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雨夜昙花 于 2016-8-17 20:23 编辑 <br /><br />
在家人催我吃饭的招呼声里,听见了生活的潮声。刚刚走过的街边早市的人语,各种机器的鸣响,还有火炉子里似乎欢呼着的红焰,都和手里捧着的碗中的热汤饭一样,使我身体热乎乎的,暖得两眼发烫。
早上十点过,下班回家过街市,就能看见身边热闹的底层,明亮的底层。在这条辟作临时市场的窄街里,底层这个词不经意地闪现出来。这个街市,大约就是郭沫若诗中那个天上的街市的样子,因为牛郎织女的街市不会是冷冷清清的,而是像这样道路通畅人流拥挤,一大早就见人头攒动。这样的底层有一种自然的光彩,不刺眼的光彩,这种略嫌粗糙的气质和混乱的氛围对我而言早已熟悉,以至于焕发出一种无法言说的亲和力。当你站在赤裸裸的花生米与青豆子、恬静的卷心白与小小的青菜、活生生的黑溜溜的鲫鱼之间,你也会知道底层是什么样子。底层的含义,大约属于政治范畴。在来自底层的女子的心目中,底层就是田园记忆,就有着孕育和生长,绝没有冷冰冰的钢筋水泥门窗,也没有亮晶晶的玻璃柜台和木质模特。尽管只一扫瞄,我也知道白萝卜是带着蒂子上的青茎的,红萝卜是带着尘泥的,别的那些摆在地上卖的东西都是粗朴而晦暗的,没有什么匠心,但心里只盼望所有的东西都没有匠心,都朴素而温暖,温暖而扎实。我仿佛又在田地边散步,看见红萝卜举起的小芹菜一样的缨子,心里就自然而然地重复地念着童年的歌谣:萝卜萝卜抿抿甜,见着见着要过年。过年母亲拿出来的我最喜欢的菜品是一大碗甜菜或者干姜豆炖肉,有了它就有了家常气息,然而一离开老家,离开父母,哪里吃得到这样的东西?即使吃得到,又哪还有年轻时对于菜香的极其真切的感受呢?所以有时想起,未免心里百味难陈,岂止是乡愁。
不知道我为什么要对那一堆堆的青菜看了又看。这是我最喜欢的菜,很青很绿色是一个因素,很好洗很好做是一个因素。老太婆说已经在河水里淘得很干净了。想这大冷天的,老太婆以一元一斤的便宜价格卖出自己费力淘好的小小青菜,不是要赚钱讨生活,而是要献身于生命在于运动的真理吧。她内心何尝没有奉献爱心的幸福和快乐呢!
这一元钱的生意就是我眼中最生动的底层,足以感动世界的底层。每天从菜市场走过,我常常会被生活的真相深深打动:应当怎样来拷问灵魂呢,生活有它的秘密规则,人生有自己的秘密使命,真正的问题可能在于,如何迅速地认识这些规律,而不是毫不容情地质疑它们。
转角有一排小叶榕,下面石阶上有盆柴火,正要燃起来,我走到火盆边上空着的椅子前面,听围坐在火盆边上的一老一少两位妇人说话。老妇在掐菜,俗称仄耳根的,只有白茎而无嫩叶,不是春天的田垄上生长的那种;另一位不过四五十岁的妇人正在削莴笋。我说怎不在家里烤火啊,外面风挺大的。只听得说:外面热闹啊,在家里一个人烤火好冷清嘛!我又说你们真好玩。我是说这样点一盆柴火很有意思,现在有天然气烤火,谁还有雅兴搞这样一盆柴火呢。又听得她们中的谁回了一个俗语道:好耍的没分,你们不好耍该挣钱了哇。我留连着和她们说笑几句,看见柴火燃得旺起来了,也没有谁去拨那些柴。谁吝啬几根柴薪呢。
端一盆火出来,给路过的人看,给卖菜的人烤,那是怎样一种生存的境况呢?生活仿佛就在她们手上,而生活中更重要的东西,都在她们心里。我们在路上常常看到一些人表情淡漠,但只要你引动他开口,你就会感觉到温暖。花开在树上,一言不发,你看着也会觉得快乐和温暖,它们是开花给人看的吧,你完全可以这么想。在这条街的转角处,就有一棵很孤独很阳光的柳树,它的叶子在这初冬季节,还是不可思议地一派春色,毫无颓败之势。它也像一团火,温暖着过路人的心。
忽然想起一个朋友,她每次都开着轿车来找我,然后我们带着俩孩子到郊外去玩。我是忙着和孩子们在大自然的花红柳绿里拍照,她却淑女得很,坐在茶座里不挪动一步。她的身材很不错,却不喜欢在户外运动。我知道她的顾虑。也许她认为像我这样孩子气地玩耍有失风度,我却万万不能为无谓的风度损害自己的快乐。想起一些朋友对我的忠告,我就不以为然地笑,我愿意想像自己是山崖上一朵没有名字的野花,在天地间向着太阳,绽开自足的笑脸。
(2009-11-21)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