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我满头白发

李修玲

直到我满头白发

    娘的双眼瞎了，在我的儿子也生了儿子，她抱上重孙子的那刻，她乐着乐着，就什么也看不见了。她坐在以往常坐的捶布石上，有些捶胸顿足。我安慰道：娘啊，是上天垂怜，想让您歇下了！

   娘说：文青呢，文青什么时候回来？

文青早嫁人了吧！我想。我的孙子都生下了，她不会怀揣对我的怨恨而效仿我娘独善其身的。我爹过早地死去，我娘依然心甘情愿为爹守着——文青大概早已将我忘得烟消云散了吧。

   我五岁那年，就与文青订下了娃娃亲。文青的爹跟我爹是至交，他们常年在外一起赶马车，两家相比较起来还都算富裕。然而我爹终于没能够看到他的儿子长大成人，更没能够看到我娶文青。爹那天从外面回来，有些精神不振，怏怏地坐在院子的躺椅上。我娘如往常一般关切地问询：相公，你咋地啦？我爹抬起头，眨了眨眼，只哼了一声，就昏昏睡去，再没醒来。

   文青跟我同岁，我们也常在一起玩耍。但我还不知道未来的媳妇于我有什么意义，爹死后我家没了经济来源很是拮据，我娘带着我靠纺纱织布过活。相比文青要比我家优越，我们常常在一起玩耍，玩着玩着就为争一些玩意儿或吃食由争吵到干仗。文青爱哭，哭起来眼泪鼻涕流下好长，还哭骂我是有娘生没爹教的。我恼羞之际，常常取笑她，说她是个鼻涕虫，是个没人要的丑八怪……我记得文青嫁我的前夜，依然哭哭啼啼不愿跟我成亲。我心想小样，不是我娘偏要我娶你，才不要你个丑八婆。

   我常常与文青从床头打到床尾。为一些小事情，她总想以不让我碰她而想要拿捏我的性子。文青不再是小时候那个爱哭鼻子的小女子了，性子也开始见长，每当我想以武力征服她的时候，她都会气势汹汹地跟我闹个天翻地覆。为此我总想起当初的爹与娘。爹总是一身泥浆地赶着马车归来，娘听到那叮叮的马铃声，还有嗵嗵的脚步声，就会惊喜异常地道：你爹回来了！

   我跑出去迎爹，被爹高高举过头顶，那是烙在我儿时最清晰的记忆。

   而文青于我，直到生下我们的儿子，我们都难得在一起柔声细语说过话。她常常哭哭啼啼跑回娘家，说我如何如何对她不好，如何如何掐了她的脖子，让她作声不得……这女人，除了大声嚎叫，从不知什么叫一个温柔。娘啊，你教教这个泼女子吧，让她学会如何做个好女人！我摇着娘的肩膀，近乎抱怨。

   我娘总是捶打着我的脊背，她说你咋就想不起你爹当初咋做男人的？你爹当初赶马车，怀里揣着我烙的煎饼，回来的时候，胸口捂的是热烘烘的烤蕃薯，野地里烤的，还舍不下吃，再捎回家给妻儿……娘说着说着眼睛就开始潮湿。

   这个我倒是不曾有过。我常常揣着的是文青的叫骂，然后赶着我爹曾经赶过的马车，挣下钱来喝酒，然后再去窑子里找女人。有一次回到家来，文青竟拎着我匆忙之中错穿了窑姐的花裤衩大叫大嚷。后来我的儿子也被文青教坏了，看到我就骂我是臭男人。

   我终于忍无可忍。当儿子再次以轻视的目光瞧我时，我将文青按倒在地，狠狠揍了一顿。文青哭着跑回娘家，再没回来。

   我随即就娶了一个麻脸女人。

   令我不快的是，麻脸女人仿佛觉得做了我的女人也很委屈。如果不是她的后娘对她不好，她是不肯做人家的填房的。据说麻脸女人嫁我的前夜，一样哭哭啼啼，眼睛哭得又红又肿像个烂桃。看到她百般不情愿的模样，一股无名之火便从我胸腔里窜了出来，我用手指着她脸上的麻子坑说：你也不找个镜子照照，还以为自己是个仙女呢，你跟我第一个老婆相比，那可是差得远了去了……

   麻脸女人一气之下冲出了洞房，自此也再没回来。

   我娘曾深一脚浅一脚地追赶麻脸女人，我娘的小脚在那个夜晚来来回回将我的心踩得好痛。我将娘生生从夜幕里拉了回来，我觉得我娘才是天底下最好的女人，而我却是天底下最最失败的男人。

   我不知道我为什么要在这个夜晚提起文青。我不知道在那个夜晚为什么忽然就想起文青的许多好来。其实文青长得细皮白净，跟娘说起话来从来就是柔声细语，村子里没有不夸文青贤惠的，然而文青唯独对我却像个母老虎。

   我娘点着我的鼻子说：你们为什么不学着去赞美，去欣赏，去关爱……你们都太在意自己的感觉了。

   是的，在娘眼里，我们都是好孩子，只是我们对于爱情，都太爱自己了……

   那些过往的女子，其实都没什么错，就如我娘，如果将烤熟的煎饼，贴了爹的腰身带上，而爹的胸口又捂着热热的蕃薯，我想我的文青也不会离我而去，还有那个麻脸女人，也不会再赴文青的后尘。

   直到我满头白头，直到我受尽孤独。我还在让那倍受岁月煎熬的老母，为我曾经拥有的爱人，去呼唤一个叫文青的女子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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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帖最后由 李修玲 于 2009-12-22 10:18 编辑 ]

山野农夫

很流畅的文笔，欣赏了！

李修玲

原帖由 山野农夫 于 2009-12-22 10:30 发表
很流畅的文笔，欣赏了！

谢谢点评，问候！

薄暮

构思新颖，有一种对父母的深深的爱在里面。欣赏，学习。

杨友泉

值得反思。没有了爱，人生就孤独无依了。

李修玲

原帖由 薄暮 于 2009-12-22 10:59 发表
构思新颖，有一种对父母的深深的爱在里面。欣赏，学习。

爱是无限的，爱别人，就是爱自己。问候！

李修玲

原帖由 杨友泉 于 2009-12-22 11:30 发表
值得反思。没有了爱，人生就孤独无依了。

喜欢这样的评，问候！

燎原

平凡的情节，体现出真爱！学习！

李修玲

原帖由 燎原 于 2009-12-22 11:46 发表
平凡的情节，体现出真爱！学习！

谢谢关注，问候！

邱天

小说不错，欣赏了。

“爱”是永恒的话题，人间处处需要爱啊！

曾经沧海

立意构思都不错，只是略嫌情节粗了一点。问候朋友。

刘满园

问候朋友，小说写得不错。

李修玲

原帖由 邱天 于 2009-12-22 13:52 发表
小说不错，欣赏了。

“爱”是永恒的话题，人间处处需要爱啊！

谢版主夸奖，问候！

李修玲

原帖由 曾经沧海 于 2009-12-22 20:08 发表
立意构思都不错，只是略嫌情节粗了一点。问候朋友。

谢谢，我会再努力！

李修玲

原帖由 刘满园 于 2009-12-22 20:10 发表
问候朋友，小说写得不错。

圣诞快乐！