵律格调，作者以情景描述为主的跨文体手法，才让一棵杏树与一棵桃树的不同命运，获得了鲜活的对比性呈现，也才更加有效地烘托了文章的曲笔寓意的意味，让我们在这篇颇有章法的散文里，感受到了作者通过不同树木的不同命运，揭示人性缺陷的精妙与独到之处。鉴于本文传递出了对人性永无止境的追求和有一种动人的感染力的特点，精华支持！

吕永红

把人性揭示得细致入微，欣赏，问好田主席。


最近书忙得怎样？

徐睿成

把人性揭示得细致入微，欣赏，问好田主席。

拜读，学习！

文竹

揭示人性的文章，第一次看到这类文章，来学习。问好！

榆子

学习田老师的好文，问好！

田瞳

原帖由 敬一兵 于 2009-6-12 10:53 发表
没有壮怀激烈的言辞，没有高妙的景意铺陈，通篇都是具象描述的朴实文字，以及平实生活的气息。这种安静具象和匀速描述，是按耐住了激情宣泄的、深入到客观具象细腻深处的隐而不发的克制和冷静笔触的结果，比达到激情 ...

敬版这样精到的点评，实在令我佩服，令我感动！深致谢意！

杜永生

先祝贺精华。晚上来欣赏。问好！

陌笛

很喜欢田老师这篇《院里一颗杏》。简单纯净的语言，深入人心的画面。

万禹

平淡的叙述中却透露着生活的哲理，同样是院中的树，却得到两种不同的结果，让我们很受启发

汤如浩

不动声色的文字，却蕴含生活的哲理。田主席的文字就是不一般哪。
学习问候！

杜永生

砍了杏树又栽桃树。这是两棵树的命运。实际上，老虎这样做也是用心良苦。在精心呵护了几年之后，终于结了许多的鲜甜的大桃子。而，这个时候，老虎却分给了所有的住户。这显然是可以想得到的。而作者在上文中却没有丝毫的将老虎的心态表现出来，这又是一个很好的伏笔。所以，当大家接着看完，也就明白了作者的笔意所在。记述的是一种生活氛围，难得的确是一种场景，和谐共处的场景。语言清新流畅，浅近易懂，尤其孩子们的心理描写细腻传神，真切感人，支持精华！

高迎春

行文从容，富有哲理。支持精华！

郭玉琴

行文从容，富有哲理。支持精华！

苏醒1

拜读！问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